谢暄停在结界外,确认结界没人出去过——
浮躁的心绪骤然平静下来。
玄色长靴踩过骸骨铺就的长阶,黑袍下仿佛有厉鬼呼号。
魔君青灰的指尖轻触到腰间那支牡丹上,花瓣簌簌,好似也在惧怕。
这是他从仙灵谷回来,路过人间皇宫看见的一支牡丹花。
一层一层的艳色花瓣还凝着人间的露水,魔君背后却是魔域的尸山血海、魔障遍地。
他从未在意过人间的春日,也厌烦这些易碎又无用的生灵。
柔美动人的花不该开在魔界血腥的土壤里,暴虐的魔族君主也该永生孤独、血战到最后一刻。
但他只要一想到仙草轻捧着他面颊的温柔,心中隐秘之处便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迫切地需要紧紧抓住些什么。
他看过仙灵谷的勃勃生机,就知道那是魔域绝不可能有的风景。
于是脑海中陡然升起决绝又疯魔的念头,阴暗得想将仙草永生永世囚困。
他还能用什么留住仙草呢?仙草的生长环境,仙草喜欢的土壤,喜欢的灵气……
魔域没有。
就在鬼面具也被他暴走的魔气割碎时,他看见了这朵花。
她会觉得这朵花好看吗?会为了让这朵花存活下来继续留在魔界吗?
仙草心善,她一定不舍得看这朵花死的。
怀揣这样恶心又卑劣的念头,谢暄回来了。
寝殿中,他一眼就望见蜷缩在榻子上睡着的粉衣仙子。
玄色宽袖里的手一颤。
谢暄以杀入道,他所想所求唯不败而已,寝殿能睡就行。
可此刻。
他站在阴影中,看着她安静蜷缩在低等麻布上,粉衣坠着,像落入泥地的桃花瓣。
可怜极了。
他眼底翻涌着暴戾,心中不受控地有了毁灭的冲动。
腰间那支牡丹开得极艳,与四周昏暗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凄艳、怪异。
好像再美的花、再难得的生机到了这里都会奄奄一息,被这里的污浊侵蚀。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她不适合这里。
……可他又不可能放手。
森寒魔气如黑色焰火自脚下窜起,黑衣魔君一步一步逼近这道无所觉察的粉色身影,神色逐渐狰狞。
突然。
粉衣动了一下。
谢暄:“……!”
他猛地停住脚步,呼吸一凝。
仙草一组嗅觉敏锐,她在梦中嗅到了不祥之气,且那股气越来越重……像是把她从头到脚包裹了,还伸出黏腻的舌头舔舐似的。
太不舒服了!
岁星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带着花回来的魔君。
她‘咦?’了声,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没有跳下榻子。
而是朝魔君伸出手。
她将这当成她和魔君心照不宣的小游戏,之前魔君就不让她走路的嘛,可能是魔域的土壤不适合仙草行走?反正她自动给谢暄找好了借口。
谢暄黑沉沉的眼眸被抬起的粉色长袖映亮。
他喉结微动,走到她面前,话音隐忍:“你……没走。”
“对呀,你让我等你的嘛。”
仙草笑眯眯:“我听外面那些魔族说你的寝宫从不让外人进入,我是第一个!所以我就想着,你只允许我坐在这个榻子上面,我乱走岂不是容易犯忌讳?”
“……你可以乱走。”谢暄低眸极快扫了眼她雪白的脚腕,喉结再次滚动,嗓音越发低沉,“我不介意。”
“好哦,得到你允许就可以啦。”
岁星早就想问他腰间这朵牡丹了,横看竖看都是给她带的嘛!
她笑得两眼亮晶晶:“这是给我的牡丹吗?人族的牡丹!还有龙气!”她嗅了嗅空气中多出来的东西,眼睛亮了又亮,“天呢,你也太会选了吧!!”
谢暄将牡丹递给她,小仙草立即双手接过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悬空的双脚晃得也快了,坠下片片花瓣。
“你喜欢就好。”
谢暄定定望着她唇边笑弧,脑子一片空白。
囚禁?
软禁?
黑化?
……这些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摘的一朵花让仙草很高兴。
还有。
仙草笑起来真好看。
为了他而笑,更好看。
“当然喜欢!仙草一族不能离开仙灵谷,我一直听闻人间皇族养的牡丹富贵风流,极其好看,却一直无缘得见,很是遗憾呢。”
岁星主动伸手去拉谢暄黑沉沉的袖子,将人拉得更近——要是给其他魔族看见了,怕是会吓得白眼一翻、去见太爷也不为过。
那可是魔君!传言弑父杀母的魔君!跟他拉拉扯扯,嫌自己命长还要牵连一大片的人!
此刻,男人脸上非但没有不满,还流露出一种……堪称惊悚的温柔。
“谢暄谢暄,你真好!”
岁星单手捧花,忍不住将脑袋贴到他腰间。她的原型是一株淡粉色的七叶仙草,叶片软绵绵的,蹭起来很舒服。
所以她开心的时候会蹭蹭同族、贴贴同族,这样同族也会很开心了!
“……”
仙草的发乌黑柔顺,哪怕同样是墨色,却也莫名比他的衣裳暖了许多。
他目光晦涩不明,盯着仙草主动接触他的发间,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地颤抖——是亢奋。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哪怕沉浸在血海中也无法获得的亢奋!
“……不客气。”过了良久,男人干哑的声音响起,“它在魔域可能活不了,你能救活它么?”
“能!”
这是仙草一族的强项!
岁星没觉得谢暄有什么不对,“它可以开到它不想开的那天!”
她可以让这朵牡丹的花期长盛不衰,但这是她的意愿,不是牡丹的。
仙草一族能与所有种族对话,她们的共情能力十分强悍,做不出勉强别人的事。
“如果它想回到人间,谢暄,我跟你一起送它回去吧。”
“……你不是喜欢它么。”
仙草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被仙草拥有呢?谢暄眼眸微眯。一朵牡丹而已,他可以将牡丹一族都——
粉衣仙子却仰起脸看他:“是喜欢呀,喜欢跟让它回去不冲突呀。”
谢暄被她半弯的眼眸撞得心跳失衡,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追问:“什么意思?”
“喜欢它所以想让它快乐,开在自己喜欢的土壤。”仙草认真说,“它高兴了,我才会更高兴!”
这对仙草来说,就是喜欢的意义啊。
“……”谢暄静了片刻,他唇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只要你高兴。”
他原本还想把整个皇宫的牡丹都移过来,想让仙草高兴得久一些。
看来要另寻他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