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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有个下放的爹

作者:昭溪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向阳忍不住了,梗着脖子嚷道:“那时候什么形势?不划清界限行吗?我们也要活啊,您不能总揪着老黄历不放。再说现在那些人都倒了,您也平反回来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是时代错了,他们只是被时代在后面赶着,那些选择都不是他们自愿的,他们没错。


    他也丝毫不提亲自举报的事情。


    他还没说有人亲自枪了自己的母亲呢!


    “向阳也学会避重就轻了,好啊,你成长得很快,就是代价太大了,几乎是要以我这个父亲血祭的代价。”


    陈向阳的脸涨成猪肝色,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刺啦”一声。


    “爸,您这话什么意思啊?就这点事来回拉扯有意思吗?您还记仇吗?十年了,难道您恨了我们十年吗?道歉也道歉了,弥补我们也说要弥补,您不要。


    我们做儿女的拉下脸来求您,您还拿话戳我们心窝子,您以为我们在这里就很容易吗?我们难道在这里吃香喝辣享福吗?


    当年您被带走,我们顶着黑五类狗崽子的帽子,头都抬不起来,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您又知道吗?”


    陈向阳是真的生气,十年大家都不好过,他们也受了罪,现在平反了,他们说不到可以摘掉成份的帽子,而且父亲的职位也恢复了,大家像以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难道父亲好起来了,就想一脚蹬开他们?


    林翠立刻帮腔,试图用亲情软化,“是啊,爸,卫东话糙理不糙。那都是那些人害的!咱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现在您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还像以前那样,我们好好孝敬您,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爸,您不知道,我们这十年也是过得提心吊胆,日子紧巴巴的,房子住不开就算了,十年了职业也没有变动,生活上还被人看不起······”


    特别是头几年,做什么事情都战战兢兢的,平日和人相处更是不敢得罪人,缩手缩脚地过活,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哪里还有以前的快活日子?


    孩子们也是,在学校被欺负了也不敢打回去,他们若是与人起了争执,也不敢回嘴,就怕对方说出他们有个被下放的爹。


    即使他们占理也不敢对别人怎么样,因为别人会说他们得理不饶人,怪不得有个下放的爹。


    还要告诫孩子们,其他孩子打你,你就躲一下,他们骂你,你就走远点。


    以上种种心酸,都是因为他们有个被下放的爹。


    当听到林翠开始诉苦的时候,陈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你们不是拿我当投名状去换取红五类身份了吗?”


    陈老嘲讽出声,他觉得他以往的修养素质连同尊严在那一天一起被碾碎了。


    他的目光从陈卫东扭曲的脸,移到陈红梅煞白的唇,再掠过陈向阳强压怒火的眼,最后落在陈红平抽动的肩膀上。


    他胸腔里那点残余的温度,被这四双眼睛里的算计和委屈一点点吸干。


    他不能让那点残存的温情,成为他们继续索取甚至可能再次伤害他的理由,他要捍卫自己仅存的尊严和安宁。


    陈老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目光变得冷硬:


    “钱,是组织上补发我这十年应得的工资。这点钱,在你们眼里很多,诱惑力十足,可在我眼里,这里汇聚了我的血泪,所以这钱怎么用,我有我的安排。”


    “房子,也是我的,被谁占了,被谁住着,组织会按政策让他们搬走。该是我的,我会拿回来,而且,我不会给你们。”


    “你们的日子怎么过,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已经这么大了,一样做了父亲,这十年来没我这个父亲,你们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陈向阳猛地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爸!您这话什么意思啊?您就这么狠心?我们可是您的亲儿子亲闺女,您就眼睁睁看着我们……”


    他想说受苦,但想到父亲的遭遇,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满腔的委屈和怨气。


    不是,父亲委屈,他们也委屈啊!


    他是父亲,本来就有为子女遮风挡雨的责任啊!


    陈卫东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挽回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他疲惫地说道:“别说了,向阳,我们走吧。”


    随后看着父亲沧桑冷硬的脸,一丝怨恨隐藏在眼底,声音干涩:“爸,您照顾好自己,改天我们再来看您。”


    陈向阳留在最后,只能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陈老身形未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咒骂。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道里,如同潮水退去。


    十年离散,登报断绝,榨取钱财,音讯全无。


    一朝平反,闻风而至,虚情假意,所求昭然。


    这就是他的骨肉至亲。


    本以为会到此为止,没想到等陈老去老宅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更是超乎他的想象。


    陈老哀叹一声,目光越过宋千安,落在房子的横梁上。


    一张大的蜘蛛网里,蜘蛛正费力拖着一只比它大几倍的飞虫。


    “当年,在听到了风声之后,我其实做了准备。”


    他计划了主动断绝关系以保全他们,还详细划分了财产。


    他被贴上了标签,他们也要面临巨大的压力和社会歧视,他都明白,所以他斩断后路,就是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好过些。


    没想到率先等来的是来自孩子们的锥心刺骨。


    十年来,他反思、痛恨、寒心,十年,三千多个日夜,再大再深的事情也被他捉摸透了。


    “他们不是想弥补我,他们是想要我手上补发的十年的工资和房子。”


    “人老了,记忆力是要下降的,可十年前那一幕幕,刻骨难忘。”


    像刻成了光盘,脑子成了放映机,回忆一触动,就自动播放。


    他絮絮叨叨的,上一句和下一句没有一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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