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怎么不在家中留宿一日?虽说两镇相隔不远,但今日归宁,你们家来了许多亲友,正是欢聚的好时候。”
返回永年镇的马车上,谭林霜看向沉默良久的赵明煙,关切询问。
来之前,范文澜曾向其嘱咐过,说归宁是个大日子,若是赵明煙想多住几日,二人不必着急回来。
他也以为,跟家里人其乐融融的赵明煙至少今晚会留宿。
看来,她被那群堂叔伯气得不轻呀!
回想着窥见到的那一幕,谭林霜在心里猜测。
只是不知,最后是赵明煙以一当十,还是以卵击石了?
可惜呀可惜,被那帮找过来的娃娃们打断了,不清楚后面的事。
别人家的地盘,玩捉迷藏还是略逊一筹。
谭林霜在心里惋惜,看向赵明煙的眼神暗闪幽光。
此时此刻的赵明煙,连敷衍一下自家夫君的心情都没有,丢下一句“我累了”,便往矮几上一趴,将头脸埋进了臂弯里。
谭林霜见状,眉头微挑。
难得见她如此苶然,想必是糜碎无疑了。
谭林霜摇摇头,神情复杂,一分幸灾乐祸、两分果不其然、三分扼腕叹息,还有四分身同感受。
而闭目假寐的赵明煙同样五味杂陈。
回想起三个时辰前的情景,仍是如鲠在喉……
她虽以强势的态度压住了堂叔伯们的虎视眈眈,还让母亲交出了明月斋的账册与库房钥匙,可母亲的话却叫她怫然不悦。
“既已出嫁,就安心相夫教子,灯铺的事,自有你二堂叔他们从旁打理。”
“相夫教子?”
闻言,赵明煙骤然冷笑,不假辞色地说:“娘让我嫁给那样一个病秧子,我怕我还没怀上子嗣,便已守寡,你叫我如何相夫教子?”
“怀个孩子,有甚难的,让他躺下便是,那些房中术你不是早就熟稔于心了吗?”李玉珠不解道。
可他不乖乖躺下啊!
赵明煙在心里怒吼了一句,按捺住告诉母亲实情的冲动,沉声问道:“娘,今日归宁,你叫来一帮堂叔伯给我施压,真把女儿我当泼出去的水不成?”
“这是你二堂叔的主意,总不能一群人去你婆家商谈吧?”李玉珠皱眉道,显然不理解女儿的怒意。
赵明煙气笑了,“娘,你这般大敞屋门,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当初爹还在世时,即便与各家堂兄弟关系亲密,依旧在生意上有所保留,更不会让他们插手我们家铺子的事。”
“谁叫我们家没有男子主持大局呢?全怪我这肚皮不争气哟……”李玉珠一激动,抽抽涕涕起来。
赵明煙更气了,“我定能强过男子!”
收起回忆,赵明煙暗自发誓:我会让明月斋再次名动京城,以了却我爹生前的夙愿!
月淡星疏,赵明煙洗漱后早早便上床就寝,躺在床尾一动不动。
一连三晚被折腾得难以安眠的谭林霜,面对如睡佛一般的赵明煙,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咳咳!”
他支起脖子朝床尾瞄了一眼,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娘子不是说你家庖子的手艺极好,为何晚膳时你才吃一碗饭?”
赵明煙没有回应。
“娘子这是积食了吗?今晚的夜宵果子你都没碰一下。”谭林霜锲而不舍。
赵明煙还是没有回应。
“娘子?”
“娘子!”
窗外的星月又暗淡了几分。
谭林霜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
床尾没有半点声响,唯有赵明煙的呼吸声,均匀、平稳、无费力感,她没有睡着。
若是沉睡,呼吸会更慢更重。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寻着赵明煙的里衣裙摆伸了进去。
赵明煙呼吸一滞,睁开了眼。
谭林霜又动了动脚指头,轻轻刮擦着赵明煙的小腿。
赵明煙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夫君该剪脚趾甲了。”
谭林霜展颜一笑,直接用脚指头去挠赵明煙的小腿,“不如娘子与我一起剪。”
片刻后,漆黑的房中燃起了红烛。
床头床尾各一根,火光摇曳,照亮了床前一隅,也将睡在偏房的小烛唤醒。
“天亮了?我没睡多久啊?”
烛火通过门缝照进,小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一看,瞬间精神奕奕。
“半夜点烛火?”
她眨巴着眼睛,轻手轻脚下了床,透过门缝朝正屋望去,隐约可见两个晃动的人影。
“是小姐和姑爷?他们在……”
她看不清,但脑子却逐渐清醒,“红烛夜半点,鸳鸯交颈舞。”
“小姐与姑爷终于圆房啦!”
咔嚓——
此刻正屋那对鸳鸯,并未交颈舞,而乃并排坐,人手一把修甲刀,借着身旁的火光专注修剪着脚指甲。
房中仍旧安静,除了脚指甲被修剪的声音,就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谭林霜偷瞄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赵明煙,又将视线慢慢移向她那双赤足,没被裹脚布折磨过的玉足圆润饱满,靡颜腻理,着实可爱。
其实,平心而论,赵明煙也是一个可人儿,只是与当下崇尚的“纤薄如蝉”相去甚远。
她像一颗珍珠,浑圆滑润,手感极佳…咳!
察觉到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谭林霜倏地开口,打破沉寂,“你们赵氏一脉,祖上为官,为何后来做起了花灯生意?”
赵明煙停下动作,举起修剪好的右脚吹了吹上面的碎屑,目不转睛地说道:“‘燃灯表佛’自古有之,至唐后,百姓安乐,燃灯不再只是祭祀之用,老百姓燃灯庆元宵,便有了‘闹花灯’这种习俗。”
谭林霜点点头,也抱起右脚吹了吹,“隋炀帝所著《正月十五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有云‘火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而唐睿宗观灯时,则出现‘燃灯百千炬,三日三夜’之说。”
赵明煙解颐,聊兴更甚,顺着他这话,继续说道:“后至宋,在‘闹花灯’的习俗中又加入猜灯谜等闲情逸趣,让老百姓对元宵燃灯更是延颈鹤望。”
谭林霜一唱一和:“唐时,关于赏灯的诗文,亦是层出不穷,我最爱‘千门开锁万灯明’这句,尽显灯火辉煌。”
“而到明时,从正月初八上灯开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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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月十七才落灯,百姓赏灯之乐达空前。七年前的正月元宵,万岁爷上赐百官宴,听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更显‘与民同乐’。”
赵明煙笑着颔首,“百姓乐则国安泰,身为‘赵氏开化地’的后人,我们的祖训是,若不从仕,便要从民。”
“做花灯,正是从民欲也。”
语毕,她转头看向了谭林霜,目光灼灼。
“好个从民欲也!”
谭林霜当即投以赞赏的微笑,有感而发道:“岳父大人虽仙逝得早,但有你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定能帮他薪尽火传,让明月斋继续为富顺县的百姓带来燃灯之乐。”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然,听到赵明煙的耳朵里,却拐了几道弯。
明月斋如果作为你个人的产业,于谭家而言,便是你的嫁妆之一…她骤然回想起白日里赵光耀说的这番话。
随即,她虚起了眸子。
谭家与我赵家联姻,不会真看上了明月斋吧?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产权向来捏在身边男子的手里,我无父无兄弟,若是谭家以嫁妆为由妄图霸占明月斋,我眼下岂不是内忧外患?
想到此,赵明煙捏在手里的右脚,脚尖溢出了汗渍。
谭林霜则瞥着她色泽莹润的右脚,将手里的修甲刀递了过去,“我这把锋利些,娘子可再细修一番。”
锋利…细修……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赵明煙的眸光深邃了几分。
“太过锋利,我怕伤到皮肉。”
你这敦厚的皮肉岂是小小的一把修甲刀能伤到的?
谭林霜腹诽,收回自己的修甲刀,又将每个脚指头精修了一遍,“娘子活龙鲜健,想必久待后宅,定会烦闷。”
“虽说最近你会常去竹林,但种竹之事你没法亲力亲为,不如闲暇之时,去找祖母打发无聊,跟着她去商行转转。”
“若能帮她分担一些商行事务,皆大欢喜。”
这话我爱听!
赵明煙唇角一扬,松开右脚,摊开左手伸向了谭林霜,“我看夫君的修甲刀确实比我的锋利不少。”
谭林霜莞尔,将自己的修甲刀放至她的掌心,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是结发夫妻,何谈你我。”
说罢,便将旁边的“金三事”拿起,放到二人中央。
“我的,便是娘子你的。”
赵明煙但笑不语,眼神依旧深邃。
用谭林霜的修甲刀将十个脚指甲细修一遍后,她身体一转,伸出右脚趾刮擦着谭林霜的左脚背,含笑带羞地问:“夫君,你看我的脚指甲修剪得可平整?”
水乳交融才算不分你我。
火光映照着赵明煙红润的双颊,染上一抹春色,令人心驰神往。
“咳!甚好。”
谭林霜缩了缩左脚,感觉脸皮发烫喉咙发紧。
赵明煙娇嗔一笑,将脚指头追了上去,顺着他的脚背伸进了裤腿,“夫君,红烛既已点上,就莫要浪费……”
唰——
她话音未落,谭林霜衣袖一挥,两盏红烛竟同时熄灭。
“娘子,夜已深,快些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