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未央》
1.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过后四目觑
永乐十七年,春。
叙州府富顺县,百花争艳雀鸟啼,夕阳箫鼓花灯明。
元宵虽过去一月有余,但这里依旧是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尤其是位于南边的赵化镇与位于西边的永年镇,更是疑似星落夜如昼,锣鼓笙箫响彻天。
两地热闹非凡,只因喜结良缘。
赵化镇始于宋朝年间,据传,北宋年间有位赵姓官员巡视至此,见这里江水环坝、背靠青山,笑称“此地宜开化”,遂就地设镇,取名“赵化”镇,意为:赵氏开化之地。
而新娘便是这位官员的后人,当地最大花灯铺“明月斋”的千金,赵明煙。
她即将出嫁的永年镇,不产花灯产竹子,夫家正是当地竹林商行的少东家,谭林霜。
做花灯,纸、绢为皮,竹、木为骨,烛火点睛。
故而,花灯千金嫁竹林公子,实乃绝配。
“烟儿……”
闺房内,李玉珠拉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万分不舍。
尽管两镇相隔不远,可嫁女如割肉,叫母难心安。
更何况还是唯一的女儿,她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十六年的明珠。
眼下,这颗明珠已丰腴润泽,盈盈欲滴。
她既欣慰,又感伤。
抹了一把眼泪,李玉珠松开女儿的手,轻抚了一下她正在涂脂抹粉的银盆脸,心疼地说:“委屈你了。”
“我……”
啪——
赵明煙刚想开口,李玉珠蓦地一巴掌拍在她的丰臀上,她未及痛呼,那只手便已被弹开。
“呜呜呜……”
下一瞬,又响起了李玉珠的抽泣声。
她难过地叮嘱道:“今晚洞房你可得悠着点,千万别累死我那贤婿,否则孩子还没怀上夫君就没了。”
“娘……”
“烟儿。”
赵明煙再次开口,又再次被打断。
“我们赵氏女子定要守节,倘若我那贤婿真如坊间传得一般活不过弱冠,也没法让你日月入怀,咱们就从育婴堂抱养个男婴回来。”
“放心吧,娘。”
赵明煙拉起母亲那只拍红的手揉了揉,以防自己的话又被打断,她旋即向贴身丫鬟小烛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本《素女妙论》。
“娘,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此书,对其中的‘兔吮势’已铭心镂骨,准保不会累着那个病秧子还能让自己早日怀上。”
说话间,赵明煙接过那本书,玉指一拨,就翻开了已然微皱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文,杏眼微扬,唇角噙笑,双颊红霞飞。
她的脸上挂着三分正经、六分戏谑、一分期待,唯独不见女儿家的云娇雨怯。
“哎呀!”
李玉珠又嗔又笑地别开了脸,但余光却没移开,“捉蟾魄于九霄”这几个字好似能动一般,一直在她眼前跳跃。
而她内心压抑许久的涟漪,似乎也起了波澜……
“新郎官到啦!”
忽地,门外一声激动大喊,当即让她渐起的心澜复又平静,匆忙收拾好心情再一抬眸,女儿已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出去。
凤冠霞帔,步步生莲。
怎么看都是风吹不倒的旺夫喜娇娘,定然不会像自己这般,刚过而立便守寡。
然,此刻红盖头下的那张丰盈玉颜却无半点喜色,反而挂着一抹嘲弄意味。
凭什么男子丧妻再娶被赞“续弦”,女子丧夫改嫁被就要被骂“不守贞洁”?
赵明煙嗤之以鼻。
要是那个病秧子死了,我立马招夫入赘!
红盖头下的双眸变得深邃……
直至,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隔着红盖头望去,半明半昧,赵明煙的眸光微微闪烁。
乌纱帽、圆领袍、红色锦缎披肩,是她那位新郎官无疑。
只是…他这如松身板儿,怎么看都无半点病态。
“咳咳咳……”
狐疑间,对方突然佝偻着背咳嗽起来,赵明煙嘴角一抽,翻着白眼把手伸了出去。
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一股暖意随之袭来。
赵明煙又是一愣,这温热感哪里像久病之人?
掌心有茧?
在她出神之际,对方也露出了迟疑之色。
不着痕迹地拂过她掌心的老茧,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手背皮肤细腻,但指尖粗糙,且指节遒劲,不像是闺阁千金的纤纤玉手。
谭林霜暗忖,不禁想到他这位新娘子流传在坊间的一个绰号——赵氏母夜叉。
同时,耳边还回想起出发前祖母对他的敦敦嘱托。
“林儿呀,切记切记,新婚燕尔别下床,早日让我孙媳怀上孩子,商行有我和你小叔顶着,你别操心,只管为谭家的香火尽心竭力。”
谭林霜露出了冷笑,把轿帏一放,迎亲队伍就在众人的欢笑声与鼓乐声中,于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浩荡而去。
十里红妆映日辉,宝马雕车香满路。
聆听着花轿外的喧哗,赵明煙打起了呵欠。
直到嘈杂退去,夜风穿过轿帘缝隙,吹进阵阵竹香,她才骤然精神,撩开一角向外望去,目之所及,葱茏一片。
想必这就是谭家的竹林吧?
嗅闻着空气里飘散的竹香,她把轿帘再掀开些,目光莹莹,扬起了笑意。
不知其中哪一亩会是谭家给我们赵家的彩礼?
有了自己的竹林,明月斋将不再愁没有好的竹子做灯骨。
这门亲事,谭家确实诚意十足,除了一亩竹林,还有另一份更大的彩礼。
只不过,要得到这份彩礼,还需她和谭林霜共同努力。
思及此,她随即坐直,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素女妙论》,第不知多少次仔细翻阅……
黄昏时分,阴阳相合,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同牢礼、合卺礼、结发礼,三礼一毕闹洞房。
“咳咳!”
众人刚要起哄,谭林霜陡然一声咳嗽,让闹腾戛然而止。
他的贴身仆从阿筠赶忙唤离了众人,还把仍杵在屋里的小烛一并拉了出去。
房门一关,锣鼓喧天与欢声笑语立即被隔绝在外,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喜庆的氛围也逐渐消散,只剩并肩坐在床边的一对新人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声不语。
期间,时有响起谭林霜的咳嗽声,或高或低,传进赵明煙的耳朵里,就好像秋末突降的一场冰雹,让冬季提前到来,也让即将枯萎的树木彻底没了生气。
她不由猜想,自己会不会比母亲更早守寡。
但在守寡前,还是得往自己的肚皮里塞一个孩子,才能续上了赵家香火。
“咳!”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以提醒谭林霜在把肺咳出来前,先把自己的红盖头给摘了,而后锦被翻红浪,好让她今年就当娘。
烛火摇了摇,谭林霜一动不动。
咳嗽声也停止了,房中更加安静。
赵明煙娥眉微蹙,竖耳细听,确定对方还有呼吸声后,又咳了一声。
烛火再摇,谭林霜依旧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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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煙的眉头拧得愈紧。
跟我玩儿木头人?
呵!
赵明煙扯了扯嘴角,一把摘下红盖头,起身转头,杏眸微愠。
“夫君有礼了。”
她冷冷开口,先是向谭林霜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再抬起眼皮将他上下打量。
待看清对方的脸后,她不免诧异。
这个病秧子长得还怪好看呢!比画像上俊朗多了。
人如其名,林中霜成淞,美得清冷又疏离。
但除了肤色比普通男子苍白些外,谭林霜的脸上并无病色,非要说他孱弱,兴许是他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总给人一种如坠云烟之感。
加之,他的双颊不够丰盈,面部线条也有棱有角,配上这么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以及颜色稍淡的薄唇,确实显得有些虚。
只是不知,是真虚还是在藏锋敛锷。
赵明煙微微眯起了眼。
“娘子有礼。”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谭林霜慢慢站起,向她拱手行礼。
他同样讶然于她的真实容貌。
谁给她画的肖像?比真人瘦了一半!
不知道桃子和樱桃虽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吗?
什么鼻如胆,瓜子脸,樱桃小口蚂蚱眼?只有鼻子照实画了。
分明是面如满月点朱樱,弯眉杏眼不藏春。
这血气十足的红润面色,一看就很能生。
难怪祖母会挑中她!
谭林霜的眼神冷然了几分…嗯?
下一刻,他又瞪大了双眼。
只见,赵明煙一收回视线,就开始宽衣解带。
“夫君,莫要错过良辰吉时。”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泠泠的嗓音,悦耳动人,但怎么听不出半点娇羞之意?
不过眨眼功夫,谭林霜就见赵明煙已脱掉大衫霞帔,正在摘下头上的繁复凤冠。
她动作利落,一丝不苟,虽是在解衣卸妆,但在谭林霜看来,却像在披甲戴胄,准备上阵杀敌。
而她即将对付的敌人,正是自己。
眼见她已摘下凤冠,开始脱去圆领衫,谭林霜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自己将被杀得子孙不留。
随即,他一弯腰一捶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娘子,为夫我…我新婚大喜,乐极生悲,导致肺气上逆…咳咳咳…今晚…今晚怕是不能与你圆房了……”
“还望娘子见谅。”
说罢,他故作吃力地抬眸看了赵明煙一眼,歉然苦笑后,低下头继续咳嗽。
赵明煙还是脱去了圆领衫,走到桌旁为他倒来一盏热茶,又轻拍了拍他的背。
谭林霜谢过后,喝了一口茶,终于停下了咳嗽。
他顺了一下胸口,蹙眉看向赵明煙,面露愧色,“嫁与我这么一个病秧子,着实委屈娘子你了。”
赵明煙摇头,“不委屈。”
一手彩礼一手嫁妆,钱货两清。
只是现下还差一样彩礼,不补上可就真亏大了。
她拿走谭林霜手里的空茶盏,拉着他朝婚床走去。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暗闪幽光,一开口,更加气若游丝,“娘子,为夫今晚恐怕难与你行周公之礼了。”
“不打紧。”
赵明煙冲他莞尔一笑。
这还是谭林霜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真诚的笑容。
紧跟着,他也笑了,“不行周公礼,会会周公亦可。”
“我帮你行。”
赵明煙伸手拍了拍他的双肩,笑得更真诚了,“夫君只管躺下,周公之礼包在为妻身上。”
2. 洞房昨夜停红烛,鸳鸯锦被两头睡
“娘……”
谭林霜猝不及防,直接被赵明煙推倒在床,像只螃蟹似的,四肢张开,双腿还悬吊在床沿外,屈腿分开,衣襟大敞,帽子歪斜。
不用看都知道何其狼狈,亦不雅,还有辱斯文。
但在赵明煙看来,这个姿势最宜“兔吮势”。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迫不及待帮他宽衣解带。
“娘子!”
谭林霜腾地坐起,急忙抓住她的双手,一边咳嗽一边虚弱道:“我…我真不行,还请娘子放过…咳咳咳……”
“夫君,我说过,你不行,我帮你行。”
赵明煙笑得温婉,但手下的动作却快准狠,腰带一解,裤子一扒,谭林霜顿感下身清凉一片。
好个母夜叉!
他错了错后槽牙,便听赵明煙发出了一阵夹杂着惊喜与戏谑的笑声,遂皱眉抬眸,就见她正眼不带眨地盯着自己极力保护的部位,好奇中带着懵懂,还有些新鲜。
“夫君啊,你虽羸弱,但胜在根好。”
一开口,又气得谭林霜当场想休妻。
“俗话说,好根配好土,咱们俩定能子孙绵绵。”
再一开口,谭林霜直接想让赵明煙今晚就守寡。
“夫君,翻白眼太累,快闭上双眼,圆房的事就交由为妻来做。”
赵明煙笑眯眯伸出右手合上了谭林霜的双眼,把他轻轻一推,待他重新躺下,就撩开了自己的裙摆,再将裈上的缎带一解,裈落地的瞬间,她便跪骑在谭林霜双腿两侧,闭着眼坐了下去。
烛火摇曳,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娇羞的红晕。
温热袭来,谭林霜一个激灵,伸手抬住了她的玉臀。
这手感…滑弹如刚煮好剥壳的鸡蛋…咳!
他立马甩掉乍现的念头,正颜厉色:“娘子不可!”
赵明煙蹙眉睁眼,垂眸一看,“为何不可?夫君不还是任君采劼之状吗?”
谭林霜深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不争气。
而后,他强装淡定地向她解释:“娘子初尝人事,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
赵明煙点点头,“破瓜之痛,我早已有数。”
“但痛有不同,蚊蝇之咬是痛,五马分尸,亦是痛。”谭林霜不动声色地瞎扯道。
赵明煙眨了眨眼,“那夫君你说,破瓜之痛为何种痛?”
我哪清楚!
谭林霜腹诽。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瞎掰:“娘子,你看那西瓜,轻轻一摔,只会裂开一条缝,但重重一砸,便会四分五裂。”
赵明煙又眨了眨眼。
见她似懂非懂,谭林霜顺势问:“娘子难道想‘四分五裂’?”
赵明煙摇摇头,随即翻身下床。
谭林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趁着她下床转身的功夫,赶紧穿好裤子。
祖母真是给我找了一位好娘子!
“夫君,你看。”
正当谭林霜换了个正常的睡姿重新躺好时,赵明煙突然凑近,将那本《素女妙论》递到他眼前,“男子仰卧于床,女子骑跨男子股上,手握郎中探房门…我确有按照书上所写……”
“娘子!”
谭林霜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这本书是以黄帝和素女的对话写成,实乃男子行房启蒙,非女子可习之。”
“况且,此书还是从《素女经》、《洞玄子》中的文字摘取编纂出来的,杂糅太多,恐有编撰者的主观臆想,不宜作参考。”
闻言,赵明煙皱起了眉。
见她露出迟疑之色,谭林霜赶紧从她手中拿过那本书,放到了枕边,“读错书比少读书更害人。”
“娘子,圆房一事不能心急,当循序渐进。”
说罢,他拉过鸳鸯锦被盖上,往里挪了挪,又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冲赵明煙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不失体贴地说:“娘子,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整日,快快就寝会周公吧。”
赵明煙瞥着他紧裹的被子,眸光幽暗。
循序渐进?你怕是不想进来!
你不想当爹,但我想当娘。
赵明煙心一横,倏地压住他,寻着他薄唇亲了下去。
眼见着朱唇已至,谭林霜匆忙别过头,“咳咳咳…娘子,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我想喝水……”
赵明煙的唇在他左脸上方咫尺之遥停下。
她的眸光更黯了。
凝视着谭林霜咳得绯红的脸颊,赵明煙憋着一口气爬起,给他倒来一盏热茶。
“多谢娘子。”
谭林霜有气无力地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赵明煙则站在床边,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像喂蚂蚁似的,极其缓慢地减少着……
红烛烧了一半。
赵明煙困了。
“哈呼……”
谭林霜打了个呵欠,把终于见底的茶盏递给了她,歉然一笑,翻身侧对里面睡去。
聆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赵明煙不甘不愿地放好茶盏,准备吹灭红烛也宽衣就寝。
可看着依旧燃得旺盛的火苗,她的不甘更甚。
蜀女怎可轻言放弃?
她又点燃两根红烛,伴着熊熊火光,她宛如一名战士,肩负着赵家的香火使命,一步一步,来到床边,褪尽衣衫,躺到谭林霜身侧,环臂搂住了他。
“夫君?”她轻唤出声。
谭林霜没有反应。
只有烛火灼灼闪光,似在为她鼓劲儿一般。
她的手,寸寸下移,脑中回想着书上所写,伸腕开掌,握睡汉之玉槌而动转……
正托寐的谭林霜一怔,陡然发出了一声浑厚的咳嗽,后背随之一弓,赵明煙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下了床。
她愕然瞠目,赶在摔成倒地冬瓜前,腾空一翻,屁股落地。
身体跟随一弹,“Duang”一下坐稳。
但她鸳鸯肚兜下的胸膛还在激烈起伏,眼中也透着难以置信之色。
方才…是内功吗?
她自幼练功,可因性情急躁,内功始终练得不尽如人意,远达不到八步赶蝉的境界。
然而先前那股无形之力,显然已超此境界。
怎么可能?谭林霜的手虽温热却无甚劲道,哪像练过功的?
难不成…是他放了一个憋了许久的屁?
赵明煙耸动着鼻头嗅了嗅,只闻到阵阵灵犀香。
随即,她盘起了双腿,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林霜,眼神逐渐深邃。
弑夫分几步?
忽然间,她的脑中乍现出前不久才看过的一册拟话本,讲的就是妻子杀夫的故事。
书中写道:先毒杀,未果后,再拿枕头捂死。
不过就谭林霜这羸弱的体质,可以省去前者。
她的眼眸闪烁,逐渐犀利。
利落站起后,她复又来到床边,看着已然熟睡的谭林霜,拿起了另一个枕头。
眼下已不时兴陶瓷枕,富人家大多用丝织枕,此时的织造技艺精湛,织物质地优美,柔软舒适度,往口鼻处一摁,毫无缝隙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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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杀人两相宜。
她慢慢举起那个绣着鸳鸯的红枕头,动作轻缓。
映照在内侧墙壁上的身影就像一只丰满的兔子,一个晃动,便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枕头和她已经在床脚。
鸳鸯锦被一掀再一盖,她枕着枕头面向外侧躺了下来。
烛火暗了几分。
谭林霜的眼皮动了动。
偃旗息鼓了?
他屏息竖耳,发现赵明煙确实不再有动静,连呼吸都平缓了不少。
呵!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古人诚不欺我。
娘子,安心会周公吧!
然而,赵明煙还没法会周公,她此刻正思绪翻飞,努力回想着《素女妙论》里拨云撩雨的手段。
可搜寻了半天,才骤然意识到,谭林霜说的没错,这本书就是给男子看的,上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教授男子如何让女子“意满欲足”。
至于如何让男子“诚服”……
赵明煙向后屈腿,动了动灵活的脚指头,将自己的七寸金莲伸进了谭林霜的裤腿。
谭林霜当即睁眼。
她又想作甚?
一股刺痒感从小腿后侧蔓延而上,好似毛毛虫爬了上来。
他紧皱着眉,忍了又忍。
最后忍无可忍,赫然开口:“娘子,你该剪脚趾甲了!”
咯咯咯——
五更鸡鸣,谭林霜腾地睁眼。
他急忙摸向自己的腰带,没散开。
再往下一摸,也无异常。
“呼……”
他如释重负。
果然只是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被精力旺盛,手段又层出不穷的赵明煙折腾了一晚上,他最终还是累得昏睡过去,不多时,便陷入梦魇,梦见自己被赵明煙扒光了衣服,肆意索取。
他就像一匹马,被赵明煙骑着驰骋草原,累得喘不过气来…呃?
蓦然,那种胸口被石头压住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瞪眼一看,赵明煙又压了过来,披头散发、双眼紧闭,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就你了…身子骨硬朗,看起来不会英年早逝,定能助我们赵氏一门饲养千载。”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看着她噘起嘴向自己亲来,迅速伸出右手,掐住了她丰盈的脸蛋。
“娘子,天亮了。”
赵明煙动作一滞,但没有睁眼。
迟疑片刻,她噘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那咱们速战速决。”
谭林霜:……
下一瞬,他就察觉赵明煙竟胡乱摸向他的腰带。
真睡还是装睡?
谭林霜不禁怀疑。
他忙不迭松手,而后抱着她往外一滚,二人的姿势随即调换。
赵明煙的眼皮动了动,谭林霜赶紧翻下床。
“呃!”
谁料,他的腰带还紧攥在赵明煙的手里,右脚刚踩实地面,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向后仰倒,“砰”一下砸在赵明煙的身上,略微弹了弹。
居然不疼!
“哎哟!”
他没摔疼,但赵明煙被砸疼了,呻吟着睁开了双眼。
“诶?”
一看清仰躺在自己肚皮上的谭林霜,她咄咄称奇。
“夫君,你这是什么姿势?不像素女九势啊!”
谭林霜嘴角一抽,刚要开口,又听她说:“哦!想必是夫君自己发明的姿势。”
“王八倒地朝天叹。”
谭林霜:!!!
3. 待晓堂前拜舅姑,眼底乌青妆难掩
“小姐,姑爷。”
小烛算准时辰,敲开了婚房的门,低垂着头,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阿筠则双手交叠,站在门外,随时等候谭林霜的吩咐。
向二人行完礼后,小烛放下水盆,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整理床褥。
此时的赵明煙和谭林霜正在更衣,小烛悄然瞟了二人一眼,未曾见到他们脸上流露出异样情绪,也丝毫没有新婚燕尔的甜如蜜,就好像…两个半生不熟的人。
小烛皱了皱眉,把视线移向赵明煙的眼底,那里乌青一片。
随即,她又移目打量起谭林霜的眼底,比赵明煙更黑。
嘻!看来小姐和姑爷定是翻云覆雨了一整晚。
她破颜一笑,将鸳鸯被一掀,脸上的表情立马晴转多云。
白绢…白绢为何这么白?
她愕然瞠目,定定地看着那张皱巴巴躺在床上的白绢,一颗心骤然下沉。
是小姐不得姑爷欢心,还是…姑爷不行?
她的瞳孔微颤。
一定是姑爷不行!
只一转瞬,她疑惑的眼神就变得肯定。
我家小姐胸乳菽发,丰臀似桃之双枚,我要是个男子,岂能坐怀不乱?不乱者,当是不举!
小烛眸光一凛,正在整衣敛容的谭林霜忽觉后脖子袭来一股寒意。
我可怜的小姐哟!
紧跟着,小烛嘴一瘪,紧锁着眉头心戚戚。
当初若是招婿,怎会嫁一个不中用的病秧子?
都怪夫人只顾门当户对,根本没替小姐的将来考虑!
要是那个病秧子姑爷早早升天还好,不死又不举,岂不是耽误了小姐,也让赵家的香火摇摇欲坠啊!
“你哭啥?我还没守寡呢?”
正当她偷抹眼泪之际,已然穿戴整齐的赵明煙突然凑近。
“我……”
小烛哽咽语凝,而后指着那张白绢,神情愈发凝重。
赵明煙了然,坦然摆手,“不打紧。”
说罢,她从袖中摸出一把袖珍匕首,往掌心一划,一抹鲜血骤然溢出,看得另外二人目瞪口呆。
赵明煙淡淡地瞥了一眼谭林霜,口吻也是云淡风轻,“关起门来是我们自己的事,但打开房门,还是要向长辈们有个交代。”
“小姐……”
看着她掌心的鲜血滴落在白绢上,晕染成一朵朵血花,小烛更加哽咽。
“咳!”
谭林霜右手捏拳,凑到唇边后,轻咳了一声,“娘子,我们院里养着鸡。”
“嗯?”
正在被小烛包扎手掌的赵明煙没听明白。
谭林霜又咳了一声,“其实可以用鸡血。”
赵明煙面皮一抽,不露声色地在心里暗骂:怎么不早说?事后诸葛亮呢!
嘶…真疼!谭林霜,你是来克我的吧!
谭林霜挠了挠脸颊,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拿起染了血的绢帕,轻轻吹了吹,“辛苦娘子了。”
赵明煙盼守寡的念头再次涌现……
“祖母!小叔!”
梳妆完毕,谭林霜就带着新妇赵明煙来到堂前拜长辈。
而同样人丁单薄的谭家,长辈就只剩祖母范文澜与小叔谭墨竹二人。
两位长辈验完红,相视一笑,分外满意。
尤其在看清这对新人眼底的乌青后,范文澜喜色更甚。
“看来昨个儿夜里你俩是春宵几度了。”
“哈哈哈……”
闻言,谭墨竹冁然而笑,“贤侄,辛苦你了。”
他随即向谭林霜投去一个促狭的眼神。
谭林霜莞尔摇头,“明煙更辛苦。”
呵!
一听这话,赵明煙险些冷笑出声。
范文澜与谭墨竹再次相视一笑,周围的仆从也纷纷掩口葫芦。
只有小烛垂首翻了个白眼。
谭林霜故作羞赧地揉了揉鼻子,并偷摸看向赵明煙,当即吃了对方一记眼刀子,连忙知趣地别开了脸。
待他刚一转开视线,赵明煙随即摆出一副云娇雨怯的模样,绞着手里的帕子,难为情地左右看看。
她的眼神虽然怯生生地,但暗藏锐利。
父亲早逝,看似是母亲接管了明月斋,实则却是她在暗中掌事,这让她早早便学会察言观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所以,她才敏感地注意到谭墨竹异于其他人的微表情。
对方看似笑闹最甚,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光还夹杂冷意。
侄儿大喜,他不高兴?
赵明煙不解。
他膝下无子,谭林霜又爹娘早逝,这对叔侄眼下的关系,即便不及父子情深,也算唇齿相依,谭林霜成亲,便意味着他们谭家的香火可以续上了,“无后为大”之过就落不到他的头上。
否则,他因花天酒地废了身子的旧账,又会被人翻出来议论。
于情于理,侄儿娶妻,对他都是有利无害之举。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算计?
赵明煙微微蹙眉。
当初她答应这门婚事,除了对方同意婚后第一个儿子过继赵家,又给一亩地种慈竹外,还有对方家中的成员情况让她看到了吃绝户的机会。
上,是早已古稀的祖母。
中,是游手好闲无法生育的小叔。
下,是传闻活不过弱冠的独苗。
而她赵明煙,年轻身体好,还善商贾,就算谭林霜早逝,二人也无孩子,她照旧能以少奶奶的身份接过商行的事宜,等到老夫人追随孙子而去,她便是商行的真正掌权者,届时笼络好谭墨竹,她再招夫入赘,多生几个孩子,一半姓赵一半姓谭,两全其美。
见多了被吃绝户的孤儿寡母,同为孤儿寡母的她,誓要反其道而为之。
但如果处于“中”的谭墨竹并非真正的纨绔,而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她的计划可不太会顺利……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怀上个孩子。
旋即,她定好心神,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谭林霜,而后者恰好也转过了头。
二人四目相视。
赵明煙昂首扬唇。
老娘不信,就拿不下你!
迎着她势在必得的眼神,谭林霜一个激灵,夹紧了双腿……
用过早膳,赵明煙朝坐于主位的范文澜露出了乖巧的笑容,“祖母,孙媳想去看看那块地。”
范文澜解颐,“让林儿陪你去吧,那块地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位于一处山腰缓坡地,肥沃疏松,阳光炫耀,特别适合种植慈竹。”
“而且呀……
她忽地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暧昧起来,“那里远离其他竹林,环境幽静,草地也柔软,往上一趟,别说生孔子了,孟子、荀子,也一并生得出来。”
“哎呀呀…娘,您真是老不羞。”谭墨竹笑着戏谑。
范文澜嗔了他一眼,有理有据地说:“这可是书上写的,‘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圣人都能野合而生,我的宝贝曾孙为何不可?”
“是是是!娘说的是。”
谭墨竹笑着猛点头,然后冲谭林霜挤眉弄眼,“贤侄啊,你祖母让你以天为被地被床,给咱们家也生出个圣人来。”
“咳咳咳……”
谭林霜倏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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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停摆手,“小叔,你就饶了我吧,昨夜红烛一直未灭,侄儿着实太累,需歇息几日。”
听到这话,一旁的赵明煙扯了扯嘴角。
今晚也继续点一宿,还要多点几根!
半个时辰后,谭林霜就带着赵明煙向竹林行去。
小烛和阿筠跟在其后。
永年镇盛产硬头黄竹,一来到郊外,便能望见山坡、河堤满是翠绿。
“硬头黄竹果然与慈竹大不一样。”赵明煙有感而发。
“哪里不同?”谭林霜问。
赵明煙走到一排竹子前,轻抚着其中一根竹竿,缓缓道来:“慈竹顶端细长,呈弧形,弯曲下垂如钓鱼线,粗不到两寸,高三丈左右,竹竿的表面长着灰白色或褐色的小刺毛,不像远远看着那么光滑。”
“而硬头黄竹呢……”
她屈指敲了敲面前的竹竿,“说它又粗又高不过为,节间无毛,幼时薄被白色蜡粉,竹竿壁厚,竹材坚硬,可作农耕具柄、撑篙等等,却没法做灯笼。”
“它的硬度够,但韧性差。”
“做灯笼,需要较高的韧性与强度,才能承受编织过程中的拉伸。”
谭林霜颔首,“看来你挺懂竹子。”
赵明煙双手背背,往竹林深处迈去,“竹为灯骨,我们做花灯,首先要懂竹子。”
“永年镇其实也挺适合种楠竹、慈竹,为何你们偏偏只种硬头黄竹呢?”她不禁好奇。
说话间,她回过了头。
谭林霜不紧不慢地跟上她,解释道:“一来,自打我们谭家在这里安身立命以来,周围就生长着许多硬头黄竹,无需我们自己去种,养护好即可;二来,发现硬头黄竹的用途后,自然便会根据这些用途找到合适的买家。”
“一来二去,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种植买卖方式,久而久之,买卖做大了,便有了现如今的竹林商行。”
“这跟你们家的花灯生意有所不同,我们家是先有了竹子,才想到靠种竹子卖竹子为生,而你们家是发现了有制作买卖花灯这门生意,才想到靠这个发家致富。”
赵明煙点点头,顺着这话说道:“为何不效仿我们家的生意,先找到需要慈竹的买家,再来种慈竹呢?反正你们家的地也种得出慈竹。”
“唔……”
谭林霜努起了嘴,似在思索。
赵明煙见状,乘势而上,“我们整个赵氏家族几乎户户做花灯,不愁慈竹种出来卖不出去。”
“除了花灯,慈竹还可做碗、杯、盘、瓶这些器皿的骨架,其细篾还可编织成花纹。?”
“箧盒、书箱、礼盘、果盒?、箩筐…都能用上慈竹。”
“虽说你们家已有大批固定的买家,但买卖不愁多呀,多一些其他种类的买家,只会让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
“呵呵。”
听完她的侃侃而谈,谭林霜笑了。
“我哪里说的不对?夫君。”赵明煙疑惑地站定看着他。
“娘子呀……”
谭林霜微微一笑,“眼下我祖母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急着把商行的事务交出来,望娘子你切莫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赵明煙一愣,顿觉他的眼神犀利了几分。
此刻的谭林霜正被葱茏的绿竹环绕着,脸上的苍白多了分浅翠色,衬得他光洁的脸庞宛如玉石。
而玉石稀珍,除了罕见,还有神秘。
所以才会有黄金有价玉无价的说法。
眼前的谭林霜就像一块估不出价格的玉,让赵明煙心里没底。
霎那间,她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瞳孔被一抹幽绿晕染,黯光微闪……
4. 翠竹青青映碧空,各怀心思拔春笋
“哎呀!夫君……”
四目相对片刻后,赵明煙一跺脚,猛女撒娇搬挥出大粉拳,砸在了谭林霜的胸口,“我不喜欢吃豆腐,没半点油腥味儿。”
谭林霜面皮一抽,揉着胸口挤出了一抹透着苦笑,“那娘子…咳咳…娘子喜不喜欢吃笋?”
“笋?”
赵明煙收回拳头,举目四望,很快便发现了一根根从地底冒出的春笋,“笋鸡脯还行。”
说完,她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紧跟着便来到一根粗大的春笋前,伸手去拽,“呃……”
可她万万想不到,笋比萝卜还难拔。
瞅着她撅个屁股笨手笨脚的模样,谭林霜扶额失笑,随即上前,对她说道:“要先找到笋的根部,再用手握住笋的底部,轻轻摇晃后向上拔起,以免损坏笋体。”
“唔……”
赵明煙按照他教的法子,耐着性子一点点晃动着笋的根部,慢慢上拔。
掌握到窍门后,她愈发专注,全然没留意到,有双大手正覆上她的手背,帮她助力。
“拔出来了!”
察觉到根部一松,赵明煙一鼓作气,这根粗壮的春笋就连根带泥破土而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握实在她的掌心。
“春笋破土声瑟瑟。”第一次拔笋的她颇为兴奋。
“嗯?”
随即,她瞥见了手背上覆的另一双大手,将她的双手完全包裹,温热有力。
她微一勾唇,斜望向身后之人,“第一次,难免拙手钝脚。”
“但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说是吧?夫君。”
她笑意更甚,眼神和口吻都别具深意。
“咳!”
谭林霜旋即松开她的双手,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说:“拔下的春笋需去除老根,否则不好吃。”
赵明煙垂眸看向根部,又听他说:“老根不除,笋尖再鲜嫩,依旧影响口感。”
闻言,赵明煙微眯起了双眼,感觉他话里有话。
老根…笋尖……
半晌后,她抬起头,再与谭林霜四目相对。
清风徐徐,吹得竹叶摇曳,一股略带凉意的竹香随之弥散,钻进赵明煙的鼻孔,让她深邃的眸光多了份明锐。
“祖母年纪大了,掌管这么大一间商行,着实辛苦,夫君应该多帮衬帮衬。”
谭林霜的瞳孔精光一闪,一开口,又尽显力不从心,“娘子你也看到了,为夫身体不好…咳咳咳…还望娘子替我来尽这份孝心。”
说罢,一拱手,向赵明煙行了个礼。
赵明煙悄然勾唇,随即换上一副娇憨之态,“哎哟!夫君,瞧你这话说的,多见外?”
谭林霜抬起了头,仔细端详她这张丰盈圆脸,不由在心里感叹:可真是外表猪相内心嘹亮啊!
赵明煙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这个病秧子是想越过小叔从祖母手里拿到商行的掌事权吗?
可他如此羸弱,老夫人哪里舍得让他操劳,万一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要自断香火。
他应当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只是不甘心吧?
有野心,无实力,那就乖乖当我的摆设夫君,往后呀我去抛头露面,你就在家养好身体,多让我生几个孩子。
一想到自己生一堆孩子围着谭林霜咿咿呀呀,她就忍不住窃笑起来。
古人云: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
我呸!
我偏要妇唱夫随!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晚膳毕,回到北院的赵明煙,径直来到后花园,坐下品茗赏月,再嚼点五香豆、吃点雪花酪当宵夜。
尽管已嫁入谭家,吃夜宵的习惯仍未变,小烛早早就把这些零嘴儿摆在后花园,而院里的仆从也很配合,所以赵明煙在后花园一坐下,嘴上便吧唧起来。
但吃了没一会儿,聆听着四周的虫鸣鸟叫,她忽觉意兴阑珊,把手里的五香豆一放,单手撑腮,望着被云雾遮蔽的月亮,她想家了。
谭家也太安静了吧?
她娥眉微蹙,暗自思忖。
按理说,谭家比赵家多了一口人,理应更热闹些。
可眼下,整个北院好似大家都去就寝了一般,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换做赵家后院,夜宵才吃上第一轮。
谭林霜呢?又在作甚?
二人回到北院后,便各自分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新婚燕尔?
她不禁嗤笑了一声,旋即想到小烛白日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小姐,你与姑爷半生不熟。
咦?小烛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小烛去东厨已有两炷香的时间。
“小姐!”
说曹操曹操到,赵明煙还没瞅见小烛人呢,她的声音已经老远传来。
赵明煙抬眸一看,就见小烛打头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四五个东厨的仆从,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式用笋做的佳肴。
“见过少奶奶!”
走近后,他们先是向赵明煙行了个礼,然后逐一摆盘。
“青笋肚条。”
“腌笃鲜。”
“明笋三丝。”
“油焖春笋。”
咕噜——
听着这些菜名,再嗅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赵明煙明显听见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待东厨的下人一离开,她就迫不及待拿起了筷子。
小烛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姑爷安排的,说是要让小姐你亲自尝一尝自己拔出来的春笋所烹制的美味。”
赵明煙展颜一笑,“身子骨天生羸弱之人,往往心思细腻。”
小烛努起了嘴,“小姐这是在夸姑爷,还是…哦对了!”
她倏地一摆手,话锋一转,“主院那边传话,明日便可派人去那块地开挖定植穴,还说虽然错过了最好的整地时节,但谭府的园丁在种竹方面皆乃‘斫轮老手’,让小姐你无需担心。”
赵明煙解颐,“祖母有心了。”
“白日里我去看过那块地,湿、暖、阴、肥,甚为适合栽种慈竹。”
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自语。
只是明月斋所面临的问题,并非源于竹子。
准确来说,是明月斋数年向宫里献灯失败的问题,根本和用以制作灯骨的竹材无关。
永乐七年,诏令元宵节自正月十一日起给百官赐假十日,以度佳节,为庆贺此举,各地灯客与巧匠云集京城,将自己制作的花灯摆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吸引游人纷沓而至。
明月斋也将自己的花灯拿去京城贩售,并被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相中,向皇宫献灯。
自此,明月斋的花灯名动京城。
明月斋很快成为赵化镇,乃至叙州府,最有名的花灯铺,让本就是当地望族的赵家如日中天。
直至,赵父亡故,改由未亡人掌事,李玉珠因不懂花灯,让明月斋数年落选,逐渐在京城销声匿迹……
赵明煙曾研究过,为何明月斋的花灯不再受京城百姓的青睐,而后发现,随着宫灯的花样繁多,明月斋沿用前朝的老款式不再被京城的百姓稀罕,更没法入司礼监的眼。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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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革新明月斋的花灯款式。
“要是能去一趟京城亲眼瞧瞧再取取经就好了。”
她一边吃着面前的春笋宴,一边小声喃喃。
蜀道难,外面的人进不来,外面的技艺自然也很难进。
然而阻挡赵明煙出去拜师学艺的,却不是蜀道,而是她身为后宅女子的身份。
她虽未裹足,但依旧步履维艰。
倘若父亲有一两个亲兄弟,或者三两个值得她信任的堂叔伯,局面都不会有现下这般局促。
赵家那些旁支,看着他们家开花灯铺赚了钱,便亦步亦趋,手艺也是全部照搬,宫灯、纱灯、龙凤灯、走马灯…只要在明月斋出现过的,不等十日,就能在亲戚家的铺子里看见。
盼着这些不劳而获的亲戚能上京求学最新的花灯技法,还不如想法在谭林霜身上求得日月入怀。
收起烦心琐事,她向小烛招了招手,“东厨那边吩咐下去了吗?”
小烛点点头,“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端到姑爷面前了。”
“这是何物?”
书房内,看着东厨下人端来的一盘奇怪菜肴,谭林霜微微皱眉。
下人道:“回少爷,此乃卤牛鞭。”
“卤牛鞭?”
谭林霜嘴角一抽,“不会是少奶奶吩咐你们做的吧?”
“夫君慧智也!”
下人还没开口,赵明煙便人未到声已至。
谭林霜嘴角再一抽,下人赶紧退离。
看着像个蜜桃似的赵明煙摇曳走来,谭林霜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才起身迎去,“娘子,为夫的病不能随便乱补,否则会一命呜呼。”
“娘子应该还不想这么早守寡吧?”
“瞧夫君你说的,就你这如松如柏的身板儿,怎么看都不像外面传的‘活不过弱冠’。”
赵明煙谑笑着来到谭林霜身旁,将他上下打量,眼神逐渐犀利,“真不知那些传言是谁起的头?居心叵测啊!”
“咳咳咳……”
谭林霜又是一阵猛烈咳嗽,赵明煙连忙轻拍他的后背。
“夫君呀,我知你身负香火重任,可又力不从心。”
“不如,我们慢慢来。”
听到这话的谭林霜,扯了扯嘴角,继续咳嗽。
见他咳嗽声变小了,赵明煙转身走到书案前,点上一排新蜡烛,再拉着他重新坐下。
没等一头雾水的谭林霜发问,赵明煙先开口:“今晚,我陪夫君一块儿秉烛夜读。”
谭林霜忙道:“娘子快些回房就寝吧,我还要再看一会书。”
赵明煙摇摇头,语调愈发娇嗔:“新婚燕尔当需琴瑟和鸣。”
“既然夫君打算秉烛夜读,作为你的新婚妻子,理应作陪。”
“只不过呀,我乃女子,不读圣贤书,只看……”
她拖长了尾音。
谭林霜挑起了眉。
烛火一晃,他就见赵明煙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书,定睛一看,居然是《剪灯新话》。
“妾似柳丝易憔悴,郎如柳絮太颠狂。”
下一瞬,便听赵明煙张口吟来。
“夫君,我觉得这句写得不对?”她随即又道。
谭林霜佝偻着背,随口问道:“咳咳…哪里不对?”
赵明煙唇角一扬,向他靠了过去,“应该反着来,郎似柳枝不堪折,妾如柳树任你缠。”
话音一落,她就抬起谭林霜的手臂,缠在了自己腰间。
触到她软绵的柳树腰,谭林霜指尖一颤,心跳得比那晃动的烛火还零乱。
今夜,怕是又不消停!
5.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翌日清晨,看着赵明煙一连吃下三碗米饭,范文澜笑得合不拢嘴来。
虽说“杨柳腰”赏心悦目,可这种身板儿如何孕育子嗣?
柳树腰才能瓜瓞绵绵嘛!
赵明煙赧颜笑笑,心想昨晚折腾了一宿,鸡还没叫,她的肚皮便已在打鸣。
区区三碗米饭…她悄然瞥了一眼正小口咀嚼的谭林霜,撇撇嘴,还是忍住了再添一碗的冲动。
待会儿吃零嘴儿便是。
“林儿呀,怎么一碗饭都吃得如此费劲?瞧你这黑眼圈,昨晚怕是没忍住,又点了一宿红烛吧?”
这边,祖母关注孙媳;那边,小叔关切侄儿。
谭林霜的黑眼圈又重了,谁叫他坐怀不乱但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呢?
“确实点了一宿红烛。”他讪讪而语。
赵明煙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一开口,却温婉体贴,惊得他险些掉落手里的筷子。
“夫君,昨晚累着你了,不若用完早膳先回屋歇息,我带着小烛陪我去竹林即可。”
谭林霜刚要回答,她又接着说道:“养精蓄锐,今晚我们再续红烛。”
啪——
筷子还是掉了。
“小姐,要不今晚下点药。”
去竹林的路上,小烛偷瞄了一眼赵明煙眼底的乌青,大胆提议。
“我怕今晚下药明早守寡后日我娘哭天抢地。”赵明煙打着呵欠说道。
昨晚趁着霸王硬上弓…哦不,是妾戏郎的机会,她曾飞快把过谭林霜的脉搏,几乎微不可闻,令她大感意外,同时也意识到坊间的传闻兴许不假。
“那要如何是好?”小烛有些急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吧。”
赵明煙又打了个呵欠,便向前方几位老者行去。
“诶?怎么派些上了岁数的过来?老夫人可真敷衍。”小烛一看,蹙眉抱怨。
赵明煙却解颜而笑,“我爹说,新竹要靠老竹扶枝,才能长得更高。”
小烛似懂非懂。
赵明煙豁然开朗,说出来的话却耐人寻味:“老有老的好,没有老夫人撑起这偌大的商行,谭家那对叔侄又怎会安心落意。”
“与其早早除掉老根,不如借其扶持。”
她笑容更甚,上前便向那几位老者行万福礼,“辛苦各位师傅了。”
……
“少奶奶正在与刘师傅他们侃侃而谈种竹之事。”
阿筠从竹林返回后,便把赵明煙主仆的动向告诉了谭林霜。
“她倒是挺积极。”
谭林霜似笑非笑。
“做什么都积极。”
他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祖母对她这位亲自挑选的孙媳果然上心,把我们家最好的竹匠都安排给了她。”他忍不住阴阳怪气。
随后,他敛容正色,抬眸问阿筠:“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阿筠颔首,从怀中摸出一本名册,双手递与。
谭林霜接过翻开,上面全是不同女子的姓名、年纪,出身背景,并配有一幅肖像画在文字旁的页面上。
这些女子并非大户人家,均出自佃户、小商贾的家庭,还有几名养济院的孤女。
谭林霜看得仔细。
阿筠在一旁略微犹豫,便如实道来:“少爷,昨晚我不小心听见了少奶奶与小烛的谈话。”
“他们聊什么了?”谭林霜头也不抬地问。
阿筠挺起胸膛,“少奶奶怀疑自己不够柳娇花媚,才不得少爷你青睐。”
“她挺有自知之明。”谭林霜哂笑。
“不过她很快否认了这个说法。”阿筠又道。
谭林霜抬起了头,“那她后来是怎么说的?”
阿筠咽了口唾沫,垂下了眸子,“她说…是少爷你眼光不行。”
“呵呵。”谭林霜皮笑肉不笑。
阿筠直接低下了头,又往后悄然退了半步,“但小烛却说,不是少爷你眼光不行,而是你…真不行。”
“呵!”
谭林霜嘴角一扯,笑得更难看了。
“不过少奶奶帮你说了话。”阿筠稍稍抬起头。
“她还能帮我说话?”谭林霜明显不信,眉头微挑。
阿筠再次挺起胸膛,“少奶奶说你分明很行,挺拔如松,一柱擎天。”
谭林霜没忍住,又抽了一下嘴角,一时不知,这算不算好话。
瞅着他一会儿皱眉,又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表情,阿筠赶紧转移了话题:“小烛那丫头,自己随了主子长得珠圆玉润,却讥讽世人以瘦为美实乃大谬。”
“她还用浑话揶揄了一番扬州瘦马,说那么瘦,骑得动吗?”
“纤纤玉立才养眼,文人墨客喜用柳枝作诗填词,你见过谁拿柳树干来形容佳人的?”谭林霜说道。
话毕,垂眸一看,当即皱眉,“怎么全是瘦子?”
这下轮到阿筠抽搐嘴角了。
你刚不还说瘦才好看吗?
“而且长得大同小异,皆为清瘦秀气的女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同一女子换了不同的发型。”谭林霜又道。
阿筠实在没忍住,“少爷不是向来喜欢弱柳扶风似的女子吗?”
“我有吗?”
谭林霜歪起头,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赵明煙。
玉臀丰盈似桃,滑嫩如剥壳的鸡蛋……
“咳!”
他旋即收住即将脱缰的心马,又把这本名册重新看了一遍,“这么瘦,能生吗?”
这话阿筠可答不上来,只好装没听见。
左挑右捡,谭林霜花了半个时辰,最终定下两名出自养济院的豆蔻少女,对阿筠吩咐道:“先养到府上,安排他们贴身伺候赵明煙。”
“等到及笄,再收入我房中。”
“少爷……”
阿筠没有应下,搓着手,欲言又止。
“讲!”谭林霜大手一挥。
阿筠吞吞吐吐道:“大少奶奶不像个好说话的,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
谭林霜眼眸犀利地望着他,“我就是要她不同意,等着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阿嚏!”
赵明煙猛地打了一个大喷嚏,揉着鼻子喃喃自语:“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小话?”
“指不定是夫人在念叨你。”小烛却道。
她笑着提醒赵明煙,“明日归宁,小姐可要仔细准备一下。”
闻言,赵明煙瞬间抖擞精神,“三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很快,她又唉声叹气,“哎!整整三日,我与谭林霜仍未圆房。”
是夜,赵明煙正准备端着羊鞭汤去书房找谭林霜,不想他竟早早回屋,于是把汤碗往他面前一送,笑得好似捉住了小白兔的大灰狼。
“夫君,趁热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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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汤只是小补,不会让夫君生虚火。”
谭林霜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弓着背,“娘子的好意,为夫心领了,但为夫着实疲累不堪,想早些就寝,才能在明日陪娘子你归宁时看起来精神一些。”
说话间,他伸手搂住了赵明煙,口吻愈发柔和,同时还透着歉然与无奈。
“我自知配不上娘子,娘子你如珠似玉,我多想与你子孙绵绵、与你携手百年,可我这身子骨…咳咳咳……”
“我不知还能陪伴你多久,惟愿今夜共枕眠明早同睁眼。”
“而明日归宁,我能为娘子你做的只有强装康健,不让你的娘家人担心,更不让外人在背地里笑话你今年出嫁明年守寡。”
“娘子,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久一些…咳咳咳……”
拍了拍赵明煙的肩膀,谭林霜便咳嗽着上了床。
呵!
赵明煙在心里冷笑。
说得我都要信了!
她一仰脖子,将这碗羊鞭汤一饮而尽。
“夫君,今晚不看书了吗?”
嘴巴一抹,她又是柔声细语。
谭林霜已向内侧躺,声音透着虚弱:“不了,今晚定要好好会周公,将眼底的乌青散去。娘子也尽早歇息吧,你眼底的乌青不比我淡。”
“我还不困。”
赵明煙放下空碗,拿出事先备好的《玉房秘诀》,来到床边。
察觉到有物什放到枕边,谭林霜蹙了蹙眉。
她又想作甚?
“夫君累了,我便当夫君的眼睛,替你睡前一阅吧。”
宽衣解带后,赵明煙轻轻躺下,拿起了那本《玉房秘诀》。
谭林霜的眉头皱得更紧。
阅何书?
断然不是什么正经书!
“男年二十,二日一施,说的正是夫君你。”赵明煙缓缓道来。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
玉房秘诀?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随四时行房。”
“定气、安心、和志,三气皆至,神明统归。”
“先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交接。”
“水蛭登陆,鳝鱼搁浅……”
赵明煙念得不疾不徐,就连气息也很平缓。
可谭林霜却听着听着耳朵发烫喉咙发紧。
他咽了口唾沫,紧抿着唇,在心里默念静心咒。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色即是空……
“弱入强出,阴阳之和在于琴弦麦齿之间。”
南无、阿唎耶…空即是色……
“女子五至之征:耳热乳坚,颈汗足振。”
菩提萨…后面是什么?
谭林霜忘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而身体也渐起反应。
聆听着赵明煙泠泠却平静无波的声音,他徐徐地转过了身。
此时的赵明煙正专心致志,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昧,让她显得朦朦胧胧。
虽然嘴上念着房中术,脸上的表情却圣洁如观音,看得谭林霜牙痒痒,想立即撕掉她身上的伪装,压她在身下低吟喘息。
“夫君。”
正当谭林霜心猿意马之际,赵明煙忽地停下,转头看向他。
“嗯?”
谭林霜略显心虚,故作淡定地掖了一下被子。
赵明煙的双眸依旧澄清,不染丝毫杂质。
“夫君,你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6. 满室欢笑闹新人,默契十足扮恩爱
归宁日,小烛与阿筠坐在马车前室,一个驾马车,一个正襟端坐,没有交流,看起来半生不熟。
车厢内,赵明煙与谭林霜对坐而立,前者吃着蜜饯,后者单手撑几闭目假寐,不亲不疏。
吃完蜜饯,正准备伸手去拿肉脯时,赵明煙抬眼瞄了一下对面的谭林霜,发现他眼底的乌青更重了。
昨晚我都没折腾他,为何他还没睡好?
赵明煙分明记得,在读那本《玉房秘诀》的时候,忽然来了瞌睡,不知何时,便意识模糊…等她再一睁眼,已是五更鸡鸣,而原本拿在手里的书不见了,她则盖着鸳鸯被躺在床上,旁边…是谭林霜的脚丫子。
二人昨晚依旧是头对脚而眠。
赵明煙自己睡得很沉,按理说谭林霜也该如此。
多风平浪静的一夜啊!
为何谭林霜还是一副夜不成眠的样子?
莫非…是身体羸弱所致?
“咳咳!”
她收回去拿肉脯的手,清了清嗓子,“夫君。”
谭林霜微微睁开眼,但没有坐直,而是以眼神示意她有话便讲。
“夫君可是儿时落下的病根?究竟是何疾病?”赵明煙轻声问道。
谭林霜淡淡开口:“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闻言,赵明煙娥眉微蹙,想到了他的身世,便不再追问。
听人说,他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不幸双双落水身亡,而坊间又传他活不过弱冠,真可谓命运多舛,幸亏遇上了自己。
赵明煙立即坐直,“夫君,不管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何种难治之症,我定会帮你找到医治的法子。”
“多谢娘子!”
谭林霜也坐直,向她抱拳拱手。
“只要娘子别把为夫当垂杨柳来倒拔,为夫保证,绝不让你太早守寡。”
——赵化镇——
赵府,花灯摇曳,虽未点烛火,但各色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的造型仍让刚下马车的谭林霜耳目一新。
不愧是花灯世家!
那日迎亲,未曾细品,今日一见,着实惊艳。
他转身将赵明煙搀扶下马车,随口问了句:“你们家的铺子现下谁在打理?岳母吗?”
赵明煙手指自己。
谭林霜挑眉。
你果真不安于后宅,又多了一条休妻罪状,看来无需自己太费力,你已在通往下堂妇的道路上大步迈进。
“烟儿!贤婿!”
正当谭林霜心思暗忖之际,得到门房通传的李玉珠连忙迎了出来,一看到头戴金丝鬏髻的女儿,鼻头一酸,上前就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这才三日,你竟丰盈了些许,我还担心你没法适应那边的膳食。”
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双手,她又看向旁边的谭林霜,“贤婿这是…没有睡好?”
谭林霜向她行了个礼,“拜见岳母。”
“新婚燕尔,红烛不停。”
李玉珠懂了,旋即冲他嗔笑了一下,又捏了捏女儿的肉手,委婉叮嘱道:“虽是新婚,还当节制。”
“烟儿呀,你断不可累着我的贤婿。”
她不着痕迹地朝赵明煙挤了挤眼睛。
不待赵明煙回应,谭林霜便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对李玉珠赧笑道:“岳母,我甘之如饴。”
赵明煙顿觉后脖子渐起鸡皮。
“来来来,先进屋。”
李玉珠对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女婿,穿过一排排花灯,来到了正堂。
此时,赵家的亲戚已等候许久,一见到这对新人,纷纷围上。
长辈们或是送祝福或是赠美言,孩童们则缠着赵明煙要抱抱要高举举。
“表姑再举高点,我要摘下那盏王八灯!”
“堂姐堂姐,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摘花灯。”
“表姨背我,我要骑马马。”
不多时,赵明煙就被一群亲戚家的孩子团团围住,怀里抱着一个、背上挂着一个,腿上还缠着一个。
长辈们在一旁喜笑颜开,谁都没上前拉开孩子,也不觉有甚不妥,这其乐融融的画面让谭林霜感到陌生,又有些熟悉。
似乎在很多年前,双亲还在世时,他们家也曾如此,乐乐陶陶,老少欢欣。
直到爹娘不幸离世,整个家都被蒙上了一层阴霾,而这种阴霾随着自己的长大更加浓厚,挥之不去……
“你这么喜欢王八,不会是绿豆变的吧?”
忽然,赵明煙促狭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眸一看,赵明煙已帮那个孩子取下了那盏王八花灯。
小孩不解:“为啥表姑说我是绿豆变的?”
“因为王八瞅绿豆看对眼呗!”
赵明煙揶揄了他一句,便笑得前仰后伏。
“哈哈哈……”
其余人也冁然而笑,偌大的正堂内满是欢声笑语。
看着赵明煙的爽朗笑颜,谭林霜在心里惋惜:她若不是祖母挑中的,也许将来能成为自己的贤内助…不!
旋即,他打消了这个乍然冒出的念头。
当家主母要宜家宜室,赵明煙太不安分了,倒像只母螳螂……
“堂姑父抱!”
这时,一个小女娃凑了过来,向他伸出了双手。
她人小个矮,没能挤到赵明煙跟前,只好改弦易辙,让这位堂姑父抱着她摘花灯。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你堂姑父不行的……”
李玉珠及时过来,想拉走那个小女娃。
“我就要堂姑父抱就要他抱……”
小女娃不依不饶,跟李玉珠拔起了河。
这番拉扯,很快将众人的注意从赵明煙那里转到谭林霜身上,窃窃私语随之响起。
“坊间皆传,这位谭少东家活不过弱冠,今日一看,还…真不像谣言。”
“瞧他这风吹即倒的身板儿,这惨白的脸色,还有那乌青的眼底…啧啧!我真担心呐,咱们大娘明年便要守…咳咳!”
倏地瞥见赵明煙正瞪向自己,那人赶忙闭嘴。
赵明煙放下怀中的孩子,又拉下背上的孩子,再把腿上的孩子拨开,转身朝谭林霜走去。
“来!堂姑让你当飞鸟。”
一走近,她就单手抱起那个小女娃,一会儿高举,一会儿转圈,一会儿又作势要扔她出去,惹得她又笑又叫,好不快哉。
赵明煙扫向众亲戚,掷地有声地说:“谁说男子就得比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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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大?男子可以是山、可以是水,女子亦然。”
说完,她的目光正好与谭林霜隔空相视。
此女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谭林霜望着她转过去的背影,忽觉鲜花千万朵,总有一朵美得别致。
而赵明煙便是如此…个屁!
短短两炷香过后,他好不容易对赵明煙生出的好感在她将自己单独扔给这帮亲戚家的孩子后,赫然消失。
好似刚种下的新竹,根基尚未稳固,便遭狂风突袭,被连根拔起。
“堂姑父,我要听故事,堂姑说你最会讲故事了。”
“我要听书生赶考的故事。”
“那个不好听,表姐夫给我们讲讲灵怪故事。”
此时此刻,谭林霜被那群顽童扯着袖摆和衣衫摇来晃去,正如一根摇摇欲坠的竹子。
赵明煙去哪里了?
只眨眼功夫,不仅赵明煙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就连李玉珠,以及其他几位堂叔伯也不见身影……
“大娘,看到你与谭少东家如此恩爱,那我便放心了。”
消失的赵明煙几人,眼下全都坐在明月斋的后堂,关着门商议要事。
听到二堂叔赵光耀这般开场白,赵明煙笑了。
“二堂叔放心什么?”
但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眸光还透着冷意,不免令赵光耀几人面面相觑。
李玉珠忙打圆场:“自然是替你爹的在天之灵感到宽慰与安心。”
“不止吧?”
赵明煙抄起手,看了母亲一眼,又直视着几位堂叔伯,先发制人,“我虽已嫁人,但不影响我继续掌事明月斋,还望各位叔伯‘放心’别‘多心’。”
众人闻之一怔,相顾失色。
见气氛变得凝重,李玉珠与赵光耀悄然对视了一眼,便绞着手帕,对赵明煙嗫嚅道:“烟儿,你已嫁人,往后若是抛头露面,谭家会不高兴。”
“是呀!况且明月斋如果作为你个人的产业,于谭家而言,便是你的嫁妆之一,迟早会找我们分一杯羹。”赵光耀点点头,难掩担心。
“更甚者,还会将其占为己有。”三堂叔赵光祖附和道。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我们几个叔伯共同来帮你们娘儿俩打理铺子,方可打消谭家霸占明月斋的念头。”四堂叔赵光明总结道。
赵明煙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母亲,然后站起,向几人拱手作揖,“多谢几位叔伯的好意。”
“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重新站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月斋是我爹生前的心血,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后人,必然会薪火相承。”
“至于谭家如何做想,又如何打算,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不是‘我们’的事。”
“谭家想分一杯羹,也是找我,不会找‘我们’。”
“还望各位叔伯谨记,明月斋从都来不是‘我们’的。”
“烟儿……”
李玉珠抬起头,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
“啧!难怪赵明煙急着要孩子,原来是怕被旁支吃绝户啊!”
后门外,谭林霜透过门缝正好看到这一幕。
“高门水深,赵家亦是如此。”
7. 夜半忽见红烛燃,暗喜鸳鸯终交颈
“娘子,怎么不在家中留宿一日?虽说两镇相隔不远,但今日归宁,你们家来了许多亲友,正是欢聚的好时候。”
返回永年镇的马车上,谭林霜看向沉默良久的赵明煙,关切询问。
来之前,范文澜曾向其嘱咐过,说归宁是个大日子,若是赵明煙想多住几日,二人不必着急回来。
他也以为,跟家里人其乐融融的赵明煙至少今晚会留宿。
看来,她被那群堂叔伯气得不轻呀!
回想着窥见到的那一幕,谭林霜在心里猜测。
只是不知,最后是赵明煙以一当十,还是以卵击石了?
可惜呀可惜,被那帮找过来的娃娃们打断了,不清楚后面的事。
别人家的地盘,玩捉迷藏还是略逊一筹。
谭林霜在心里惋惜,看向赵明煙的眼神暗闪幽光。
此时此刻的赵明煙,连敷衍一下自家夫君的心情都没有,丢下一句“我累了”,便往矮几上一趴,将头脸埋进了臂弯里。
谭林霜见状,眉头微挑。
难得见她如此苶然,想必是糜碎无疑了。
谭林霜摇摇头,神情复杂,一分幸灾乐祸、两分果不其然、三分扼腕叹息,还有四分身同感受。
而闭目假寐的赵明煙同样五味杂陈。
回想起三个时辰前的情景,仍是如鲠在喉……
她虽以强势的态度压住了堂叔伯们的虎视眈眈,还让母亲交出了明月斋的账册与库房钥匙,可母亲的话却叫她怫然不悦。
“既已出嫁,就安心相夫教子,灯铺的事,自有你二堂叔他们从旁打理。”
“相夫教子?”
闻言,赵明煙骤然冷笑,不假辞色地说:“娘让我嫁给那样一个病秧子,我怕我还没怀上子嗣,便已守寡,你叫我如何相夫教子?”
“怀个孩子,有甚难的,让他躺下便是,那些房中术你不是早就熟稔于心了吗?”李玉珠不解道。
可他不乖乖躺下啊!
赵明煙在心里怒吼了一句,按捺住告诉母亲实情的冲动,沉声问道:“娘,今日归宁,你叫来一帮堂叔伯给我施压,真把女儿我当泼出去的水不成?”
“这是你二堂叔的主意,总不能一群人去你婆家商谈吧?”李玉珠皱眉道,显然不理解女儿的怒意。
赵明煙气笑了,“娘,你这般大敞屋门,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当初爹还在世时,即便与各家堂兄弟关系亲密,依旧在生意上有所保留,更不会让他们插手我们家铺子的事。”
“谁叫我们家没有男子主持大局呢?全怪我这肚皮不争气哟……”李玉珠一激动,抽抽涕涕起来。
赵明煙更气了,“我定能强过男子!”
收起回忆,赵明煙暗自发誓:我会让明月斋再次名动京城,以了却我爹生前的夙愿!
月淡星疏,赵明煙洗漱后早早便上床就寝,躺在床尾一动不动。
一连三晚被折腾得难以安眠的谭林霜,面对如睡佛一般的赵明煙,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咳咳!”
他支起脖子朝床尾瞄了一眼,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娘子不是说你家庖子的手艺极好,为何晚膳时你才吃一碗饭?”
赵明煙没有回应。
“娘子这是积食了吗?今晚的夜宵果子你都没碰一下。”谭林霜锲而不舍。
赵明煙还是没有回应。
“娘子?”
“娘子!”
窗外的星月又暗淡了几分。
谭林霜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
床尾没有半点声响,唯有赵明煙的呼吸声,均匀、平稳、无费力感,她没有睡着。
若是沉睡,呼吸会更慢更重。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寻着赵明煙的里衣裙摆伸了进去。
赵明煙呼吸一滞,睁开了眼。
谭林霜又动了动脚指头,轻轻刮擦着赵明煙的小腿。
赵明煙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夫君该剪脚趾甲了。”
谭林霜展颜一笑,直接用脚指头去挠赵明煙的小腿,“不如娘子与我一起剪。”
片刻后,漆黑的房中燃起了红烛。
床头床尾各一根,火光摇曳,照亮了床前一隅,也将睡在偏房的小烛唤醒。
“天亮了?我没睡多久啊?”
烛火通过门缝照进,小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一看,瞬间精神奕奕。
“半夜点烛火?”
她眨巴着眼睛,轻手轻脚下了床,透过门缝朝正屋望去,隐约可见两个晃动的人影。
“是小姐和姑爷?他们在……”
她看不清,但脑子却逐渐清醒,“红烛夜半点,鸳鸯交颈舞。”
“小姐与姑爷终于圆房啦!”
咔嚓——
此刻正屋那对鸳鸯,并未交颈舞,而乃并排坐,人手一把修甲刀,借着身旁的火光专注修剪着脚指甲。
房中仍旧安静,除了脚指甲被修剪的声音,就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谭林霜偷瞄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赵明煙,又将视线慢慢移向她那双赤足,没被裹脚布折磨过的玉足圆润饱满,靡颜腻理,着实可爱。
其实,平心而论,赵明煙也是一个可人儿,只是与当下崇尚的“纤薄如蝉”相去甚远。
她像一颗珍珠,浑圆滑润,手感极佳…咳!
察觉到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谭林霜倏地开口,打破沉寂,“你们赵氏一脉,祖上为官,为何后来做起了花灯生意?”
赵明煙停下动作,举起修剪好的右脚吹了吹上面的碎屑,目不转睛地说道:“‘燃灯表佛’自古有之,至唐后,百姓安乐,燃灯不再只是祭祀之用,老百姓燃灯庆元宵,便有了‘闹花灯’这种习俗。”
谭林霜点点头,也抱起右脚吹了吹,“隋炀帝所著《正月十五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有云‘火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而唐睿宗观灯时,则出现‘燃灯百千炬,三日三夜’之说。”
赵明煙解颐,聊兴更甚,顺着他这话,继续说道:“后至宋,在‘闹花灯’的习俗中又加入猜灯谜等闲情逸趣,让老百姓对元宵燃灯更是延颈鹤望。”
谭林霜一唱一和:“唐时,关于赏灯的诗文,亦是层出不穷,我最爱‘千门开锁万灯明’这句,尽显灯火辉煌。”
“而到明时,从正月初八上灯开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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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月十七才落灯,百姓赏灯之乐达空前。七年前的正月元宵,万岁爷上赐百官宴,听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更显‘与民同乐’。”
赵明煙笑着颔首,“百姓乐则国安泰,身为‘赵氏开化地’的后人,我们的祖训是,若不从仕,便要从民。”
“做花灯,正是从民欲也。”
语毕,她转头看向了谭林霜,目光灼灼。
“好个从民欲也!”
谭林霜当即投以赞赏的微笑,有感而发道:“岳父大人虽仙逝得早,但有你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定能帮他薪尽火传,让明月斋继续为富顺县的百姓带来燃灯之乐。”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然,听到赵明煙的耳朵里,却拐了几道弯。
明月斋如果作为你个人的产业,于谭家而言,便是你的嫁妆之一…她骤然回想起白日里赵光耀说的这番话。
随即,她虚起了眸子。
谭家与我赵家联姻,不会真看上了明月斋吧?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产权向来捏在身边男子的手里,我无父无兄弟,若是谭家以嫁妆为由妄图霸占明月斋,我眼下岂不是内忧外患?
想到此,赵明煙捏在手里的右脚,脚尖溢出了汗渍。
谭林霜则瞥着她色泽莹润的右脚,将手里的修甲刀递了过去,“我这把锋利些,娘子可再细修一番。”
锋利…细修……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赵明煙的眸光深邃了几分。
“太过锋利,我怕伤到皮肉。”
你这敦厚的皮肉岂是小小的一把修甲刀能伤到的?
谭林霜腹诽,收回自己的修甲刀,又将每个脚指头精修了一遍,“娘子活龙鲜健,想必久待后宅,定会烦闷。”
“虽说最近你会常去竹林,但种竹之事你没法亲力亲为,不如闲暇之时,去找祖母打发无聊,跟着她去商行转转。”
“若能帮她分担一些商行事务,皆大欢喜。”
这话我爱听!
赵明煙唇角一扬,松开右脚,摊开左手伸向了谭林霜,“我看夫君的修甲刀确实比我的锋利不少。”
谭林霜莞尔,将自己的修甲刀放至她的掌心,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是结发夫妻,何谈你我。”
说罢,便将旁边的“金三事”拿起,放到二人中央。
“我的,便是娘子你的。”
赵明煙但笑不语,眼神依旧深邃。
用谭林霜的修甲刀将十个脚指甲细修一遍后,她身体一转,伸出右脚趾刮擦着谭林霜的左脚背,含笑带羞地问:“夫君,你看我的脚指甲修剪得可平整?”
水乳交融才算不分你我。
火光映照着赵明煙红润的双颊,染上一抹春色,令人心驰神往。
“咳!甚好。”
谭林霜缩了缩左脚,感觉脸皮发烫喉咙发紧。
赵明煙娇嗔一笑,将脚指头追了上去,顺着他的脚背伸进了裤腿,“夫君,红烛既已点上,就莫要浪费……”
唰——
她话音未落,谭林霜衣袖一挥,两盏红烛竟同时熄灭。
“娘子,夜已深,快些就寝吧。”
8. 赵明煙改弦易辙,谭林霜算盘难打
“小姐……”
“少爷,少奶奶,晨安。”
翌日清晨,激动了一整晚的小烛,刚要趁着伺候赵明煙洗漱的机会问问昨晚二人锦被翻红浪的事,就被突然走进的阿筠打断。
她不悦地睨了阿筠一眼,便见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汤碗。
才一碗,给谁喝?
正这么思忖时,阿筠已放下托盘,将那碗汤呈到了谭林霜面前。
“少爷,这是二爷送来的补汤,让你趁热服下。”
“补汤?”谭林霜皱眉。
大清早就给我进补?
阿筠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说:“二爷担心少爷你夜半点红烛,恐会腿软,应及时壮阳强身。”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让小叔费心了。”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赵明煙也微眯起了双眼,眸光犀利。
谭府这么大,居然连半夜点灯这种事都藏不住。
看来,这府里的眼睛不少啊!
“夫君呀,小叔一番好意,你赶紧趁热喝了吧。”
她旋即走到谭林霜身旁,瞄了一眼碗里的补汤,掩唇笑道:“没想到你们家比我们家更急着开枝散叶。”
谭林霜扯了扯嘴角,单手端着汤碗走到窗边那盆万年青面前,手一翻,碗一倾,补汤直接喂了花盆。
“哟!小叔的好意夫君不领情?”赵明煙挑眉。
看着“哗啦啦”流进盆中的补汤,谭林霜意味深长地说:“补汤喝了不见得就能生出孩子。”
赵明煙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半会没嚼出味儿来,于是宛然一笑,体贴地说道:“夫君先养好身体,长辈那边可以暂时拖一拖。”
“只要你别死在床上就行。”
谭林霜刚要扬起的唇角骤然一抽,单手搭在她的肩上,凑近对她耳语道:“娘子,后一句你大可省掉。”
赵明煙偏头冲他咧嘴一笑,“夫君,你大可当没听到。”
瞅着二人眉来眼去,再低头看向毫无污迹的床褥,小烛有些迷糊了。
是没圆房,还是圆房未果?
“小姐,昨晚…昨晚…你和姑爷到底有没有圆房啊?”
用过早膳,陪同赵明煙去往后花园消食遛弯之际,小烛终于能问出憋了一早上的问题。
“圆房?”
赵明煙一愣,随即想到半夜点红烛一事连南院的谭墨竹都知道了,又怎么瞒得过睡在偏房的小烛。
她哂然一笑,“我们没有圆房,而是点灯剪脚趾甲。”
“哈?”
小烛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哪有半夜爬起来剪脚趾甲的?”
“为何不可?周公都没说不许半夜点灯剪脚趾甲?”赵明煙不以为然。
“哎!”
小烛深深地叹了口气,双肩一耷,喃喃道:“你和姑爷哪有一点新婚夫妻的样子。”
“我就没听说过谁家新婚燕尔半夜点灯不为锦被翻红浪,而是对火剪脚趾甲的。”
“现在不就听说了。”
赵明煙耸耸肩,而后正色说道:“眼下我与谭林霜确实做不了一对真鸳鸯。”
说罢,她双手背背,想到了昨晚二人并肩剪脚趾甲的场景,“人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倒好,衣服一脱躺床成佛。”
分明新婚那夜他行过一次,为何后来夜夜不行?
难道是我过犹不及,伤了他的身子?
赵明煙的脸色愈发凝重。
“罢了!”
半晌后,她一摆手,挥散掉心中的困惑与烦闷,重打精神,“东边不亮西边亮。”
“小姐这是打算改弦易辙了?”小烛忙问。
赵明煙颔首,“我们赵氏女子,一生要强但绝不钻牛角尖。”
小烛一听,也精神大作,“那就重新物色适合入赘的男子。”
赵明煙一个趔趄,脱口而出:“谭林霜还没死呢!”
重新站稳后,她回想起在赵谭两家联姻前,曾为自己偷偷物色赘婿的事。
其实,她相中了一个,对方是一名木匠学徒,父母双亡,身强体壮,一看就很能生,人也老实。
只可惜,她娘不同意,非要门当户对。
若我爹还在世,应当会同意吧?
赵明煙不觉感伤。
她仰起头,望着天上自由飞翔的鸟,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被困在这高墙筑起的后宅了。
“飞不出去,那就想法推倒围墙。”
再一摆手,她调转方向,朝主院走去,“招婿一事,待我守寡后再议。”
“那…现下小姐打算作甚?”小烛好奇,快步跟上。
赵明煙扬唇,目光炯炯,“新竹需靠老竹扶。”
她大步一迈,人未到声已传:“祖母辰时安好。”
“烟儿来了?”
范文澜笑着迎了出来,“今日怎么没去竹林?”
赵明煙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祖母安排的竹匠,全是炉火纯青的老师傅,烟儿甚是放心。”
“不仅放心,还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栽种植慈竹的心得。”
“哦?说来听听。”范文澜莞尔。
赵明煙说:“从前呀,看到竹子挨竹子,便以为竹林当密集才能互为扶持长得更高,前两日听老师傅们讲,株行距是有讲究的,不能太远也不能过近,十二尺最合宜。”
“这就好比夫妻关系,需亲密,又不能毫无间隙。”
“烟儿说的没错,夫妻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万不可过分得如胶似漆。”
范文澜拍拍她的手,想到昨晚她与谭林霜半夜点灯的事,话里透着言外之意。
赵明煙乖顺点头,顺着这话继续说道:“我与夫君夜里琴瑟和鸣,白日里便想多陪在祖母身旁。”
“好好!”范文澜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今日烟儿想跟着您去见识一下叙州府最大的竹林商行是何等气派。”赵明煙撒娇道。
范文澜欣然同意。
赵明煙作为她亲自挑选的孙媳,商行事务迟早要让她了解一二,将来才能更好地成为谭林霜的贤内助,与他夫唱妇随。
就在他们一行刚从正门离开谭府的时候,一辆从养济院驶来的马车与其擦身而过,直奔谭府北院所在的侧门。
阿筠早已等候在此,待马车里步下两名豆蔻少女,便领着他们朝书房走去……
“两个?”
南院花厅,听完贴身仆从阿筒的禀明,谭墨竹停下修剪花枝,转身对他说:“明日起,给林儿的补汤加量。”
阿筒垂首道:“少爷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了。”
谭墨竹笑笑,继续修剪长歪的枝丫,别有深意地说:“所谓食髓知味,林儿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一旦开荤,只会比那些早早初尝人事的儿郎更痴迷房事。”
“这样也好。”
咔嚓——
剪掉一截分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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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后,他又道:“就不知我那侄媳何时才能孕育出我们谭家的子嗣。”
他把玩着被剪下的那根枝丫,嘴角噙笑,眼眸深邃。
“备马,去古井巷。”
两炷香过后,阿筒便驾驶一辆厢体较小的马车载着谭墨竹从后门离去。
马车在穿过繁华的大街后,走小路驶出永年镇,朝赵化镇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阿筒都小心翼翼,不仅风驰电掣,还左拐右转,以防被人跟踪。
眼见着即将抵达赵化镇,他方向一转,拐进了一条小道,踏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来到了古井巷的尽头。
巷子很窄,马车进不去,停靠在旁边后,谭墨竹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低着头走进了巷子。
阿筒则等在马车上,依旧神情戒备。
经过七绕八拐,确定没人跟踪自己后,谭墨竹飞快敲响了一间不起眼的院门。
“二…二爷?”
一名老妇闻声前来,开门一看,猛然一惊。
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带着谭墨竹朝里屋走去,并轻声喊道:“夫人,二爷来了。”
她话音一落,屋里便响起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年轻孕妇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慌忙迎出,“二郎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又觉不妥,忙讪笑着改口:“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谭墨竹挥开搀扶她的丫鬟,一把揽住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在她五六月大的孕肚上来回轻抚,“突然想你了。”
……
“府里的规矩就是这些,往后,你们好生伺候少奶奶,听我的吩咐。”
谭府北院书房,谭林霜在亲自教导完那两名豆蔻少女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句。
二人闻言,相互对视,没有马上回应。
谭林霜见状,背着手问道:“有何问题?”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少女攥着自己的衣摆,嗫嚅开口:“既是伺候少奶奶,为何又要听少爷的吩咐?”
谭林霜一顿,扭头觑向阿筠。
阿筠立马读懂他的无声质问:怎么找来两个不太聪明的丫头?
听话乖巧不就行了吗?
阿筠紧皱着眉,在心里反问。
这可是谭林霜对院里丫鬟的统一要求。
阿筠想不明白,自家少爷怎么忽然把对丫鬟的要求提高了,还要聪明伶俐。
像小烛那样吗?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七八个心眼。
要不…送回去?
他正准备开口,便听谭林霜对他们三人同时说道:“来都来了,就先留下吧,我来亲自调教。”
亲自调教?
阿筠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小烛小烛,不好啦!”
等到赵明煙带着小烛从商行回来时,阿筠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阿桃朝小烛跑去,没等他开口阻止,阿桃就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阿桃语速很快,小烛没有全部听清,但抓住了关键。
“养济院的孤女。”
“两名。”
“豆蔻年华。”
“杨柳腰、纤薄如纸。”
“亲自调教!”
她猛地杏眼大瞪,扭头便朝寝卧跑去。
“小姐!”
小烛那个气呀,拎着裙摆跑进屋后,就把听来的关键词添油加醋地总结成了一句话:“姑爷把瘦马养到了府里!”
9. 磨刀霍霍向床头,以柔克刚化成雨
当晚星月更淡,夜空像被墨汁晕染,沉沉一片。
只有一两颗星星透过浓厚的云雾努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好似藏在暗中的眼睛,窥视着这间挂满红灯笼的新房。
房中漆黑静谧,黯淡的星光照不进厚密的窗纸,风声也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细不可闻。
谭林霜竖着耳朵,推测赵明煙还未真正入睡。
白日里发生的事,让二人生出罅隙,尽管阿筠及时追来阻止了小烛继续添油加醋,但看赵明煙今晚的反应,准是不悦了。
因为她又没吃夜宵。
“娘子。”谭林霜试着唤了一声。
赵明煙没回应。
谭林霜故技重施,伸脚过去挠她的小腿。
赵明煙丝毫没有反应,宛如睡佛。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暗道:难道是剪了脚指甲,挠着不刺痒了?
思索一番后,他干脆坐起,抱着自己的枕头也睡到了床尾。
重新掖好被子,他凑近赵明煙,对着她侧躺外露的左耳轻声问道:“听闻娘子今日跟随祖母去了商行,不知有何感想?这商行的经营与灯铺的经营差别有多大?”
天壤之别!
赵明煙在心里回答。
行与铺,能相提并论吗?
赵家开店卖灯,不管卖多少,卖到哪里,都只是一家行为;而谭家开商行做竹子生意,则笼络了本地与“竹”相关的所有行当,所有店铺,甚至掌管了运输,实乃一行之首。
起先,赵明煙以为,谭家能自诩“商行”,而非竹店,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拥有富顺县最大的竹林,又是本地大户,跟府台大人也关系匪浅。
今日一看,原来是自己见识浅,误把珍珠当鱼目。
谭家占天时地利人和不假,这是他们发家致富的基础,但要方兴未艾,就需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他们不只卖竹子,还把买他们竹子用以不同行当的小商贾召集起来,将自家铺面低价租售,让彼此的合作关系更加紧密。
不仅如此,竹子的运输他们也亲力亲为,水上有船队、陆上有车队,除了自家的竹子,还会运送其他货物,遇到产盐旺季,连官盐也会运输。
谭家已然形成一个完善的行业规模,单从外部,无人能撼动。
至于内部……
回想着今日所见,赵明煙真切地感受到了范文澜的精明强干与老谋深算。
其实谭家的旁支不比赵家少,可能还更多。
听范文澜说,除了永年镇,富顺县,乃至整个叙州府,都开设有谭家的竹林商行,而这些商行的掌柜全是谭家的旁支,也就是谭林霜的堂叔伯,堂兄弟。
可见其数量不少。
赵明煙一听,忍不住直言问,就不怕他们独立成户。
范文澜笑得胸有成竹,她的原话是:若无竹子,竹林商行便是空壳。
赵明煙当即了然,竹林全在主族名下。
范文澜还告诉她,早在谭林霜的曾曾曾祖父打算成立商行之初,便以高价收购了永年镇所有的竹林,包括旁支手里那些,为的就是成为榷者。
这是在效仿朝廷的榷卖制度,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
当然,也有不愿离开永年镇的一些旁支,他们被安排在商行的各个铺面当掌柜,虽为掌柜却不掌事,账本与库房钥匙全由“二朝奉”保管。
为防他们与各家店的“二朝奉”私下勾结,中饱私囊,每隔一年,所有掌柜与“二朝奉”皆要大换血,重新分配到新的铺面。
此举虽费人费力,但可杜绝旁支过河拆桥。
听完范文澜讲的这些,赵明煙大开眼界。
同样是当家主母,我娘跟祖母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不过,花灯不似竹子,花灯靠的是手艺,谁家手艺好,谁就当师父,拼的是苦心孤诣。
而她所在的主族一脉,从未懈怠,才会一直当师父。
但眼下,她爹了,她一女子,不会被那些堂叔伯尊为师父,他们所图,也不是她手里的花灯技法,而是明月斋。
明月斋就是个金字招牌,当年向宫里献灯所获得的雨泽延续至今,不仅是赵化镇客流最多的灯铺,也是官府唯一指定的灯铺。
逢年过节,流进明月斋的银子,比其他灯铺加起来一年的收入还多,怎不叫那些旁支眼红。
我们家若无男丁继承香火,怕是迟早会被吃绝户!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子嗣上。
赵家如此,谭家偌大的家业,更是需要薪火相传。
也许今日那俩丫头只是一场误会,可我久不怀孕,祖母还是会为谭林霜纳妾,她才不会认为是谭林霜的身体不行,只会认为是我不行。
就像我娘,即便与我爹感情笃深,没生出儿子,依旧扛不住家族的压力,为我爹纳妾一名。
只可惜,姨娘未能为我们赵家诞下一子半女,我爹一死,她主动搬去了别庄……
我那位姨娘是二堂婶的远房表妹,算是家里安排的纳妾。
而今日那两个养济院的孤女……
赵明煙不禁回想起被阿筠带过来向自己请安的那两个丫头,均是豆蔻年华,如何小烛所说,杨柳腰盈盈一握,怯生生的神情惹人怜爱…他们绝不是祖母眼中延续香火的妾室人选。
定是谭林霜在明修暗度!
呵!好个谭林霜,在我面前躺床成佛,背地里却在挑选暖床对象。
赵明煙气得错了错后槽牙,愤然开口:“夫君嫌我胖吧?”
呃!
我怎会说出这种拈酸吃醋的话?
她分明想以正妻的身份质问谭林霜是不是在培养妾室,而非表现得像个怨妇。
我,赵明煙,不爱吃醋!
谭林霜也愣住了。
她这是…打翻醋坛子了?
“咳!”
谭林霜又凑近些,还伸出一条胳膊,搭在赵明煙的腰上。
好软……
“他们确实骨瘦如柴。”
谭林霜没忍住,在赵明煙柔软丰盈的小腹上轻拍了一下,“他们不像娘子你,家境优渥,不愁吃喝。虽说眼下国泰民安,但仍有许多孤儿流落街头。”
“像他俩这种孤女,即便被养济院收养,也难以一日两膳,夏能避暑冬不凉。”
“而我们开门做生意,想从别人身上赚得银子,首先要积福。”
“除了每年向叙州府境内的养济院捐银子捐物,还会收留一些年纪较大的孤儿来府里做事,或送去商行谋生。”
“阿筠兄妹便是我祖父还在世时,从养济院接回来的,一个做我的贴身仆从,一个做我通房,不过我把没阿桃纳进房中,我们一同长大,情如手足。”
“况且,我这身子骨,本就阳气不足,身边不宜太多女子,所以北院这边,丫鬟较少。”
“可现下,你嫁进来了,身边只带了小烛,我担心她忙里忙外,没法将你伺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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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日后你有了身孕,只会不可开交。”
“便想着帮你调教两个新丫鬟供你使唤。”
“什么丫鬟,还要少爷亲自调教?”
赵明煙可不好糊弄,她偏过头,觑向言辞切切的谭林霜,眼神锐利,嘴角还噙着一抹嘲弄的笑。
谭林霜依旧真挚坦诚,“正是将来伺候娘子你的贴身丫鬟,才需为夫我亲自调教。”
“他们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我担心他们伺候不好你。”
“教丫鬟们规矩,还需少爷亲自出马?我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规矩?”赵明煙脸上的讥讽正逐渐扩大。
谭林霜面不改色,“反正不是房中规矩。”
“房中的规矩,我还要娘子你来教呢!”
他搭在赵明煙腰间的手,缓缓在她小腹上游走,凝视她的眼神随之深邃,他的表情不变,还是泰然自若,但再一开口,却慵懒而蛊惑,“凡人,有五欲、五伤、十动之候,若得其宜,则意满欲足。”
素女妙论?
赵明煙立马听出。
“面上潮红者,其意有所思欲。”谭林霜声音泠泠,似在念诗。
赵明煙一想到后半句,骤然脸红。
然,谭林霜没有念出后半句,而是以手代口,无声而动。
赵明煙旋即心慌,一把抓住了谭林霜下移的手。
“鼻孔吐气者,□□微动。”谭林霜声音不变,动作越大,抽出被抓住的手后,继续探入。
赵明煙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攥住。
“咽喉干嗄者,情动火炽。”谭林霜俯首而下,气息在她耳畔吞吐。
赵明煙闭上了眼,浑身紧绷,生怕稍一松懈,会弦断人坠。
“娘子,这才是《素女妙论》的正确用法。”瞅着赵明煙红透的双颊,谭林霜用唇齿把玩着她滴血般的耳垂。
那只手加快了速度。
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臂弯,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一上一下,一缓一急。
“啪”的一声,赵明煙似是听到了弦断的声响,而她,彻底坠落……
浓云飘散,星月复亮。
小烛似乎听到了细微的低吟喘息,她翻了个身,喃喃道:“小姐今晚没吃夜宵,肯定饿得不行。”
殊不知,赵明煙被谭林霜喂得很饱,一夜好眠。
等到起床时,再看谭林霜,她不觉顺眼了几分。
而谭林霜见已安抚好她,便笑着揽过她,轻声道:“娘子这般聪慧,想必昨日跟在祖母身旁学到了不少东西。”
还以为你要问我昨晚可还满意。
赵明煙眼底残余的春光闪了闪,很快消失,“祖母把家业抓得很牢,旁支根本无法乘间伺隙。”
“但……”
赵明煙顿了顿,娥眉微皱。
她同时伸出两只手摊开平放于半空,“如果左手是旁支,右手是亲信,那么,现如今的商行便是这种情况。”
说话间,她放低左手,又抬高右手。
谭林霜一点即通,从她身后伸出双手,与她摊开的双手十指交握。
“娘子,我这双手软绵无骨,打不好算盘,只能在夜里帮娘子纾解疲乏,让娘子你睡个好觉。”
“而娘子这双手,遒劲有力,迟早能帮为夫成为祖母在商行的左右手。”
闻言,赵明煙的十指往内一扣,让二人的交握严丝无缝。
“夫唱妇随,我全听夫君的。”
10. 假意承欢扮娇妻,等待时机探深宅
春寒料峭已过,天气逐渐转暖,赵明煙踢了踢身上的鸳鸯被,隐隐觉得热。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谭林霜,平躺而眠,呼吸缓慢,睡得很安然。
自打那晚二人深入交流过《素女妙论》后,谭林霜便把赵明煙的枕头放回了床头,夫妻俩终于不再脚对头。
赵明煙轻轻翻了个身,侧躺面对谭林霜,并借由微弱的月光,静静打量着这位与自己半生不熟的夫君来。
哦不对,二人也算有过肌肤之亲,不再半生不熟,现下有七分熟。
谭林霜的病态在于他略微凹陷的双颊,以及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可赵明煙发现,谭墨竹也是高颧骨、瘦削脸配薄唇的长相,不同的是,谭墨竹的唇色较深,肤色也不算白,颧骨更高,病态不见,反显锋芒。
分明是近亲的长相,却因细微差异,让二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不知我与谭林霜生下的孩子又是何种长相?
思及此,赵明煙伸手抚上了谭林霜的高鼻梁。
鼻若悬胆,从面相来说,这种人通常会先苦后甜,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赵明煙不禁笑了。
坊间皆传,谭林霜活不过弱冠,他现已十九,不知是坊间的传言可信,还是他这面相可信。
赵明煙的手指,已从他的鼻尖滑下,来到他的唇上。
他的薄唇比她想得更软,但又不是女子肌肤那种绵软,偏柔韧,让她想到了慈竹。
我是怎么回事?这几日的补汤全被谭林霜倒进了那盆万年青,为何感觉像是喂进了我的嘴里?心跳好快…好热…好想……
回想起那晚被谭林霜拨云撩雨的经历,赵明煙倏地翻身趴到了他的身上,寻着那两片薄唇便亲了下去。
“娘子。”
旋即,谭林霜睁开了眼。
赵明煙的双腮立马被他捏住,嘟起的嘴像鱼在吹泡泡,令谭林霜险些失笑。
臭丫头,又想偷袭我!
“咳!”
憋住笑意,谭林霜伸手往她高撅的臀上轻拍了一下,略带愠色地说:“我这身子才刚刚好转,受不住房事折腾。”
“莫不是娘子真心盼着明年守寡?”
“唔唔!”
赵明煙被他捏着双腮说不出话。
“娘子可见过重瓣慈姑花?”谭林霜忽然问道。
赵明煙摇头。
谭林霜捏住她双腮的手指上下挼了挼,“你就像这种花,乍一看不似其他鲜花艳丽,但胜在花瓣多,一层重一层,丰盈饱满,经得起细赏。”
“也很可口……”
说话间,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赵明煙的腰,一个翻身,让二人姿势调转,同时松开了捏她双腮的手,伸向了她的裙摆。
赵明煙闭上了眼,心知他又要将《素女妙论》活学活用了。
谁料,身下一股热气袭来,她一个激灵,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嘤咛。
这又是什么技法?书上没写啊!
鸳鸯被内,春潮四溢。
鸳鸯被外,春花绽放。
清晨,早莺争暖树,叽叽喳喳,将睡梦中的赵明煙吵醒。
她虚开一只眼,见谭林霜已下了床,正在更衣。
红罗帐外的身影如松挺拔,不见半点病恹恹之态。
“咳咳……”
直至,一声声咳嗽响起,玉立的身姿骤然委顿,赵明煙打了个呵欠,搓了搓两只光脚丫。
“夫君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吵醒娘子了?”
谭林霜温柔转身,轻轻撩开红罗帐,“月底查账,通常这种时候,祖母才会叫上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难掩失落与自嘲。
赵明煙转过身,单手撑起头,抬眸望着他,“夫君不是打不好算盘吗?”
谭林霜宛然一笑,俯下身掐了掐她丰盈的脸颊,“比起弹拨花蕊,我的算盘确实打得略显逊色。”
说罢,一收手一转身,翩然离去。
红罗帐仍在摇曳,赵明煙的心也在猛跳。
但随着房门被合上,她的心跳逐渐平复,眸光随之犀利,“小烛,你去南院打听一下,二爷今日会否出门。”
两个时辰后,阿桃把谭林霜从养济院带回来的两个丫头领到了赵明煙跟前,二人齐齐向她问好。
“见过少奶奶,辰时安好。”
“给少奶奶报上自个儿的名字。”阿桃在一旁提醒道。
年长的那个上前一步,说自己叫杏子,今年十三。
年幼那个叫梅子,今年十二。
二人皆骨瘦如柴,加起来才当一个小烛。
看来真如谭林霜所说,即便被养济院收养,还是食不果腹。
“这几日,少爷都教你们哪些规矩了?”赵明煙问。
二人如实作答。
话毕,杏子向赵明煙又行了一个万福礼,躬身道:“我们谨遵少爷的吩咐,学好规矩,将来伺候好少奶奶。”
梅子见状,也向赵明煙行了个万福礼。
二人乖顺听话,挑不出什么毛病。
“往后多吃点吧,你们老夫人喜欢胖一点的丫头。”赵明煙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随后,她带着阿桃与小烛来到了花厅品茗吃点心,还让阿桃一起入座。
阿桃明显比往常拘束,不停后退摆手。
赵明煙推测,她准是因那日多嘴挨了责骂。
一母同胞的两兄妹,阿筠与阿桃的性情差异甚大。
一个少年老成,一个天真烂漫。
可见,阿桃被自己的兄长保护得很好,也说明谭林霜待她不错。
“阿桃,喜欢吃桃酥吗?”赵明煙笑问。
“既然叫阿桃,又怎会讨厌吃桃酥呢?”小烛一唱一和。
她随即端出几盘点心、瓜果,拉着阿桃一起入座。
阿桃仍有些局促,但一看小烛全无顾忌,同赵明煙之间毫无主仆之别,便也拿起一块桃酥,小口吃起来。
“你知道桃酥是怎么来的吗?”赵明煙笑着问她。
阿桃说:“桃仁做的。”
赵明煙解颐,缓缓讲道:“前朝时期,景德镇周边的陶匠在制作陶器时,将面粉搅拌后放于窑炉表面烘焙,并加入桃仁碎末,因此得名‘陶酥’,后谐音为‘桃酥’。?”
“原来是这样来的!”阿桃恍然大悟。
“少奶奶,你懂得真多。”她笑眯眯地夸道。
赵明煙摆摆手,“不过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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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异罢了。”
“就比如,我对我那没法谋面的公婆,也感到好奇,可又不好向旁人打听,更不敢在夫君面前触及他的伤心事,但我委实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养出让我如此爱慕的卿卿夫君来。”
“呃!”
一听这话,小烛当场噎到。
赵明煙面不改色地将面前的茶盏推了过去,“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小烛赶忙端起茶盏,埋头猛灌,生怕喝慢了,自己会憋不住笑。
阿桃没有察觉到这对主仆间的小动作,皱着眉说:“大爷和大夫人皆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尤其是大夫人,连二爷都夸她蕙心纨质,实乃翘楚佳人,可惜…老夫人……”
她欲言又止,最后拿起茶盏,低头啜饮。
赵明煙和小烛对视了一眼,后者故作疑惑地问:“大夫人这么好,老夫人为何不满?”
“没有不满!没有!”阿桃忙不迭摇头。
但她的眼神分明与言行不符。
“就是…就是……”阿桃还是犹犹豫豫。
小烛拿起一块叙永米花糖,喂到了阿桃一张一合的嘴边。
阿桃吃人口软,只好嗫嚅道来:“老夫人曾埋怨大爷对大夫人过分迷恋,以至于毫无纳妾的念头,才会让少爷一直没有弟妹为伴。”
“尤其在大爷与大夫人过世后,老夫人更是当着少爷的面哭责大夫人悍妒,生前不许大爷纳妾,死后还要拉着他一块儿投胎。”
“还说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少爷将来若是成亲,定要择一位贤妻,品貌才能不重要,重在体贴识大局。”
“咳!少奶奶便是这样一位体贴识大局的贤妻。”
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赵明煙,阿桃特意补充了这一句。
唔…体贴识大局,但无才无貌,原来祖母是这般看我的呀!
赵明煙屈起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桌面,心里溢出哂笑。
不知谭林霜又是如何看我的?
“我那可怜的公婆究竟是如何遭遇不幸的?”她不露声色地问道。
阿桃拧着眉回忆道:“他们那日原本是前往眉山接回在山中避暑的老夫人,不知为何,马在山路上受了惊,冲下了悬崖,等发现时,大爷与大夫人早已气绝……”
她蓦地哽咽起来,小烛急忙轻抚她的后背,并示意赵明煙别再问下去了。
赵明煙拿起茶壶,为她的茶盏蓄满了茶水,“车夫呢?也身故了吗?”
“车夫?”
阿桃猛地愣住,“车夫…我不清楚。”
她摇了摇头,吸着鼻子对赵明煙说:“那会儿我与阿兄都还年幼,得知此事后,惶惶不知所措,仿若遭到了雷击,整个人都是蒙的。”
“少爷更是当场晕厥,整整昏迷了半个月之久,待他醒来时,便落下病根,身子骨就此羸弱。”
赵明煙倒茶的动作一顿,微眯起了双眼,“这么说,我夫君是在我公婆遭遇不幸后才染上重疾的?”
“正是。”
阿桃点头,未曾留意到她眼中的芒光。
“那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如何?”赵明煙追问道。
阿桃老实巴交地说:“少爷从小习武,筋骨强、体魄壮。”
11.庭院深深阁常扃,不知秘辛藏几许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听闻此言,赵明煙的脑子里骤然回想起谭林霜在归宁那日说的这句话。
字字清晰。
“呵!”
她笑了,话里透着言外之意:“真是难以想象,夫君筋骨强、体魄壮时的样子。”
阿桃依旧没有留意到她眼中的异色,继续说道:“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快让人忘了少爷儿时曾以一敌五的打架场景。”
“他还以一敌五?”赵明煙当即挑眉。
阿桃点头如捣蒜,“少爷小时候打架可厉害了,因为自幼习武嘛。别的孩童也就挥挥拳头、踢踢腿儿,他呢,马步一扎、手一抬,光是摆个架势便能震慑住比他年纪还大的顽童,动起来手更是四两拨千斤。”
说着,阿桃就忍不住比划了几下。
太极?
阿桃那切西瓜你一半我一半的动作,赵明煙推测,谭林霜儿时可能学的是太极。
太极在当时尚未兴盛,只有一些流派的雏形,学起来并不容易,需意念、气息、形体三者合一。
赵明煙是个急性子,没那个耐性,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拳脚功夫。
谭林霜若是自幼练太极,身体底子应该不差,怎会弄得这般田地,还被谣传活不过弱冠?
活不过弱冠…这话最初是如何传开的?又是谁人起的头?
“阿桃,坊间传闻……”赵明煙试着向阿桃探问。
阿桃一愣,忙摆手,“少奶奶,坊间的流言蜚语你千万别信,少爷现在虽然身子骨羸弱,但不至于严重到英年早逝的地步。”
“定是与我们谭家有仇怨之人在恶意造谣!”
赵明煙的眼神骤变明锐,“谭家还有仇人?”
坐贾行商难免不与同行或买家产生利益冲突,结怨有可能,但结仇…那就不单单是利益冲突的问题了。
阿桃支支吾吾:“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暗地里是有一帮人在针对我们谭家,那些流言蜚语肯定是他们传开的,才害得我们少爷婚事一拖再拖…咳!当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好,好事多磨嘛,能与少奶奶结缘,对我们少爷而言,真可谓否极泰来。”
她最后话锋一转,又拍上了赵明煙的马屁。
否极泰来吗?
赵明煙对此不置可否。
忽然间,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祖父生前,没有纳妾吗?”
既然老夫人口口声声称,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那为何偌大的谭府却不见妾室与庶子庶孙呢?
“有的。”
阿桃点头,“我与阿兄被带来谭府时,还曾见过一位庶老夫人,庶出的爷和小姐也见过,可惜那位爷一直卧病在床,尚未婚娶便已病逝,不久后小姐也嫁人了,等到老爷过世后,庶老夫人便搬去了祖坟所在的别庄,说是要用余生来陪伴老爷。”
我才不信!
赵明煙暗道。
八成是被老夫人送过去守陵的。
这么一看,她那位姨娘的命运还算好的,至少没跟赵家的列祖列宗整日大眼对小眼。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后来小姐的夫君病逝了,她因无出,在夫家实在待不下去,老夫人也不忍心她在那里受委屈,便将她接了回来。”
“接回来了?我怎么没见着?”赵明煙讶然。
她还不知,这府里住着一位谭林霜的庶姑。
阿桃解释:“她没住府里,被老夫人送去了贞节堂,老夫人说,谭家女子可无才无能,但定要守节,夫亡,当矢志守节,若没法孝事舅姑,也要做到茕茕一身。”
呵呵…好个矢志守节!
如果谭林霜死后,我招婿入赘,怕是会被老夫人钉在耻辱柱上吧?
扯了扯嘴角,赵明煙不露声色地继续探问:“谭府这么大,祖父不止纳了一位妾室吧?”
从阿桃方才的话里,赵明煙推测出,家中的妾室应该在两房,或者以上。
我朝对于商人纳妾的数量限制不像官员那么严格,譬如亲王可纳妾八名,郡王四名,内阁大学士或六部尚书也是四名,知府、知县等中低级官职者则只能纳两名。
但庶民不可优于权贵,富商纳妾,即便没有数量限制,顶多两到三名。
阿桃点头说:“妾室共三位,听府里的老人说,老爷在世时,除了正房育有两子,三房妾室前后为他诞下了五子两女,只可惜,遭遇了一场大瘟疫,人丁自此稀薄。”
赵明煙了然。
阿桃说的那场大瘟疫,她还是清楚一些。
那两年,富顺县确实死了不少人,即便是大户人家,也难逃厄运。
又问了一些问题,赵明煙发现,阿桃其实所知不多,尽管她四五岁左右便已来到谭府,但除了亲历过谭林霜双亲出事,谭家的诸多大事不曾经历。
而谭家的大换血,应该是从上上辈开始,或许是因那场瘟疫,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阿桃,我嫁进谭家这么久,还没把谭府好好逛一遍呢!”
赵明煙陡然转移话题,趁着今日谭家那三个主子皆不在府里,便让阿桃领着她和小烛参观后院。
“哇!没想到谭府这后宅别有洞天。”
离开北院,穿过一片宅中竹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令小烛大为惊叹。
同样是四合院,但以竹林为业的谭家,后院处处彰显着“森寒洁绿”,挖出的水池蜿蜒曲折,水竹辉映。
不同于处处以花灯点缀的赵府后院,谭府的后院色调较为单一,除了绿,便是灰,但却通过精美的雕刻来隐去呆板,影壁、花墙、门窗,处处能看到美轮美奂的雕饰。
“有何感觉?”瞥了一眼在前方带路的阿桃,赵明煙小声问小烛。
小烛掩唇道:“谭家比我想得有钱。”
赵明煙回了她一个白眼。
小烛又道:“若说我们赵家是小家碧玉,那谭家绝对是大家闺秀。”
“没了?”赵明煙觑着她。
小烛抠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杏眼圆瞪,露出了贼笑,“熬死那三个姓谭的,小姐你便可富甲一…哎哟!”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赵明煙拍打了一下。
“口没遮拦!”
正颜厉色地斥责一句后,赵明煙昂首挺胸道:“无需熬死他们,凭我自己的本事,亦能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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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
“嘿嘿!”小烛讪笑着揉了揉后脑勺。
赵明煙一把将她拉拢,飞快瞄了一眼仍自顾自走在前面的阿桃,压低嗓子对她说道:“你不觉得谭府这后宅构造极易隐藏秘密?”
小烛眨眨眼,重新把正身处的南宅细细打量了一番。
同样是由天井、主院、仆院、书房院、后花园等组成,除了竹林交错,乍一看,无甚特别,可听赵明煙这么一说,小烛蓦地发觉,此处似乎很隔音,进来后就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不仅如此,茂密的竹林也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竹林里也深不可测。
“夜里穿行于此,定然可怖,还好我们北院没种这么多竹子。”小烛拍拍胸口。
赵明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逛完后宅,赵明煙回到了北院,从房里翻出上回从母亲手里要到的明月斋账本,拿去书房,仔细翻阅。
嫁人前,都是她在记账,婚事定下后,此事便交由李玉珠在做。
李玉珠的父亲生前是一名私塾先生,所以李玉珠不仅识字,还懂算学,因此账目没什么问题。
赵明煙松了一口气,合上账本,翻开了一本画册。
这是一本页面有些发黄的册子,里面画的全是花灯的设计图,从宋到明,记录了明月斋的花灯造型变迁,同时也展现了花灯样式在朝代更迭下的演变过程。
宋时,出现了走马灯、鳌山灯等新式样,明月斋顺势而为,曾以鎏金、珐琅制作走马灯,还在灯面绘制《凤求凰》等故事场景,以此名动京城,献灯皇宫。
明时,则在造型上改良颇多,花鸟鱼虫、人形、山水景物…明月斋也在样式上丰富多变。
可万变不离其宗,依旧是劈竹、扎架、裱糊、彩绘之技法的合成,制作花灯的核心技法似乎并无突破。
而单靠样式的更新,明月斋始终略逊一筹,最终消失在京城的元宵灯市……
“到底什么样的花灯,才能一鸣惊人呢?”赵明煙眉头紧锁。
片刻后,她磨墨提笔,在纸上勾出了一个花灯的轮廓。
“灯如霓裳……”
紧接着,她用五颜六色来晕染灯衣。
“还差点什么。”
吹了吹纸面,一个圆形的五彩花灯便跃然于眼前,可她并不太满意。
“形美,但神缺。”
她想到她爹曾说过,做花灯,也要形神兼备。
旋即,她再次提笔,在灯笼里画了一个剪影,一个长身鹤立的剪影。
“提灯照人,明月逐人影。”
她展颜一笑,满意地放下毛笔。
“哈呼…今日零嘴儿吃得少,比平时犯困。”
打了个呵欠,她便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她似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画里的人影竟在灯笼里动了起来,还在轻声唤着她。
“娘子…娘子……”
“唔……”
赵明煙迟迟地睁开了眼,就见谭林霜的脸近在眼前。
他见她已经苏醒,便指着旁边的画,打趣笑问:“娘子这是打算把我关进花灯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