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浅淡的微笑掠过他苍白的嘴角。
“嗯。”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真实的回应。
棚内的气氛凝固了片刻,叶灵不舍地松开了挽着江玄手臂的手。
江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脑海。
不再犹豫,江玄猛地转过身。
强忍着钻心的剧痛,朝着弗莱迪所在的棚口阴影走去。
走出几步时,脚步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肩膀回望。
当看到他回望的那一刻,叶灵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几乎是拼命地朝着他挥手。
江玄的目光在她奋力挥动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
再无迟疑,江玄大步融入了门外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
棚内骤然安静下来,叶灵高高举起的手臂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点点地垂落下来。
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光彩从她脸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失落。
棚口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而孤寂的轮廓,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脚步声在肮脏潮湿的小巷里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弗莱迪那特有的声音在阴暗的棚内响起。
“啧,向恶魔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样做……值得吗?”
她缓缓转身,脸上只剩下近乎燃烧的坚决,“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呵……”
帽檐下那双眼睛在叶灵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别某种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类……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说完,弗莱迪不再过多废话,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污染他那“纯粹”的恶灵思维。
铁爪烦躁地一挥,带起一股冰冷的腥风。
“走了!晦气地方!”
狠狠地啐了一口,弗莱迪的身影倏地消失在棚口浓重的阴影里,没有再看叶灵一眼。
棚内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叶灵一个人,站在金属框架之间。
她在犹豫。
值得吗?
不!
一切都值得。
几天后,江玄伤势略有好转,他斜靠在枕头上歇息,鲜血染红了绷带,强忍着负伤带来的痛感,这时,熟悉的私人手机铃声划破天际。
那铃声是他特意为家里设置的,是舒缓的钢琴曲。
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床头柜上屏幕跳动的备注:妈。
江玄伸手够到手机,随意按下接听键,冰凉机身入耳。
“喂……妈?”他极力掩饰伤势带来的虚弱。
母亲那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玄儿,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来个电话?妈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让您担心了,最近公司派我出了一趟长差,去了个信号特别差的山沟里搞项目,刚安顿下来。”
“出差?哎哟,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妈天天晚上睡不好觉,总担心你是不是出啥事了,你说你这工作,东奔西跑的……吃饭了吗?那边天气冷不冷?可别亏着自己……”
一连串的嘘寒问暖,刺得他心口生疼,他强撑着,一一应着:“吃了,这边不算太冷,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的声音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妈也没啥事,就是太久没你消息,心里慌,对了,你大概啥时候能回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快了,妈,项目快收尾了,估计……再过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回去,您在家要保重身体啊。”江玄的目光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上,言语间流露出些许酸涩。
“好好!妈等你回来!”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线两端弥漫,江玄知道,该挂断了,再聊下去他的伪装随时可能崩塌。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时,母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难以压抑的欣喜:
“玄儿,你哥他……前几天回来了!他回来看我了!”
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哥他回来了?什么时候?他现在在哪?”
母亲沉浸在儿子归来的喜悦里,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就几天前,那天下午突然就回来了!裹得还挺严实,说是刚从外地忙完顺路过来看看我,
哎,这孩子,看着比上次见面精神了些,也没那么瘦了,就是话还是那么少,
不过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看着比十年前还显年轻呢,也不知道咋保养的……他在家住了几天,昨天早上才走的,说是有急事要处理。”
比十年前还年轻?
他在阴暗小巷里看到的那个消散的灰影,脸上正是没有任何岁月痕迹的年轻!
“那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江玄急切地追问,迫切地想抓住任何一丝线索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叹气声,“唉,他能说什么呀,我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他也不肯细说,忙得很,让他多留几天也不肯……
这孩子,虽然不常回来,心里还是记挂你这个弟弟的……”
什么也不肯说?
江玄的瞳孔急剧收缩,那刻意回避的语气,穿透他望向虚无的眼神,脑海不禁浮现那时说的话。
“你想知道的,届时……我会慢慢告诉你……”
母亲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妈这辈子也没啥大念想了,就盼着你们兄弟俩都平平安安,你们俩都好好的,妈就心满意足了……”
平安,在普通人眼中触手可及的词汇,在江玄此刻看来,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会的,妈。”
江玄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份平安,他如何能保证?
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几秒,接着是一声悠长复杂的叹息,“玄儿,你说你哥他这老大不小的了,要是他能早点成个家该多好啊。”
这是压在无数母亲关于血脉延续的终极夙愿。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嗯。”
又絮叨了几句家常,母亲才在江玄反复保证会尽快安全回家后,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响起,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寂静。
江玄的手臂颓然垂落,手机滑落在沾染血污的床单上。
哥哥江浩,几天前竟然回到了老家!他与他亲眼所见的身影形成了冲突。
哪个才是真正的江浩?
更令他心悸的是那彻底的空荡。
恶灵骑士的力量消失了……
不是被压制,不是沉睡,而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数次试图调动,哪怕一丝最微弱的火焰,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没有了灼热力量的鼓荡,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这前所未有的体验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莫非那次惨烈的燃烧,前辈真的耗尽了所有,连维系他这份力量的连接都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