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的车几乎那道厚重的铁艺大门冲进去的,引擎盖冒着白烟。
他踹开变形的车门滚落在地,疯了一样爬起来。
“囡囡!囡囡!”
远处隐约传来的鸣笛,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绞缠着他几乎爆裂的心脏。
那声音,最终汇聚在那片被浓密槐树笼罩的山坡。
江玄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里。
后山入口早已被封锁,刺眼的黄色警戒带粗暴地勒在青翠的山坡上,将世界切割成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荷枪实弹的巡捕神情肃杀,冰冷的目光阻挡着试图靠近的人群。
警戒带外,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家长们眼神里全是茫然又惊恐的探询。
“听说是个女学员……”
“太惨了……太残忍了……”
“造孽啊!哪个畜生干的?”
“嘘……小声点……”
江玄撞开挡在前面的人墙,他根本听不清那些模糊的议论。
身体爆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粗鲁地推开阻拦的手臂,撞开试图拦他的巡捕。
“让我过去!我女儿在里面!我女儿!江若妍!!!”
“先生!你不能进去!破坏现场……”一个年轻巡捕试图架住他。
“滚开!”
江玄猛地发力,那巡捕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
他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浓烈的血腥味狠狠砸在他的嗅觉神经上,瞬间让他胃囊翻江倒海。
前方,山坡背阴处一块相对平整的草地,是巡捕和穿着白大褂的仵作聚集的核心区域。
无数闪光灯冰冷地亮起,咔嚓咔嚓的拍照声灯光,照亮了草丛里散落的的东西。
一块沾着黑红色凝结物的碎布,隐约看出是校服裙摆的一角。
几缕染着血的黑色头发被踩进泥里,一个摔裂的粉色小熊发卡,孤零零地躺在肮脏的草丛中。
人群像潮水般围拢在那个核心区域的外缘。
他们层层叠叠,筑起一道人墙,挡住了江玄的视线,也挡住了地狱的光景。
“不会的……不会的……若妍还在等我蛋糕……”
江玄的脚步踉跄着,喃喃的低语破碎不堪,更像是在乞求命运的怜悯。
他拼命往前挤,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阻挡视线的背脊和手臂。
汗水、泪水、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污迹混在一起,从他扭曲的脸上滑落。
终于,他挤到了最前面。
视线豁然开朗。
随即,便是永恒的凝固;
山坡上那片草地,宛如被最疯狂的恶魔,用带锯齿的利爪反复犁过。
翠绿的草叶被践踏,浸透了粘稠暗红的血液,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泥沼泽。
几块颜色更深的暗褐色污渍凝结在泥土表面,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在那片血泊泥沼的最中,一个纤细扭曲的身体,以极度屈辱的姿态被随意丢弃在那里,如同被玩坏后抛弃的残破布偶。
那身江玄早上亲手给她整理好的蓝白色崭新校服,此刻已成了肮脏破碎的布条,几乎无法蔽体。
大片裸露的肌肤覆盖着青紫色的瘀伤,一片狰狞狼藉的暗红污渍,刺得人眼睛剧痛。
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上,几个清晰的齿痕还在渗着血珠。
整个面部骨骼呈现出向内塌陷的粉碎状态,皮肉肿胀乌紫。
那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踩踏的烂泥,完全无法辨认。
她的头发凌乱地粘着血和泥土,散落在血泊中。
五指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角度扭曲张开,其中两根手指几乎被反折到手背的位置。
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枚小小的月牙形胎记映入眼帘。
“囡……囡囡……”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了。
警戒线外的喧嚣,巡捕的呵斥,闪光灯的咔嚓声,仵作压抑的交谈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真空,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轰鸣。
阳光猛烈地照射下来,江玄双膝一软,重重地砸在那片被血浸透得泥地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像是他生命里最后一座支撑的塔楼轰然倒塌的声音。
“让开!让开!谁让你进来的!破坏现场!”一个穿着制服的巡捕厉声呵斥着,伸手想把他拽起来。
“滚!滚开!!!那是我女儿!!”
江玄猛地抬头,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试图阻拦他的人。
那眼神里蕴含的悲痛和狂暴的恨意,让那个身材高大的巡捕,都禁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扑到那具残破的身体边。
距离近了,女儿脸上那凝固的恐怖景象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几乎将他逼疯。
“囡囡……爸爸来了……爸爸来了……不怕……”
他颤抖着,想要去碰触女儿的脸,却又在即将触到的瞬间猛地缩回。
那已经不是女儿的脸了,是一团被砸烂的,沾着脑浆和骨屑的肉泥。
指尖悬在半空,剧烈地痉挛着。
他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悲伤将他彻底淹没。
他俯下身,将那只冰冷僵硬的小手紧紧贴在自己被泪水湿透的脸上。
肩膀剧烈地耸动,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女儿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臂上,冲刷出一道绝望的痕迹。
“我的囡囡啊……爸爸给你买了你最爱的……蛋糕……”
他语无伦次,仿佛这样呼唤,就能把怀里这具冰冷的躯体重新捂热。
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像往常一样,撒娇地喊他一声“爸爸”。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江玄口中喷出,溅染在女儿冰冷残破的校服上。
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身体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沉重地倒在女儿身边,脸颊贴上那冰冷粘稠的血泥。
……
医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粗暴地撕扯开沉重的黑暗。
江玄猛地睁开眼,冰冷的液体正一滴滴输入他的手臂血管,带来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球生疼。
“囡囡!”
他哑着嗓子嘶喊出来,下意识地就要挣扎起身,却被一只手温和而坚定地按住了肩膀。
“江先生,您醒了?冷静点。”
一个面容带着职业性沉稳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边,他是公司的顾问张律师。
江玄急促地喘息着,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张律师:“我女儿呢?她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祈求。
张律师沉默了几秒,这个短暂的停顿,像一把钝刀在江玄的心口反复拉锯。
他缓缓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打印纸,纸张的边缘整齐得近乎残忍。
“江先生,令嫒江若妍小姐已经确认不幸离世,这是巡捕初步出具的死亡报告摘要副本,以及……仵作鉴定中心的部分结论。”
他将纸张递到江玄眼前,却没有直接递到他手里,仿佛那几张纸重逾千斤。
“死亡时间:今日下午14时05分至14时35分之间,死因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合并创伤性休克,主要损伤报告……”
说到这里,张律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仿佛这份报告是什么烫手山芋,又或者怕给受害家属带来太大刺激。
江玄一字一句扫了过去,可每看一行,他的心情就会沉一分。
报告内容如下:
【头部粉碎性凹陷骨折,颅骨整体塌陷变形,颅内脑组织外溢,鼻骨、颧骨、上颌骨、下颌骨,多处粉碎性骨折,牙齿大部脱落……面部软组织毁损严重!
双手十指全部存在粉碎性骨折及严重错位,尤其右手食指、中指呈180度反折畸形,下体存在严重撕裂伤及挫伤,死前曾遭受持续性侵!
后枕部对应位置骨折创口,颅骨碎片嵌入脑组织,判断为多次钝器重击所致,多处深达肌层的不规则开放性创口,疑似遭受长时间反复踩踏……】
江玄的呼吸彻底停止了,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四肢百骸彻底冰凉,血液仿佛凝固成了冰渣。
眼前一阵阵发黑,张律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变得模糊不清。
江玄猛地侧过身,趴在病床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剧烈的呕吐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因为极致的生理痛苦,和更深沉的精神绝望而剧烈抽搐。
“江先生!快,医生!快叫医生!”张律师焦急的声音传来。
江玄猛地抬起头,一把死死攥住了张律师的手腕,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个父亲彻底破碎的灵魂发出的最后咆哮:
“告诉我!是谁干的?我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病房惨白的灯光落在他扭曲的脸上,勾勒出如同远古复仇魔神般狰狞的阴影。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流动的冰冷星河,把江玄那双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眼眸,映照得一片血红。
父女之间曾经绵密温柔的空气,如今化为巨石压在江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凝固在血管里的冰碴。
听到里面的动静,还有张律师的呼唤,就近的医生迅速赶来。
然而,当那名医生注意到床上的病人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先生,您怎么又来了。”
又这个字成功引起了江玄注意,他茫然地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医生。
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怎么也查不到一点线索。
“你是……”
“以前您生病的时候,就是我负责主刀的,当时您还调侃都是本家姓,哈哈,那会儿的先生可比现在浮躁多了,不过过去多年了,您应该是忘了吧?”
听到对方说的话,江玄瞬间皱紧眉头。
有这回事吗?可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没有什么是比让真凶落网更重要的。
于是乎,为了给女儿沉冤昭雪,江玄果断辞去了那份体面生活的工作,他的眼中只剩下巡捕局那扇沉重的大门。
“江先生,请冷静!”
接待处的年轻巡捕,脸上浮现出公式化的疲惫,每一次都试图用同样的话语,将他汹涌的悲愤阻隔在程序之外。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证据链必须完整……”
“完整?他妈的什么叫完整?我女儿破碎的骨头!她学院服上的指纹!案发现场留下的鞋印!你们眼瞎了吗?!”
他猛地一掌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杯里浑浊的茶水溅了出来。
徐律师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他甚至懒得抬眼看江玄,目光聚焦在自己纤尘不染的指甲上。
“江先生,请注意您的措辞,您提到的所谓‘指纹’,很遗憾,经过严格鉴定,存在严重污染的可能性,
尤其考虑到您当时不顾阻拦,强行闯入并接触尸体……
至于鞋印?山坡泥泞,足迹混乱,根本无法锁定特定个体,至于骨头……仵作报告上的描述令人痛心,但仅凭伤势类型如何指向我的当事人?
证据,我们需要的是能把人和行为直接联系起来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臆测层面的愤怒和悲痛。”
徐律师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烫在江玄裸露的神经上。
他想怒吼,想扑过去扼住那傲慢的喉咙,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对方的势力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每当他试图翻案的时候,总会被对方律师犀利言辞所推翻。
踉跄着冲出了巡捕局令人窒息的大门,外面是喧嚣的都市午后,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世界的勃勃生机像是巨大的讽刺,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冰冷空间的。
女儿的房门紧闭着,厚重的门板像一块沉重的墓碑,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仿佛那上面残留着女儿指尖的温度,一旦触碰,就会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彻底震塌。
江玄日渐消瘦,女儿死的那几天,他甚至都不敢睡觉,每次一闭眼就能想到女儿那张纯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