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剧烈的矛盾感,比刚才那规则层面的碰撞更让他感到窒息和迷茫。
他该恨她入骨,恨不得将眼前这具残躯彻底碾碎成灰烬,可那声“雪吟姐”叫出口的瞬间,却死死捆住了他即将爆发的力量。
青筋根根暴凸,江玄那双燃烧着血焰的赤瞳死死锁住曹雪吟,里面翻涌着风暴般的质问和被背叛的痛楚。
“为什么要夺走我女儿的灵魂碎片?!”
这声质问耗尽了他所有的克制,也抽空了曹雪吟最后支撑着抬头的力量。
她没有回避,反而像是解脱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让她咳出了更多的血沫。
“江玄弟弟……你还是……那么直接啊……”
她艰难地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自己残破的狩衣心口位置。
那里,曾是她精血绘符引动九幽冥雷和黄泉血线的地方,同时也是自己最为难受的地方。
“为了……这个?”
她缓缓探入破碎的衣襟内侧,动作极其艰难。
江玄的赤瞳骤然收缩,狂暴的力量几乎要再次破体而出,因为他不知道对的即将拿出什么。
是垂死挣扎的底牌?还是……别的?
终于,曹雪吟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抽了出来,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不是符箓,也不是什么恐怖的秘宝。
那是一团极其微弱的光点,只有指甲盖大小一种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晶。
江玄灵魂深处无比熟悉,瞬间便能引动他血脉颤栗的温暖气息!
那是他日夜煎熬,不惜化身天灾踏平神社也要追寻的,女儿生命本源的一部分!
那独一无二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灵魂碎片的气息!
“囡囡……”
江玄神情复杂,当年对自己很是照顾的人是她,现在帮天魂殿对付自己的人也是她。
这种感觉实在太矛盾了,如果说对方是纯恶人,为何又在这紧要关头与自己说上这些?
曹雪吟看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光,眼神之中夹杂着江玄看不懂的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它……确实在我这里,但不是我夺来的……”
她迎着江玄震惊到失语的目光,染血的唇瓣吃力地开合:
“是‘那位大人’亲手交给我的……他说这是引出‘天灾’……最好的诱饵……”
微风卷过焦黑的碎石地,仿佛在迎合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不祥。
寒意,比刚才知晓她身份时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江玄全身的血液。
那位大人!又是那位大人!
一个高高在上、视众生如棋子的阴影,精准地捏住了他唯一的死穴。
不是为了夺走,而是为了投下这致命的诱饵,将他这头狂暴的“天灾”引向这预设的毁灭之地!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
曹雪吟似乎被他眼中那几乎要焚烧世界的怒火刺痛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合拢了一点手指,将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却又不敢真正握住,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珍宝。
“还有……那位大人再三叮嘱……要我保管好……别的就不清楚了……”她艰难的补充着,目光投向远方燃烧的天空。
“不清楚?天魂殿的核心走狗,连执行的任务是什么都不清楚?”江玄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彻骨的嘲讽。
这句走狗二字狠狠抽在曹雪吟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她猛地一颤,那点被拢在掌心的灵魂之光也随之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她霍然抬起头,黯淡的眼眸深处,属于“曹雪吟”而非“阴阳师”的倔强被瞬间点燃。
“呵……就算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她直视着江玄燃烧的赤瞳,语气陡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我也不会手软的!”
这句话掷地有声,彻底撕裂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她不再是那个会揉乱他头发的邻家姐姐,而是东瀛阴阳神社的死敌,更是意图捕获“天灾”的鹰犬。
立场与过往,被这血淋淋的宣言彻底割裂。
虚弱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曹雪吟竟摇摇晃晃地再次试图站直,剧烈的动作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抬了起来,目标竟是江玄的脸颊。
那只手,曾经在夏日的槐荫下为他擦过汗,拍过落在肩头的槐花,此刻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冰冷气,缓缓靠近。
江玄猛地侧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抗拒。
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眼神冰冷得像万载寒冰,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那只僵在半空的手。
指尖下的空气骤然变得空荡而冰凉。
曹雪吟的手就那么突兀地悬在那里,那张脸清晰地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像是孩童伸出的手被最信任的人无情拍开,瞬间冲垮了她强行凝聚起来的决绝姿态。
悬在半空的手颓然垂落,她能感觉到骨头碎裂处的剧痛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但更痛的,是心口某个地方。
她牵起唇角,那弧度比哭更难看,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认命般的自嘲,轻轻摇了摇头。
半晌,咳声稍歇,她抬起头,静静地笼罩在江玄冰冷的面容上。
她看着他年轻依旧、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那双燃烧着血焰却不再有自己一丝倒影的赤瞳,像是在审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灵魂标本。
曹雪吟顿了顿,仿佛积攒着穿透二十年时光屏障的勇气,每一个字都沉重万分,“江玄弟弟……如果当年我没走……你会不会……选择我?”
这个问题像沉重的磨盘,在她心头碾磨了无数个日夜。
是执着,是不甘,还是在生命尽头,对唯一温暖岔路的最后回望?
灰烬覆盖下的眼睛深处,燃起一丝微弱而绝望的火苗。
她渴求着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虚幻的、用来欺骗死亡的谎言也好。
风似乎停了,焦土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未熄的火苗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江玄缓的视线如同沉重的枷锁,终于落在了曹雪吟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寒潭。
他薄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砸在了曹雪吟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上:
“我江玄,不会跟天魂殿的走狗在一起!”
“更不会,去做东瀛人的女婿。”
走狗……东瀛女婿……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裹挟着毁灭力量的九天玄,贯穿了曹雪吟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灵魂。
她身体猛地一颤,瞳孔之中因问题而燃起的希冀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灰暗。
她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吞咽着什么,但终究没能压住。
“是啊……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你又怎么会……”她哽住了,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血气和更深沉的绝望堵了回去。
她微微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在染血的脸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
那哀伤如此真实,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千年寒潭的水,几乎要从她低垂的眼睫上滴落下来。
看着她低垂的头颅,江玄紧握的双拳无声地松了一丝,眼前这个垂死的敌人,与记忆里那个在老槐树下给他剥莲蓬的姐姐身影,在血与火的背景中,短暂地重叠了一瞬。
“你……是被逼的?还是自愿投靠天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