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们这样的状态很让叶不凡担忧,士气低沉之下,明日上了城头恐怕都得死。
叶不凡心里也不好受,从兵舍的角落里翻出些陶碗来,倒上烈酒,将碗一一递到九名老兵的手里沉声道:
“我知道兄弟们心中难受,但战死沙场也是我等的归属!兄弟们要振作起来!只有振作起来,才能杀尽北突蛮夷,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将军!”独臂老李的眼角微微泛红,他那只独臂拿着酒碗高高举起。
“李大哥,兄弟们的血不会白流,徐大哥的血也不会白流!我等也亦会为他们报仇!来,喝!”
叶不凡仰起头,一口干尽碗中的烈酒。
五十多度的烈酒下肚,叶不凡只觉腹中如火灼烧,辛辣的感觉并不好受。
“啪!”
叶不凡将手中的陶碗摔个粉碎,大吼道:“不破北突终不还!斩尽北突贼子!”
被酒精刺激得满脸通红的叶不凡,面容狰狞,放声大吼,将沉浸在哀伤中的老兵们唤醒。
“干!不破北突终不还!斩尽北突贼子报仇!”九名老兵齐声大吼,一口饮尽陶碗中的酒,也将陶碗摔得粉碎。
兵舍中的呼喝声,惊动了正在巡营的上官重之,又听得传出陶碗的碎裂声,不由得眉头微拧,快步朝叶不凡所在的兵营而来。
跟在他身后的上官江沅与宋少轩也赶紧跟上,此是战时,如果军中再发生什么状况那就不得了了。
“干!不破北突终不还!”
老兵们齐声高喝着,就连上官重之等人出现在兵舍门口都没发觉。
老兵们用力高呼出声,似乎这样能发泄出胸中的悲愤,也以此来祭奠今日战死的同袍。
叶不凡不好酒,此时一碗烈酒下肚,不由得有些上头,被这些老兵高昂的呼喝声所感染,不由得唱出声来。
寒夜挑灯试刃,残杯浊酒难倾。
旧地犹存烽火迹,故垒时闻战血腥!
悼亡心未宁。
往昔同袍赴死,今番宿将哀鸣。
且祭英灵旗影动,誓缚天狼浩气盈!
征尘刀底兴!”
叶不凡的声音从起始的低沉忧伤,慢慢转向高昂,待唱到“且祭英灵旗影动,誓缚天狼浩气盈”时,身躯挺直,目光如炬。
每一个字音都似洪钟炸响,在兵舍中回荡不绝。
唱至最后一句:“征尘刀底兴”时。
叶不凡一只手臂颠狂挥动着,另一只手紧握腰间的横刀刀柄,那凛凛气势竟似要冲破兵舍的穹顶,直上云霄。
上官重之与上官江沅呆住了,他们兄妹二人虽出身武将世家,自小除了熟读兵书以外,对诗词也是懂行的。
他们没想到叶不凡这个被燕安城所有人称为废材,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今却做得如此激发斗志的词来。
上官江沅更是浑身微颤,今日在城头血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此时叶不凡所唱之词的意境,竟让她只觉心中似有万马奔腾,那词中喷薄而出的雄浑气魄与壮烈情怀,如利刃直刺灵魂深处。
不知何时,兵舍门外站满了士卒武将。
众人目光汇聚在叶不凡的背影上,皆满含震撼,心中波澜起伏。
虽然很多人听不懂词中之意,但却被叶不凡所唱的豪迈韵律与激昂气势所裹挟,只觉一股热血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兵舍外的士卒越围越多,他们不自觉的跟着叶不凡吟唱起来,歌声震天。
声波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向远方席卷而去,空气中弥漫着激昂的气息。
上官重之有些喜悦,回南关近几年未经大战,今日一战虽然城守住了,但伤亡却很大,士气也有些低迷。
叶不凡用一首词,又将士气拉了回来,心中对叶不凡的印象又改观了些许。
尽管这货以前是个恶名昭彰的纨绔,又有一个主张议和的爹,但在这边关之地,这小子倒也不失男儿血气。
上官重之心里这般想着,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时一个校尉匆匆赶来,挤进人群中奔至上官重之身前,附耳言语了一番。
上官重之神色一凝,不得不出声打断正唱得兴起的叶不凡。
叶不凡这才发现上官重之与上官江沅、宋少轩等人也在人群中。
“大将军!”叶不凡的脸通红,刚才的酒劲太大,说话喷出一口酒气。
军中不禁饮酒,但战时却是禁止的,此时上官重之倒也不在意,道:“刚才看守大缸的校尉来报,地下有异动,随我去看看!”
用大缸防范北突人掘地道的法子是叶不凡出的,如今果直有异动,自然要叫叶不凡亲自去查看。
叶不凡点点头,此时不是偷懒推脱的时候,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守住回南关。
否则城一破,大家都玩完。
叶不凡跟在上官重之身后,上官江沅与宋少轩也紧随在侧,向北门城墙快步走去。
“你的甲胄呢?”上官江沅见叶不凡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却不见着甲,皱眉问道。
“甲叶都快掉光了,穿不穿都无甚区别了。”叶不凡随口应道。
“可找军需官再领就是,战场刀枪无眼,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小心点,别被北突人砍死了。”
上官江沅听着叶不凡那无所谓的口气,不由得有些恼怒,忍不住出言讽刺。
“你关心我?”叶不凡侧头看了一眼上官江沅,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很是欠揍。
“滚!我关心你?真是想瞎了心了!”上官江沅心跳陡然加速,嘴里却不饶人:“本小姐一向心善,即便是狗啊猫啊,被人砍死我都会觉得难过。”
叶不凡眨眨眼眼睛,笑道:“我忽然发现,你这女子说话与行事不一,也许你也没那么让人讨厌嘛。”
“哦?那刚好相反,本小姐对你这种登徒子倒是厌恶得紧!”上官江沅冷哼道。
若在往日,上官江沅这么怼他,他肯定会怼回去,然后两人互骂打架。
但今日城头一战,上官江沅至始至终都围在他十步范围内,若没上官江沅护住他,就凭他这带伤之体,恐怕早就战死了。
叶不凡又不傻,985高校毕业,又在蓝星的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多年,这点点心思都揣不透,那就白活了。
“行了,你刚才讽刺我的话,我回去给你记账本上,以后再和你算账!”
叶不凡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罐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上官江沅的手中:“这个给你!”
上官江沅没想到叶不凡还会送她东西,不由得一愣:“这什么玩意!”
“这叫酒精。不是用来喝的,我知道你胳膊上也有伤,回去用这东西涂伤口上,可以防止感染。”
“谁稀罕!我才不要!”上官江沅脸色微红,天黑之下倒也没让叶不凡看清,口中还是那种瞧不上的语气。
“不要就扔了。”叶不凡也懒得和她废话,因为上官重之与宋少轩已到了城墙处了,两人正看着落在后面的上官江沅与叶不凡嘀嘀咕咕。
上官重之神色不善的盯着叶不凡,看得叶不凡直发毛,连忙向他们跑去。
上官江沅做势要扔,却见叶不凡头也不回的跑了,气得恨恨的一跺脚,小心的将小瓷罐收起来。
城墙底下埋了一溜的大水缸,宋少轩趴在地上,将头伸入其中一个水缸中凝神静听,果然听得从缸中传出轻微的咚咚声,声音沉闷。
“大将军,姜兄,地下果然有动静!”宋少轩站起身来。
上官重之与叶不凡也趴于地上撅着屁股,像两只草原土拨鼠,将脑袋伸入缸中,果然听到了声响。
“这北突人,果真阴险!”上官重之剑眉紧皱,若不是叶不凡想出来这法子,回南关怕是有大祸!
叶不凡又听了一阵,道:“这声音还很微弱,想来这北突人挖得还不远,连城墙边都没到。”
上官重之神色凝重,对守缸的小校问道:“其他的水缸有动静吗?”
校尉回禀道:“目前只在此处发现有响动。”
叶不凡道:“北突人应该不会单挖掘一条地道,此时天色尚早距离也远,北突人挖不得那么快。”
上官重之来回踱步几次后,下令道:“不能等到北突人挖通所有地道再杀,少轩,你令城头之上的弓箭手,每隔一柱香便向城下射出火箭,如若发现北突人踪迹,立即射杀!”
“叶不凡,你带人守住这些水缸,如若真有北突人挖通地道进入,立即寻出具体位置后便挖穿洞口,用烟熏杀之!”
“诺!”
叶不凡与宋少轩齐齐领命。
上官重之吩咐完,便带着上官江沅、宋少轩上了城头巡视,只留叶不凡与一群兵卒守在大缸前。
“每一个水缸内都坐一人,仔细倾听!切勿打瞌睡,贻误战机者军法处置!”
叶不凡冷声下令,他也不想这么冷冰冰的发号施令,更没有临阵斩卒的权力,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厉声警告。
如果真因为谁打瞌睡误了战机,上官重之的刀可是锋利且快,生杀大权都皆在他手。
叶不凡也不愿看到己方将士被拉出辕门砍脑袋。
叶不凡找了个避风的墙脚坐着,他也不敢睡,但休息还是需要的,从早上的激战到现在,他都没休息过,一坐下就只觉浑身酸软。
且背上、肩头的伤口,与今日胸口新增的伤火辣的疼,即便想睡也是睡不着。
夜渐深,不知不觉已至子夜,秋夜寒凉,冷风劈面。
如今正值农历九月,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
叶不凡掐着指头算了算,大约半月之后,怕是就要结霜了。
叶不凡背靠着城墙,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北斗七星,心绪却飘向了蓝星。
那里有他的父母亲人,还有一个谈了四年的女友。
“你们都要好好的。”叶不凡轻声祈祷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感。
“啪!”
一件老旧的鱼鳞甲砸在发愣的叶不凡面前,将他的思绪从遥远的蓝星拉了回来。
“军营库房没甲胄了,这件旧甲是我大哥以前穿过的,赏你了!”上官江沅拍拍手,扭头就走,似乎都不愿多看叶不凡一眼。
“喂!这甲衣不会是你偷的吧!你哥知道你偷他的甲胄吗?”叶不凡高声喊道。
“闭嘴!有穿就穿,哪来的那么多屁话!”上官江沅的喝骂声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