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画坊的《上元灯景图》,便是最好的物证。”
苏萤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展开手中的画卷。
画中灯火璀璨,街景繁华,人潮熙攘,男女老少的脸上皆洋溢着节庆的喜悦。然而在画中一隅,却有一处颇为不合常理的景象:
一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者,带着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的瘦小少年,二人面前站着一位花容月貌、打扮精致的千金小姐,赫然就是瑾娘。
若只匆匆一瞥,观画者很容易便以为是一老一小俩乞丐在向千金小姐讨要饭食。然而细看之下,疑点重重。
大周行乞者出街,必执碗杖,以示身份,防为匪类。可画中二人双手空空,既无拐杖,也无瓷碗。更怪异的是,那老者身形挺拔,目光精锐,毫无讨好之态,反而一手按在少年肩上,似在吩咐什么。
而他们对面的瑾娘,不仅不与二者保持距离,反而离得颇近,双目直视,神情紧张,似在聆听老者吩咐。
苏萤目光平静地扫过瑾娘,声音轻缓却笃定:“若只凭一幅画,确也难定罪。但加之小乞丐的口供,以及表兄的亲自指认。瑾娘姐姐,你与蔡九合谋设局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瑾娘却轻笑出声,神色讥讽:“我还当是何等重证,不过一幅画而已。若这都算物证,那改日我也画上一张,说是你与小乞丐勾结陷害于我,是否也能坐实你罪?”
苏萤摇了摇头,语气仍不急不缓:“瑾娘姐姐,您自小不在京中,却对京城事务了如指掌,想来多是得自您母亲之口。只是斗转星移,世事已非往昔。”
“方才听伯母所言,想必您母亲是在圣上登基前后远嫁得福建,这也难怪您不知晓了。”
“贵妃娘娘向喜热闹,圣上念她苦闷宫中,特许她的宫人随时访市搜奇,其中犹以上元灯景图颇得娘娘喜爱。故而每逢上元,南市画坊家家都有画师所绘之灯景盛会上市,待宫人挑选。为获贵妃青睐,画师无不细察入微,务求笔笔属实。”
“这幅画,便是其中之一。”
她将画卷展于瑾娘跟前,定声道:“此画非臆想之笔,而是实景所绘。故而,不仅是物证,更是无可辩驳的明证。”
苏萤言辞清晰有据,一字一句如重锤击心。瑾娘一时哑口无言,只觉从心底涌起无力苍凉之感。
从小到大,她听惯母亲耳边低语:她是京中国公府的千金,即便如今国公府早已物是人非,她的出身也高贵非常,比那些堂姐堂妹都要高出一截。
母亲说,她的前程在京中,她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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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回到京中。经年累月年复一年母亲的执念渐渐也成了她的执念。
只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似乎除了杜府也再无他人。于是乎嫁到京城的执念不知不觉便成了嫁到杜家嫁给衡表兄。
而如今苏萤的一番话无异于将她从小到大的唯一所求击个粉碎。
她望着眼前站着的那个明眸善睐、才识兼备的苏萤。而她自己却被姨母揭了老底、被表兄看穿伎俩、被众人看作笑话。
相形见绌之下瑾娘顿时羞恼难当胸中一口怨气上涌她猛然扑上前去想将那画卷撕成粉碎。
不是说那画是物证是明证么?我把它一把撕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凭证!
杜衡见苏萤走近瑾娘讲述之时心中已然起了防备之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果然发觉瑾娘面色有异待她眼底恨意乍现之时他几乎本能地跨前一步长臂一伸将苏萤挡在身侧。
猝不及防间瑾娘只觉一高大身影挡了去路她更是恨极用尽全身气力扑上前去指甲狠厉地划破了那拦阻之人的皮肉。
待她定睛一看竟是杜衡的手背!
眼前骤变苏萤惊呼出声顾不得掉落在地的画卷疾步上前撩起杜衡的衣袖查看伤势。
此刻再有效的止疼药散也比不过萤儿遮掩不住的关切。她的指尖落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刹那犹如甘霖落入焦土。他便知道藏书阁的推拒偏厅的冷语统统都是违心之言做不得数的。
“衡儿!”
程氏一声惊呼让苏萤猛然惊觉自己失态。她怔了一下随即迅速收回手退后了几步
众人皆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杜衡手背上已是血痕狰狞而瑾娘则跌坐在地神情惊惶口中喃喃:“表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程氏怒火中烧正要上前发作谁知此时容氏却出了声。
此刻的容氏终于摆出了掌管中馈的主母之态那面容不怒自威只听她声音淡然却沉稳坚定:“如今真相已明想必已无污蔑之虞。衡哥儿二婶要借你书房一用。”
杜衡听罢立时明白其意。论是非黑白明辩曲直他自当挺身而出毫不退让。可若要以情劝服、软语收场终究还是由二婶出面更为妥帖。
于是他俯身一揖道:“二婶请便。”
程氏见容氏神色肃然儿子目光坚定也不自觉地噤了声快些离去也好衡儿的手伤必须尽快上药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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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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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容氏,见杜衡已然会意,眸中浮出几分赞许,微微颔首,继而转向屋内其余众人,语气不容置喙:“你们先退下,容我与表小姐单独说几句。”
众人退散,书房中便只剩下容氏与瘫坐在地的瑾娘。
只见容氏缓步走至瑾娘的面前,将她一把扶起,道:“来,同二婶去那边坐会儿。”
瑾娘已是心念惧灰,看着容氏沉静的面容,口中勉强硬撑道:“怎么?二婶见硬的不成,便要来软的?”
容氏并不接话,只是静静望着她,那眼神中竟透出几分怜惜与心疼。
她抬手,将瑾娘鬓边凌乱的发丝轻轻拢至耳后,又低头替她整了整衣襟。
半晌,才叹道:“你之所求,不过是嫁得体面,不愿像你母亲那般远嫁低门。如今,你想要嫁入京中,怕是不能了,但我可助你衣锦还乡,回福建找个好人家。你可愿意?”
这一句话,恰恰击中瑾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眼前一热,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自她呱呱坠地起,母亲便将一生未竟的心愿强加于她身上。
她所有的儿时记忆,无一不是母亲便拿着藤条,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而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取母亲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夸奖、一次像样的疼爱。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听从,习惯了顺从,只做母亲满意的事。她渐渐模糊了自己真正的所求,甚至以为母亲的愿望便是她的人生方向。
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了母亲用来完成夙愿的工具,早已没有了自我。
可如今,容氏这一番言行,却忽然唤醒了那个久久困于母亲执念中的自己。
容氏见她神色变化,已知打中了她的软肋,于是继续说道:“这些时日,你甚得老夫人的喜爱,我亦不愿她知晓真相,伤及心脉。”
“你若是同意,我会告诉老人家,只说你家中来信,召你返乡。为了你的前程,请老夫人以三品诰命夫人之身份,替你写一封荐信。我亦会遣人护你回闽,并以杜家主母身份,赠你回乡之礼,让你风风光光归去。”
“今日之事,我会命在场之人全部缄口。你所写的一纸原委,只为保衡儿春闱无忧,绝不传为他用。”
原以为风波就此平息,谁料瑾娘才刚落笔,清云便匆匆而至,神色凝重:“二太太,督察院的差役来了,说是奉命带公子前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