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蜿蜒,秋色正浓。
枫叶红得灼眼,层层叠叠铺满山坡,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康康跑在前头,时不时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枫叶,举高了给爹娘看。安长宁笑着接过,指尖拂过叶脉,触感微凉。
“前头就是明月寺了。”盛书君指了指山腰处飞翘的檐角,“听说寺里的素斋不错,晌午可以在那儿用膳。”
康康欢呼一声,拽着安长宁的袖子往前跑:“娘,快些!”
山寺古朴,香火缭绕。
三人随着香客进了山门,却见殿前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跪倒在地,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剧烈咳嗽,那阵仗之大,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似的。
旁边的人见到他这样子,不由分说地往旁边攒,像是唯恐避之不及。
“让开!都让开!”几名衙役拨开人群,不由分说架起那人就往外拖。
男子挣扎着,嘶声喊道:“我没病!我只是受了风寒!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拖走啊,我就是一点点风寒罢了,看过病大概就好了,吃点药就好了。”
然而即便他如此凄惨,可两边都是冷漠的看客,无人应声。
香客们默默退开,有人低头念佛,有人别过脸去。康康攥紧了安长宁的衣角,小声道:“娘,那个人怎么了?”
安长宁蹙眉,将康康往身后带了带。盛书君不动声色地挡在母子俩前面,目光沉沉地望向衙役离去的方向。
只见那男子还在惨叫之中:“各位官人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带我去看大夫吧,带我去看大夫吧!咳咳咳咳……”
他说得凄厉,声音凄惨,安文翰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忍:“他们为什么不让他看大夫呀?爹娘,他为啥不让他看大夫?”
康康突然挣开安长宁的手,朝那被拖走的男子跑去。
“你们别抓他!”他仰着小脸,声音脆生生的,“他都说了只是风寒,你让他去看大夫不就好了,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啊!”
领头的衙役脚步一顿,低头瞥了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眉头一皱:“哪家的小孩?少管闲事!”
“我只是就事论事,夫子都说了不能见死不救。”安文翰怯生生地说道。
盛书君一个箭步上前,将康康护在身后,拱手道:“小儿无知,冒犯了。”
那衙役冷哼一声,没再多言,押着人快步离去。康康被父亲按着肩膀,仍不甘心地踮脚张望,直到那凄厉的哭喊声彻底消失在石阶尽头。
“爹……”他仰起脸,眼眶有些发红,“他们为什么不信他?”
安长宁蹲下身,轻轻抚去他衣襟上沾的尘土,柔声道:“官府办事自有章法,咱们不好过问。”
“再说了,这男人只是说让他们救人,可是谁知道这男人得的是不是什么瘟疫呢?留在此处会对其他游客造成影响呀。”
“可是……”安文翰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这话,眉头便松开了,没有再说了。
盛书君摸了摸康康的发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听话。”
周围的香客三三两两散去,却有人频频回头打量他们,眼神古怪,像是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经过时,突然压低声音道:“外乡人吧?快些下山去,莫要多话。”
“是啊,你们快走吧,风景看完了就走,别在这儿呆了。”另一位路人也说道。
安长宁心头一跳,尚未细问,老妇人已匆匆走远。她与盛书君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微微摇头。
“走吧。”他牵起康康的手,“去看瀑布。”
水声轰鸣,像是从九天上倾泻而下的。还没有走到瀑布面前,那水雾就已经漫天了,丝丝水雾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康康到底是孩子心性,很快被飞溅的水花吸引了注意,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可安长宁站在潭边,望着如雪浪般倾泻而下的瀑布,却总觉得心头蒙了层阴翳。
刚刚那些人的反应确实过于异常,难道这明月山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还有刚刚那个咳嗽的路人,为何他们就像避瘟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盛书君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几个零散的游人神色惶惶,有人甚至用帕子掩着口鼻,刻意避开他们所在的位置。
奇怪,这一切都有一些太奇怪了。
“天色不早了。”他突然开口,“回寺里用些斋饭,便下山吧。”
安长宁会意,笑着招呼康康:“寺里做了桂花糖糕,再不去可要被香客们分完了。”
孩子欢呼着跑来,她却悄悄攥紧了盛书君的衣袖。山风掠过耳畔,送来远处隐约的咳嗽声,像某种不祥的征兆。
夜色沉沉,明月寺的钟声早已停歇。
康康蜷在禅房的床榻上,睡得正熟。安长宁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盛书君立在廊下,月光如水,浸透他半边肩膀。
“睡不着?”他低声问。
她摇摇头,与他并肩站在石阶上。山间的夜风带着凉意,远处层峦叠嶂,在月色下勾勒出浓重的轮廓。
“这地方……”她顿了顿,终究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盛书君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
忽然,树影晃动。
几个黑衣人无声掠过庭院,肩上似乎扛着什么。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隐入暗处。黑衣人脚步极快,转眼便消失在寺庙后山的小径上。
“跟上去看看。”盛书君声音压得极低。
安长宁点头,两人借着月色,悄然尾随。
山路崎岖,树影幢幢。
黑衣人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洞口杂草丛生,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他们鱼贯而入,片刻后空手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待确认人已走远,两人才靠近洞口。尚未踏入,一股腐朽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夹杂着隐约的呻吟声。
洞内昏暗,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人,面色灰败,有的已经没了声息,有的仍在痛苦挣扎。更深处,白骨森森,腐烂的尸体堆积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