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心头一惊,竟如此容易就被永安帝看出破绽。
此时必不能说出是为了留一个保命底牌,否则真就要出事了。
他面不改色地跪下,道:“虽去年收成不少,却不知是意外还是此作物果然如此高产,方才让族人都试试,直到年底收成之后方才确信确是高产。只是那时出了私盐案,我族人尽数被抓去牢中,此事也就耽搁了,还望君父恕罪!”
永安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片刻,方才道:“若那粮食来京试种后果真能有如此高产,不止焦志行能登上首辅之位,陈修撰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如此粮种,可算得上是瑰宝,能养活亿万百姓。
此乃不世之功!
陈砚自是要叩谢圣恩。
既已过了天子这边的明路,陈砚只需耐心等候就是。
焦志行最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为了那近在咫尺的首辅之位,他只能咬牙硬挺着,可徐门的人根本不配合,他想办的事就办不了。
他知道,只要徐鸿渐还在京城,就表明徐鸿渐并不甘心退下,自是不会让他好过。
就在焦志行焦头烂额之际,焦家的大门在半夜被人敲开。
当焦志行看完杨彰的信,整个人欣喜若狂:“好啊!真真是好!”
那杨彰竟能寻得如此好粮种。
一旦报给天子,他就有一份功劳,徐鸿渐再想揽着权不放可就没用了。
焦志行立刻去看了那土芋,连夜让人煮了些来吃。
待吃第一口,那软糯绵密的口感就让他颇为喜爱。
焦志行已六十多,后槽牙已掉了不少,往常的饭菜都要炖烂方才能吃,这土芋却根本不需用牙嚼,只在嘴里打个转就能咽下,实在是好啊!
焦志行一夜未睡,翌日一早就穿戴整齐去上早朝。
前些日子,他上朝如上坟,今日却是笑容和煦,仿若一切尽在掌握。
早朝时,焦志行便当着众朝臣的面将此粮种报给永安帝。
永安帝激动万分:“如此神物在何处?”
焦志行便道:“就在宫外。”
永安帝迫不及待:“快传!”
很快一个大木箱子由几个人抬了进来,永安帝亲自与朝臣站在一处围着木箱查看。
焦志行笑着道:“恭贺陛下得此祥瑞,必是上苍感念天子治世之功,方才赐下此等良种!”
永安帝大喜过望,朝臣们纷纷恭贺。
一片祥和之中,刘守仁开口了:“陛下,南北气候不同,此良种虽在镇江能有此收成,在北方产量如何尚不可知,怕不能贸然推广。”
永安帝这才思索起来:“刘爱卿所言甚是。”
焦志行笑道:“这倒是简单,户部可在京郊找些农户试种一季,就知此物在北方产量如何。想来能在南方有如此产量,在北方也不会太差。再者,若能在南方推广开,每年的粮食也能增产不少,若再有什么灾情,百姓便不需再受饿,此乃盛世之兆!”
不少官员纷纷恭贺天子,永安帝笑容满面。
焦志行春风得意,羡煞旁人。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入一个偏僻胡同,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前。
刘守仁下车后,由人领着入了院子拐角一处偏僻的房屋里。
此时屋内早已坐了一人。
刘守仁进去后就笑着打招呼:“徐大人别来无恙。”
徐鸿渐笑道:“我已退下,如今不过一平头百姓,当不得这一声大人。”
话虽这般说,人却丝毫不动。
刘守仁隔着一张方桌在徐鸿渐的对面坐下,意味深长道:“徐大人谦虚了,便是您老退下了,只要您老不点头,这朝堂的事就办不好。”
亲自给徐鸿渐倒了杯茶递过去后,刘守仁方才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这朝堂局势变化莫测,如今焦大人风头正盛,渐渐怕是要盖住徐大人的风头。”
徐鸿渐闻言一笑:“我终究已经退下,总要有人接上。焦志行一旦坐上首辅之位,不知清流可还有刘阁老的立锥之地?”
此言如一把刀子,瞬间戳中刘守仁的内心。
与焦志行相比,他的权势威望都要差不少。
此前徐鸿渐还在,他能靠着“倒徐”获得不少威望与官员们的投诚。
焦志行虽为清流领袖,却也对他多加拉拢。
如今徐鸿渐退下,徐门虽盘根错节,只待焦志行登上首辅之位后,或拉拢或处之,渐渐也就散了。
到时刘守仁就失去了拉拢的价值,焦志行要揽权,必会对刘守仁下手。
面对徐鸿渐,刘守仁尚有“道义”为武器,一旦对上焦志行,那就是夺权之争,他没有任何胜算,极有可能被逼辞官归乡。
刘守仁冷笑:“徐大人就不为自己的身后盘算?”
徐鸿渐一贯从容的神情也多了一丝裂痕。
以他做的种种,真正失势后必定被清算。
唯有培养出真正的接班人,方才能在他退后护住他。
官场上,子不一定能接住父亲的权势,学生必定可以。
徐鸿渐一生学生、门生众多,却始终没找到合他心意之人。
他本属易礼部尚书胡益,可惜此人极善明哲保身,若朝堂之上真掀起倒徐风波,胡益怕是更愿意置身事外以自保。
礼部左侍郎董烨倒是颇为听话,可惜为人矫纵,不懂藏匿自身锋芒,难撑大局。
之余兵部那几人,也都各有各的毛病。
即便要退,也要先往内阁再塞几人才可。
不等徐鸿渐开口,刘守仁继续道:“若徐老果真不在意,今日也不会邀本官前来相见。”
徐鸿渐笑道:“刘阁老既来了,必定也是知晓焦志行报喜有功,这首辅之位志在必得了。”
“如此才要你我联手。”
刘守仁道:“首辅依旧信徐,我与焦志行领着清流与徐首辅相争,各取所需,也可安天子之心,如何不好?”
双方既能来此,就是有心联合,何必再拐弯抹角。
徐鸿渐笑道:“刘阁老所言甚是。”
“徐大人怕是要快些了,焦志行任首辅的旨意随时会下。”
刘守仁提醒。
徐鸿渐浑浊的老眼平静无波:“这首辅之位是很烫屁股的,一般人坐不上去。国库没银子,九卿衙门停摆,一旦各地出点什么事,焦志行那粮种也撑不起他。”
刘守仁闻言方才安心,拱手,笑道:“全仰仗徐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