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常青蹲在院子西侧的竹棚里,指尖拨弄着辣椒藤。
深绿的叶片间挂着几串青辣椒,拇指粗细,表皮泛着油光。
她捏了捏其中一枚,触感紧实,又扒开根部的泥土。
土色湿润,没有虫蛀痕迹,这才放心起身。
竹篮里的谷物还剩小半筐,她刚直起腰准备喂鸡,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抬眼望去,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正倚着里屋门框,晨光斜斜切过她的脸,将半张面容浸在阴影里。
常青手一抖,竹篮里的谷物撒了一地,几只母鸡扑棱着围过来,惊得她后退半步。
“你、你醒了?”常青弯腰收拾洒落的谷物,心跳得厉害,“感觉咋样?身上还疼不?”
女子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西侧的竹棚上。
“这是何物?”
她抬手指向覆盖着油纸的大棚,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暖棚啊。”常青拍拍衣襟站起来,“用竹条搭架子,糊上油纸挡风,里头能保温。你看这辣椒,本该秋天就没了,现在还能摘。”
她随手摘下枚青辣椒,递过去:“要尝尝不?辣得很。”
女子后退半步,袖中露出半块羊脂玉佩,雕着只展翅的凤凰。
她盯着辣椒,眼神复杂:“从未见过这般栽种之法。”
常青一愣,这才想起富贵人家的小姐哪见过农家玩意。
她挠挠头,转身从井边拎起木桶:“你先歇着,我去喂鸡。对了,你叫啥名儿?”
“扶黎。”女子望着她打水的背影,又盯着土炕看了许久,眼神复杂,“你们…… 睡在地上?”
常青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土炕,忙解释。
“这是大炕,底下能烧火,冬天暖和。你们昨儿昏迷,我就在上面铺了稻草和棉被,比床还软和呢。”
萧扶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石磨、木架,最后落在常青腰间晃动的铜钥匙。
那是盛兴楼的侧门令牌。
她指尖轻轻攥紧裙角,忽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暖和。只是从未见过这般…… 别致的屋子。”
常青被夸得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就见萧扶黎踉跄半步,手忙脚乱扶住门框。
她连忙扔下竹篮冲过去,却见对方耳尖泛着红。
“扶黎姑娘!”
常青扶住她的胳膊,触到袖中硬物,像是块金属牌牒:“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大夫!”
“不必!”萧扶黎推开她,却因用力过猛咳嗽起来,“只是…… 有些头晕。”
她低头避开常青的视线,发丝垂落遮住眼底暗涌。
“我家中…… 遭了变故,此番是要去江州投奔亲戚,却在路上遇了山匪。”
常青想起昨儿那男人腰间的断剑,点点头:“难怪你们穿着讲究。那俩同伴……”
“沉光是护卫,茗雪是侍女。”萧扶黎衣袖,“若不是他们护着,我怕是……”
她声音哽咽,眼角却没半滴泪。
“原是如此,不知亲戚何处,我碰巧家中有表弟在镖局干活,说不准能帮你。”
“那倒不用。”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门框上的木纹,“不知能否在贵府叨扰几日?”
常青刚要开口,就见萧扶黎从袖中掏出个锦缎荷包,抽出一张银票递过来。
雪白的宣纸上,“五百两”三个大字刺得她眼睛发花。
“姑娘太客气了!”
常青喉咙发紧,眼睛看着银票一眨不眨,连带着说的话也有些虚浮。
“救人是应该的,这钱……”
“姑娘莫要推辞。”
萧扶黎将银票塞进常青掌心,指尖冰凉:“我身上有伤,短时间难以赶路。待伤势痊愈,自会离开。”
她咳嗽两声,眉头微蹙,却仍挺直腰背,端着股说不出的贵气。
常青攥着银票,只觉掌心发烫。
五百两足够扩大粉丝坊的作坊,作为整个家的依靠。
她定了定神,想起对方昏迷时身上的锦缎华服,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富家千金?”
萧扶黎垂眸,指尖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那是大昭皇室独有的云纹刺绣。
“家中做些小生意,不值一提。”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常青信了七分。
她见过镇上的富家小姐,走路都要丫鬟扶着,哪像眼前这人,明明伤还没好,却站得笔直,眼神里透着股狠劲。
“行!你就安心住着!”常青把银票塞进围裙口袋,“厢房收拾好了,缺啥跟我说。对了,你那俩同伴……”
“沉光伤势最重,恐怕还要昏迷几日。”萧扶黎望向西侧厢房,“茗雪懂些医术,可自行调理。姑娘不必挂怀。”
正说着,里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青衫的丫鬟扶着门框探出头,脸色仍是苍白:“殿...”
她看见院中还有他人,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
“小姐,您还好吗,属下为您诊脉。”
常青没注意到称呼的破绽,只惦记着粉丝坊的生意。
“萧姑娘先歇着,我去给你们熬点粥,灶上有热水。”
她絮絮叨叨说着,转身往厨房走。
萧扶黎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下来。
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佩。
厨房里,常青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泡。
幸好之前带了点存粮,不然还真没啥吃的。
正当常青往灶膛里添柴火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青妹子!在家不?”
王梅的嗓门先飘了进来,紧接着李芳兰挑着两筐新收的芥菜跨进门槛,竹扁担被压得“吱呀”直响。
两人刚放下担子,就瞧见倚在屋檐下的萧扶黎。
王梅手里的草绳“啪嗒”掉在地上,李芳兰瞪圆了眼睛:“这是醒了?”
“这位是扶黎姑娘。”常青擦着手迎上去,压低声音,“说是去江州投奔亲戚,路上遭了山匪。”
她下意识摸了摸围裙里的银票,那五百两在掌心烫得发烫。
李芳兰盯着扶黎袖间若隐若现的羊脂玉佩,皱眉道:“青妹子,这姑娘气度可真不一般。”
“就是说啊!”王梅凑近,“我在李家当媳妇那会,见过县太爷家的小姐,也没她这般气派。醒了就让她们赶紧走,你可别……”
“哎呀,人家给了钱的!”常青把两人拉到角落,飞快掏出银票晃了晃,“五百两!够咱们把粉丝坊的石磨全换成新的,包括大家冬季的新工服!”
王梅和李芳兰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李芳兰伸手想摸,又猛地缩回来:“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家业?”
“所以让她住着呗,等伤好了自然会走。”常青把银票塞回去,“再说了,多认识些贵人,往后生意也好做。”
正说着,里屋传来丫鬟茗雪的轻咳声。
萧扶黎转身时,裙摆扫过地上的石磨,绣着暗纹的裙角扬起又落下。
王梅盯着那纹路,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