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张善仁看到前方有很多人簇拥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剑眉斜插入鬓,刀削斧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称得上相貌堂堂。
“你是萧逸?”
满脸胡子拉碴,凶神恶煞般的张善仁语气冰冷地问道。
萧逸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张善仁,“我不习惯仰着头说话。”
从来在乡里横行无忌的张善仁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话!你这样的贱民有机会仰望本将军,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按照大景律例,民团首领可以成为指挥使,虽然属于民间组织,但必须接受朝廷管辖。
将军这个称呼在当下已经被很多人用烂了,杂牌将军多如牛毛。
军营里的十夫长也可以自称将军。
萧逸脸上泛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直接转身对着李长贵挥了下手。
“长贵叔,还等什么呢?皮鞭伺候。”
李长贵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但还是一咬牙,对着身边的村民说道:“打!”
“啪啪啪……”
马鞭在张平身上抽出道道血痕,两鞭子下去,衣服就已经被打碎。
张平鬼哭狼嚎的声音划破夜空,刺得大家耳膜生疼。
张善仁气得挥起马鞭就要打下去。
“别动!”
萧逸身旁的秋生将满弓对着张善仁,语气冰冷。
张善仁的马鞭停在空中。
“你!!!你们这是要反了!”
萧逸再次催促,“根生哥,一会儿给你再发几个馒头。”
挥舞马鞭的根生闻言更来了劲头,“好嘞!”
“爹!救救我呀!”张平哭喊着。
“姓萧的!放了我儿子!“张善仁在马上怒吼。
萧逸站在祠堂台阶上,身后是被五花大绑的张平。
“张老爷,令郎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按大景律该当何罪?“
张善仁冷笑,“少跟老夫讲律法!在这临水乡,老夫的话就是王法!”
萧逸直接回头对着根生说道:“再加一碗红烧肉。”
话音刚落,根生的马鞭加快了频率,那“啪啪啪”的声音已经连成了串。
旁边好几个村民都羡慕得不行。
这活儿,我们也能行啊。
“住手!”
一道声音呼啸而来。
四人抬的轿子落地,掀开轿帘,冯永发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
张善仁赶忙下马行礼,“冯大人,您都看到了吧?牤牛村的恶徒抓了我儿子,还将他打成重伤。”
冯永发微微颔首,“本官都看在眼里。你放心,有本官在,这连山县的范围内,还翻不了天!”
他来到萧逸面前,“萧逸,本官之前还对你嘉奖,你如何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萧逸微微一笑,拱手道:“大人,我……”
“大胆!竟然在本大人面前自称‘我’。你可知罪!”
大景律例对称呼有着严格规定,普通百姓见官,只能自称“草民”或者“小民”。
普通女性百姓见官时的自称,未婚女子多称“民女”,已婚妇女可用“妾身”,平民妻子也可用“民妇”自称。
残疾人或乞丐可能自称“废民”“丐民”。
如佃户、匠人、商贾等一些有职业身份的人可在通用自称前加上职业,如“佃户小民”“匠人某某”“商贾小民”,以表明身份。
目的是让官员快速了解其社会角色,便于处理具体事务。
萧逸自称“我”,明显是犯了僭越之罪。
若是平时,当官的也很少去追究这些。
毕竟都是一些没开化的普通百姓,犯不着较真儿。
可今天,冯永发是带着目的来的,就是要帮张善仁出口恶气。
反正今天萧逸肯定没有好下场,即便他不帮忙,张善仁的堂哥张原也一会儿也会率兵前来找萧逸。
这也就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冯大人,萧逸无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孔进从旁边一个屋子里面走出。
看他嘴角的油光,便能猜出刚才是在吃喝。
“孔先生?你……”
以前孔进一直在县衙做刑名师爷,自从冯永发到职,不到三个月便辞职回家。
虽然孔进多年来已经看惯了官场的腐败,还有那些自诩青天大老爷的官员盘剥百姓。
但冯永发的手段让他看了都觉得十分不齿。
别的当官的在盘剥百姓上面都是张弛有度的,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
可这冯永发自从上任之后,就没想过给老百姓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他的理念当中,这些贱民早死早托生。
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家庭比比皆是。
作为贪官,脑袋也是要很灵活的,否则贪都贪不出个名堂。
冯永发看到孔进出来替萧逸说话,当时就感觉事情蹊跷,里面应该有事儿。
他愣了片刻,马上笑容满面地微微颔首道:“先生这话何意呀?”
他相信做了一辈子刑名师爷,在律例这方面不会搞错。
孔进低眉淡笑,垂袖揖礼道:“大人容禀,萧逸受连山子爵差遣,领民团指挥使一职。虽非朝廷在册官吏,然按律例,亦属办差当差之人。此等称谓,于礼于法皆无差池。”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包括所有牤牛村的村民也是都感觉懵了个大圈。
这件事情,萧逸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所以大家的震惊可想而知。
“孔先生莫要开玩笑。萧逸乃是一介农夫,连山子爵怎可将如此重任交付于他?”
张善仁当即怒声呵斥:“孔进!你休得胡言。我看你就是那萧逸小儿的同伙,妄图欺骗县令大人。”
孔进却不屑地盯着张善仁冷笑。
“张大善人,你这是质疑老夫对大景律例的了解吗?”
一句话把张善仁怼得哑口无言,在场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也不如孔进对律法的了解。
孔进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冯永发,“请大人过目。”
无论如何,这份文书都是要让冯永发过目的。
接过文书看了看,并无任何问题。
张善仁也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文书可是造假?”
“并非造假。今日之事恐怕……”
冯永发的言语间有了几分犹豫。
张善仁咬着后槽牙,说道:“大人,就算文书是真的,以他小小贱民,如何能撑得起一队团练?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替我儿讨回公道。”
冯永发皱眉道:“你别乱来!”
张善仁冷哼一声,“他现在就是个屁!以为靠着手下这群贱民就可以立山头了?趁他没有任何根基,现在就用这件事情为由,直接灭了他。”
冯永发脑袋转得飞快。
如果借着这个机会,让张善仁变成自己的刀,将萧逸和两个媳妇一起杀了,说不定能弥补丢失玉佩的责任,到时候也能随便编故事,把责任推个干净。
想到这里,他面色犹豫地说道:“这事儿可行吗?”
“当然!我堂哥已经带人往这边走了,只要府军一到场,随便给这个村子按个谋反的罪名就行。”
冯永发转了转眼珠,“既然你心意已决,我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我先回去,等这件事情等你处理完之后再告诉我。”
看到冯永发想要溜之大吉,张善仁赶忙拦住他。
“大人,您可是咱们县的天。您不在这里,很多事情不好办啊。”
张善仁心中暗骂冯永发是个老狐狸,想要推卸责任,绝对没门儿。
冯永发无奈地苦笑道:“张老弟,咱们兄弟之间何必猜忌呢?也罢,我就退在后面,必要之时,我一定出来给你撑腰。”
说罢,他强行回到自己带的衙役身前,对两旁的衙役叮嘱道:“只要看到打起来,咱们马上返回县城。”
张善仁心中暗自腹诽冯永发拿银子第一名,办事就拖拖拉拉,能躲则躲。
他带着四名护卫向萧逸逼近,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护卫说道:“一会儿不管我跟萧逸说什么,只要有机会,你们马上出手将他斩杀。“
“是!”
护卫们低声应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护卫的举动并没有逃出萧逸的双眼,他站在祠堂台阶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张善仁一行人走近。
他拍了拍已经将弓箭拉满,随时准备射击的秋生,故意放大声音。
“秋生,这张大善人可是咱们乡里三老之一,这么拉弓对着人家,有些不礼貌了。”
看到叶昆身边拉弓的人已经收回弓箭,四名护卫心里刚才唯一的担忧也消失殆尽。
在他们看来,一群山野村民而已,杀他们就跟宰鸡屠狗一样简单,警惕性也放松了很多。
“萧逸,”张善仁在距离萧逸三小步的地方停下,脸上挤出一丝假笑,“今日之事,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萧逸嘴角微扬:“张老爷想怎么谈?”
“你放了我儿子,我保证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张善仁说着,目光却不断在萧逸身上寻找破绽。
萧逸轻笑一声:“张老爷,令郎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按大景律该当何罪?就这么放了,恐怕难以服众啊。”
张善仁脸色一沉:“萧逸,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临水乡,我张善仁说的话就是王法!”
就在张善仁话音未落之际,他身后的四名护卫突然暴起,四把钢刀同时出鞘,寒光闪烁间直取萧逸要害!
“小心!”苏娇娇尖叫一声。
“找死!”萧逸眼中寒光一闪,居然不躲不闪。
这可吓坏了牤牛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