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掌柜和曾掌柜出去了。
邵云安一扫刚才的“压迫”,对脸上下不来的魏弘文微微一笑,问:“魏公子,我能问问您来找我,是为了恒远侯府还是为了您自己吗?”
魏弘文看着邵云安,半晌后,他开口:“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恒远侯府。”
邵云安却是摇摇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这段话“背”完,魏弘文的面色微变。
邵云安压低声音,带着某种引诱:“魏公子又想为了你自己,又想为了恒远侯府,就如那鱼和熊掌;如生死与大义,您只能取其一,无法兼得。
如果什么都想要,最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二选一,魏公子您选什么?”
魏弘文微微挑眉,问:“若为我,该如何?若为恒远侯府,又该如何?”
邵云安往后一靠,姿态随意地说:“若只是为了魏公子您自己,我倒可以给您出个主意;若是为了恒远侯府,那我就没办法了。
‘那位’和恒远侯府于我,就好比鱼和熊掌,生死与大义,我也只能选其一。毕竟,我跟你们恒远侯府不熟嘛。”
魏弘文在心里一琢磨,来了兴致:“可能详解?”
邵云安摇头:“那不行。除非魏公子您做出选择,不然我没法详解。”
魏弘文不假思索地说:“魏某选为自己。”
邵云安笑了,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他道:“若是为了魏公子您自己,这件事其实很好办。”
魏弘文:“愿闻其详。”
邵云安一句话说愣了魏弘文:“您干嘛要跟‘那位’抢生意?您完全可以跟‘那位’合伙做生意嘛。这样不但不会招来‘那位’的不满,您还能得一大靠山,何乐而不为?”
魏弘文的心下谨慎起来:“可否请邵小哥明示?”
邵云安先问:“魏公子觉得皇上这个人怎么样?是昏君还是明君?”
魏弘文的头皮顿时发麻,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回道:“皇上自然是明君。”
邵云安:“那皇上作为明君能容忍有钱又有权的手下还时刻盯着他挣的那点钱吗?”
魏弘文的后背一阵冷汗涌出,半晌后,他气短地回道:“自是,不能。”
邵云安点出:“那你们恒远侯府这个有权又有钱的正在做的不就是这样吗?你们已经很有钱了,还要盯着‘那位’刚刚挣到的那一点点钱。你们可真是贪呐……”
魏弘文腾地站了起来,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邵云安对皇权的更多感触还是来自于影视剧和书本,毕竟他没见到过皇帝本人,也想象不出那种帝王的威严与杀气。
这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极其大逆不道的话,邵云安是说来就来。反正也没别人在,魏弘文就算去告发他,也没证人。再说,他说的也没错啊。
他敢这么说出来,魏弘文还真就不敢这么传出去。
魏弘文就不同了,他不仅脸上没了血色,嘴唇都没血色了。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帝王之刃砍向自己的脖子。
因为他能预料到,若皇上也认为恒远侯府太贪,惹得皇上龙颜大怒,那他的那位好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这个“罪魁祸首”推出去,说一切都是他的自作主张。
邵云安压压手,让魏弘文坐下,心下唏嘘,瞧把这孩子吓得。做这事儿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还是恒远侯这个人这就自大到让自己的儿子一叶障目,想不到这其中的关键?
说实话,邵云安比较不能理解魏弘文的盲目自信。从他张口说要多少斤茶,多少桶酒后,邵云安就看出恒远侯这个人怕是心里就瞧不上龙椅上的那位。
魏弘文腿软地坐了回去,邵云安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是泥腿子,不懂朝堂这一套。我就单纯地好奇,作为上位者,手底下的人已经比自己有钱很多了,还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一点钱,会怎么想?
魏公子,以己度人。如果许掌柜和曾掌柜比你有钱数倍,还天天盯着您手里好不容易挣到的一点钱,您会是什么心情?
魏公子您为了恒远侯府来找我要茶叶和酒,在我眼里您就是明摆着跟‘那位’抢生意。我都这么感觉了,那您说‘那位’呢?
你们恒远侯府已经很有钱了,又是侯爷,你们这么明晃晃地抢‘那位’的钱,当真是不怕死吗。”
魏弘文腾地又站了起来,声音都变调了:“恒远侯府上下对吾皇绝对是忠心耿耿!”
“那位”的身后就是皇上,这种时候魏弘文也不能再避着皇上了,赶紧表忠心才是正经!
对封建王朝的人们来说,皇权是绝对敏感的话题。哪怕恒远侯对当今皇上心中有轻蔑,但他也绝对不敢把这种轻蔑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死罪。
邵云安是“未来”人,没这忌讳,他赌的就是魏弘文是不是当真不怕死,恒远侯府对魏弘文是不是当真重过他的那颗脑袋。
邵云安耸耸肩:“恒远侯府上下对皇上衷心不衷心,不是我和井哥这种升斗小民能关心的。但如果别人知道您来找我要茶叶和酒的生意,那人家就是会这么认为。
魏公子您能有把握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他们在皇上面前说那么一两句?
如果您觉得无所谓,或者没有人敢这么做,那我可以把茶叶和酒按照您的要求卖给你。
反正‘那位’问起来我好说呀。我就是一介草民,您是恒远侯府的公子,您来找我,我不敢不从。谁叫我无权无势呢。”
魏弘文的额头上的冷汗都清晰可见了。他是没想到邵云安是真敢说,更没想到,邵云安是真不怕他身后的恒远侯府。
想到许、曾二人说,这人敢为了反抗婆家跑去县学大闹……魏弘文的头脑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这人怕不会也敢去金銮殿上大闹吧!
邵云安再次压压手,待魏弘文明显比刚才腿发软的坐下后,他道:“所以魏公子,恒远侯府和你自己,你只能选你自己。如果你选了恒远侯府,你就是死。
因为一旦这件事发展成我所说的那样,恒远侯府要保住自己就只能把你推出去,说这是你个人的私人行为,与侯府无关。
如果你爹很爱你,愿意为你担责,那整个恒远侯府恐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邵云安语重心长地做了一个最后总结:“挡人财路,可无异于杀人父母啊。”
魏弘文是真的被邵云安的胆大言辞给吓到了。现在还管什么侯府的脸面不脸面,他恳求道:“还请邵小哥指一条明路!”
此时的魏弘文哪里还有来时的自信与对邵云安的轻视,只求对方能救他!
邵云安笑笑:“其实很简单。真正缺钱的是谁您应该很清楚。那您就帮着那位赚钱呗。
当然,前提是您以您个人的名义帮忙,不能以恒远侯府的名义。恒远侯府的钱已经够多了。都说‘钱财迷人眼’,钱太多,有时候会看不清路呀。”
魏弘文的心中再次咯噔一声。
邵云安希望魏弘文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如果他是永明帝,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臣子看自己刚挣了点钱就来明晃晃地跟自己抢钱,他早晚有一天会弄死对方!
没有哪个皇帝是真正大度的。
邵云安:“魏公子常年在外做生意,那门路肯定不少,您何不帮着拓展茶叶和酒的生意?
去年茶叶和酒的数量少,以后会越来越多。您利用‘您的’人脉,‘您的’路子帮‘那位’财源滚滚来不好吗?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你自己若是都有金山了,还看得上侯府的那三瓜俩枣吗?”
魏弘文心里一动,他觉得他听出了邵云安的意思,又怀疑对方怎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邵云安最后推了一把。
“皇上是明君,尽管现在国家百废待兴,但皇上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国家也会在皇上的治理下变得强盛起来。皇上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雪中送炭永远好过锦上添花。”
魏弘文这回是彻底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少年郎”,他是当真敢那么想!也是当真在给他指一条明路!
魏弘文起身,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朝邵云安和王石井躬身,以示感谢。
随后他重新坐下,面露为难地说:“文有此心,但只怕‘那位’却看不上文。”
“看上”你就糟了,皇上还不砍了你!
邵云安嘴上说:“‘那位’不接受,无非就是担心您是为了恒远侯府。那您就想办法向君后表明您的衷心。
再者说,如果您自己的财富和权力超过了恒远侯府。到那时候,您和恒远侯府也就不需要再分得那么清楚了吧。”
魏弘文的心再次猛地一颤。
世族大家,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被教导所作所为都要为了家族,他们与家族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可以去为自己。想到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后,他和兄长在家中的憋屈,魏弘文握紧了拳头。
他与兄长再愤懑父亲的不公,再愤懑父亲的偏心,也只能尽力去做好父亲交代的事,直到父亲有一天愿意把世子之位交给兄长。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让他抛开侯府,只为自己。用自己的手段,为自己去谋一个脱离恒远侯府的新前程!
魏弘文再次审视邵云安,此人当真只是一个长于村中的泥腿子吗?
邵云安:“有些时候,面子是个屁。今日胯下之辱,明日还不知是谁骑在谁的头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了,您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徒招忌惮。”
魏弘文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文今日听邵小哥一言,如醍醐灌顶,文很庆幸今日走这么一遭。”
他站起来,对邵云安又是一个躬身。
邵云安起身回礼,笑着说:“许掌柜和曾掌柜帮助过我和井哥,我和井哥记着他们的这份人情。魏公子,我和井哥很期待日后与您一起合作,为我们共同的‘东家’效力。”
魏弘文抱拳:“文也期待与邵小哥,王大哥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