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伯先也笑吟吟看向阎赴,掀开了第二个托盘上的锦缎。
十条明晃晃的金条在灯火照耀中晃的人睁不开眼。
阎赴也大笑起来,眼眸深处隐藏着一丝透骨寒意,一把收起金条。
“既如此,本县便却之不恭了。”
孙九年几人这时心口大石落地,齐齐举杯,笑容心照不宣。
“学生们再敬大人一杯,如今咱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眼见阎赴一饮而尽,孙九年与楚伯先笑的欢畅。
和这种读书人打交道当真轻松。
聪明懂事,有些事不必非要分说,甚至都用不着他们劝诫,一点就透。
这等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和他们一样,如何攫取利益,便如何行事,倒是对了他们胃口。
饮宴结束,阎赴走出楚家的时候,已是二更天,天色漆黑。
楚伯先亲自扶着阎赴上了马车,四族族长恭敬拱手,笑吟吟目送这位‘懂事’的县尊离去。
直到马车转角,看不到四族身影,阎赴才从醉醺醺的神色恢复平静。
手中的金条掂量着,沉甸甸的,让阎赴眼底愈发冰冷。
“一根金条怕不是有五十两。”
按照如今朝廷定下的金银兑换六比一,一根金条便是三百两银子。
京师一套三进的院子才三十两银子,已是许多官吏十年俸禄总和。
小小一个从县,四个缙绅家族,出手便是三千两银子,钱从哪来?
马车车帘被寒风吹起,阎赴看着远处,黑灯瞎火中,夯土的破房子里,兴许住着几个光脚的佃农,又在为交不上租子急的落泪。
城外的乞儿,又有多少冷死在墙角,饿死在大户朱门之外?
他们不是不愿劳作。
这群最底层的百姓,若是劳作能吃饱,他们情愿一辈子勤勤恳恳。
可惜。
阎赴垂下眼睑。
他们连想要劳作的田地都没有。
这样的大明,呵。
手里的黄金如今闪烁的光彩,竟是那般嘲弄。
“大人。”
马车晃晃悠悠,逐渐回到农家大院,张炼没睡,还在等着阎赴,眼见阎赴回来,第一时间帮着停马车,搬东西。
直到阎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刺骨的井水让最后的酒意蒸发,张炼才皱眉汇报。
“大人,之前我和赵先生已经算出了从刘家搬送来的物资总和。”
“如今都誊抄在这表上了。”
阎赴接过文表时,上方墨迹未干,想是张炼,赵渀几人彻夜忙碌归纳。
这些天他们又要忙着衙门里的事,还要忙着整理物资,着实辛苦。
低头看去,阎赴眯起眼睛。
没想到刘覆文一家的物资如此之多。
刘家大部分财富还是在铺面产业,以及宅院庄园,田产地契上,这些都是不能搬走的。
铺面他做为交换,给了四族自己分配。
宅院庄园和土地田产,按照规矩,都是要充公的。
所以搬走的最多不过是刘家十分之一的财富。
即便如此,东西也多的令人闻之色变。
绫罗绸缎两百匹,都是准备送到铺面布庄的,大概值一千二百两银子。
玉器古画三十多件,估价在三千两银子。
最多的是地窖里的金银,搬运起来很麻烦,至少价值白银九千两。
还有名贵家具,象牙玳瑁,各类物资加起来,总资产竟达到骇人的两万一千两。
不过阎赴也没惊讶,毕竟刘家在从县盘踞吸血百余年,存下这些银两,已算不少。
若是能将刘家田产变卖,只怕得到的还会更多。
阎赴当即将自己刚刚从四族得到的金条拿出,递给张炼,神色肃然。
“加上这些,我们差不多已经有两万四千两银子。”
“买空一个县城的急需物资,已算绰绰有余。”
张炼点头,刚刚统计出来这些物资价值的时候,他也被惊到,没想到一个县城小小缙绅,竟能囤积如此巨富。
两万五千两,放到皇宫那等富庶之地,至多能买五根皇宫梁柱,但若是放到陕西这等偏僻之地的县城,当真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你带着阎天等人,分散到周边县城,将这些物资全都兑换成银子,不要引人注意。”
“之后你们也不必折返,直接去延按县,大肆购买牛羊,粮食,市面上能买到的,全都扫光,动作一定要快。”
“否则那些商户囤积居奇,必定令各类物价上涨。”
张炼闻言抱拳行礼,神色郑重。
“小人晓得。”
小小一个延按县,本就毗邻鞑靼等部,荒芜至极,物资不多,两万五千两,完全足够。
阎赴也起身,月光下缓缓踱步,眼眸锋锐。
这些都是他造反的家底,人是,钱也是。
之所以选择买空延按县,正是因为之前四族饮宴中取出来的那卷文书。
延按有铁矿标注!
造反没有铁矿,就只能靠着人命和农具堆积,无异于送死。
有了铁矿,可以自行铸造兵刃甲胄,更能提前研发各类火炮,火枪。
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之地。
但自己眼下只是从县知县,管不到延按,更不必提那铁矿如今还在官府和当地缙绅家族把持下。
如何找理由光明正大的掌控延按县,只能靠着这个办法。
粮食和牛羊被买空了,百姓自然无法生存,必定生乱。
当地知县和缙绅家族就算取出物资,也平抑不住物价,更何况他们肯定舍不得。
如此自己才有光明正大趁乱入驻的机会!
与此同时。
张炼不顾如今还是二更天,兴奋叫起阎天十二人,正在分配。
“阎天,你带三人,负责前往敷政变卖古玩字画,记住,一定不要惹人注意,刘家收藏的古玩字画中有不少名家之作,眼下刘家刚刚覆灭,切记小心。”
阎天闻言拱手,肃然点头。
“阎宇,你带三人,前往甘泉,售卖这两百匹绸缎,记住分散出售,免得被人压价。”
“阎日,你带三人,随我一同往肤施,出售刘家家中名贵家具。”
“事成之后,不必折返,径直奔赴延按,购买牛羊粮食,之后分批次运送回来。”
“一定要将整个延按县买空!”
站在院中的阎赴远远听着张炼吩咐,不由点头。
张居正送自己的这位书童,在县衙历练之后,如今不仅行事沉稳,心思也细腻许多,算是能独当一面了。
到四更天,三辆马车,一辆骡车载满银两器物,在张炼带领下,迎着凛冽风沙,摇晃着出了城。
大规模造反前的准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