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洒满的正厅中,一双犹如浸着晨露般清澈的眼睛正紧紧地望着苏砚辞。
哪怕苏砚辞厌恶傻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的好看,纯净明亮的宛如夜空的星子,怪不得现代人称自闭症儿童为星星的孩子。
李瑾瑜不知何时从藤椅上站起,藕节似的手指正攥着他垂落的衣角,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着淡红。
“小......辞......”沙哑的音节像生锈的齿轮在吱呀转动,带着令人心悸的生涩。苏砚辞指尖一颤,身体打了个寒颤。
靠!李锦淑不是说她哥哥不会说话吗?
怎么现在开口了呢?!
上一个这么开口叫他,还是苏砚铭这个傻子,叫着叫着就咬了他一口。
想到这里,苏砚辞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那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指也变成了明晃晃的刀子,蠢蠢欲动想要捅他一刀。
“小辞.......”见苏砚辞迟迟没有回应,李瑾瑜白皙的面颊上泛起薄红,睫毛像受惊的蝶翼簌簌颤动,那双眼睛却始终定在他脸上,映着细碎的光。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和苏砚辞靠近一些。
“啊,爷爷!”房门被李锦淑一声撞开,四岁的李锦淑踉跄跑出去,这一刻,她不再遵守礼仪,在长廊上一边跑一边喊:“爷爷!爷爷!哥哥说话了!”
尖细的嗓音惊飞了树上的喜鹊,小姑娘顾不上跑散的发髻,转身就往书房方向跑,喜极而泣的泪珠在随风飘去。
李锦淑又哭又笑,她快速奔跑,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祖父。
苏砚辞耳膜被李锦淑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手却无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脖颈。
一个月前在苏府,苏砚铭也是这样突然扑上来,在他颈窝处咬出深深的齿痕,温热的鲜血在肌肤上滑落。
尽管已经痊愈,但苏砚辞有时候却依然能感到那股撕裂皮肉的痛处。
此刻李瑾瑜的手指正沿着他的衣角往上攀,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料传来不规则的颤动,像只笨拙的小兽在试探陌生的领地。
“小辞......”再次响起的呼唤带着难以言喻的软糯,李瑾瑜踉跄着往前半步,膝盖撞在椅子上发出闷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仰头望着眼前的孩子。
他眼底倒映着苏砚辞紧绷的小脸,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像只执着的小兽,想要触碰那抹陌生的温暖。
苏砚辞突然觉得胃里翻涌。
那种潮湿的、带着体温的触碰,让他想起苏砚铭咬他时的黏腻触感。
冷汗顺着后颈滑落,他猛地甩袖,用力将李瑾瑜推开。
“别碰我!”苏砚辞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手腕间的银铃叮铃叮铃的响着,他却无意查看,提着衣摆就往外跑。
这个有神经病的屋子,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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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松烟墨香氤氲,李太傅正和太子商讨国事,听见孙女近乎破音的喊叫时,李太傅不悦的皱了皱眉。
高声叫喊,肆意奔跑,哪有贵女的模样。
“祖父!哥哥说话了!”李锦淑猛地撞开门时,她顾不上失礼,抓住祖父的衣袖就往外拽,袖口都被攥得变了形:“真的,刚才在正厅里,瑾瑜喊了‘小辞’!”
“什么!”李太傅猛地站起身,他匆匆朝太子请罪,在得到太子允许后,这才快速走出书房。
太子望着李太傅离去的背影,从袖口中掏出不断翁动的银铃,脸色瞬间沉重起来:“小辞.......?”
这么多年了,这个经历三朝风雨的老臣第一次失了仪态,当他冲进客厅时,只见孙子正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积木。
身边的丫鬟想要去帮忙,却被他用力推开,嘴唇紧紧抿着,一副严肃的模样。
“瑾瑜......”李太傅的声音在喉头打了个颤,苍老的手掌悬在孩子发顶,迟迟不敢落下。
自从他从南方回来,见到的就是异常安静的小孙子。
无论怎么对他,都不哭不闹,像是被抽走了声音,无论怎样逗弄都只有沉默。
李太傅缓缓蹲下,膝盖压在冰凉的青砖上,他颤抖着握住孙子的小手,掌纹间的薄茧蹭过孩子细腻的皮肤:“瑾瑜,叫声祖父......好吗?”
尾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带着浓浓的期盼。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穿堂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李瑾瑜忽然抬头,视线越过祖父肩头,定格在花园的假山中。
一旁的李锦淑见状,连忙说道:“哥哥,这是祖父,你唤一声啊......”说着,就流下泪来。
等了一会,李瑾瑜一直没有开口,李太傅也从原先的期盼变的失魂落魄,他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身体有些晃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脑袋有些发晕,情绪起伏太大,他有些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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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辞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一处假山旁边,胸腔剧烈起伏。
他面色潮红,刚才奔跑时撞疼的手肘火辣辣地痛,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后面,看到李瑾瑜没有跟上来,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让再让神经病咬一口。
自闭症患者发起病来,破坏力不比神经病差。
“小辞可是吓到了?”温润的嗓音让苏砚辞蓦然感到放松,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眉眼温和,目光担忧的看向他。
“太子哥哥!”苏砚辞委屈的叫道,伸出双臂,就要抱抱。
太子唇角勾起,将委屈的孩子抱起来,拍着孩子的背,“可是李府的孩子吓到小辞了?”
“就是他!”苏砚辞立刻告状,“他突然说话,还想要碰我!”
“我害怕他咬我,就跑出来了。”
“他和苏砚铭一样,自闭症和傻子,本就是一回事。”苏砚辞说着,又觉得自己的颈窝疼了。
太子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背,正要开口,忽见李锦淑匆匆走来,发型得也梳理整齐:“太子殿下,苏公子,方才是锦淑失礼......”
话未说完,视线落在苏砚辞身上,声音忽然哽住,“哥哥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开口说过话,更没有主动碰过生人......”
“今日见你,他竟......”李锦淑顿住:“如今冒犯到苏公子,锦淑给苏公子请罪......”
“请罪倒是不至于.......”苏砚辞傲娇的摆摆手,“以后让他离我远点就行。”
李锦淑闻言,咬了咬唇,跪在地上朝苏砚辞行了个大礼,恳求道:“锦淑有个不情之请——”
“那就别请了!”苏砚辞打断李锦淑的话,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似乎预料到李锦淑想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让他再去看看李瑾瑜,如果能让李瑾瑜开口再叫一声,就更好了。
但他苏砚辞才不去呢!
上一次因为去找苏砚铭麻烦,却差点被苏砚铭那个病原体毒死,要是李瑾瑜发狂了,受苦受累的还不是他。
疯子发起疯来,可不会在乎身份年龄地位。
“苏公子.......”李锦淑有些慌乱,想起祖父那悲痛失望的神色,李锦淑就一阵难过。
“锦淑,就此打住吧。”太子出声,语气从容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信:“小辞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他。”
“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和小辞就先离开了。”太子抱着苏砚辞越过李锦淑,“麻烦你告知一下老师吧。”
“是。”太子开口,李锦淑在怎么不甘,也只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