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习习,却吹不散苏明珠心中的燥热。
苏明珠攥着帕子的指尖已绞出褶皱,她推开母亲的房门,就看见柳氏坐在书桌前翻看着着账单,暖黄色的烛光为她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丝暖意。
那是苏明珠幼时最熟悉的场景,母亲总在掌灯后坐在她旁边,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念着一串串数字。
“娘亲.....”她喉咙发紧,走进房间,伏在母亲身上。
她抬头望着娘亲手腕上的手镯,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首饰,如今却因常年操劳而显得有些松垮。
这些年来,柳氏多次生育,尽管各种名贵药材吃着,可是依然抵挡不过生育带来的损耗。
她将管家权和教养幼子的责任交到三个儿女手中,自己则专心看着柳氏商行。
“怎么了,明珠?”
柳氏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她低头看着伏在膝盖的女儿,眼角的细纹被暖光烘得柔和,几缕银丝混在鸦青鬓发里。
“娘亲,当初你让我经商,我不愿意,你为什么不逼着我学呢?”苏明珠的语气闷闷的。
柳氏有些不解,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不是你说要学医,不想经商的吗?怎么,现在后悔了?”
“不是的娘亲......”苏明珠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我的意思是,娘亲当时如果强迫我学,我也会继续学下去。”
“但为什么我一拒绝......娘亲就直接放弃了呢?”
柳氏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眶,瞬间明白了:“那明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算错账时躲在假山后哭了整宿?”
苏明珠浑身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满是尴尬。
那年她刚满十岁,跟着周账房核计庄子上的秋粮数目,错把三石记成三十石,她害怕柳氏责罚,不敢回到屋内,一直藏在花园里的假山后面。
后来是柳氏提着灯笼找到她,柳氏没有责罚她,只是帕子细细擦她脸上的泪痕。
“你说算数太难了,你不会,总是算错,”柳氏轻轻拍打着苏明珠的手背,“你说你喜欢看医书,不喜欢算数。”
“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像一只被抢去食物的小狼崽。”
柳氏说着说着就笑了,“我看你实在不喜欢算数,也就没有强求。”
“可.......柳氏商行是外祖父的心血。苏明珠声音发颤,“我们四个,都不从商,小石头又是那副模样,难道......真的不遗憾吗?”
“如果当初你强硬让学习,小时候的我也无法反抗不是吗?”
就像我对待小辞那样。
苏明珠紧紧咬着唇瓣,眼中满是羞愧。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明珠?”柳氏的声音十分轻柔,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柳氏商行虽说是很重要,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情。”
柳氏轻轻捧起女儿的脸:“一开始,我是想让你们其中的一个继承柳氏商行,但我也知道士农工商,商人不管挣多少钱,都无法改变其地位。”
“所以在你们拒绝后,我也不再强求,你们是我的孩子,比起柳氏,我更希望你们有个好的前程。”
“小辞出生后,我确实想让他经商,但现在想想,当时就和着了魔一样。”
“你父亲总说我固执,可在这件事上......”她转身将账本合上,“我比谁都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就像小辞如今爱跟着太子读书,便由着他去,比起家业,母亲更想你们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一刻,苏明珠明白了自己和母亲的最本质的区别。
母亲因为爱他们,不愿意毁了他们的前途,所以选择放手,但自己却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在不知不觉间,将幼弟苏砚辞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那些所谓的梳理发髻,选择衣服,都只不过是把 ‘长姐如母’的责任,变成了将幼弟困在金丝笼里的借口。
她错了!苏砚安和苏砚礼也错了!
苏明珠想起幼弟耳朵上的耳洞,忽然害怕起来。
“娘亲......”她抓住柳氏的手,手指触到那些经年累月的薄茧,“我错了,之前我想护着,教导小辞,又怕他离了我便无法周全......”
“娘亲......”她的声音带着碎瓷般的裂痕,"我总想着小辞还小,害怕他没有我的管教会会变坏,甚至害怕他会忘了我......”
“所以连他该读什么书、该用哪方砚台、甚至......甚至连耳洞......”
柳氏望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别怕,明珠。”
“血脉相连的情分,从来不是靠印记或规矩维系的。”
柳氏将女儿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改正,你是他姐姐,他是你弟弟,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等你们长大,分家,母亲就把柳氏商行分给你们,你们要好好经营着。”
“等我和你父亲百年后,这个镇国公府还是需要你们互相支撑着。”
“娘亲,你真的同意将柳氏拆开.....”苏明珠有些愧疚,她连忙道:“我会和砚安砚礼商量,等他们成亲后,让一个孩子来经商......”
“不用了。”柳氏摇摇头,惆怅道:“你们这样的做法,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士农工商,只要这条铁律一直都在,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会被人看不起,就不要再耽误孩子前途了。”
“娘亲......”苏明珠望着柳氏失落的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苏明珠开口:“娘亲,那我可以将我的那份让给小辞吗?”
柳氏问道:“为何?”
苏明珠认真道:“因为我想要补偿小辞,而且您给我准备的嫁妆已经够多了。”
“而且,小辞是幼子,如果将来真的要分家的话,小辞肯定分不到多少东西。”
“更何况......”苏明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小辞现在的性子,我不觉的小辞将来会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