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现扬热火朝天，切割机的尖啸和电钻的轰鸣音浪一阵高过一阵。
包工头老王像个巡视领地的将军，正叉着腰，对着一个新砌的墙面指点江山。
他眼尖地瞥见陆明远，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脚下的安全鞋踩得“咚咚”作响。
“陆老板！您来啦！快请看，快请看！”
老王献宝似的，用粗糙的手掌在刚抹平的墙面上一抚而过，
“您摸摸，这平整度，苍蝇站上去都得打滑！”
“我敢说，整个三江口，找不出比我们老王施工队手艺更细的！”
闻言，陆明远伸出手指，用指关节在墙面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走到窗边，检查窗框的接缝。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精准和审视。
老王跟在后面，嘴巴像上了发条的机关枪：
“还有这水电走线，您瞧瞧！绝对的横平竖直，拐角全是九十度，强迫症看了都得给我们点赞！”
“我们用的可都是国标加粗铜芯线，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陆明远收回手，点了点头：“进度可以。”
得到三个字的肯定，老王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又挺直了三分。
他嘿嘿一笑，正准备再吹嘘几句他们团队的敬业精神，就见陆明远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图纸卷。
“新活儿。”
陆明远手腕一抖，图纸“哗啦”一声在他和老王之间展开。
那是一份详细的装修设计图，标题写着【陆家茶馆】。
“104号，106号，108号，三个门市，全部打通。”
陆明远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一道清晰的轨迹，
“我要做个老街坊们能歇脚喝茶的地方。”
老王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度堪比他刚刚夸耀的电焊火花。
又是三个门市！
这陆老板的生意，是坐上火箭了吗？
他凑近了看图纸，嘴里啧啧称奇：“哟！这设计有意思啊！”
“保留了老房子的砖木结构，又加了这些镂空屏风……既有老茶馆的味儿，又显得亮堂。”
“哎？这角落里的小舞台是干嘛的？”
“请人来说书？”
“有这个打算。”
“高！实在是高！”老王啧啧称赞，“陆老板，您这生意经，我老王是服了！”
陆明远把图纸卷起来，塞到老王怀里。
“尽快动工吧。”
“报价和合同，你看着办就行。”
“毕竟都是老朋友了，我相信你。”
老王抱着图纸，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混迹工地这么多年，跟各种各样的甲方打过交道，有抠门到一根钉子都要算钱的，有颐指气使把他当下人使唤的。
像陆明远这样，把三个门市的工程直接甩过来，连价格都不问，只说一句“我相信你”的，这是头一个。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老王的眼眶都有点湿润。
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绝对的信任啊！
“陆老板！”老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您就瞧好吧！”
“我老王要是给您这工程办砸了，我自个儿从三江口大桥上跳下去！”
“保证给您弄成梧桐老街的样板工程！”
陆明远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看着陆明远消失在楼梯口，老王深情地抚摸着怀里的图纸。
然后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手底下那帮满身灰尘的工友，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
“都看见了吧！都听见了吧！”老王的声音洪亮，一脸骄傲，
“什么叫格局！什么叫信任！”
“这就是陆老板！跟着这样的老板干活，心里踏实，有奔头！”
一个年轻的工人小李正蹲在地上和水泥，闻言小声对旁边的老师傅嘀咕：
“王头儿又开始了，这演讲稿怕是都背熟了。”
老师傅没理他，专心致志地码着砖。
老王没听见，继续发表他的长篇大论：
“我跟你们说，做人做事，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那三瓜俩枣！”
“我们跟陆老板现在是什么关系？那是单纯的甲方乙方吗？不！”
他一挥手，斩钉截铁。
“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
“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基础上的长期合作关系！”
“懂了吗？这叫双赢！”
“噗嗤。”
人群里不知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正靠在墙边休息的工友张三开口了，他嗓门大，带着笑意：
“王头，你说得对！是‘相互信任’。”
“我就是有点好奇，当初咱们装修116号那个杂货铺的时候，是哪个把一包水泥的价报得跟一袋进口奶粉似的？”
话音一落，工地上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另一个正在切割钢筋的老师傅停下手里的活，扶了扶护目镜，悠悠地补充道：
“我记得，当时那份报价单，密密麻麻写了十多页，连搬一块砖上楼的人工费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那算法，比大学高数题还复杂。”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最后还是被陆老板一眼看穿，大笔一挥，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一，给王头儿砍出来一个‘良心价’！”
工友们的笑声更大了。
老王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从激昂的演说家变成了被戳穿的魔术师，尴尬地站在原地。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梗着脖子反驳，“你们懂什么！那叫商业博弈！是一种压力测试！”
“我不把价格报高点，怎么能试探出陆老板的诚意和眼力？”
“事实证明，陆老板是经得起考验的！是值得我们深度合作的优质客户！”
这套逻辑清奇的说辞，成功地让工友们的笑声停滞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更猛烈的笑声。
“行了行了！都别笑了！”
老王脸上挂不住，挥舞着手里的图纸，
“赶紧干活！手里的活儿马上收尾，准备进驻新战扬！”
“陆老板的茶馆，谁要是敢给我出一点纰漏，我扣他一个月伙食费！”
工友们笑呵呵地应着，各自散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小李一边搅拌水泥，一边冲着老王的背影喊：
“王头儿放心！保证把陆老板的茶馆地面铺得比您脸皮还光亮！”
老王抓起一块小石子作势要扔过去，最终还是没扔，只是自己嘿嘿一笑，低头宝贝似的再次展开了那份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