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掌魇天王为期一月的考核终于结束了。
在神仙的生命里，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瞬，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这群学生们来说，那可是差点要了小命了。
现在尘埃落定，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是答案标准的考核，过还是没过，一目了然。故而靖灵庭原本明面上和谐的氛围划分成了两派：有希望继续走下去的喜笑颜开，止步于此的哀愁寡语或直接开摆。
只有贺究，属于有希望留下来却直接开摆的异类。
听着庭中一众同学窃窃议论下一位过来颁发考核任务的仙师会是谁，贺究浑身提不起劲。
身体往桌案上一伏，贺究只想叹气。
哎......
讨厌上学。
讨厌上学讨厌上学讨厌上学！
然而，这边他才刚俯身倒下，耳朵左边三寸的地方便被人扣响。
“起来。”
嗡嗡的震动伴随着冰冷无情的声音。
不是朝闻道还能是谁？
贺究的厌学情绪顿时卡住，腾腾腾升级成被管束的浓浓愤懑，他深吸一口气，凶狠地抬起脸：“干嘛！”
讨厌上学！
讨厌风纪委员！
本以为又要听到那套冷冰冰的“不许在靖灵庭睡觉”的惹人心烦的言论，却不料，朝闻道长袖轻抖，一个眼熟的红木漆盒跃然而出，呈于他掌心。
贺究：“......？”
“若你不睡，这个，便给你。”朝闻道将尚未复原只有巴掌大的小食盒放到贺究面前。
贺究盯着小小的食盒，隐约能够闻到香味。
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走向？
贺究脸上哪里还有凶恶，早化成了疑惑。他下意识问：“你又下凡去了？”
没等朝闻道回答，贺究右边座位上那位明黄矜贵的太子先开的口。
“朝闻道，你已经没有下凡的必要了吧？难道是特意下凡去买凡间吃食？你们昆仑的野仙癖好倒是奇特。”
朝闻道冷淡道：“品食人间五谷并不违反戒律。”
朝闻道毫无情绪，贺究却很不舒服。
金玉这阴阳怪气的劲儿，摆明了是在嘲讽。
新仇旧恨啥的一块儿涌上，贺究扭头瞪了眼金玉，说：“太子殿下一口一个野仙，毫不客气，可我怎么听说，昆仑仙翁乃是远古大神，往昔功绩赫赫，造福三界无数，备受天庭尊敬呢。”
他这一眼瞪得不善，话语间更是多有维护之意，金玉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见金玉不痛快，贺究可就痛快了。
于是贺究又接着说：“再说了，不管是人间吃食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朝闻道送给我的，跟太子殿下没什么关系吧，反而是太子殿下屡屡在意朝闻道所带的东西，倒是让我觉得很奇特，你就这么在意朝闻道？”
“赫兰九！你！”金玉的脸色变得究极难看。
气氛剑拔弩张，好似一点就燃。
朝闻道背后长剑突然出了鞘，被他拿在手间，慢条斯理地擦拭。
贺究：“......”
金玉：“......”
於见猫担忧地拽了拽贺究的袖子，无声提醒他见好就收。
贺究撇撇嘴，一耸肩，闭上嘴去开食盒了。
嘿嘿。
反正把金玉怼的无话可说，过了过嘴瘾。
现在来过过真正的嘴瘾。
食盒被放大打开，三样新鲜出炉的热菜出现在眼前，食物的香味四开飘溢，诱人胃口。
但这三道菜却是贺究吃过的。
那一次朝闻道给他赔礼，带的满满当当的吃食，其中就有这三样。
这三样是贺究最喜欢吃的，当时他吃的欢喜，一口没剩。
看了看这三样菜，又看了看朝闻道，贺究心里有些犯嘀咕。
怎么感觉……
朝闻道每回都是专门挑他爱吃的买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忍不住这么问了。贺究脱口而出：“班草，你该不会是特意下凡给我买吃的吧？”
朝闻道擦剑的手一顿，雪白的长长睫毛垂下，淡淡道：“不是。”
“哦——”贺究拖长了声音，举起筷子跃跃欲试：“都是我爱吃的，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按照我的喜好给我买的呢。”
朝闻道的手按在剑上，未有言语。
金玉气得够呛，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是当着他的面在调情！
郁火灼烧胸膛，太子殿下心里发堵，气极反笑，想这肋骨不愧是天生带火的，这就已经往他身上点了一把火。
正要发作，却听到靖灵庭外来了一个人，恭恭敬敬地扬声向他请安。
金玉抬眼，看见来人，脸上表情瞬息变化，到底是按捺住了，起身走了出去。
来人是帝后身边的人，直跟着太子殿下走出靖灵庭往外一大截，才附耳上去，小声说着什么。
金玉起先只是不咸不淡地听，听到某一会儿后，骤然眨了眼，表情中闪过错愕。
一番私语，来人说完，拉开身子退开，安静地等待。
金玉紧紧捏着手中折扇，须臾，沉声对他道：“你且回去告诉母后，本太子心中有数。”
“是。”那人恭敬点头躬身，行着礼转身，快速离开。
待人走了，金玉才逐渐松弛了紧绷的表情，惊涛骇浪一点一点浮现眼底。
帝父......竟是在下这样大一盘棋么......
随即，震愕中又多了几分委屈。
为何帝父不曾跟他提起呢？
竟是母后看不过眼，差人来提点他。
若是母后也不知会他，是否他要跟那些个无足轻重的卑贱神仙一样，直到东窗事发才知晓？
苦涩蔓延心头。
在帝父心中，他究竟是什么分量呢？
金玉不愿深想。
恰好眼睛瞄到两个在廊柱后面躲躲藏藏的蠢货。金玉眼皮跳动，怒喝道：“鬼鬼祟祟做什么？都滚出来！”
这一声暴喝，吓得两个身影皮球一样翻滚了出来，沃隆与奉褚二人，腆着脸凑到了太子跟前，脸上堆着笑。
金玉看见他们就烦：“不是说了不用再随本太子来学宫么，是听不懂话吗？”
“太子殿下息怒，我们实在是想侍奉您，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是啊是啊，我们再不会添乱了，殿下留下我们吧，我们一定会好好替您看着赫兰九。”
一旦被赶走，沃隆和奉褚立刻化为盟友，立场一致同心协力地祈求太子回心转意。
金玉居高临下睨视这两个谄媚的家伙，嘴唇开合，吐出一个字：“滚！”
沃隆与奉褚堆在脸上的笑容僵住，神色灰白下去，沮丧地低头告安。
但没走出几步，金玉突然又叫住了他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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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
一声令下，两个人满血复活般瞬间抬起头，倒退着跑了回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太子。
金玉视线向前，说：“你们下凡一趟。”
沃隆：“？”
奉褚：“？”
金玉吩咐：“宫廷民间，大江南北，所有美食，全都收集上来。”
沃隆：“？？？”
奉褚：“？？？”
沃隆和奉褚两两对视，谁也没有揣测出太子这是何意。
他们眼神里的困惑不解令金玉不快，金玉脸色一沉，声音低了几分：“还不速速去办！”
沃隆奉褚哪敢多问，赶紧听令去了。
金玉独自回去靖灵庭，脚步走得迟缓。
一是在想母后派人来知会他的事。
二是......这会儿赫兰九定是在与朝闻道眉目传情。
赫兰九那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欣喜目光，金玉光是想想就让感到肺炸。
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爱好，不喜欢细粮偏爱糟糠。
朝闻道一介野仙，赫兰九至于那样对着他笑么。
********
金玉吩咐收集美食这事，沃隆奉褚办的还算麻利，不出一天，便大盒小盒地给金玉买回不少凡间吃食。
金玉随手打开一盒看了看。
沃隆忙在旁边介绍：“这是宫廷黄糕，从前皇宫里的面点师傅的手艺。”
“从前？”金玉抓住了话中重点，同时捻了一块儿糕点在指尖，但只在鼻尖嗅了嗅，便嫌弃地丢到了一边。
奉褚接话道：“新帝登基，据说勒令奢靡风气，不铺张，不兴土木，很多宫廷匠师都被遣返到民间了。”
金玉眉心一跳，蓦然想到上次太玄老君的考核。
天上一天，人间十年。
如今帝王姓谁家？
金玉问：“可知新帝姓甚名谁？”
奉褚小心窥探了一眼殿下脸色，说：“是......是刘旸。”
“刘旸。”金玉齿间琢磨这个名字，眼底几近阴森。“呵，帝王星动，最终还是改朝换代日月换新天了么......这一局倒是让赫兰九侥幸了。”
太子殿下阴沉的模样让沃隆与奉褚二人惊异。
他们早就知道殿下讨厌赫兰九，可近来种种迹象，给了他们一种感觉，太子殿下可能也没有那么讨厌赫兰九。
这些从凡间收集来的吃食，不正是要拿去给赫兰九的么。
那么太子殿下到底是讨厌赫兰九，还是不讨厌呢？
要做太子殿下的亲信近侍，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揣摩心意。
沃隆和奉褚小心翼翼地窥探太子殿下。
半晌，沃隆决定先发制人，拿定主义，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问道：“殿下，可要往这些吃食里面下毒？”
金玉：“？？？”
沃隆：“............”
完蛋了。
看太子殿下的表情，他就知道......这次他的揣测，可能揣偏了......
“往后跟着本太子，不许再私做主张，更不许张嘴结舌，否则就都有多远滚多远吧。”金玉不咸不淡地下了命令。
沃隆和奉褚唯唯诺诺地称了是。
大袖一挥，金玉把所有吃食收拢起来，准备带去给赫兰九。
“赫兰九，吃点好的吧，否则，以后怕是没机会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