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傍晚总带着股让人踏实的烟火气。
夕阳把黄河水染成金红色,河面上的货轮慢悠悠地飘着。
岸边的杨树叶被风吹得 “沙沙”作响,混着远处工厂下班的汽笛声,裹着梁金涛满身的尘土。
他刚从酒厂的工地回来,外套上还沾着点水泥灰,裤脚蹭了圈泥。
刚才跟霍队长一起检查设备,没留意在地基上蹭上的。
他满身疲惫地推开实业公司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桌上还放着中午岚皋县汽水厂派来的两位老师傅的完工报告。
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旁边还堆放着三套灌装设备的说明书。
牛皮纸封皮上 “岚皋县汽水厂” 的字样非常清晰。
甚至还在上面盖了公章。
梁金涛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瘫坐在木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几天就跟打仗似的,周小虎那边有高婷梅盯着,相信应该没有谁会胆大包天去说情,就等着后续调查落到实处,就可以数罪并罚定性了。
霍队长更是给力,原本预计一个月完工的厂房改造,硬是提前了整整十天时间,最主要的是工程质量无可挑剔。
李耀光也相当给力,前天带着三辆雇来的运输车亲自去了趟岚皋县汽水厂,今天中午就把那三套二手灌装设备都拉了回来,卸在车间里。
就等着明后天在汽水厂派过来的工人师傅们的帮助下,安装到位,然后调试,准备大干一场了。。
正想着,桌上的红色座机突然 “叮铃铃” 响了起来。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梁金涛伸手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边跟前,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金涛啊,是我,李建国。”
“李乡长?” 梁金涛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酒厂那边有什么事了?”
他心里隐隐有点嘀咕。
自从上次经销商考察完到现在,李建国就没主动联系过他,这会儿突然来电,怕不是有啥变故。
“没啥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可梁金涛听着,总觉得那轻松底下藏着点急躁。
“你最近忙不忙?能不能下周抽时间回酒厂一趟?我有要紧事跟你商量,关乎酒厂后续的销售渠道,还有县上那边的安排。”
李建国几乎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一句话,也不考虑电话那头的梁金涛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梁金涛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话筒线,脑子里飞快转着。
他现在哪走得开?
灌装设备刚拉回来,最迟后天就得让劳烦几位老师傅调试。
车间的流水线还得规划,新招聘的工人们也得提前培训。
更别说周小虎的案子虽然暂时了结,可梁金涛总觉得那小子背后还有事儿,得盯着点。
“李乡长,不是我不回去,实在是走不开啊。” 梁金涛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你也知道,我在省城弄了个实业公司,厂房刚改造完。
从岚皋县拉的三套灌装设备今天才到,明天就得调试,工人还没招齐,一堆活儿等着捋顺。
这半个月估计都抽不出空,要不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啥要紧事?我能远程配合的就配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李建国略显急促的声音:“远程不行!
这事儿得当面说,县上领导特意交代的,必须跟你本人对接。
上次那六位经销商考察完,不是跟柳河乡药酒厂草签了三年的供货意向嘛,县上想把后续的供货协议、价格体系都定下来,还得明确以后经销商对接的负责人。
这事儿没你在,我没法定,领导那边也催得紧。”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
果然是为了销售渠道!
上次邱富海就跟他说过,县领导让李建国牵头对接经销商,淡化他的作用,现在看来,是要彻底把 “对接权” 从他手里拿走了。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依旧平稳:“供货协议和价格体系,之前我跟经销商聊的时候都大概定了框架,你照着那个来就行,有啥不确定的,我再跟经销商电话沟通。
至于对接负责人,你是副乡长又兼着酒厂厂长,你牵头对接也合适,我这边省城的事儿确实脱不开身。”
“合适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的!” 李建国的语气突然硬了起来,没了之前的客气,“梁金涛,我跟你直说了吧,这事儿不是我要找你,是县上的一位重要领导亲自跟我谈的,说必须让你回一趟柳河,把酒厂的事儿跟你捋清楚。
你要是不回来,我没法跟领导交代,这酒厂后续的支持,县上那边也不好批。
你总不想看着咱们辛辛苦苦弄起来的柳河劲酒,因为这点事儿卡壳吧?”
这话里的分量,梁金涛听得明明白白。
李建国是拿 “县上支持” 当筹码了。
他皱了皱眉,手指攥紧了话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乡长,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柳河劲酒能有今天,咱俩,还有酒厂的全体职工,还有乡上、县上的领导们都花了心思,我怎么会让它卡壳?
可我这边是真忙,灌装设备刚到,要是没人盯着调试,耽误了试生产,损失更大。
你能不能跟县上领导再说说,等我这边忙完这阵,最多半个月,我肯定回去。
到时候咱们跟领导一起,把所有事儿都捋清楚,行不行?”
“不行!” 李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没半点商量的余地,“梁金涛,我知道你忙,可这事儿真等不了半个月!
领导说了,下周必须把事儿定下来,不然就按县上的意思直接安排了。
我跟你说这些,是把你当自己人,想让你回来有个准备,别到时候被动。
你要是还当我朋友,就下周回柳河一趟,就一天,顶多两天,事儿说完你就回省城,成不?”
梁金涛沉默了。
办公室外,风声呼啸而过,偶尔还会夹杂着行驶过的自行车铃铛“丁零当啷”的动静。
他却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