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90:开局拒绝去香江》 第113章 上门叫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封口费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我的账不会错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增加中药材收购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偶遇老泰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一根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学习药材分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要脚踏实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拜访薛中医 1990年的4月底,西北农村的天气已渐渐转暖,夏日的脚步悄然临近。 午后的阳光透过薛家小院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明暗相间的光影。 老槐树的枝叶繁茂,绿意盎然,偶尔有几声鸟鸣从枝头传来,更增添了几分宁静与祥和。 梁金涛提着两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一包是村里王记铺子的桃酥,那桃酥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另一包是李婶家自制的芝麻糖,糖块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黑芝麻,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还有一罐用红绸布包着的茉莉花茶,那红绸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薛中医的药铺就在灯山楼跟前,是典型的前店后宅式样。 药铺的台阶水泥抹面,临近年关是很多七八岁十来岁的顽童们“跌码”的好场所。 药铺的门从里面反锁着。 梁金涛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他绕到巷道里,小心翼翼地推开薛家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的薛中医听到门响,直起腰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褂子,那褂子虽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 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结实而略显粗糙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鞋面上沾着些许泥土。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额头上布满了浅浅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薛中医的眼睛大而有神,透着一种睿智与和蔼。 新长出来时间不长的胡子上还沾着几片药材碎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哟,金涛来啦!” 薛中医笑呵呵地招呼道,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他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又掸了掸衣服前襟,动作显得自然而熟练。 梁金涛快步走过去,把带来的礼物放在秋子数下的石桌上:“表叔,给您带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他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目光在院子里那些摆满药材的竹筛子上扫过。 只见薛家院子里摆着十几个竹筛子,里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 有的黄澄澄的像是树根,那树根粗壮而弯曲,表面有着不规则的纹理;有的黑乎乎的像是树皮,树皮粗糙而干燥,像是一层厚厚的铠甲;还有的绿油油的像是晒干的叶子,叶子卷曲着,边缘带着一些锯齿。 “今天来是有事求教。” 梁金涛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薛中医习惯性地拍了拍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梁金涛的气色。 梁金涛今二十三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憨厚,只是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薛中医关切地问道:“说吧,哪儿不舒服?” 说着他人已经坐在秋子书下的凳子上,示意梁金涛也坐下,意思是要搭梁金涛的脉搏,动作熟练而专业。 梁金涛连忙摆手:“不是看病,表叔。是这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尽管这院子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得到消息,县上要大批量收购中药材,我想跟您学学怎么分辨药材好坏。” 薛中医闻言眼睛一亮,笑容浮现:“这可是门大学问啊!”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边走边说,“你等着,我拿几样药材给你看看。” 步伐稳健而有力,既要务地种庄稼又要经营药铺,虽然上了年纪,身体依然硬朗。 不一会儿,薛中医抱着一个木匣子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的老伴儿。 老伴儿个不高,一脸慈祥,说话不紧不慢,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茶。 她笑眯眯地说:“金涛啊,先喝口茶,这大热天的。” 梁金涛连忙起身接过茶碗:谢谢表叔妈。” 茶是菊花泡的,带着淡淡的甜香,在这炎热的午后,喝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薛中医把木匣子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个小纸包。 那些小纸包用白色的宣纸包着,上面用毛笔写着药材的名字,字体工整而秀丽。 他取出几个纸包,一一打开摆在桌上:“来,我先教你认几样常见的。” 他先拿起一根淡黄色的根茎,那根茎有小拇指粗细,表面有纵皱纹,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沟壑。 断面上能看到一圈圈的花纹,像是树木的年轮。 “你看这个黄芪。”薛中医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好的黄芪断面要呈菊花心,”他用指甲在断面上划了划,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闻着有豆腥味。” 他把黄芪凑到梁金涛鼻子前,果然有一股类似黄豆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气味淡淡的,却又很独特。 “来,你尝尝。” 他掰了一小块递给梁金涛。 梁金涛接过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那黄芪入口有些微甜,带着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 “嗯,有点甜。” 他说道,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对喽!”薛中医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另一个纸包里取出一根看起来差不多的根茎,“这个就次了。” 这根黄芪颜色发暗,像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灰尘,断面中心有个小洞,像是被虫蛀过一般。 “空心不说,”他掰下一小块给梁金涛,“你再尝尝这个味道。” 梁金涛尝了尝,皱起眉头说道:“这个味道淡多了,还有点涩。” “没错!”薛中医赞许地点头,“你舌头挺灵。”他又拿出几片棕红色的薄片,“这是当归,补血活血的。当归可是个好东西,很多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梁金涛认真地看着,不时提问:“表叔,那怎么判断是不是陈货呢?” “问得好。” 薛中医赞许地点头,从另一个纸包里取出几片颜色更暗的当归。 继续说道:“陈货颜色发暗,气味淡薄。像这个当归,” 他拿起一片新鲜的,那当归片色泽红润,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接着往下说道:“断面应该是黄白色,油润有光泽。”又指了指那片陈货,“这个已经发灰了,就是存放太久,药效也大打折扣了。” 第123章 绝不能昧良心 就这样,一个下午的时间,薛中医耐心地教梁金涛辨认了二十多种常见药材。 每一种药材,他都详细讲解产地、采收季节、加工方法、储存条件,以及如何辨别真伪优劣。 他一边讲解,一边还会用手比划着,动作生动而形象。 有时候还会让梁金涛闭上眼睛,靠嗅觉和味觉来辨别药材。 “这是党参,要选条粗壮、皮细纹密的......党参可是滋补身体的佳品,炖汤的时候放上一些,对身体很有好处。” 薛中医拿起一根党参,那党参长长的,像是一条小蛇。 “茯苓要看断面,好的像雪花一样......茯苓有健脾利湿的功效,很多祛湿的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他又拿起一块茯苓,那茯苓白白的,断面有着细腻的纹理。 “枸杞不是越红越好,要选暗红色、略带光泽的......枸杞能明目,平时泡水喝对身体也不错。” 他拿起一把枸杞,那枸杞颗粒饱满,色泽诱人。 太阳渐渐西斜,院子里拉长了影子。 梁金涛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要点,那笔记本是他特意为这次学习准备的,纸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而清晰。 薛中医的老伴儿又端来两碗绿豆汤:“歇会儿吧,都讲了一下午了。” 薛中医这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他喝了一大口绿豆汤,那绿豆汤清凉解渴,喝下去感觉喉咙都舒服了许多。 突然,他想起什么,起身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他捧着一本厚厚的、用线装订的本子出来,封面上用毛笔写着《本草图鉴》四个字。 那四个字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 “这是我年轻时整理的,”薛中医轻轻抚摸着已经泛黄的纸页,那纸页已经有些脆弱,但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墨香,“里面记录了我这些年见过的各种药材,还有手绘的图样。”他郑重地把本子递给梁金涛,“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梁金涛双手接过。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各种药材的特性,旁边还有精细的手绘图,连叶脉纹理都画得一清二楚。 那些手绘图栩栩如生,仿佛药材就在眼前。 他眼眶有些发热:“表叔,这......这太贵重了......” 薛中医摆摆手:“我暂时用不上,放在家里也是在吃灰,你能学进去就好。 药材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我这辈子也只学了皮毛。” 他顿了顿,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严肃地接着说道:“记住,做药材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药材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可别以次充好,昧了良心。” 梁金涛挺直腰板,声音坚定:“您放心,我梁金涛做事,绝不昧良心!我既然决定做这药材生意,就一定会把好质量关,让那些用药材治病的人能放心。”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那些晒着的药材镀上了一层金边。 梁金涛小心翼翼地把《本草图鉴》包好,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那布包已经有些旧了,但被他擦拭得很干净。 临走时,薛中医又塞给他一小包甘草:“泡水喝,对嗓子好。你这一下午跟着我学,嗓子也该累了。” 梁金涛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 不只是因为那本厚重的笔记,更是因为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对药材的敬畏,对生命的敬重。 一路上,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心里还在反复琢磨着薛中医的教诲,那关于药材的种种知识,像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当梁金涛走到自家那熟悉的小院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和说话声。 原来是赵秀芬下午从收购点回来后,就挨家挨户把公爹、六爸两口子都请到家里来了。 至于八爸,他不用侄媳妇专门请,回家喂过鸡狗,自己溜达着就来了。 梁金涛轻轻推开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只见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堂屋的门帘挑起,老父亲梁福海、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正坐在堂屋的炕上,围着一张小炕桌,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喝着茶,聊着今年庄稼的长势。 六妈则在厨房里,和赵秀芬一起忙碌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曲欢快的乐章。 梁金涛赶忙走进堂屋,先跟三位长辈打招呼:“爹,六爸,八爸,我回来啦。” 梁福海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梁福圭招招手说:“金涛,听你八爸说你找薛中医去了。来,坐这儿,跟我们老哥仨说说,下午学得咋样。” “六哥,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件事,先让金涛去厨房把秀芬替换下来。” 八爸梁福朝担心怀有身孕的侄媳妇,急忙提醒说道。 六爸梁福圭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梁金涛才要去厨房。 这时,赵秀芬正好端着一个炒好的菜进屋了。 她笑着说:“涛子,你先陪长辈们说说话,六妈说不用你帮忙,饭马上就好。” 梁金涛点点头,接过赵秀芬递过来的菜放到炕桌上,自己坐到炕沿上,看着三位长辈,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说:“爹,六爸,八爸,今儿个下午我薛家表叔可真是倾囊相授啊。 他教了我二十多种常见药材的辨认方法,还详细讲了产地、采收季节、加工方法和储存条件,就连怎么辨别真伪优劣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 梁福海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他笑着轻声说道:“薛中医为人没的说,无论看病的能耐还是待人,都是一顶一的好。” 六爸梁福圭来了兴致,追问道:“哦?都教了你些啥药材,快跟我们说说。” 梁金涛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就说那党参吧,薛中医说要选条粗壮、皮细纹密的,这样的党参品质才好。 党参可是滋补身体的佳品,炖汤的时候放上一些,对身体大有好处。” 说着,他还用手比划着党参的样子,仿佛那根党参就在眼前。 第124章 目光放长远 梁福圭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话道:“金涛,薛中医说得没错。这党参啊,在咱西北这地界,也算是个宝贝。 以前咱村里有人身体虚,都是用党参炖鸡补身子,效果可好了。” 梁金涛连连点头,接着说:“还有那茯苓,薛中医说要看断面,好的像雪花一样。茯苓有健脾利湿的功效,很多祛湿的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茯苓那白白的、断面有着细腻纹理的样子。 梁福朝也笑着附和道:“茯苓这药材,确实是个好东西。咱农村人干农活,有时候湿气重,吃点茯苓,对身体有好处。 薛中医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你跟着他学,算是找对人了。” 梁金涛听了,心里满是自豪,又说道:“还有枸杞,表叔说不是越红越好,要选暗红色、略带光泽的。枸杞能明目,平时泡水喝对身体也不错。” 梁福海听了,感慨地说:“薛中医这一辈子,就扑在这药材上了。他懂得多,经验也丰富,他能教你这么多,是你的福气。 老二,你可得好好玩味消化,别辜负了薛中医的一片心意。”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薛中医还把他年轻时整理的《本草图鉴》借给我了,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见过的各种药材,还有手绘的图样,画得可细致了,连叶脉纹理都画得一清二楚。” 说着,梁金涛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那本《本草图鉴》,轻轻翻开,展示给三位长辈看。 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几乎同时围了过来,眼睛里满是惊叹。 梁福海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那些手绘图和文字记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啊,这可真是好东西。 薛中医这是把他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上面了。” 梁福圭也感慨地说:“薛中医这人啊,就是实在。他愿意把这宝贝借给你,说明他看重你,你可不能让他失望。” 梁福朝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金涛,药材这门学问,博大精深。 你既然决定倒腾药材生意,就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药材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可不能有半点马虎,更不能以次充好,首先咱们自己不能昧了良心。” 梁金涛挺直了腰板,声音坚定地说:“六爸、八爸,你们放心,我梁金涛做事,绝不昧良心!我既然决定做这药材生意,就一定首先把好质量关,让那些用药材治病的人能放心。” 梁福海老哥三听了,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时,赵秀芬和六妈从厨房里陆续又端来了几样家常菜,有红烧肉、土豆丝、炒青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 她们把菜摆在炕桌上,笑着说:“都饿了吧,快吃饭吧。” 梁福海招呼着老六和老八:“都别客气,吃吧吃吧。” 梁金涛没有上炕,而是跟六妈还有媳妇赵秀芬在地上单独坐了一桌。 一家人边吃边聊。 梁金涛又把在薛中医那里学到的更多细节和趣事讲给四位长辈和媳妇听,什么用手比划着讲解药材的样子,什么让他闭上眼睛靠嗅觉和味觉来辨别药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梁福海一边吃着饭,一边回忆起往事,感慨地说:“想当年,我和你六爸、八爸年轻的时候,也一起跟着下乡的老中医学过一些药材的知识。 那时候,条件艰苦,没这么多讲究,但我们也知道,药材这东西,关系到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梁福圭点点头,接过话茬说:“是啊,那时候我们跟着老中医上山采药,老中医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认准药材,别采错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采错了一种药材,差点闯了大祸,还好老中医及时发现,才没酿成大错。” 梁福朝也笑着说:“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大家一起学、一起干,感情可深了。 就像现在,咱们老哥仨虽然都上了年纪,但一聚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梁金涛听着长辈们的回忆,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他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些艰苦而又充满温情的岁月。 他说:“爹,六爸,八爸,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教给我的这些道理都记在心里。 我也会好好传承薛中医的这份心意,把药材生意做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梁福海欣慰地看着儿子,说:“老二,爸相信你。你小时候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也有分寸。 以前是犯过糊涂,也做过很多对不起老梁家和乡亲们的错事,但现在彻底改正了。 这药材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风险也不小,跟你倒腾废铜烂铁完全不同,你一定要多学习,多积累经验,遇到问题多跟薛中医还有邱股长请教。” 梁金涛认真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多向薛中医他们请教,也会多去了解市场行情,把生意做得稳稳当当的。” 六妈在一旁笑着说:“金涛这么有上进心,肯定能把生意做好。 二哥,他们小两口以后的日子啊,肯定会越来越红火。” 六爸对于老伴儿的这番话非常赞同,也笑着说:“就是就是,金涛这孩子聪明又踏实,秀芬呢知书达理贤惠顾家,他们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吃完饭后,赵秀芬和六妈忙着收拾碗筷,梁金涛则陪着三位长辈继续坐在堂屋里聊天。 梁福海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老二,这药材生意,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健康和生命。 你一定要目光长远,不能只图眼前的利益。以后要是生意做大了,也要多帮衬着村里的人,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梁金涛郑重地点点头,说:“爸,我明白。我从小在这村里长大,对村里的人都有感情。要是以后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第125章 赵秀芬的顾虑 见侄儿郑重其事表态了。 梁福圭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薛中医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梁福朝接着说:“金涛,薛中医借给你的《本草图鉴》,你可要好好保管。这不仅仅是一本记录药材的书,更是你表叔一生的心血和传承。 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在征得薛中医的同意后,也可以把这本书里的知识传授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了解药材、认识药材。”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八爸,您说的在理。以后我会找机会跟薛中医谈这件事的。” 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空中闪烁。 说完中药材的事。 梁福海把话题拐到废品收购点上。 他觉得现在的那个地方位置好是好,可终究是村委会出面协调的,地盘不是自己个的。 等到开始收购中药材,肯定要换地方。 梁福海这么一说,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各抒己见。 梁金涛看着三位长辈那满是皱纹却又充满关爱的脸庞,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起身给三位长辈添了添茶,说:“爹,六爸,八爸,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今天跟你们聊了这么多,我心里更有底了。” 梁福海笑着说:“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是还有空,就再去你表叔那儿多学学。” 梁金涛应了一声,跟赵秀芬一起把送四位长辈送出院门。 目送他们走远之后,小两口这才回屋。 洗过脚,两人便躺在了炕上。 油灯昏黄的火苗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糊着旧报纸的墙面照得斑驳陆离。 赵秀芬掖了掖打着补丁的蓝布被角,突然支起身子,压得土炕的芦苇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涛子,”她凑近正在灯下看书的丈夫,带着几分神秘压低声音,“咱们峡口村不是有倒腾药材的贩子吗,你为啥不去跟人家学习学习倒腾药材的经验呢?人家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能学到不少门道。 前几天我听卖废品的王家表叔妈说,杨栓娃前阵子收了批黄芪,转手就赚了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在梁金涛眼前晃了晃,指甲缝里还沾着晚上做饭留下的浅浅的白色痕迹。 梁金涛正就着如豆的灯光翻阅那本《本草图鉴》,泛黄的纸页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沙沙作响。 闻言他缓缓合上书页,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他知道媳妇说的是谁。 当初去鹞子翻身峡下面的河湾里挖芦苇根,杨栓娃还嘲讽说“挖这老驴都不愿啃的枯苇根,莫不是瞅见了啥灵丹妙方”。 梁金涛轻哼一声,缓缓说道:“媳妇,杨栓娃这个人不地道,最开始倒腾药材的时候还算有良心,渐渐地摸到里面的门道后就开始以次充好。 十五逛灯的那天晚上,在城隍庙门口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人吹嘘,说去年九十月份他收了一批质量很差的党参,经过一番加工处理,就当成上等货卖出去了。” 赵秀芬皱了皱眉头,对杨栓娃的行为很是不齿。 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道:“可人家毕竟在这行混得久,说不定有些独门秘籍呢。你跟着他学,说不定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那些门道我清楚得很,”梁金涛鼻翼微动,仿佛“杨栓娃”这个名字让他嗅到了什么不干净的气味。 “好药材里掺三分陈货,晒干的党参喷盐水增重,当归切片泡明矾水发亮。” 说着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听邱富海说,去年县上济世堂李掌柜的独子发高热,怀疑就是用了杨栓娃的霉变黄连,拖了好几个月才见好,听说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呢。 媳妇,那些不懂行的买家,还以为捡了便宜,结果回去一用,根本没啥效果,甚至还会出现意外。 这种黑心钱他杨栓娃都赚,我可不想跟他打交道。” 窗外老槐树的枝丫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枯枝摩擦的声响像极了有人蹑手蹑脚踩过落叶。 赵秀芬突然抓住梁金涛的手腕,她掌心潮湿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可咱峡口村方圆二十里,就数他杨栓娃懂药材门路。 薛家表叔今天教你的那点本事,我担心......” 话音未落,梁金涛猛地坐直身子,炕席下的土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簌簌落灰。 他认真地看着赵秀芬的眼睛说道:“媳妇,这俗话说得好,跟着好人学好艺,跟着邪人跳假神。 杨栓娃那号人,眼里只有钱,根本不讲什么诚信和道义。我要是跟他学,说不定也会被带坏。 而且,这中药材买卖,讲究的就是个货真价实,要是都像他那样以次充好,这生意能做长久吗? “薛家表叔是什么人,不说咱们峡口村,其他地方的人对他的评价也不低!” 说着话,梁金涛拿起《本草图鉴》手抄本。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蹿起半寸高,照得他眼里的光格外亮。 “你看这手绘的当归纹路,”他手指点着书页上工笔描绘的药材图样,那些淡褐色的墨线在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主根上的环形纹要数满七道才算足年份,须根分叉的角度超过四十五度就是山地货。 杨栓娃那对招子,认得全这些道地药材的样貌吗?” 赵秀芬无意识地绞着垂到胸前的辫梢,发尾分叉的枯黄头发在她指间绕成一个个小圈。 “是这么个理,”她嘟囔着望向窗户,“可杨家倒腾中药材到杨栓娃这一代都三代了,听说他在县上还认识人......” 说到这里,赵秀芬停顿了一下,面露愁容。 若有所思地又往下说道:“涛子,杨栓娃要是知道你也要插手中药材买卖,他会不会急眼啊?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独门生意。” 第127章 赵泰宁的好日子来了 几天后。 赵泰宁托人捎来话,让梁金涛明天上午的九十点钟到四金龙供销社找他。 梁金涛客客气气送走上门捎话的人,回到屋里对准备做饭的赵秀芬说道:“爸让我过去肯定是为了上次的事。 媳妇,你说我去见那位倒腾药材的老师傅应该拿什么礼物?” 赵秀芬想了想笑说道:“我爸认识的人,基本上烟酒不分家。 涛子,你过去以后见完我爸,顺便在四金龙供销社把见面礼买上。 甭管人家收不收,礼多人不怪,更何况咱们是有求于人家,要学真本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 梁金涛做好简单的早饭,小两口吃过以后,他骑着邱富海借给他的自行车直奔四金龙乡供销社。 骑到吊桥上的时候,随意一瞥,就看见杨小军大清早的居然拿着一张抄网在黄河边抄鱼。 于是就停车,一只脚踩着脚踏,另外一只脚撑着地面,冲杨小军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两天前,一场大暴雨从傍晚开始,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停歇。 大暴雨下过之后,从鹞子翻身峡冲出来的河水,浑黄如浆,不负它黄河的名头。 河水暴涨,河面变得越发宽阔。 由此带来了两个好处。 其一便是复兴渠里的流水越发充沛,正值春灌时期,复兴渠沿岸的好多田地不用水泵,挖开田埂就可以直接浇灌。 其二便是被浑黄如浆的河水“毒”晕的黄河大鲤鱼陡然多了起来,于是乎像杨小军这样早起抄鱼的人就多了起来。 梁金涛过来的时候,杨小军已经连抄带捡的捞了六七条黄河鲤鱼。 他听到喊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就看见了撑着自行车正看着自己梁金涛。 “涛哥,这么早干啥去呢?” 杨小军笑着放稳抄网,朝梁金涛这边走了几步。 因为担心抄网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进去的鱼给拽走,所以他走了几步之后就停下了。 “去找我老丈人。 小军,捞上鱼了没有?如果多的话给你嫂子送去两条,等我回来把钱给你。” 梁金涛再次大着声音喊道。 不是他故意要扯着嗓子,梁 小 军也没有聋子。 要怪只能怪他他站在迎风处,不大声的话站在河岸边的杨小军根本就听不清楚。 “涛哥,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捞了六七条了。 你忙你的去,到时候我挑两条又大又肥的给我嫂子送过去。” 杨小军听到现如今的梁老板要买自己的鱼,脸上的笑容顿时又多了几分。 “行啊!!可别忘了!!” 梁金涛冲杨小军叮嘱一声,摆摆手,蹬着自行车驶上素有“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的四十八军户乡吊桥。 杨小军看着渐渐远去的梁金涛的背影,双手在嘴边摆出喇叭状,大声地喊道:“涛哥,钱就算了。 麻烦您给我捎带着买一包五仁馅的点心,我妈爱吃那玩意。” 梁金涛听见了,心说这小子没有了杨铁锤影响,变得越来越孝顺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表示听见了。 杨小军一直等到看不见梁金涛的影子了,这才转身往自己放抄网的地方走。 快要走到跟前了,他顿时就乐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两条被如泥浆一般的黄河水“毒”晕翻着白肚的黄河鲤鱼浑浑噩噩地钻进了抄网里。 目测,每一条至少都有三斤左右。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 因为马上就要浇第二轮水,家里经济条件容许的都来供销社买化肥,要赶在浇地之前撒下去。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帮着从车上往下卸肥料老泰山赵泰宁。 梁金涛急忙把自行车靠树挺好,快步跑过去替换。 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退伍回来又种地又上班的,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毕竟奔六十的人了。 赵泰宁正要把一袋六十斤的化肥甩到自己肩膀上,不妨从后面伸出一双手轻轻地接了过去。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女婿梁金涛。 “爸!您去歇着。” 梁金涛笑说着,两手提着化肥袋的两头,走了十多步就丢到木棚下面。 有两个稍微年轻一些的供销社员工负责往整齐里码放。 赵泰宁退到一旁掏出一根烟点上,等梁金涛过来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金涛啊,你咋来了?有啥事儿吗?”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看起来老泰山把正事给忘到脑后了。 梁金涛笑着说:“爸,是您昨天托人捎话让我今天来找您的。您之前说的那个中药材贩子......” 赵泰宁拍了拍脑袋,说:“哦,这事儿啊。 你帮着把这些肥料卸下来,我现在就去跟副主任请个假。” 等老泰山走远了。 梁金涛这才问从车上卸肥料的两个供销社员工:“你们郭主任不在单位?” 两个员工一个没吭声,接住纸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年纪稍轻的员工接住梁金涛递过来的纸烟,冲着办公室方向努努嘴,招呼一起卸肥料的同事们歇一歇。 他蹲在骑车车厢后面,低声对梁金涛说道:“小梁,你老丈人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性格耿直的赵泰宁跟胡作非的四金龙乡供销社郭主任之间不合的消息人尽皆知。 “您的意思,郭主任要高升了?” 面对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泰山的同事,梁金涛态度很客气。 “高不高升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四金龙乡供销社已经没有姓郭的位置了。” 年纪稍轻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员工半眯着眼睛,笃定地说道。 那个看相貌,年纪跟赵泰宁岁数差不多的员工抽着烟,看了一眼“多嘴”的同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那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老丈人以后的确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梁金涛微笑着说道。 “你老丈人是个好人啊!!”年纪稍轻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员工感慨道,“扛过枪打过狗 日 的敌人的人,怎么会怕一个酒囊饭袋之辈? 现在好了,姓郭的一滚蛋,同为退伍老兵的蒙副主任当上一把手,你老丈人从此再不用看人脸色了。” 第126章 穷寇莫追 梁金涛冷笑一声,说:“他肯定会急眼。 这杨栓娃心眼小得很,容不得别人跟他抢生意。要是知道我也要干这行,说不定还会暗中使坏。 之前村里有个小伙子,想跟着他一起做药材生意,结果没几天就出了各种幺蛾子,不是货被偷了,就是买家突然反悔不要货了。最后那小伙子没办法,只能放弃。” 赵秀芬有些担忧地说:“那咱们要是真干这行,可得小心点。这杨栓娃要是使坏,咱们可防不胜防。” 梁金涛拍了拍赵秀芬的手,安慰道:“媳妇,你别担心。咱不跟他硬碰硬,咱走自己的路。 我打算先按照薛家表叔借给的这本书好好学学药材的知识,把药材的品质把好关。只要咱的货好,价格公道,还怕没生意吗?” 赵秀芬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可是做药材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啊。不像收废品,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倒腾药材销路有县公司兜底不用担心,最主要的是品质。 因为就像你一直说的,咱不做昧良心的买卖。” 梁金涛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我先从这本书学起,如果遇到不懂,或者拿不定主意的,就去请教薛家表叔。 另外,咱爸不是说了嘛,他会请四金龙乡的一位中药材贩子给我教授收药材的经验,到时候我认真学。 另外啊,邱富海也说了,品质方面他会帮我多把关。 听他的意思,一旦县公司决定正式大量收购中药材,就会派懂中药材的人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配合邱富海,到时候就凭我跟邱富海的关系,过去交货的时候肯定顺带着能学不少东西。” 赵秀芬眼睛一亮,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有薛家表叔他们帮忙,咱们也能少走不少弯路。 涛子,既然你有信心把这一行做起来,我突然有个想法,你听听能行不能行。” “媳妇你说我听听。” 看到媳妇学会举一反三,学会考虑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了,梁金涛非常高兴。 “涛子,我是这么想的,等到中药材收购像废品收购一样顺当了,我觉得除了给县公司上交,也可以适当地卖给周边的药铺、诊所。 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赵秀芬小心翼翼地说完之后,就满怀期待地看着梁金涛,急切地想听到丈夫怎么看待这件事。 梁金涛几乎不假思索地笑说道:“媳妇,你的这个想法不错,可操作空间很大。 就像你刚才说的,等收购中药材的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咱们可以先从附近的峡口村开始,跟那些药铺、诊所合作。 我觉得最起码薛家表叔不会拒绝的,然后他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人脉,到时候请他帮忙引荐引荐。 等咱们彻底在四十八军户乡和四金龙乡附站稳脚跟了,再慢慢往更大的地方发展。” 得到梁金涛的赞许和肯定,赵秀芬的心情好极了。 可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有点担心地说道:眼睛一亮,说:“不过,这跟药铺、诊所合作,他们能看得上咱们的药材吗?” 梁金涛自信地说:“只要咱们的药材品质过硬,他们肯定会愿意跟咱们合作。 今天下午薛家表叔跟我说过,现在市面上很多药材质量参差不齐,那些正规的药铺、诊所其实也很想找到稳定的优质药材供应商。 咱们就抓住这个机会,把咱们的药材品牌打出去。” 赵秀芬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说:“涛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信心了。 不过,咱们刚开始做,本钱够吗?这收药材、加工、运输,哪一样不要钱啊。” 梁金涛笑着说:“本钱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咱们先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如果到跟前不够了再跟亲戚朋友借一点,应该够前期投入了。 等生意做起来了,像废品一样有了收益,再慢慢还债。 而且,我打算先从小批量做起,等有了稳定的客源和销路,再扩大规模。 最不济,像我最开始倒腾废品一样,收上来一些就立刻送到收购站拿到现钱,积少成多嘛。” 赵秀芬点点头,说:“行,既然你都有打算了,那我就支持你。 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一个人扛着,要跟我说。” 梁金涛握住赵秀芬的手,感动地说:“媳妇,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我什么都不怕。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跟你商量着来。” 话音未落。 院墙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陶器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梁金涛轻声说:“媳妇,兴许是夜猫野狗什么的,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梁金涛赤脚跳下土炕的动作比山里的野兔子还快,脚掌踩在泥地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从门缝往外瞧,院子里静悄悄。 就在他悄无声息地拉开堂屋的门板,往出走的时候,猛地注意到院墙外面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为了不让紧张看着自己的赵秀芬担心,梁金涛没有声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朝院门方向走去。 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陡然加快脚步。 猛地推开院门的时候,甚至不忘抄起门后的顶门杠。 梁金涛冲出去的刹那,已经习惯了夜色的眸子就捕捉到一道黑影慌不择路往碾麦场方向逃窜。 那黑影显然也没想到梁金涛会突然出现,情急之下只能抱头逃窜。 慌里慌张之下,撞翻了不知谁家丢在墙根低下腌咸菜的破陶罐,碎瓦片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借着清冷的月光。 梁金涛既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发力猛追,这是不远不近地缀在黑影后面。 一直到出了碾麦场,他这才低喝一声“谁”,陡然加速猛追上去。 手里的顶门杠更是被他舞动的呼呼作响。 黑影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亡魂大冒,使出吃奶的力气闷头狂逃。 追出四五十米的距离,梁金涛收住脚步转身回家。 穷寇莫追。 最主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128章 上门拜师 赵泰宁去办公室找到代理主任老蒙,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老蒙虽然才来四金龙乡供销社不到半个月,但对于赵泰宁在郭主任治下遭遇的种种冤屈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此刻正坐在办公椅上学习上面的指示精神,听了老班长赵泰宁的来意之后,很爽快地就批准了。 “老班长,既然你要带你女婿见周叔,正好帮我把这筐新收的枸杞捎去。 我婆娘在她娘家对面的山上采摘的,说能变几个现钱。” 说着踢了踢脚边的竹筐,红艳艳的枸杞像撒了一地玛瑙珠子。 赵泰宁笑呵呵地答应了。 接过假条,提起竹筐出了办公室。 回来后对梁金涛说:“金涛,假请好了。 还有点时间,你索性帮着把化肥卸完,我再带你去见见他。” 梁金涛笑着说“好”。 赵泰宁也没闲坐,而是过去帮码放的同事找防雨布。 等肥料卸完码放整齐,就得用防雨布盖起来。 最近雨天多了起来,冷不丁地就会下一场阵雨,今天拉来的这车肥料肥料遇水即化,没有买完之前防护措施一定要做好。 约莫半个小时吧,化肥就都卸完了。 梁金涛随便洗了洗手,对老泰山赵泰宁说道:“爸,去见人家可不能空着手,咱得买点东西表示表示。” 赵泰宁思索了一下,说:“就买两瓶酒两盒烟吧,既拿得出手,又不会太破费。” 梁金涛点点头,笑说道:“爸,您的说法跟秀芬一模一样。 临出门我征求她的意见,她说您认识的人,烟酒不分家,拿这两样准没错。” “这丫头!!有些日子没见了,改天我跟你妈抽空过去看看她。” 提到小棉袄,赵泰宁脸上都是笑意。 梁金涛跟着老泰山从后门进去,里挑了两瓶还算不错的酒和两盒烟。 付完钱后,翁婿二人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离开供销社,直奔四金龙乡梁庄社。 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几个戴着蓝布帽的老汉正蹲着抽旱烟。 看见赵泰宁推着自行车出来了,都笑着打招呼:"老赵,你这是提前下班了?” “女婿过来找我有点事。老哥几个你们喧着,改天杀几盘!”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驶上乡道。 赵泰宁的车铃铛缺了个簧片,叮当声带着沙哑的尾音。 梁金涛注意到老丈人车把上挂着个蓝布包袱,随着颠簸露出半截油纸包——想必是给周师傅带的稀罕吃食。 挂在自行车车把上的网兜,玻璃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泰宁一边缓缓地蹬着自行车,一边对一旁的梁金涛说道:“往常这个点,老周正在后院晒药材,咱们这会儿过去正合适。 他这人,一辈子除了倒腾中药材,也就剩这点爱好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叮嘱道,“待会见了人,你先别急着提学艺的事,他可是最烦急功近利的。” 老泰山说的郑重其事,梁金涛不敢含糊,急忙点头称是。 “爸,您之前跟这个中药材贩子打过交道,他这人靠谱不?” 梁金涛问道。 赵泰宁笑着说:“靠谱,周师傅这个人,以前可是区药材公司的正式员工,后来不知道因为啥事自己辞职了。 回来种了两三年地,就开始做起了中药材生意,这都有好多年了。 他这人为人实在,价格也公道,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倔。 不过,只要你态度端正,他肯定不会藏着掖着的。” 梁金涛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说:“那就好。爸,这两天我跟秀芬商量,我准备一边学习倒腾药材的经验,一边摸索着开始干。” 赵泰宁点头说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金涛啊,你有这想法是好事。这中药材生意要是做好了,可比种地强多了。 不过,这行水也深,你得慢慢学,可不能心急。”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我会虚心跟周师傅学习的,不会给您丢脸。” 说话间,翁婿两人已经过了沙河口,不远处就是四金龙乡梁庄社。 “前面岔路口右拐。”赵泰宁单手指路,车头却稳当得很,“周师傅住在梁庄社最东头,门前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 正说着,路边窜出只芦花母鸡,扑棱着翅膀从车轮前惊惶逃过,扬起一溜尘土。 拐过碾麦场,行不多远,果然看见那棵冠如华盖的古槐。 赵泰宁带着梁金涛来到一个不大的院子前,停好自行车,上前敲了敲门。 梁金涛侧身朝院子后面看了一眼。 半人高的篱笆墙里,十多颗国光树、巴梨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朴素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看到赵泰宁,脸上露出了笑容:“老赵,很准时啊!快进来。” 赵泰宁一边进院子,一边笑着说:“周师傅啊,我给你带个人来,这是我女婿梁金涛,峡口村人,就是他想跟着你学学倒腾药材的本事。” 周师傅上下打量了一下梁金涛,说:“行啊,老赵,你这女婿看着挺精神。进来吧,咱们里面说。” 三人走进院子里。 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周师傅招呼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 “周师傅,金涛这孩子踏实肯干,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 赵泰宁双手接过水杯说道。 周师傅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橘皮般舒展开来。 他再次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梁金涛,说道:“老赵,你放心。既然是你女婿,我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不过,这倒腾药材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得先了解药材的品种、产地、品质,还得知道市场的行情和需求。” 梁金涛一直站着,同样双手接过水杯,恭敬地说道:“周叔,来的路上我爸一再叮嘱我。 我会好好学的,保证不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说完话。 他放下水杯,取过礼物,双手奉上。 周师傅却不接,更没有看。 而是突然从衣兜里抓起把柴胡塞到梁金涛鼻子底下:“闻闻,说说成色。” 第129章 都是坦诚之人 梁金涛跟着老泰山赵泰宁前去四金龙乡梁庄社拜访中药材贩子周师傅。 翁婿二人才进到院子里。 周师傅面对梁金涛双手奉上的礼物,既不看,更没有接。 而是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柴胡递过去。 命令说道:“闻闻,说说它的成色。” 赵泰宁在一旁使眼色。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阴坡产的!断面菊花心明显,至少两年生......” 虽然可以肯定自己说的大差不差。 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被周师傅的突然袭击吓的够呛。 同时心里也暗自庆幸,幸亏来之前去请教薛中医了,这几天又抽时间认真拜读《本草图鉴》手抄本,要不然绝对会出丑。 听到梁金涛的回答。 周师傅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转身推开堂屋的雕花木门,阳光斜斜照进去,满墙的药材标本在光影里如同展翅的蝴蝶。 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幅泛黄的对联: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 周师傅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后的赵泰宁说道:“老赵,看样子你这个女婿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就凭他一口说出刚才那个柴胡的成色,再加上你的面子,看来今天我得倾囊相授了。” 赵泰宁笑说道:“周师傅,不是我为了让你教我女婿故意吹捧你,在周边几个乡,论起分辨中药材,你的水平也就比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中医差那么一丁点。” 梁金涛也恭敬地说道:“周师傅,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学,倘若以后有人问起来,绝对不会辱没您老的名声。” 周师傅满意地点点头,说:“行,有这态度就好。我先给你讲讲药材的分类吧。 这中药材啊,分为植物药、动物药和矿物药三大类。植物药又分为根及根茎类、茎木类、皮类、花类、果实种子类等等……” 旁边就是晾晒的中药材,周师傅讲得很详细,梁金涛听得也很认真,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周师傅都耐心地解答着。 赵泰宁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两人认真交流的样子,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讲了一会儿药材的分类,周师傅又接着说:“除了了解药材的品种,还得知道怎么辨别药材的好坏。 就拿这黄芪来说吧,好的黄芪应该是条直、皮细、断面黄白色、味甜。要是条弯曲、皮粗糙、断面发黑、味苦,那就是次品……” 梁金涛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 他觉得周师傅讲得这些知识太实用了,比自己之前看书学的要直观得多。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周师傅热情地说:“老赵,金涛,你们也别走了,就在我这儿吃个饭吧。我让老婆子弄几个菜,咱们再好好聊聊。” 赵泰宁正好带了烧鸡和凉拌猪头肉过来,梁金涛取来自己提来的酒。 周师傅的老伴在厨房做饭,梁金涛跟着进去帮忙。 在厨房里,梁金涛一边帮着周师傅老伴洗菜、切菜,一边回想着刚才周师傅教授的那些中药材知识。 很快,中午饭就做好了。 吃过饭,梁金涛帮着把碗碟收拾到厨房,就提着一壶茶重新回到后院伺候。 “周师傅,还得麻烦你给我女婿说说这药材的收购价格和销售价格是怎么定的。” 赵泰宁端起梁金涛倒好的两杯酒,一杯递向周师傅,很自然地问道。 周师傅笑着说:“这收购价格啊,得看药材的品质和市场的供求关系。 要是药材品质好,市场上又缺货,那收购价格肯定就高。 销售价格呢,除了考虑成本,还得看看同行是怎么定的,不能定得太高,也不能定得太低。太高了卖不出去,太低了又赚不到钱。” 梁金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啊。周师傅,那您平时是怎么找货源和销路的呢?” 周师傅说:“找货源啊,就得经常去药材产地转转,跟那些药农搞好关系。 销路呢,一方面是跟药店、诊所合作,另一方面就是参加一些药材交易会,认识更多的客户。” 梁金涛认真地听着,心里对药材生意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觉得周师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跟着他学,肯定能学到不少真本事。 “金涛啊,你要是想干这行,就得先从基础做起。先去药材产地看看,了解了解情况,再慢慢积累经验。” 周师傅说道。 梁金涛连忙说:“周师傅,我记住了。实不相瞒,我其实最初的想法是先尝试着收购一些,有机会了再转手卖出去,您老看我这么操作行吗?” 周师傅笑着说:“行啊,权当是在练手。不过,收的时候可得仔细分辨,有些人为了多卖几个钱会往里面掺假,你一定要防着那些不法分子。” 赵泰宁也说:“金涛,你周师傅说得对。做这一行可得多留个心眼儿,中药材跟你倒腾废品不一样,这可是关心到人命关天的大事。”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爸,周师傅,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牢记你们的教诲。” 说到这里。 他想到周师傅跟自己非亲非故,但是冲着老泰山的面子给自己教了那么多收购中药材的知识,毫不藏私。 于是就真诚地说道:“周师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因为倒腾废品的缘故跟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邱富海邱股长关系熟络。 前些天他告诉我说,祖厉县物资储备公司马上就要大批量收购中药材了,据他讲,最开始的时候收购价肯定要比市场价稍高一些。 我看您家里有不少好货,要不先存放着,等到北川湾乡收购站开始大批量收的时候,我顺路过来帮您拉去卖掉。” 赵泰宁听到女婿告诉周师傅这么重要的市场信息,心里不但没有埋怨梁金涛,反而很是欣慰。 梁金涛跟赵泰宁这对翁婿不知道的是,以周师傅的人脉和资源,岂会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正是因为梁金涛不藏着掖着,推心置腹的这一番话,让周师傅心里对于梁金涛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第130章 你可别骗我 赵泰宁因为下午还要上班,所以跟周师傅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周师傅把他们送到门外的村道上,痛快地说道:“金涛啊,以后有啥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咱们一起把这治病救人的药材生意做好。” 梁金涛感激地说:“周师傅,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路上,梁金涛的心情格外舒畅,他觉得自己离药材生意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爸,今天跟周师傅聊了这么多,我收获可大了。以后我一定跟着周师傅好好学,把药材生意干起来。” 梁金涛兴奋地说道。 赵泰宁笑着说:“金涛啊,你有这股劲头就好。不过,这做生意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得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 梁金涛点点头,说:“爸,我知道。我会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干。”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沙河口。 翁婿二人得分道扬镳了。 一个东去四金龙乡供销社上班,一个南往回峡口村的家。 目送老泰山骑着自行车走远之后,梁金涛才要翻身上车,无意中瞥见约莫几十米外的沙河渠道里,每隔二三十米的距离,就有一个或者两个人在浑浊的河水里筛金子。 他心里一动,暂时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推着自行车走到渠边。 支好自行车,他蹲坐在一个老木桩上,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年老的筛沙人的一举一动。 一边看,一边回忆着前一世关于沙河筛金的陈年旧事。 裤腿翻到大腿根的老农,心无旁骛,两只脚稳稳地踩在沙河的渠地,手里端着金簸箕——那是个特制的圆底木盆,内侧刻着螺旋纹路,有节奏地轻轻摇晃金簸箕。 老农沉浸其中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蹲坐在渠沿上,认真观察他一举一动的梁金涛。 也或许,青天白日的,又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又在公路旁边,来去的行人汽车不绝,像他这样的筛金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看了约莫十几分钟。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骑上自行车回家。 一路上,心里都得美美地想着,如果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再有十天,自己将在这条河道收获重生以来的最大一笔财富。 路过废品收购点,梁金涛没看见赵秀芬,倒是看见很少过来的老父亲正蹲在墙根下,跟八爸说着什么。 老哥俩不时地指指点点,全然没有注意到骑车经过的梁金涛。 赵秀芬在家里洗衣服,看到梁金涛回来,随手抓起一件还没有洗的衣服擦了擦手,起身迎了上去,问道:“咋样?见着那个人吗?” 梁金涛笑着说:“见着了,周师傅人可好了,教了我好多东西。 我打算再过上十来天就开始试着收中药材,用咱爸和周师傅的话说,权当是练练手。” 赵秀芬听了,眼睛一亮,笑道:“那敢情好,收中药材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有周师傅指点,咱心里就踏实多了。” 梁金涛把自行车停好,走过去帮赵秀芬一起晾衣服,边晾边说:“不过今儿个我还遇到个事儿,我觉得比收中药材还来钱快。” 赵秀芬好奇地转过头,问:“啥事儿啊?能比收中药材还来钱?” 梁金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沙河吗?我今儿个在沙河口看到有人在筛金子,我准备抽空过去找地方支个筛子,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大赚一笔。” 赵秀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金子?沙河里能有金子?你可别骗我。” 梁金涛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哪能骗你啊,今天中午跟咱爸路过的时候,有好几波人在沙河里筛金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梁福海的声音:“秀芬,金涛回来了没有?”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赶紧迎了出去。 梁金涛并且说:“爸,我刚回来没一会儿。” “你回来了就好,省的我跟你八爸还得再说一遍。” 梁福海听到二儿子的声音,手里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走了进来。 梁金涛连忙上前,笑着说:“爸,八爸,快进屋坐。” 梁福海摆了摆手,说:“不坐了,就在院子里说说话就行。” 说着,他和梁福朝走进院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赵秀芬给两人倒了水,梁福海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金涛啊,今儿个我和你八爸过来,是想跟你和秀芬商量个事儿。” 梁金涛坐直了身子,说:“爸,啥事儿啊?您尽管说。” 梁福海看了看梁福朝,梁福朝点了点头。 梁福海这才说:“是关于废品收购点的事儿。 现在这废品收购点的地方,是你二哥梁金水给你找到地方,虽说村民们暂时不会说什么,可时间一长,知道你用公家的地方挣了钱,肯定有人会眼红,到时候说三道四的,对你二哥的名声不好。” 梁金涛皱了皱眉头,说:“爸,这事儿我之前还真没考虑到。那您和八爸有啥想法?” 梁福海抽了口旱烟,说:“我和你八爸商量好了,把废品收购点换个地方,就换到你八爸的院子里。 他院子大,地方宽敞,进出也方便。” 梁福朝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啊,金涛,我现在一个人,收购点搬过去,每天还有人陪我说说话,你不要有啥顾虑。” 梁金涛想了想,说:“爸,八爸,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我知道我八爸是好意,可是猛地一换地方,乡亲们卖废品的话有点不太方便了。” 梁福海摆了摆手,说:“这有啥不方便的!咱在原来的地方立个牌子,就说地方换了。 更何况又不是一下子就搬走了,怎么的也得两三天时间,慢慢的也就宣传开了。 再说了,你用的是你八爸的院子,哪怕你小子以后真的挣到大钱了,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 第131章 饭要一口一口吃 听了两位公爹的说法。 赵秀芬也在一旁说:“金涛,我觉得爸和八爸说得有道理,换个地方也好,省得以后惹麻烦。” 梁金涛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说:“行,爸,八爸,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不过这换地方,还得重新收拾收拾,得花点时间和精力。 另外,我这两天再往邱富海那送一车废品,搬的时候就会省很多事。” 梁福海笑着说:“这都不是事儿,我和你八爸帮你一起收拾。咱趁早把这事儿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梁金涛感激地说:“那就谢谢爸和八爸了。对了,爸,八爸,正好你们过来了,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们说。” 梁福海和梁福朝对视一眼。 梁福海问:“啥事儿啊?你说。” 梁金涛把在沙河看到筛金子,以及自己想抽时间也去筛出金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两人说了。 前一世的记忆里,十天后会下一场大暴雨。 冲毁了好多庄稼地。 沙河水位暴涨,那些松松垮垮的河岸自然也没能幸免。 损失最大的,自然是那些在河道里支筛子搭窝棚筛金子的人们。 世道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一场大暴雨有人受损失,自然就有人发横财。 家在沙河口附近的一位老人因为心忧庄稼地,不等大雨彻底停歇就早早去地里,冒险涉水过沙河的时候,赤脚踩到了一个总重十斤的狗头金,由此一夜暴富。 这一世。 梁金涛既然想到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他准备提前布局,赶在大雨之前,在那位老人发现狗头金的地方把筛子支起来,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并且只要有时间,就去沙河里装模作样地筛一会儿沙子。 只有这样,到时候发现狗头金一事才会顺理成章。 如果太突兀的话,必然有人会怀疑。 虽然很肯定怀疑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是重生之人,但是梁金涛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 之所以要这么大费周章,就是要堵住悠悠之口。 听到梁金涛要去四金龙乡的沙河里筛金子。 梁福海皱着眉头,说:“老二啊,先不说这事儿靠不靠谱,你现在是既要倒腾废品,又准备收药材,现在又说要去筛金子。 你可别为了多挣钱,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行当都要去试一试。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梁福朝也在一旁说:“是啊,金涛,沙河里能有金子? 咱做倒腾废品的买卖我看就挺好的,如果中药材也做起来的话,钱肯定不少挣。 就像你爸刚才说的那样,得脚踏实地,别整这些没影的事儿。” 赵秀芬其实也不愿意梁金涛去沙河里筛金子的。 只不过从年前到现在看到他这么努力的挣钱,心里不太愿意打击梁金涛的积极性。 现如今看到两位公爹一致反对梁金涛去筛金子,她觉得以梁金涛的性格,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改变主意。 果然如赵秀芬想的那样。 就听到梁金涛连忙解释道:“爸,八爸,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今天跟我姨夫(甘省铜都市农村女婿称呼岳丈)经过沙河口的时候,我观察了好一会儿,筛金子的人有好几拨,手法很专业,既然他们都那么做了,我觉得有空的时候去试试也不是不行。” 梁福朝摇晃着手里的烟锅头,很严肃地说道:“金涛,这件事不是能试不能试的问题。 如果你不准备倒腾中药材,收废品有我给秀芬帮忙,你要去筛金子我不反对。 可是现如今你既然都准备好倒腾中药材了,就应该踏踏实实按照薛中医给你的那本书,还有今天从那位周师傅那里学到的东西认真琢磨,不能三心二意。” 梁福海则不高兴地说道:“老二啊,我看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这几天我比较闲,准备让我像你八爸一样过来给你当长工?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倒腾废品也好,买卖中药材也罢,哪怕你不听劝执意要去筛金子,这些我都不会反对。 可是有一件事,你小子给老子听好了,秀芬怀着老梁家的种,你不能让她受一点累。” 看到梁金涛被两位公爹一顿批判,赵秀芬哪怕不愿意梁金涛去筛金子,可是心里还是很心疼自己的丈夫。 于是在在一旁帮腔说道:“爸,八爸,我觉得金涛说得有道理,咱就让他试试呗,万一真能筛出金子来,就不用为倒腾中药材缺钱的事发愁了。” 即便儿(侄)媳妇同意梁金涛去试试,梁福海和梁福朝老哥俩还是有些犹豫。 梁福海抽了口旱烟,说:“这事儿风险倒也不是很大,筛子家里有现成的,就是费些力气,要是没筛出金子来,可就白忙活了,还耽误了正经买卖。” 梁福朝抽了一口旱烟,嘀咕说道:“废品我现在能给你们帮上忙,可对中药材,我跟你爸那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最多到时候帮你们晾晒一下。 金涛,你小子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金子金子没筛到,倒腾中药材的生意也给耽搁了。” 见媳妇支持自己去淘金,梁金涛也听出来两位老人刚才的话里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坚决,于是急忙说道:“爸,八爸,我知道有风险,可这事儿要是成了,收益也大啊。 而且废品收购点换地方的事儿也不耽误,我可以一边收拾院子,一边去沙河看看情况。 顺便还能抽空去周师傅家里多学点东西。” 梁福朝见无法说服梁金涛,加上侄媳妇也说话了。 他想了想,对皱着眉头的梁福海说道:“二哥,我觉得金涛说得也有道理,年轻人有闯劲儿是好事儿,就让他去试试吧。” 梁福海听了,点了点头,说:“行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让他试试。 不过老二啊,你可得悠着点,别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 梁金涛连忙点头,说:“爸,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准备趁着后天去卖废品的时候顺便把筛子拉过去找地方支好,要是没成果,就立刻收手。” 第132章 沙里淘金 四金龙乡。 梁庄村沙河。 老赵的膝盖陷在河滩潮湿的沙土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像只老山羊般佝偻着背,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插进沙层。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指甲缝立刻塞满了细碎的砂砾,有几粒尖锐的甚至扎进了指腹的老茧里。 他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沙粒簌簌落下,在阳光里划出几道金色的细线。 两天前的一场大暴雨下过之后,今天的日头毒得很,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 老赵后颈的皮肤已经晒脱了皮,新长的嫩肉泛着粉红色,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件褂子还是三年前婆娘用供销社扯的布做的,如今袖口磨出了毛边,前襟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和泥点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上的皱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沙土。 河面上蒸腾着氤氲的水汽,远处的剪金山峦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老赵眯起那双不对称的眼睛——左眼大得像铜铃,右眼却小得仿佛总是半闭着,这是八岁那年害眼疾落下的毛病。 他盯着河床上那片闪着金光的沙层,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个光点,晃得他眼前发花,但他还是固执地盯着,仿佛要把那片沙地看穿。 “就这儿了。” 他啐了口唾沫,黄褐色的痰液落在沙地上,立刻被吸干了水分。 他用鞋尖把那点痕迹碾进沙土里,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掌。 掌心横七竖八的纹路里嵌着黑色的污垢,那是常年握铁锹磨出来的。 “老辈人说,这弯道水流缓,金粒子容易沉底。” 老赵低声自言自语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河滩上散落着前几日暴雨冲下来的枯枝,老赵随手捡了根结实的,在沙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木棍划过的地方,湿润的沙土翻出深色的内里,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几只蚂蚁慌慌张张地从圈里逃出来,老赵用拇指和食指捏死一只,剩下的在他裤腿上爬。 远处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老赵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偏西,再过两个时辰就该收工了。 他解开拴在腰间的绿色军用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水是早上从山泉打的,现在已经被晒得温热,带着铁锈的气味。 有几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子上,在晒伤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 老赵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里面裹着半块玉米饼,硬得像石头。 他用力掰下一角,在嘴里慢慢含着,等饼子被唾液泡软了才嚼。 饼子没什么味道,就是纯粹的玉米香,偶尔能嚼到没磨碎的玉米皮,粗糙地刮着嗓子。 他就这样一口饼子一口水,眼睛始终没离开那片沙地。 吃饱了,老赵把剩下的饼子重新包好塞回怀里。 他解开裤腰带,对着河滩撒了泡尿。 尿液在沙地上冲出个小坑,很快就被吸收了。 系裤子时,他摸到腰上别着的烟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出来。 烟叶金贵,得留着晚上解乏用。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老赵的衣襟啪啪作响。 他眯起眼睛,看见远处河面上泛起细碎的波纹。 风里带着水汽和鱼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这是金矿特有的味道,老赵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让细沙从指缝间缓缓流下。 阳光照在沙流上,有几粒特别亮的闪了一下。 老赵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顾不上上游和下游还有跟他一样的淘金人,直接就跪在沙地上,像条老狗似的用双手刨起来。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沙土,指关节被碎石硌得生疼,但他顾不上这些。 挖了约莫半尺深,沙土的颜色变深了,泛着铁锈般的红色。 这是含金层的标志,老赵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沙土,凑到眼前。 沙粒中有几颗特别沉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光。 老赵的呼吸变得急促,左眼因为瞪得太久而开始流泪。 他用粗糙的拇指拨弄着那些小颗粒,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狗 日 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河风卷着这句话飘远了,仿佛怕被不远处那些闷头苦干的淘金人听去似的。 老赵左右张望了一下,虽然知道根本不会有淘金人主意自己,但还是本能地警惕着。 淘金人的规矩:见金不能声张,否则金子会“害羞”跑掉。 他慢慢直起腰,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太阳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河滩上像根歪歪扭扭的老树桩。 老赵从腰间解下个脏兮兮的布袋,把刚才挖到的含金沙土小心地装进去。 袋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沙,这是他三天来的收获。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老赵抬头看了看。 几只黑鸟在河对岸的枯树上盘旋,它们的影子投在河面上,像几滴移动的墨汁。 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乌鸦围着人叫是不祥之兆。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好怕的? 阎王爷都懒得收。 他啐了口唾沫,继续低头挖沙。 这次动作更轻了,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每挖几捧沙,他就要停下来检查一下,把可能有金的沙土装进袋子,普通的就随手撒在旁边。 渐渐地,他面前堆起个小沙丘,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太阳慢慢地往西边的山后沉去,河滩上渐渐暗了下来。 老赵的腰疼得像要断了,但他还是坚持把最后一点含金沙土挖完。 装袋时,他摸到袋底已经有了些分量,心里估算着大概能出多少金。 够给婆娘扯块花布了,说不定还能打几斤烧刀子...... 收拾工具时,老赵发现铁锹的木把上沾着血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虎口裂了道口子。 他随手抓了把沙土按在伤口上,这是老辈人教的土法子,说河沙能止血。 果然,血很快止住了,就是沙粒嵌进伤口里,火辣辣地疼。 第133章 筛金如筛命 距离老赵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同为梁庄社人的老王佝偻着腰站在河滩上,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额头滑落,在晒得黝黑的脸上冲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他粗糙的手指在腰间摸索着,解下那把跟随他二十多年的铁锹。 锹头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木柄上密密麻麻的裂纹里浸满了汗水和沙土,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一段凝固的岁月。 “爸,我来吧。” 大儿子王家宁伸手要接铁锹,却被老王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这活计你还没摸透。” 老王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弯腰铲起满满一锹湿沙,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湿沙沉甸甸的,带着河水的腥气,在锹面上微微颤动,几粒沙子簌簌落下,在老王打着补丁的布鞋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哗啦一声,老王将湿沙倒进自制的竹筛里。 这竹筛是用十年生的老毛竹劈成的,每一根竹条都经过精心打磨,网眼比麦粒还细,四边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竹筛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露出竹纤维的本色,像是一圈金色的光环。 老王双手抓住筛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腕轻轻一抖,沙子便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细碎的金色颗粒在沙流中闪烁,宛如撒了一把碎星。 老王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球里映着那些跳跃的光点。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像是捧着初生的婴儿。 “看见没?”他喘着粗气对大儿子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手腕活,不能死力气。” 说话间,老王的手臂有节奏地抖动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精准地控制着力道, “筛得太猛,金沙跟着粗砂跑了;筛得太轻,杂质又除不干净。” 王家宁蹲在旁边,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见父亲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那是被锋利的砂石划破的。 老王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紊乱,依然保持着那种奇妙的韵律。 泛着怪味的沙河水在旁边哗哗流淌,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歌谣。 几只萤虫在水面上点来点去,偶尔有生命顽强的小鱼苗奋力摆动尾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但这些都吸引不了老王父子俩的注意。 爷俩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老王手中那个不断摇晃的竹筛上。 筛下的细沙渐渐堆成一个小丘,在河滩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终于,老王停下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将筛中剩下的粗砂倒在一边,那里已经堆起了十几个同样的小堆——这些都是要重新筛洗的。 然后他端起筛好的细沙,倒进那个祖传的柏木盆里。 木盆边缘刻着古怪的花纹,据说是能“镇金”的符咒,盆底已经被磨得凹陷下去,像个月牙形的坑。 老王舀起一瓢河水,浑浊的水流冲进木盆,立刻将细沙搅动起来。 他粗糙的大手在盆中搅动,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长发。 浮土随着水流溢出盆沿,在河滩上留下道道泥痕。 老王的眼睛死死盯着盆底,那里渐渐露出黑色的重砂,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那里面可能藏着比命还贵的金粒子。 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捧起柏木盆,盆底沉积的黑砂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老王深吸一口气,河风裹着潮湿的土腥味钻进鼻腔。 这是最关键的环节——金簸箕分金。 那个祖传的楸木簸箕静静躺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内侧七道螺旋纹路深浅不一,最深处能藏下一粒黄豆。 老王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想起去年一墙之隔的张老汉,就是在这样的重砂里筛出颗黄豆大的金疙瘩,换来的钱给儿子娶了媳妇,还翻新了房子。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全家攒了三年的积蓄,就等着淘到足够的金子,好给大儿子说门亲事。 “爸,这次能出多少?” 王家宁远远地看了一眼身影模糊的老赵,凑过来,年轻的脸庞上写满期待。 老王没有回答,只是用胳膊肘把大儿子推开一点。 淘金最忌讳多话,老辈人说金子有灵性,听见人声就会躲起来。 他继续搅动着木盆里的重砂,浑浊的水流渐渐变得清澈,黑色的砂粒在盆底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老大,看好了。” 老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庄重。 他蹲成马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裤腿沾着的泥浆裂开细纹。 当黑砂倾入簸箕的瞬间,他双臂肌肉骤然绷紧,小臂上蜈蚣似的伤疤泛出紫红色。 簸箕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老王的手腕灵活得像水蛇,每道螺旋纹都活了过来,将砂粒推向不同的命运。 “听着响!” 他额头暴起青筋,太阳穴突突跳动。 簸箕里的砂粒碰撞声渐渐分出层次:粗砂哗啦如暴雨,细砂簌簌似春蚕,偶尔迸出清脆的"叮"——那是老王等了半辈子的仙乐。 “金粒子撞木头是‘叮当''声,”他喘着粗气教导大儿子,汗珠子砸在簸箕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普通砂子是‘沙沙''响!你爷当年......” 话音未落。 老王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无比虔诚地筛沙的动作猛地停下,脑袋机械地朝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所在的方向转了过去。 前一秒。 他眼角的余光准确地捕捉到。 老赵竟然直挺挺地跪倒在沙滩上,像条老狗似的用双手刨起来。 凭借多年淘金经验,老王知道,狗 日 的老赵肯定是找到含金层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不惜力,更不顾旁人在侧地“蛮干”。 心里这个念头闪过。 他无声地暗骂一句:“狗 日 的,他咋就这么好的运气呢?!” 随后,就满血复活一般,更加虔诚地摇晃起簸箕来。 第134章 雨来了 王家宁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老赵的反常举动。 直到看到父亲突然停下,目光朝上游看过去。 他这才看见,跟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老赵,正不管不顾地跪在河滩里疯狂地刨沙子。 虽然远没有达到父亲所说的出师的程度。 可是凭借近一个月学到的淘金经验,王家宁还是可以确定,老赵这些天的付出没有白费。 “各人有各命,筛金的地方是自己选的,能不能筛出金子,能筛到多少,命里早就定好了。 老大,不要羡慕别人,只要你肯吃苦,终究有一天,咱们爷俩也能像你刘家表叔一样发财。” 注意到大儿子一直在朝老赵那边看,老王于是安慰说道。 他口中的刘家表叔,就是自己的邻居。 王家宁默默点头,低声说道:“爸,我知道。 您要累了的话,换我来,您在一旁盯着就行了。”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别想那么多,认真盯着看,说不定今天咱爷俩......” 话说一半,老王突然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手指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 簸箕悬停在半空。 强压住激动,他左耳几乎贴到木盆边沿,花白的鬓角蹭着陈年桐油浸透的木头。 老王用指尖轻轻拨开表面的砂粒...... 王家宁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球突然清亮起来,倒映着簸箕底部几不可见的金芒。 老王挤了挤眼睛。 一抹耀眼的金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确实是一粒金砂,比芝麻还小,但在他这样的淘金人眼里却比太阳还要明亮。 老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粒金砂挑起。 金砂粘在他的指甲缝里,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王家宁紧张地盯着父亲指甲缝里的金砂,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停顿了一两秒钟。 老王小心翼翼把金砂放到儿子的掌心里。 然后用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牛皮鞘,拔出那把陪他二十年的牛角刀——刀背早已磨出指痕状的凹陷。 刀尖探入第七道螺旋纹的沟槽时,老王的手稳得像磐石。 他刮擦的动作比绣花还精细,牛角刀与木纹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王家宁屏住呼吸,看见父亲指甲缝里渐渐聚起三四粒金砂,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橘红色光泽,像凝固的晚霞,又像新娘盖头上跳动的烛火。 老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弯成虾米。 但他仍死死攥着牛角刀,刀尖上的金砂随着他颤抖的呼吸微微晃动。 十多米之外的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乎都是从庄家地里返家的农民。 只有少数公家人或骑着自行车,或三三两两走着聊着。 老王充耳不闻,望着掌心那几点金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砂里的金子就像人的命,得用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慢慢淘......”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玻璃瓶,瓶底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金砂。 老王将新淘到的金砂倒进去,听着那细微的“叮”的一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做着一连串动作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上下游的淘金人。 直到王家宁也小心翼翼把掌心的那粒砂金放进玻璃瓶里。 “应该够打只耳环了。” 老王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又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王家宁兴奋地低呼一声,差点打翻“金簸箕”,被老王狠狠瞪了一眼。 但老人眼中的严厉很快化开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道弧度。 他望着瓶子里那些细小的金粒,仿佛看到了儿子婚礼上新娘头上的金钗,看到了自家翻新的瓦房,看到了餐桌上终于能多出的一盘肉......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老王花白的头发。 也吹乱了王家宁敞开的汗衫。 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天色开始变暗。 老王抬头看了看天,指挥着儿子麻利地收拾起工具。 他知道,这场雨如果小的话还好说,除了打断他们干活的节凑,再屁事没有。 可雨势一旦变大,河床会重新排列,新的金砂会被水流带到不同的地方。 明天,像他们父子这样的淘金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寻找。 但此刻,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小玻璃瓶,任凭头顶雷声震天响,老王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黑压压的云层翻滚着,擦着剪金山头漫过黄河,铺天盖地一般奔涌去了四金龙乡一河之隔的四十八军户乡。 经过两天的努力,梁福朝的院子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 梁金涛在院子里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用来存放废品。 同时,他也在原来的收购点门外立了个牌子,写上了废品收购点的新地址。 在收拾的过程中,梁金涛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前一世四金龙乡村民在沙河挖到“狗头金”的事儿,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可以确定的是,记忆绝对不会出错,时间应该也不会出错。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加入淘金队伍的时机。 淅淅沥沥的雨点没有规律的落下,梁金涛脚步匆匆赶回家。 换过衣服,小两口围坐在小炕桌跟前算账。 天彻底变黑之后,雷声依旧,雨势没有变大的迹象,梁金涛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不管这场酝酿了小半天的暴雨到底能不能降下来,他都决定后天一早就去沙河里把筛子支起来。 鸡叫头遍时,夫妻俩还在炕上低声合计。 梁金涛突然想起什么,光着膀子爬下炕,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 解开三层油纸,里头躺着十几粒芝麻大的种子,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是今天王师傅让爸给的野山参种子,”他指尖轻轻拨弄那些珍贵的种粒,“长白山老把式带的种,在腐殖土里埋五年才能见芽。” 赵秀芬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小颗粒,比今天他俩数了两遍的纸钞金贵多了。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照得晾晒药材的竹匾边缘泛起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第135章 生瓜蛋子 回村的路上,老赵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了些。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布袋在腰间一荡一荡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他听来比什么音乐都美妙,那是金粒子在唱歌呢。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把河水染成了血色,老赵的影子在河滩上拖得很长很长,像条通往黄金国的路。 距离二三十米远的村间小径上。 老王父子几乎迈着跟老赵一样的轻快的脚步往家走。 提心吊胆了一整晚,大雨到底没有降下来。 河床没有丝毫变化,金砂自然也没有改变地方。 虽然今天沙河里突然又多了一个淘金人,并且还是隔壁四十八军户乡的。 但无论是老赵还是老王父子,亦或者其他散布在弯弯曲曲沙河水道里的淘金人,对于梁金涛的出现,都没有过多关注。 农闲时节,甚至是初冬时候,跑到沙河里碰运气的大有人在。 可是幸运儿只有那么一两个。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梁金涛那天赶着六爸的骡车在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过废品后,返程回来到四金龙乡供销社老泰山那取了铁筛子,根据前世的记忆在沙河里选好位置支起筛子。 为了不引起上下游淘金人的怀疑,他卷起裤腿,赤着脚踩进浑浊的河水里,提着铁锨装模作样地圈出两处水洼。 一直闷头筛了一个多钟头,肚子饿的实在忍不住了,他这才随便搬过来几个石头,象征性地把筛子围堵了一下,穿上鞋去树荫下牵上吃饱喝足了的大红骡子回家了。 反正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挖到狗头金,棚子自然不需要扎。 “爸,那人是啥来头?筛金子的基本操作都没有掌握,就敢来蹚浑水!!” 王家宁头顶汗衫,坐在棚子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牵着骡车慢慢离开的梁金涛说道。 老王斜眼瞥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大儿子,没着急回应,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插进装有炒面的布袋里,挑起一些炒面,稳稳地丢进嘴里。 慢慢地嚼了几下,拧开军用水壶,微微仰头喝了两口。 这才缓缓斜靠在木棚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不出三天肯定就尥蹶子了。” 河滩上的暮色像一锅熬稠的米粥,渐渐漫过老赵的窝棚。 煤油灯的焰心在玻璃罩里跳着不安分的舞,将斑驳的人影投在发霉的草帘上。 老赵从床板下摸出个蓝边粗瓷碗,碗底有道不显眼的裂纹——去年除夕二孙子失手磕的。 他倒进三天来攒的金砂,那些比蚂蚁眼还小的颗粒在碗底铺成薄薄一层,像是撒了把碾碎的阳光。 “看好了。” 老赵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河沙,他拧开装水银的牛角瓶,两滴银亮的液体坠入碗中。 水银立刻活了过来,像嗅到血腥的银蛇,扭动着裹住金粒。 趁着农闲执意要跟来的赵家老二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些散落的金砂渐渐聚成一颗颤巍巍的银珠,在碗心滚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王父子此刻正在十里之外的自家后院点起篝火。 王家宁往火堆里添着干柴,火光将他年轻的脸庞镀成古铜色。 老王盘腿坐在磨盘大的青石上,从贴身的羊皮袋里倒出金砂。 与老赵不同,他用的是祖传的青铜坩埚,内壁积着经年累月的金锈。 “水银伤肺。”老王用木棒搅动着砂粒,对儿子说,“咱家用的是老法子。” 窝棚里,老赵把瓷碗架到炭火上。 蓝紫色的汞蒸气突然腾起,赵老二被呛得连连后退,撞翻了靠在棚子上的铁锨。 “这叫‘杀金’。” 老赵纹丝不动,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毒雾中眨都不眨。 他粗糙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仿佛在安抚受惊的野兽。 蒸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那是逃逸的金屑在作最后的挣扎。 老王正往坩埚里加硼砂。 月光照在他龟裂的手掌上,掌纹里嵌着的金粉微微发亮。 “硼砂吃杂质。” 他搅动的动作像是在画符,王家宁注意到父亲手腕上有道新鲜的烫伤——前天炼金时溅到的。 坩埚里的混合物渐渐变成粘稠的橘红色,老王突然抄起长柄铜勺,舀起一勺熔液泼进冷水桶。 “嗤啦”一声响,桶底沉淀出星星点点的金粒。 “成了!” 老赵的窝棚里突然爆出父子俩嘶哑的欢呼。 瓷碗底部躺着颗米粒大的金疙瘩,在将熄的炭火中温柔地闪烁。 他颤抖着用桦树皮裹住这团柔软的金子,塞进贴身口袋时,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温度。 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老赵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狼牙”护身符——去年在铜都市卖金砂,他用人生第一粒金砂换了这枚“狼牙”。 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老王那边却遇到了麻烦。 坩埚里的金液突然凝固成蜂窝状,那是混入硫磺的征兆。 “狗 日 的!!” 老王狠狠踹翻水桶,惊飞了树上的夜枭。 王家宁担心地朝前院看了一眼,怯生生递上牛皮袋:“爸,要不试试我赵家表叔的法子?” 月光下,老王看着大儿子掌心躺着的水银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父亲面前。 他沉默地接过瓶子,倒出的水银在月光下像一滴液态的月亮。 当晨雾漫过河滩时,好多个窝棚里的人都彻夜未眠。 老赵数着树皮包里的小金粒,盘算着够不够给肺痨的婆娘抓药;老王则把新炼的小小的金条藏进挖空的擀面杖,这是要留着给大儿子娶媳妇用的。 相同的晨曦照在不同的金子上,老赵的那份透着赭石的暖黄,老王的则带着青金石般的冷蓝——就像他们各自的人生,明明都是沙里淘金,却淘出了不同的滋味。 河风依旧裹着土腥味,但几乎所有的淘金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老赵闻到了市区药铺的当归味,老王则嗅到未来亲家灶台上的油烟香。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他们又扛起铁锹走向河滩,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里,偶尔会闪过一星半点金色的反光——那是逃过筛网的幸运金砂,等着下一个淘金人用岁月来淘洗。 第136章 舌尖上的幸福 夕阳西下,梁金涛踩着那辆邱富海忘到脑后的永久牌自行车,在乡间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往家赶。 绑在车头和车座上的锄头随着颠簸叮当作响,挂在车把上的干粮袋子和军用水壶空荡荡地晃荡着。 他刚在南坪自家地里锄完最后一块麦子地,汗水把蓝布褂子浸得能拧出水来。 膀胱的胀痛让他不得不停下车,把自行车支在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 解开裤腰带时,他的目光被田埂边一片绿油油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锯齿状的叶片,紫红色的茎秆,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是苦苦菜! 梁金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尿都顾不上撒完就系上了裤带。 正愁着晚上回去了吃啥菜呢! 从药学上来说,苦苦菜味苦而性寒,药物主要是清热解毒、补虚而止咳。 通常来说可以治疗细菌性的痢疾,也可以治疗咽喉的炎症,如急性的喉炎,也可以治疗虚弱导致的咳嗽,即气虚的咳嗽,可以治疗痔疮,以及白带增多的现象。 从食用上来讲,苦苦菜以凉拌为主,它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以及钾盐、钙盐等,对预防和治疗贫血病,维持人体正常的生理活动,促进生长发育和消暑保健有较好的作用。 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弄着那些鲜嫩的野菜,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凉拌苦苦菜的酸辣滋味。 锄头显然不行,把太长使不上劲;铲子倒是顺手,可惜今天没带。 他四下张望,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了根拇指粗的树枝,随便拾掇拾掇,就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泥土在木棍的翻动下散发出潮湿的腥气,苦苦菜的根系带着细小的须根被完整地挖了出来。 梁金涛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不一会儿就挖了一大把。 他像捧着宝贝似的把野菜聚拢在一起,用力抖掉根部的土疙瘩。 那些沾着泥土的野菜被一把把塞进干粮袋,很快就撑得袋子鼓鼓囊囊。 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梁金涛边挖边想,既能当药又能当菜。 洗干净用开水一焯,拌上自家酿的醋和粗盐,就是一道开胃的凉菜。 要是能配上媳妇赵秀芬蒸的糁饭,那滋味简直美得很。 最重要的是,这野菜在田埂上、土坡边到处都是,庄稼人见了都恨不得连根拔起。 现在既能除草又能当菜吃,简直是一举两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梁金涛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手。 他掂了掂沉甸甸的干粮袋,满意地拍了拍,这才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家赶。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起了路边树枝里面的几只麻雀。 拐到八爸的院子跟前,院门朝外锁着,垫脚尖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两天收的废品整齐有序地码放着。 索性又去了六爸家。 院门同样朝外锁着。 大红骡子头伸进木槽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树叶。 瞥见熟人梁金涛,晃动着大脑袋打了一个响鼻,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进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六爸、六妈和八爸正围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分拣着他们从山里挖回来的草药。 晒干的柴胡、黄芩堆成了小山,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六妈第一个看见他,扯着嗓子喊道:“金涛啊,咋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你的两个老子就要我去南坪找你了。” 六爸梁福圭把烟袋锅子在石磨上重重一磕,烟灰簌簌落下。 立着眉毛严肃地说道:“明天开始别这么拼命了,又要种地又要淘金,你是铁打的不成?” 八爸梁福朝也说道:“你想法设法地挣钱养家奔好日子,我跟你六爸六妈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不惜力啊!!” 赵秀芬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的擀面杖还沾着面粉。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行车后座上鼓鼓囊囊的干粮袋,走过去拎起来掂了掂。 虽然猜到十有八九是苦苦菜,但还是问道:“这又是啥?” 梁金涛注意到赵秀芬似乎有点不高兴,就笑眯眯地说道:“苦苦菜么。 媳妇,咋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赵秀芬刚要说话,六妈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还不是跟卖豆腐的杨杀屠拌嘴了!秀芬啊,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六妈,到底咋回事?” 梁金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才尝到了一点买卖人的甜头,就开始趾高气扬起来了? 六妈一边搓着草药一边说:“秀芬想称二斤五花肉,那杨杀屠死活不卖给......” 这个杨杀屠!竟然敢拿未来甘省女首富不当一回事! “你等明天我碰着他的!” 梁金涛一边往厨房拿东西,一边“恨恨”地说。 赵秀芬赶紧追上来,压低声音说:“你别惹事。 这事不怪人家,咱们欠了他二年的猪肉账。人家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梁金涛这才想起来,前些年自己好吃懒做欠下的债。 现如今忙着倒腾废品种地淘金,倒把这茬给忘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灶台上切成片的五花肉,又乐了:“这不还是卖给你了吗?有啥不高兴的?” “我......我用准备收购药材的钱买的。”赵秀芬咬着嘴唇说,“我说了要二斤,他一刀下去给我切了二斤六两。 我说了他一句,他还不乐意。” 梁金涛把苦苦菜倒在洗菜盆里,水珠溅到了他的裤腿上:“这更该高兴啊!整个峡口村,谁家能掏现钱买现宰的猪肉?” 他拍了拍媳妇的肩膀,“让六妈做饭,你去白家表叔爷那儿打二斤酒。慢点走,不着急......” 夜幕完全降临时,梁金涛家的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翠绿的凉拌苦苦菜泛着油光,猪肉炖白菜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油炸花生米金黄酥脆,还有拌着辣椒油的水萝卜。 最中间是一大锅土豆面条,面汤上漂着翠绿的葱花。 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已经斟上了酒,六妈正往碗里捞面条。 梁金涛夹了一筷子苦苦菜送进嘴里,酸辣爽脆的口感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舌尖上的幸福。 第137章 大雨如期而至 三天后的下午,天气异常闷热,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梁金涛蹲在自家麦子地里锄草,汗珠子顺着晒得黝黑的脖颈往下淌,在后背划出几道蜿蜒的盐渍。 他抬头望天。 西北方向的天际线上,铅灰色的云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蓝天,像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 远处传来闷雷的滚动声,震得地头的蒲公英簌簌发抖。 一股莫名的风吹过后,那些伞状的种子便纷纷扬扬地四散飞走了。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天边开始聚集起大团大团的乌云。 它们翻滚着,迅速向这边逼近,一场大雨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梁金涛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他知道,根据前世的记忆,这场大雨之后,就是那块让他梦寐以求的狗头金出现的时候。 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锄头往肩上一扛。 伴随着远处炸响的第一声惊雷,他突然想起前世自从有人在沙河里挖到狗头金之后,就开始流传起来的一句“至理名言”——暴雨过后最容易出狗头金。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脑海。 虽然明知道自己凭借前一世的记忆,这一次绝对会捷足先登。 梁金涛顾不得收拾放在地头的一堆一堆的杂草,跨上自行车就往家冲。 车轮碾过晒得发烫的土路,扬起一溜黄烟。 但愿六爸忘记了他叮嘱自己给骡子驮草料的事——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刚进院门,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了下来。 赵秀芬正往绳上收衣裳,见状急忙说道:“没淋湿吧?赶紧帮我把那两个床单收起来!” 梁金涛“嗯”了一声,快步过去把赵秀芬晾晒在木架上的两个床单收进屋里,又帮着她把所有晾晒的衣服都抱进来。 赵秀芬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梁金涛似乎要出门,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涛子,这天眼看要下大雨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梁金涛胡乱吃了几口死面饼子,从木棚子下面拽出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一边推自行车一边说道:“我去沙河看看。把筛金子的工具往岸上挪挪。”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他眼睛里跳动的火光。 无论是铁筛子,还是前两天才搭起来乘凉歇息的简易三角形木棚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如果让因为下雨突然暴涨的沙河水冲走,保证会让那些淘金人鄙夷:“这么懒淘什么金,乖乖回家睡觉去!” 赵秀芬知道自己劝不住梁金涛,只能反复叮嘱他早去早回。 望着梁金涛骑车远去的背影,她倚在院门上默默注视,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顶着越来越沉重的乌云,一路疾驰。 过了吊桥没一会儿,原本稀疏的豆大的雨点开始逐渐变得密集起来,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但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地蹬着踏板。 骑到后世的铜都公司疗养院所在位置的时候,雨势猛然变大,被前几日的大太阳晒的发烫黄土路面时间不长就变得泥泞起来。 土路成了泥潭,自行车轮子每转半圈就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 梁金涛索性把车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灌进衣领又渗到腰际,胶鞋里早已积了两汪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 沙河岸边,两天前搭的简易窝棚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梁金涛吧自行车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像条落水狗似的钻进雨幕。 肉眼可见的是,上下游的两个同样形状的简易棚子早就被加固过了。 没有看到煤油灯光,不确定老赵和老王父子时不时回家了。 头顶着用化肥袋子做成的雨披,三步并作两步。 梁金涛“逃”也似的来到了棚子跟前。 此时,雨势已经变得越发大了,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简易棚子的塑料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钻进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进来一滩泥水。 窝棚是用塑料布和木棍支起来的,此刻顶棚凹陷处积着水洼,很快就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球。 梁金涛时不时的就要站起来抬臂伸手托举着水球,把里面的雨水清理掉。 换上衣服之后,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下午的七点。 如果不是因为下雨,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用几根枯枝把容易形成水球的地方全部撑起来之后,他便找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 棚子外,大雨倾盆而下,雷声隆隆,闪电不时划破夜空,照亮这片荒凉的河滩。 随着雨越下越大,河水开始泛黄,翻起泡沫。 空气中那种如同金属气味的古怪味道也越发的明显起来。 梁金涛蹲在木棚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闪电照亮河床的瞬间,他看见浑浊的浪头里裹挟着树枝、草屑,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 这种时候,像老赵、老王这样的老淘金人都知道要躲远点,只有他这样的生瓜蛋子才会冒雨守在这儿。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梁金涛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细节,试图找到任何可能帮助他找到狗头金的线索。 然而,就现在这种天气,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入夜后,风雨更急了。 依靠七根铁锨把粗细支撑起来的简易木棚在狂风中像片树叶般颤抖,塑料布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斜着灌进来。 如果不是冒雨搬了几块石板压在四角,木棚子肯定会被掀翻。 梁金涛用身体抵住最单薄的那面棚壁,后背很快被雨水浸透。 他摸黑啃着硬得像砖头的玉米饼,就着雨水往下咽。 远处偶尔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混在雷声里,像什么野兽在磨牙。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梁金涛只是偶尔打个盹儿,又立刻惊醒过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天终于开始蒙蒙亮起来,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 第138章 狗头金 梁金涛钻出窝棚,发现整条沙河都变了模样——原先的浅滩被冲成了深潭,岸边堆着半人高的枯枝烂叶。 他顾不得浑身酸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抄起铁锨就跳进齐腰深的水里。 冰凉的河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就被狂热的动作驱散了寒意。 铁锨插入河床的刹那,梁金涛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震颤。 这不是普通沙砾的绵软,而是某种致密物质特有的阻力。 他发疯似的挥动铁锨,泥水溅到脸上都顾不上擦。 河水因为雨水的汇入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但他毫不在意。 梁金涛挥动着铁锨,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沙子,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挖得异常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 渐渐地,一道弧形堤坝在河中央隆起,像条土黄色的蛟龙破水而出。 他站在堤坝上,喘着粗气,望着眼前这片被雨水冲刷过的河滩。 梁金涛知道,接下来就是筛金子的关键步骤了。 他转身从棚子里取出筛子,开始仔细地筛起沙子来。 经过几天的偷师学艺,他的动作既专注又熟练,每一粒沙子都不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梁金涛的双眼紧紧盯着筛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金色的光芒。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已经筛了三簸箕泥沙。 手指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塞满黑泥,但眼睛亮得吓人。 就在梁金涛气喘吁吁,准备回棚子里缓一会儿的时候。 他突然感到筛子底下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心头一喜,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捧起筛子里的沙子,仔细地查看起来。 果然,在众多的沙粒中,他发现了几粒微小的金色颗粒! 梁金涛的心跳瞬间加速,更加卖力地筛起沙子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因为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这些天跟其他淘金人相处耳濡目染的经验,他知道,距离发现好货应该不远了。 不久,其他淘金人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沙河。 他们看到梁金涛已经挖出了一道长长的堤坝,并且正在里面筛金子,不禁都有些惊讶。 老赵依旧是那幅任凭风吹浪打,我自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不过当走近以后,注意到梁金涛那专注的神情之后,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毅力和决心。 “小梁啊,看来你今天收获不小啊!” 老赵笑着对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喘着粗气抬起头,等气喘匀了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还行吧,运气比较好。” 老赵淡淡地笑了笑,准备走。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木棚子。 当注意到梁金涛挂在铁丝上面的几件湿透的衣服之后。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向赵泰宁的女婿问道:“小梁,你很早就过来了?还是?” 对于这个还算热情的四金龙乡淘金老人,又念在他跟老泰山是一个社村的,梁金涛没有隐瞒,说道:“昨天下雨之前我就来了。 原本想着把棚子像表叔您那样用青石板压一压就回去,却没想到雨越下越大,索性就将就了一晚上。 早上起来浑身发冷,只能用这种办法驱寒。” 老赵“哦”了一声,不疑有他,最后叮嘱了一句,让梁金涛换件干净的衣服,这才朝自己“圈”的筛金地盘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升高,雨也彻底停了。 梁金涛又筛出了几粒金沙,上游的老赵似乎也有不错的收获,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从端起“金簸箕”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回到棚子里,迎着微弱的太阳光靠坐在木棚子上,就着冰凉的水把最后的一个玉米面甜馍馍吃进肚子里。 很快,梁金涛就感觉浑身又一次地充满了力量。 看到老赵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往玻璃瓶瓶里面装沙金的时候,他猛然起身,再一次踏进沙河里,继续挥动着铁锨一刻也不肯停歇。 突然,筛网底部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不是砂金常见的碎屑,而是芝麻粒大小的不规则金粒。 仔细看,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天然孔洞,在晨光中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 梁金涛心里激动的犹如重锤擂鼓,咚咚直跳。 他慌忙把这些金粒收进玻璃瓶子里,再次提起铁锨,甩开膀子朝刚才筛出金粒的地方挖了起来。 似乎预见到那个价值不菲的好货就在这里,他丝毫不惜力。 梁金涛越挖越激动,越挖越疯狂。 以至于他这边弄出的巨大动静,吸引了不远处的老赵和其他淘金人的注意。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 梁金涛疯狂挖河沙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他如同面条一样,软软地瘫倒在河沙里,浑然不顾裤子衣服都浸泡在了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河水里。 “狗头金!” 梁金涛的嗓子哑得不成调。 他哆嗦着捧起这块沉甸甸的天然金块,发现它比想象中还重,底部还粘着几粒石榴籽大的小金豆。 这时耳边传来脚步声,老王父子扛着筛子走过来,见状惊得筛子都掉在了地上。 “这......这......”老王结巴着凑近,突然伸手摸了摸金块上的蜂窝孔,“真是狗头金!我淘了二十年沙河,头回见着成色这么好的!” 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淘金人,不一会儿梁金涛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赵挤在最前面,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脖子上挂的“狼牙”护身符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不定。 周围的空气蓦地陷入一片沉寂。 那些围在四周的淘金人,年老的,年轻的,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每个人的眼睛里不但有金色的光芒,更有一抹疯狂的情绪在滋生。 “小梁,你小子的运气......简直了!!” 老赵突然出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也把那些冒出邪恶想法的淘金人从疯狂的边缘拽了回来。 王家宁无声地吞咽着苦涩的唾沫,两个眼睛死死地钉在被梁金涛牢牢抓在手里的狗头金上。 凭借他粗糙的淘金见识,来自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的梁家娃娃,这次发了。 第139章 三分天注定 砂金矿中,绝大多数是小金粒。 而大颗的粒金,叫块金,也有不同的称呼。 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有载:“大者名狗头金,中者名麸麦金、糠金”。 狗头金比较难得,基本产于冲积型砂金矿中,有些产于近地表的次生富集带中。 这个名称来源大概是因为其形态长成狗头状。但更多“狗头金”更像其他动物。 例如,1983年在湘省某地挖出一块重2160.8克“狗头金”,貌似雄鸡,有人建议称之为“金鸡”; 1986年在川省某地采到重4718.75克“狗头金”,酷似牛头; 随后不久,几乎在同一地点采到重6300克“狗头金”,外观颇似一憨态十足、仰天而吠的狮子狗; 1991年在疆省发现一块重521克“狗头金”,外貌似一尊小佛像。 国外亦是如此。 熊国的金刚石宝石库收藏一块重3345克“狗头金”,伸出两只“耳朵”,活像一个兔头;另一块重9288克“狗头金”,犹如一匹骆驼。 晨雾像融化的奶皮子般浮在沙河水面。 梁金涛紧紧地将那块狗头金往怀里一揣,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虽然知道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明抢。 可是人心难测,以及手中沉甸甸的金块还是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刚直起身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外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六爸梁福圭! 不知何时,六爸已经来了,此刻正牵着骡子,微微喘着粗气,裤腿上满是泥点子,已经干结成龟裂的地图,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老人另一个手里抓着的蓝布包袱正冒着丝丝热气,粗布纹理间渗出油渍,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见浑身裹着河泥的侄儿看过来,梁福圭突然高举包袱晃了晃,晨风趁机掀开布角,露出三个叠成月牙状的油饼,焦黄的饼面上还粘着几粒没掉净的芝麻。 这场景让梁金涛鼻腔发酸。 昨夜暴雨如注时,他蜷缩在漏雨的窝棚里啃冷玉米饼,而十多里外的峡口村,赵秀芬正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在炕上翻来覆去。 土坯房顶的茅草被雨淋透后散发出发酵的腥味,她数着家里鸡的鸣叫次数等待天亮。 第一缕晨光刚刺破云层,她就趿拉着布鞋去拍六爸家的木门,门环上的铜钱挂件撞得叮当响。 梁福圭开门时还系着裤带,听罢二话不说就捅开灶膛余烬,把昨晚剩的猪油渣全揉进了发面里。 沙河的水声此刻在梁金涛的耳中忽然变得很轻,仿佛都被他手中那块狗头金的光芒给掩盖了。 他觉得手里的狗头金似乎没那么沉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往岸上走,狗头金在衣兜里坠得布料发紧,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经过老王身边时,梁金涛听见老人正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老大,瞧见没?淘金这事儿,七分靠勤快,三分天注定......你小子以后可得勤快点,说不定哪天也能淘到个宝贝。” 话音未落,梁金涛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栽进水里。 众人哄笑起来,那笑声在沙河边上回荡。 梁金涛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子,伸手往裤兜里一摸,摸到一个硬物——原来是昨夜啃剩的半个玉米馍馍,被河水泡得软塌塌的,成了一团糊状。 梁福圭一直注意着梁金涛,此刻看到他手里金闪闪的物件,心头猛地一震。 目光在侄儿指缝间那抹金光上凝固了 他顾不上形象,手忙脚乱地把骡子胡乱栓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然后小跑着迎上来。 跑动时磨破的千层底布鞋在泥地上踩出深坑。 梁福圭在众淘金人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稳稳地扶着梁金涛,慢慢地趟过沙河。 那些淘金人有的眼中满是羡慕,有的则带着一丝嫉妒,还有的露出疑惑的神情。 首先把热乎乎的油饼塞进侄儿手里,关切地说道:“金涛,快吃点,饿坏了吧。” 梁金涛接过油饼,眼眶有些湿润,他没问六爸怎么来了,六爸也没问梁金涛手里金闪闪的物件是什么。 叔侄二人在这一刻很有默契,沉默着完成交接,河滩上的淘金人集体屏住了呼吸。 梁金涛咬了一大口油饼,芝麻香混着猪油在舌尖炸开,那熟悉的味道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三个油饼下肚后,梁金涛的胃袋像被温水浸泡的干茶叶般舒展开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那是整夜保持蹲姿筛沙的后遗症。 梁福圭架起他胳膊时,他闻到了老人身上混合着汗酸与旱烟味的熟悉气息,就像小时候从麦垛上摔下来那次一样。 老骡子不耐烦地喷着响鼻,梁福圭往它嘴里塞了把抖干净水珠的树叶子,牲口立刻温顺地垂下头。 饥饿的肠胃终于舒服了一些,加上身边有亲人在,梁金涛这才觉得疲倦极了,眼皮直打架,似乎随时都会睡着。 梁福圭小心翼翼地把梁金涛扶到骡子上。 看着骡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峡口村方向走去,他这才慢慢转身,再次趟过沙河。 来到木棚子跟前,把侄儿昨天下午骑过来的自行车抗在肩膀上,又一次趟着沙河水到了路上。 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车轱辘。 梁福圭并没有着急骑上去追赶梁金涛。 而是点燃一支纸烟,慢慢地吸着。 纸烟在晨雾中明明灭灭,烟灰掉在车把上锈蚀的铃铛里。 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抓着树枝清理轮胎上的污泥。 烟雾在空气中缭绕,自行车的两个车轮也都清理干净了。 他缓缓起身,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前两天自己帮侄儿搭起来的棚子,又看了看梁金涛离去的方向,这才骑上去,去追已经走远了的梁金涛。 当叔侄俩的身影消失在河湾处,老王弯腰捡起梁金涛遗落的铁筛,发现网格间还卡着几粒金沙。 老赵突然对着河水啐了一口:“狗 日 的运气!” 但骂完又忍不住回头望,仿佛早已远去的骡子上驮着什么厉害的玄机。 第140章 邱富海的疑问 老赵的喝骂声被晨风扯远,带到若隐若现的剪金山上去了。 老王等淘金人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即便裤子早已被泥沙弄脏,他们却浑然不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远远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梁家叔侄,仿佛在看着一场即将落幕的传奇。 梁福圭蹬着自行车,骑出二里地才追上骡子。 靠近以后才发现梁金涛正以古怪的姿势趴在牲口背上,双手交叠护着前胸,像护崽的母兽。 直到吊桥腐朽的木板在骡蹄下发出呻吟,梁福圭才拍醒侄儿:“金涛,金涛,醒醒,把金疙瘩包严实咯,别让人看见了!” 梁金涛迷迷瞪瞪地把狗头金塞进油饼包袱,布面上顿时晕开一圈油渍。 梁福圭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梁金涛。 他看到梁金涛两手牢牢地抱着金块趴在骡背上,似睡非睡,那模样让人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眼瞅着就要到吊桥跟前了,梁福圭狠下心叫醒梁金涛: 梁金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里“嗯嗯”地答应着。 他从骡背上坐起来,把狗头金塞进装油饼子的布袋里,那布袋瞬间被撑得鼓鼓的。 才过了吊桥,梁金涛就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等在路边的赵秀芬。 赵秀芬看到梁金涛,眼中满是惊喜和担忧。 当看见丈夫从骡背滚落的笨拙模样,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去自家提亲时,也是这样连人带礼物摔进了院门口的鸡食槽。 梁金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时,裤管还在滴水。 他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玻璃瓶瓶,几粒金豆正随着动作上下翻飞,撞出细碎的声响。 “媳妇,这些,够给你打对耳坠子。” 梁金涛指着里面那几粒小小的金豆子,张开干裂的嘴唇笑说道。 赵秀芬接过玻璃瓶,看着里面在阳光下滚动的小金豆,眼眶红了。 她突然发现丈夫右手指甲缝里嵌着片金色的云母,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那是沙河留给拼命三郎的勋章。 还不到中午。 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的梁金涛在四金龙乡沙河里挖到一个狗头金的消息,就传遍了隔河而望的两个乡。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传的到处都是。 至于那块狗头金到底有多重,则众说纷纭。 即便当时就在现场的老赵和老王等人,意见也不一致。 谁让梁金涛第一时间就把金疙瘩用泥泞的衣服包起来呢? 所以,即便老赵、老王浸淫这一行几十年,也只能凭借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形,大概推测金疙瘩的重量。 没有任何意外。 从第二天大清早开始,就有很多同行们争相过来参观。 也很自然地吸引来了很多的黄金贩子。 甚至不乏有公家背景的人。 梁金涛一概谢绝。 对于怎么处理这块狗头金,他早在十多天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同样没有任何意外的是。 他挖到金疙瘩的那片沙河,瞬间吸引了众多的淘金人。 最后经过角力,众多势力划分为分别以老赵和老王为首的两支队伍。 楚河汉界分明之后,那片或许还有金沙的河滩地就遭了殃。 在峡口村梁家人讳莫如深的应对下。 梁金涛挖到金疙瘩一事渐渐归于平静。 侍弄庄稼地,倒腾废品,开始增加收中药材...... 随着业务的逐步扩大,不但梁福朝跟梁金涛叔侄俩忙得不亦乐,就连梁福海也时不时地过来帮忙。 每隔三天或者两天。 梁金涛就会赶着六爸的骡车去北川湾乡收购站卖废品。 最开始的时候。 途经沙河口的时候,会收到依旧在河道里筛金的老赵等淘金人的“注目礼”。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梁金涛受到来自淘金人的关注越来越少。 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晨雾还没散尽,梁金涛已经赶着骡车到了北川湾乡废品收购站。 车辕上挂着的搪瓷缸随着颠簸叮当作响,里头泡着的茉莉花茶早凉透了。 邱富海正蹲在磅秤旁边啃烧饼,见了他立刻把最后半块饼子囫囵塞进嘴里,油手在裤腿上蹭了两下就过来搭把手。 “今儿这车废铁够沉啊。” 邱富海抓着秤砣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压低声音:“涛弟,你给哥说实话,沙河那事儿......”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头朝仓库方向喊:“老张!辛苦帮我把新收的铜线搬去库房!” 邱富海早就听到梁金涛挖到狗头金的消息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相信。 最主要的是,妻子林沛夏终于怀上了,什么事还能有这件事重要? 今天早上。 林沛夏坐去县上开会的北川湾乡书记的吉普车去县医院检查,邱富海再次见到梁金涛,这才满是好奇地问道。 梁金涛不紧不慢地解着捆废品的麻绳,绳结上还沾着那天下雨时沾的泥。 直到骡子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 迎着邱富海期待大眼神笑说道:“狗头金?有啊,这么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一角。 邱富海还以为梁金涛要给自己看金疙瘩,急忙凑到跟前。 却不料看见是包在粗布包里面的一个玉米面甜馍馍。 现象中的金光闪闪被散发着玉米香气的馍馍取代。 邱富海丝毫没有生气,很自然地从梁金涛手里接过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收购站里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玻璃的声音。 邱富海喉结滚动两下,努力把馍馍咽下去。 突然拽着梁金涛钻进堆满废报纸的里屋。 发黄的《参考消息》被碰落一地,某版头条“海外侨胞回乡考察”的标题正好盖在梁金涛脚面上。 县物资收购公司分配到北川湾乡收购站,配合邱富海的工作,负责收购中药材的老张慢慢悠悠地走出库房。 冲拽着梁金涛进里屋的邱富海的背影喊道:“邱股长,你让我搬的铜线在哪呢?” 最近过来交中药材的人很少,所以他也被邱富海抓了壮丁。 “磅秤旁边那不是吗?老张,辛苦了啊,中午请你吃猪头肉!” 邱富海已经拽着梁金涛进了屋子。 声音透过就要落下的门帘,传进老张的耳朵里。 第141章 入股当老板 “你姐走之前还念叨呢!” 邱富海反手把门关上,扯过一把凳子丢给梁金涛,自己则坐在了专属椅子上。 “她要是知道你今天还过来,绝对不会去县里的。” 梁金涛看着似乎在自言自语的邱股长,准备等他把话说完之后就告诉他,自己想请他找个靠谱的关系把金疙瘩卖掉。 至于邱富海两口子会不会趁机要好处,或者在中间吃差价,他一点都不担心。 原因就是,林沛夏肚子里的那对龙凤双胞胎。 虽然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邱富海跟林沛夏不这么认为,他俩都认定这是梁金涛央求他那位姓杨的白家表叔妈的功劳。 基于这个原因,邱富海跟林沛夏觉得他们怎么报答梁金涛都不为过。 就现如今北川湾乡卫生院的医疗条件,再加上林沛夏才怀上,还查不出来是双胞胎。 等再过上一两个月之后,一旦知道自己怀上的是双胞胎,梁金涛相信林沛夏对自己的感激之情,绝对会以一个疯狂的速度往上飙升。 至于邱富海那就更不用说了。 哪怕要他的命,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所以,把狗头金交由他们两口子处理,实在是再稳妥不过了。 “涛弟,前几次你过来,我跟你姐没好意思问你,影响咱们之间的关系。” 邱富海搓着手,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看了梁金涛一眼。 虽然终于言归正传了,也猜到梁金涛不会有其他想法,邱富海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 不过注意到梁金涛神情一如往日那边平静,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邱哥,那今天怎么说起我挖到金疙瘩的事了?难道我姐早上临走之前给你说什么了?” 梁金涛微微笑着问道。 “涛弟,你小子就是聪明!”邱富海身体前倾,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昨天下午你姐又接到她那位海外亲戚的电话了,听口气,林老板计划下个月过来探亲。 说是探亲,现如今国内也就你姐一个亲人了。 你姐的意思,如果林老板确定要在国内投资的话,到时候她就把你推上前台,有那个金疙瘩给你打底,见过面之后你要是觉得能行的话,就入股也当老板吧。” 说着说着,邱富海激动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就像已经看到了梁金涛乘着洋东风事业逐步做大做强的样子。 等邱富海说完之后。 梁金涛轻轻地笑说道:“邱哥,不瞒你说,昨晚上我就跟秀芬商量好了,要请您跟我姐找找关系,把那块金疙瘩卖掉。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索性就再等等,等见到我姐的那位海外富商亲戚之后再看情况。” 邱富海愣了好一会儿,似乎被梁金涛刚才的哪句话给吓到了。 的确是这样的。 梁金涛也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通过他们夫妻之手卖出去,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邱富海一时间觉得,抡起对朋友掏心掏肺的程度,自己比起梁金涛,还差着些距离。 心里暗暗地惭愧了一会儿。 邱富海动情地说道:“涛弟,既然你们两口子这么看得起我们,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就一句话,等跟林老板见了面之后,如果你有任何的不满意,我哪怕烧香拜佛也给你卖个好价钱。” 话说到这里。 不等梁金涛说话,邱富海提起椅子办弯着腰走过来,挨着梁金涛坐下后,用只有他们俩人才嫩听到的声音问道:“涛弟,你肯定称过了,跟哥说实话,那东西到底有多重?” 梁金涛平静地笑了笑,才要说话。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死老头子!小心点,要是秤砣砸我脚上,有你受的!” 老张慢腾腾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没砸上嘛!” “你说这话啥意思?还非得砸到了你才会小心啊?!” 女人似乎被老张的这句话气到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这个王彩凤,脑袋里面肯定缺了根弦!!”邱富海“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朝门跟前走去,“老黄得亏没来上班,要是来,肯定会被这个疯婆娘给缠上。” 听到“王彩凤”这个名字,梁金涛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穿绿棉袄的碰女人。 北川湾乡出了名的长舌妇,因为爱嚼舌头根,没少挨打受骂,可她丝毫不知道收敛。 看着寒着脸出去的邱富海,梁金涛心里暗暗地说道:“老黄之所以年后不愿意来北川湾乡收购站,固然有家人生病住院的缘故,根本原因其实是已经受够了王彩凤的纠缠,不愿意再当冤大头了。” 邱富海才掀起门帘,又折回来拉住梁金涛手腕说道:“涛弟,如果不是你跑前跑后地张罗,我跟你姐也不可能有孩子......” 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三十多岁的人激动的像个捡到糖果的孩子。 邱富海出去没多久,王彩凤嚣张跋扈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儿老张慢慢悠悠的声音响起:“邱股长,这可真是活久见,我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到今天这位妇女同志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邱富海听出来老张的言外之意,他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王彩凤肯定有所依仗,要不然她一个农村妇女,怎么敢在公家人面前如此无礼。 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把黄会计给“供”出来。 邱富海心里这么琢磨着,打了个哈哈,让老张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他就又回到了屋里,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一直到十点多钟了,县公司的大汽车来拉货,才告一段落。 骡车拐出收购站时,邱富海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追出来,挨着梁金涛说了几句话。 沙河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淘金人正围着火堆烤洋芋。 梁金涛的骡车经过时,老王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用树枝拨弄火堆。 倒是他儿子王家宁突然追上来,往车斗里扔了包东西——用油纸裹着的鲤鱼,腮还在一张一合。 不用想,这又是过来找梁金涛取经来了。 第142章 老鹰抓小鸡 夕阳像打翻的朱砂砚台,将西边天空晕染成渐变的橘红色。 梁金涛拉着架子车碾过复兴渠上最后一段碎石路,车轮与石子的碰撞声惊起了几只落在树叶间休息的鸟雀。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缝里还沾着废品站带来的铁锈味。 远处峡口村的轮廓渐渐清晰,各家各户的烟囱里正飘出淡蓝色的炊烟,在晚霞中交织成朦胧的纱帐。 身后传来牲口骡子打响鼻的动静,蒋雒村的雒老二悠闲地坐着驴车上。 架子车改成的板车上随意地丢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庄稼地里的杂草。 如今这个时代,农药还是稀罕物,这些草无论是喂猪还是喂羊,都是上好的饲料。 四十八军户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吴家七爷正用豁口的搪瓷缸喝着酽茶,看见梁金涛的车影,故意把旱烟锅子在鞋底磕得震天响。 树荫里乘凉的女人们立刻止住了家长里短,只有张寡妇壮着胆子问了句:“涛子,今儿收的废铁够换几斤白面啊?” 梁金涛笑着晃了晃车辕上挂着的麻袋,里头废旧轴承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拐过生产队旧址的土墙,梁金涛先去了大伯家。 梁丰年的小院围墙是用河滩石垒的,缝隙里还嵌着去岁的枯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枣木门时,老人正佝偻着腰往灶膛添柴火,火光照亮了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听见脚步声,梁丰年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灶台上有晾好的薄荷茶。” 装着凉茶的玻璃罐外壁凝着水珠,里头还飘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这是大伯知道他拉架子车天要去金家园子村收废品,特意准备的。 “大伯,晚上您跟我大妈来家吃饭吧。” 梁金涛蹲下来帮老人添柴,火星子噼啪爆开,映出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的阴影。 梁丰年用烧火棍拨了拨灰堆:“把你六爸也叫上,他昨儿筛药材时迷了眼睛。” 说着突然从腌菜缸后头摸出半瓶蒙尘的高粱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微微荡漾。 慢腾腾地说道:“这还是你二哥去年埋的,我昨天给挖出来了,正好今天我们老哥几个尝尝。” 去六爸家的路上经过碾麦场,几个光屁股娃娃正在玩“老鹰抓小鸡”。 梁金涛扫了一眼。 嗯,“小鸡”真小! 梁福圭的院子比大伯家宽敞许多,但菜园子的篱笆墙歪得像个醉汉。 院门外面的牲口棚里,正低头吃干草的大红骡子看见梁金涛就兴奋地刨蹄子,把新铺的干草料扬得到处都是。 六爸正给它刷毛,木刷子刮过骡背的声音像在砂纸上磨刀。 “六爸,一会儿你俩去我那边吃饭。” 梁金涛放下架子车,走过去摸了摸大红骡子说道。 梁福圭“嗯”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说让你把骡子套上,你非要自己拉着架子车去。 我搞不懂你这娃娃是怎么想的,又不是不会使唤它。” 梁金涛笑了笑没说话。 父辈们的呵护,就在这一声声的“责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金涛来了!”六妈听到动静举着沾满面粉的手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还粘着几片玫瑰花花瓣,“刚蒸的窝头,用的后山新摘的玫瑰花。” 她突然瞥见骡子把泥蹭在梁金涛肩膀上,抄起一根棍子驱赶牲口。 而梁福圭就像脑后长了眼睛,起身挡在了老伙计前面。 六妈自然不会真的跟一头牲口一般见识,也明白它这是在跟梁金涛亲热。 梁金涛帮忙把晒好的药材收进箩筐时,注意到六爸家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头泡着的野菊花已经蔫了——这是治眼疾的土方子。 六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今天我听供销社的老刘说,沙河口那边今儿又去了两拨人,老王家的两个儿子差点跟人干起来。” 说着往梁金涛兜里塞了把炒南瓜子,瓜子壳上还带着铁锅的焦香。 离开时暮色已深,梁金涛回头望见六妈站在门口的身影。 她撩起衣襟擦手的动作,和二十年前第一次来梁家相亲时一模一样。 晚风送来不知谁家在炝锅的香味,混着骡车上的铁锈味、玫瑰花窝头的清甜,在梁金涛鼻腔里游走。 日子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年轮,一圈一圈,缓慢而踏实地过着。 堂屋里的那盏白炽灯泡,已经用了有些日子了,灯罩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像是岁月给它披上的一件旧棉袄。 昏黄的光线从灯罩里透出来,软绵绵的,就像融化的黄油,给整个屋子都染上了一层暖色调,却也带着几分陈旧与黯淡。 堂屋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这可是老梁家的宝贝,据说是从梁金涛的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 桌子四条腿底下都钉着旧挂历折的纸壳,这是梁福海的“杰作”。 那时候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这个老院子里,他总是念叨着,这桌子摇摇晃晃的,要是碰撒了酒菜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用旧挂历折成纸壳固定在桌腿下,让桌子稳稳当当的。 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大碗六妈拿手的白菜炖粉条。 那粗瓷海碗,边缘还沾着中午没洗净的酱色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烟火气息。 浮油表面,七八个红艳艳的干辣椒漂浮着,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给这碗菜增添了几分热烈与喜庆。 梁金涛站在桌边,开始数人头。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八爸梁福朝的身上。 只见八爸正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着衬衣领口的线头。 这件的确良衬衫,明显是压箱底的宝贝,折痕还像刀削似的棱角分明,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崭新与珍贵。 老人每隔几分钟就要抻一抻袖口,眼神里满是紧张,生怕沾上桌沿的荤油。 “老八,这才是六嫂子印象中的你嘛!以后你就这么穿,我看哪个鬼祟敢在背后嚼舌根!” 第143章 聚餐话要事 六妈突然扯着嗓子嚷了一嗓子:“老八,这才是六嫂子印象中的你嘛!以后你就这么穿,我看哪个鬼祟敢在背后嚼舌根!”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媳妇跑了就跑了罢,都过去七八年光景了,你也该替自己考虑一下了。 她这一嗓子,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梁丰年正抽着旱烟,被弟媳妇这一嗓子吓得呛了一口,灰白的烟灰簌簌地落在酱紫色的猪头肉上,就像给猪头肉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今天跟邱股长说了金疙瘩的事。” 梁金涛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话一出口,六妈正咬着的牛筋“啪”地弹到了鼻尖上。 她手忙脚乱地去抠塞在牙缝里的肉丝,指甲缝里还带着下午和面时陷进去的面粉,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滑稽的小丑。 梁福圭趁机用肘子捅了捅六妈,说道:“别现眼了,听侄儿说正事!”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正好落进面前那碟炸花生米里。 那碟炸花生米,原本金黄酥脆,此刻却被唾沫星子弄得有些狼狈。 梁蒋氏“啪”地摔下筷子,碗里的苞米粥溅出几滴,在褪色的蓝漆桌面上滚成金黄的小球,就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老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瞪着梁福圭,说道:“老六你啥意思?你媳妇是那碎嘴的人吗?” 但当她转向六妈时,却立刻换了副面孔,布满老人斑的手把酱黄瓜碟子推过去,说道:“他六妈尝尝这个,我特意多放了蒜末。” 碟子边沿有道新鲜的豁口,显然是刚才摔筷子时摔出来的。 梁福圭灌了口高粱酒,劣质酒精味混着他常年抽旱烟的口臭喷涌而出,那味道,就像一股刺鼻的浓烟,弥漫在屋子里。 他扯着嗓子说道:“她那嘴比棉裤腰还松……” 话音未落,六妈手里的窝头就呼啸着砸了过来。 玉米面窝头在空中散开几粒渣子,正糊在梁福圭油光发亮的脑门上。 满桌人哄笑起来,笑声在堂屋里回荡,仿佛要把屋顶掀翻。 连最严肃的梁丰年都呛得烟袋锅直冒火星,他笑的时候露出仅剩的三颗下牙,像老玉米粒似的泛着黄,那模样,既滑稽又亲切。 梁金涛望着这场闹剧,思绪突然飘远。 他想起了前世视察建筑工地的时候,在一处铁皮棚里看到,从大陆过去工友们传阅的那本卷了边的《读者》。 有篇散文说“亲人的吵闹是世上最温暖的噪音”,当时他觉得这话矫情得很,可现在,他的鼻腔却莫名发酸。 在这灯光下飘浮的油烟里,他看见六妈偷偷把梁福圭碗里的肥肉片夹到自己碗中。 这个动作,和他们结婚那年一模一样,岁月仿佛在这里停滞,那些曾经的甜蜜与温馨,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座钟的铜摆突然卡住似的顿了下,紧接着发出沉闷的九声嗡鸣。 黄铜钟锤撞击音簧的声响惊得房梁上的灰絮簌簌飘落。 梁金涛像被火钳烫了屁股似的弹起来,膝盖撞在八仙桌横档上发出“咚”的闷响。 “糟了!牛心要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蓝布鞋底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黑印。 厨房里蒸汽弥漫,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熬下去三指,咕嘟咕嘟冒着蟹眼泡。 梁金涛抄起挂在墙上的火钳——那铁钳子被烟熏得乌黑,握把处缠着防烫手的破布条。 钳口咬住牛心的瞬间,暗红色的肌肉纤维还在微微颤动,热油顺着肌理滴落,在灶台上溅起细小的油花。 这牛心足有海碗大,表面凝结着琥珀色的肉冻,是今早亲眼看着四金龙乡的屠夫从牛腔子里掏出来的新鲜货。 赵秀芬提着菜刀追进来时,木柄上还沾着蒜末。 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进出厨房门的时候不得不侧着身子。 “哪有整只端上去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丈夫徒手撕开牛心,热油烫得他指尖发红却浑不在意。 赵秀芳一边看着他拿手掰着肝给大家分,一边说道:“这……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吃饭?” 这是第一次吃牛心牛肝,梁金涛熟练的样子,倒像是经常吃一样。 梁金涛憨笑一声,说道:“除了邱股长还能是谁?” 梁金涛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厨子,粗粝的手指顺着肌肉纹理一扯,暗红色的肉条便如花瓣般绽开,露出内部玫瑰色的肌理。 “邱股长说草原上的牧人都这么吃。” 梁金涛把肉条码在粗瓷碗里,像在摆弄什么艺术品。 这碗还是当年公社解散时分的战利品,碗底的蓝釉字已经磨得模糊。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去内蒙考察,那个蒙古族工头教他撕羊肉的手法——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当年学到的动作。 梁福圭已经喝得满面红光,脖子似乎染成了酱紫色,活像挂了根风干的腊肠。 他正盯着梁蒋氏面前那碗墨绿色的胆汁,眼珠子随着碗沿转动,喉结上下滚动着。 “大嫂子,给我尝口这个。” 突然伸手的动作惊飞了桌上偷食的苍蝇。 梁金涛跟杀牛的那户人家特意要来的胆汁,让患有轻微眼疾的大妈梁蒋氏喝的。 当时赵秀芬顺口问了一句,你啥时候知道胆汁可以治疗眼病。 梁金涛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说是从薛中医借给的药书中学到的。 没等回应,梁福圭的筷子头已经蘸进胆汁。 那墨绿色的液体粘稠得像融化的翡翠,在筷尖拉出细长的丝。 他咂嘴的瞬间,整张脸皱成了晒干的橘皮,却硬撑着点头:“嗯!苦得正!” 说话时舌苔上还沾着胆汁,在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那都给你吧……” 梁蒋氏顺水推舟地说道。 “大嫂,这是金涛的一份孝心,我都喝了像什么话? 您也别嫌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梁福圭慌忙摆手,另外一只手里的筷子再次伸向装有牛心的盘子。 梁蒋氏举起的手掌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却轻轻落在梁福圭肩头。 第144章 讨论 梁蒋氏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小叔子补丁摞补丁的衣领,顺势往他碗里夹了块牛肝。 “就你嘴馋!”她转头对梁金涛说话时,缺了门牙的牙床漏风,把“尝”字说成了“桑”的音,“你六爸打小就这样,我坐月子喝的药他都要桑......” “教训”完小叔子,老人接过妯娌递过来的一片牛肝,端起碗,一口气喝掉多半碗胆汁,牛肝蘸了蘸盐,这才放进嘴里。 苦确实苦,而且不是一般的苦。 可真要像梁金涛说的那样对眼睛有好处的话,比这还苦些也没什么。 灯光摇曳着,将梁家几位老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影子扭曲、拉长,像一棵棵历经岁月沧桑、佝偻着身躯的老槐树,在寂静的夜里默默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所有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六妈突然用筷子重重地敲了敲碗沿,那粗瓷碗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金涛啊,”六妈扯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好奇,“你今晚叫我们来家里吃饭,肯定是为了那块金疙瘩,你是不是想好怎么处理了?”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梁福海夹到半空的花生米“啪嗒”一声掉回碟子里,在碟子里滚了几滚,溅起几滴油星子。 梁丰年的烟袋锅原本正悠悠地凑近嘴边,此刻也停在了半空,烟袋里的烟丝还在微微冒着火星,却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 就连平日里最闹腾、最没正形的梁福圭,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酒碗里的酒液微微晃动,倒映着他那满是好奇的脸。 至于梁福朝,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嚼着似乎永远都嚼不烂的牛心,每一口都嚼得那么认真,仿佛在品味着生活的滋味。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内心的思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梁金涛身上,屋外麻雀的叫声似乎也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叽叽喳喳地,像是在凑热闹,又像是在催促着梁金涛赶紧说出答案。 梁金涛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在画着心中的思绪。 “我的确想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金疙瘩你们都见过了,我准备通过邱股长卖掉一些。 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倒腾废品和药材,周转不开,急需一笔钱来维持生意。 另外,我还有些账要还,虽然没人催着要,可是只要一天不还清,我心里一天不舒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长辈皱纹深刻的脸,那些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也藏着生活的艰辛。 “剩下的先不卖,找地方先藏起来。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梁福朝注意到大哥跟两个弟弟都在看自己,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吭声不行了。 他扶了扶老花镜,那老花镜的镜片上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努力地透过镜片看着二儿子,疑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全卖了。前两天乡上的王干部还跟我说,县里有人给到八十块一克呢。这价格可不低啊,要是全卖了,能得不少钱。” 梁福圭一听,忍不住说道:“金涛,八十块啊,已经不少了。再说了,那玩意可是个烫手山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想想,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咱们家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说不定哪天家里就被翻得乱七八糟,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危险呢。” “老六!”梁丰年突然用烟袋锅重重地敲了下桌腿,那声音震得酱油碟里的蒜末都在跳,蒜末在碟子里蹦跶着,像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听孩子说完!别这么着急下结论。” 老大发话了,梁老六急忙收声闭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前世从二哥梁金水口中听到的,那位挖到狗头金的村民在四金龙乡遭遇的种种不顺闪过脑海。 那些贪婪的目光、无端的猜忌,还有那背后使坏的小人,都让他心有余悸。 “我打听过了,这金疙瘩纯度不高,熔了更不值钱。不如留着在关键的时候用。 现在废品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中药材收购也逐渐好起来了,暂时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而且,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咱们家的一个保障。” 梁金涛话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每位长辈的脸,那目光里带着坚定和期待。 “咱们梁家虽然一直过着苦日子,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这金疙瘩,就像咱们家的一个秘密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啪!”梁福圭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梁蒋氏的胆汁碗晃了三晃,碗里的胆汁溅出几滴,洒在桌面上。 “我说什么来着!咱家涛子打小就灵醒,想得周全。这金疙瘩要是全卖了,说不定以后遇到啥难事,咱们连个救急的都没有。 金涛这主意好,就该留着。”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补丁裤腿蹭到桌沿,沾了片韭菜叶,他也没在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 梁福朝此时也点了点头,说道:“就按照金涛说的办。金涛这孩子有远见,咱们就听他的。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真能帮上大忙。” 梁丰年慢悠悠地吐出口烟圈,那烟圈缓缓上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朦胧:“金涛,那是你挖到的,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金疙瘩可不是小事,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给咱们家带来大麻烦。” 梁福海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到地上,他又立刻一脚踩灭,仿佛要把所有的危险都踩在脚下。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金疙瘩留着没问题,往后说不上需要它来应急。咱们梁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啥风浪没见过。这金疙瘩,就当是给咱们家多了一份保障。” 第145章 梁金涛的决定 “我不同意!”六妈突然站起来,动作太急,没提防衣服的下摆挂住了桌角,差点把桌子掀翻。 如果不是旁边的梁蒋氏慌忙用手压住桌面,一桌子的碟碟碗碗都要被掀翻了,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见众人都瞪着她,六妈又讪讪坐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说道:“我是说......万一来贼...... 金涛家里就他跟秀芬两个人,何况秀芬还怀着孩子,哪能抵挡得住那些贼人啊。要是金疙瘩被偷了,那可就啥都没了。” 赵秀芬挺着肚子从厨房端出一盆疙瘩汤,那疙瘩汤热气腾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注意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劲,脚步放得轻轻的,慢慢地把盆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到了梁金涛身边,轻轻地拉了拉梁金涛的衣角。 “怕啥?咱家老黑比十个锁头都顶用。从今晚开始就让它留在这里,直到把金疙瘩卖掉。” 梁福圭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跟着他们老两口过来蹭吃蹭喝的老狗像是听见夸赞,在外头“汪汪”叫了两声,那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梁金涛看着家人们争论的样子,鼻腔突然发酸。 前世他在香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住在豪华的别墅里,出门有豪车接送,身边围绕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 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何曾有过这般热闹? 那些所谓的“朋友”,在利益面前,随时都可能背叛他。 而在这里,在自家的堂屋里,有亲人的关心、有家人的争论,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 他伸手按住装金疙瘩的粗布口袋——那原本是装化肥的袋子,还印着“碳酸氢铵”四个褪色的红字。 那四个字,仿佛是岁月的印记,见证着这个家的平凡与朴实。 “这样,”他暗暗地抓住赵秀芬的手,那手温暖而柔软,给了他力量。 他提高嗓门压过七嘴八舌的讨论,“金疙瘩放大伯家地窖。我二哥是村治安队队长,手里有县上发的铁家伙,谁要是敢来偷,那可得掂量掂量。 大妈又养着大鹅,那大鹅可凶了,比县看守所的警犬都凶。有它们守着,金疙瘩肯定安全。” 为了让几位老人打消顾虑,梁金涛不惜自黑,搬出当初他被乡派出所民警抓去县看守所的糗事。 “你们还记得吧,当初我被抓去县看守所,那里面的几只警犬我可是见识过它们的厉害。 我大妈养的大鹅其实更厉害,每天在院子外面叫个不停,附近几家养的狗都吓得不敢出声。” 梁蒋氏突然“嗤”地笑出声,缺牙的窟窿漏风,那笑声听起来有些滑稽。 “金涛、秀芬,不是大妈吹,我年轻时举着擀面杖追小偷,从村头撵到沙河滩。那小偷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还是被我追上了。我一擀面杖下去,打得他直求饶。”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直拍大腿,露出脚上两只不同色的袜子,那袜子一只黑色,一只灰色,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梁丰年听到侄儿要把金疙瘩放到自己地窖,心里先是一震,然后又是一阵感动。 这种信任,岂是金钱能够买来的? 他无比感慨地看向亲弟弟梁福海,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欣慰。 看看吧,这就是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混账羔子,现如今变得比金水金来都要有出息了。 他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福海啊,你看金涛这孩子,多懂事。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保管,我跟你哥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梁蒋氏说道。 梁福海点了点头,说道:“嫂子,放在你家,跟放在我或者老六、老八家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 梁福海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 “那就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烟袋锅在梁金涛肩上重重一点,那力道里带着身为父亲的关爱和期望。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宜早不宜迟,今晚上送你大伯和大妈的时候,顺便把金疙瘩带过去。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屋外的风,轻轻吹过,吹动了窗棂上的旧报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堂屋里的这场家宴,还在继续着,欢声笑语、吵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1990年西北农村最真实、最温暖的生活画卷。 在这画卷里,有亲情的羁绊,有生活的琐碎,更有那永远割舍不断的浓浓乡情。 晚饭后,夜幕早已完全笼罩了整个小村庄,四周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几分乡村夜晚的宁静。 梁金涛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金疙瘩的粗布口袋送到大伯家地窖后,才拖着有些疲惫却又无比踏实的步伐回到了自家。 一进屋,就看到赵秀芬正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看到梁金涛回来,她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涛子,咋样了?金疙瘩放好了没?” 赵秀芬关切地问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梁金涛笑着点了点头,拉着赵秀芬的手,让她重新坐下:“放好了,大伯和大妈都答应得好好的,有他们看着,我放心。” 赵秀芬轻轻舒了一口气,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涛子,我还是有点担心。这金疙瘩可不是小事,万一出点啥岔子可咋办?”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媳妇,你别想太多。我心里有数。其实,我这么做,还有别的想法。” 赵秀芬疑惑地看着梁金涛,眼神里满是好奇:“啥想法?你快跟我说说。” 梁金涛拉着赵秀芬的手,缓缓坐在床边,眼神里透露出回忆的神色:“媳妇,你还记得我以前跟着村里的混子们胡作非为的时候吗?” 赵秀芬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咋不记得呢,那时候你整天不着家,在外面惹是生非,我和家里人都担心得不行。” 梁金涛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懊悔: “是啊,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总觉得跟着那些混子们能混出个名堂来。 可实际上,我不仅没混出啥名堂,还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那时候,二哥梁金水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我。” 第146章 动了他人的奶酪 赵秀芬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梁金涛会突然提起这些往事。 而二伯哥梁金水对于他们小两口的照顾、帮助,她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梁金涛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用回忆的口吻说道:“每次我在外面惹了祸,都是二哥帮我收拾烂摊子。他不仅帮我跟那些被我得罪的人赔礼道歉,还经常拿自己的钱帮我赔偿别人的损失。 媳妇,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四金龙乡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得住院了,人家家里人非要我赔一大笔钱,不然就要把我送进派出所。 是二哥四处借钱,帮我凑齐了赔偿款,才让我免去了牢狱之灾。” 赵秀芬缓缓点头,眼眶渐渐湿润了:“二哥背着你让二嫂偷偷给了我好几次钱。” 梁金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二哥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直没能好好报答他。还有妹妹金花,她在县城读书,很多时候都是三哥梁金来在帮忙照顾。” 赵秀芬有些疑惑地看着梁金涛。“三哥?他咋照顾金花了?” 梁金涛说道:“金花在县城读书,离家远,生活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三哥只要去县城参加培训就一定会去看她,给她送生活费,帮她买学习用品。有时候金花在学校里遇到啥困难,也是三哥帮忙解决的。 三哥自己家里也有一堆事,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直默默地照顾着金花。” 赵秀芬听了,心里也满是感动:“三哥也是个好人啊,咱们梁家能有这样的兄弟,真是咱们的福气。” 梁金涛紧紧握住赵秀芬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媳妇,我这次把金疙瘩放到大伯家地窖,其实也是为了偿还大伯一家的恩情。 大伯是二哥和三哥的父亲,他一直都很疼爱我,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 我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用这金疙瘩换来的钱,帮二哥和三哥改善一下生活,也让大伯和大妈能过上好日子。” 赵秀芬看着梁金涛,眼中满是欣慰地说道:“涛子,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开心。咱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一起报答大伯一家,还有六爸六妈、八爸他们的恩情。” 梁金涛点了点头,将赵秀芬轻轻拥入怀中,温柔地说道:“媳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打算先把废品生意和中药材收购的生意做好,多赚点钱。等有了足够的资金,我就扩大生意规模,让咱们梁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赵秀芬靠在梁金涛的怀里,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相信你,涛子。你一定能行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院子外面里传来一阵动静。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这可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才把金疙瘩藏起来,就有惦记它的人过来踩点来了? 梁金涛轻声说:“媳妇,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梁金涛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 借着月光,他透过院门的门缝看到巷道里有个黑影在晃动。 他屏气凝神地暗暗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黑影似乎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于是猛地推开院门,冲出去大声喝道:“谁?在那里干什么?” 那黑影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 梁金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他微微眯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隔壁村里的二流子王二狗。 梁金涛生气地说:“王二狗,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院子外面来干什么?” 王二狗嬉皮笑脸地说:“金涛哥,我就是路过,看到你家屋里还亮着灯,就想进来找你问问废铁啥价钱。没啥别的意思。” 梁金涛哪能相信他的话,说:“少在这跟我扯谎。不说实话的话,我让我二哥押你去派出所。” 王二狗虽然不是峡口村村民,但梁金水的大名如雷贯耳,几乎就是混子克星的代名词。 在默默地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很不情愿地说道:“金涛哥,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有人花钱雇我过来打听消息的。” 听王二狗这么一说,梁金涛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藏起来的那个金疙瘩。 可是转念又一想,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才会把歪主意打到它上面。 最主要,自己今天从北川湾乡收购站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就把自己把金疙瘩通过邱富海卖掉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于是就试探着问道:“说实话,是不是杨栓娃派你来的?想打听我干药材生意的事?” 王二狗眼神闪躲,说:“金涛哥,你可别冤枉我。我跟杨栓娃没啥关系,就是我自己好奇。” 梁金涛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说:“还不说实话?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送到我二哥那儿去,让派出所的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二狗害怕了,连忙说:“金涛哥,我说,我说。是杨栓娃给了我点钱,让我来你家看看情况。 他说你要是真干药材生意,就让我回去告诉他,他好想办法对付你。” 梁金涛冷笑一声,说:“果然是他。王二狗,你回去告诉杨栓娃,让他别白费心思了。我梁金涛做生意,靠的是诚信和质量,不怕他使坏。要是他再敢耍什么花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王二狗连连点头,说:“金涛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他,让他别再打你的主意了。” 说完,他挣脱开梁金涛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梁金涛看着王二狗的背影,心里暗暗想到,自己也开始倒腾中药材,等于动了杨栓娃的奶酪,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肯定会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而且杨栓娃这个人,颇有心机,没有雇佣同村的人。 回到屋里,梁金涛把事情的经过跟赵秀芬说了一遍。 赵秀芬既气愤又担心地说道:“这杨栓娃也太过分了,居然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涛子,要不要把这件事跟二哥说说,听听他的意见?” 第147章 眼红病犯了 赵秀芬听到同村人杨栓娃眼红自己的药材生意,让人过来使坏,心里有些不安。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二伯哥梁金水,毕竟他可是峡口村的村干部,同时又是村治安队队长。 梁金涛却有不同想法。 他安慰心神不宁的赵秀芬说道:“媳妇,这事儿我自有办法解决,暂时还是不要麻烦二哥。 二哥身为村干部,每天要操心村里那么多事儿,我们能自己解决的就别给他添乱了。 你想啊,他既要操心村上的一摊子事,有点时间了还得侍弄庄稼,一个人忙里忙外,咱们能不麻烦他就不麻烦他。 老话说的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杨栓娃想使坏,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赵秀芬见梁金涛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劝说,只是叮嘱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杨栓娃那人看着面善,其实心眼坏的很,看到咱们的中药材生意越做越红火,心里肯定不舒服,认为咱们挡了他的财路,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损招来。” 梁金涛拍了拍赵秀芬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媳妇,我心里有数。” 再说王二狗,借着夜色七拐八拐,确定梁金涛没有盯梢之后,这才逃命似的沿着复兴渠跑到四社桥洞那。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人后,学狗叫了三声。 很快,一个人影从一堵墙后面冒出来。 王二狗急忙跑过去,那人原来是吴有成。 吴有成看到王二狗气喘吁吁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二狗喘着粗气,说道:“成哥,可吓死我了。 梁金涛那小子警惕得很,我刚在他家院子外面晃悠,就被他发现了。他一把抓住我,非要问清楚我来干啥。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按照你教我的那一套,说是杨栓娃雇我来打听他干药材生意的事。” 吴有成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说道:“干得不错,二狗。 杨栓娃那家伙,油盐不进,昨天我去找他说了梁金涛这么做的危害,他竟然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看他,还以为自己能独吞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生意呢,这下有他受的了。” 王二狗有些疑惑地问道:“成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和杨栓娃不是一起的吗?怎么还让我把这事儿推到他头上?” 这件事其实是苟副乡长子啊后面谋划,我跟你小子一样,就是拿钱跑跑腿传话的。 吴有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冷笑一声,说道:“哼,我和杨栓娃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二狗,你虽然不是峡口村的,可是应该也听说过杨栓娃的为人,那家伙心黑着呢,什么钱都敢挣,要不然他凭什么那么短的时间就起了一院新房子还娶了一个胸大屁股的婆娘? 你不信等着看,等意识到梁金涛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他挣不到钱的时候,杨栓娃肯定要急眼。” 对于自己跟梁金涛有嫌隙,之前因为一些小事,他让我在村里丢了面子,我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他。这次正好借杨栓娃的手,给他点颜色看看的事情,吴有成自然是只字不提。 王二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接下来咋办啊?梁金涛说他不怕杨栓娃使坏,还让我回去告诉杨栓娃别白费心思了。”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告诉杨栓娃,就说梁金涛态度很嚣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再想点别的办法,一定要把梁金涛的药材生意搅黄了。 至于你,这次干得不错,这是给你的报酬。” 说着,吴有成肉痛一般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递给王二狗。 王二狗接过钱,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道:“谢谢成哥,谢谢成哥。我这就回去跟杨栓娃说。” 说完,王二狗便一溜烟地跑了。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他心里清楚,仅靠杨栓娃一个人,可能还不足以扳倒梁金涛。 于是,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穿过桥洞子,走到乡政府大门外,隔着亮灯的窗户小声说了句什么。 很快,看大门的老头提着钥匙从门房出来,打开侧门放吴有成进去了。 “喂,苟乡长吗?我是吴有成啊。” 即便乡政府大院黑灯瞎火的,吴有成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副乡长苟奇志的宿舍门外。 他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压低声音恭敬地说道。 一两分钟后,房间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哦,有成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明知道苟奇志是在明知故问,吴有成却丝毫不敢生气,反而用更加恭敬的声音说道:“苟乡长,打扰您休息了,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当面向您汇报。” 随着吴有成的话音落下。 宿舍里面亮起了一盏台灯。 随即而来的就是下炕穿衣的动静。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吴有成微弓着腰慢慢推开走了进去。 “苟乡长,对不住啊,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的吴有成,嘴上说的客气,身体却很实诚,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苟奇志对面的椅子上。 苟奇志看上去睡眼惺忪,状态不佳,其实这都是他装出来的。 “有成啊,抽烟。” 面对吴有成的无礼,苟奇志只是眉头微皱,抬手丢过去一包未拆开的纸烟。 吴有成自然不会跟苟奇志客气,伸手把纸烟装进衣兜,又抓起办公桌上的半盒烟,从里面倒出来两支。 一支塞进自己嘴里,另外一支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随着一点火星亮起,吴有成把叼在嘴里的纸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半眯着眼睛低声笑说道:“这一块钱的烟跟二毛钱的烟就是不一样。” 苟奇志坐在昏暗的台灯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就听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用很和蔼的声音问道:“有成啊,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第148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一) 吴有成打发走王二狗,直接去乡政府找苟奇志。 这位副乡长因为梁金涛上次去政府大院收废品一事,恨死了他,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而吴有成就是苟副乡长的眼线和马前卒。 当然。 并不是因为他官方的身份,吴有成就对他言听计从。 而是苟奇志动用了“钞能力”。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只不过,面对深夜前来汇报“工作”的吴有成,苟奇志一直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态度。 虽说左右两边的房间都没有住人,又是夜深时候,可是面对只认钱不认人的吴有成,他的戒备之心还是很重。 一来二去,吴有成也摸透了苟奇志的小心思。 索性配合他,低声说道:“苟乡长,我今晚过来找您,主要说的还是峡口村的那个梁金涛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想必您多少也听说了一点,梁金涛现如今除了倒腾废旧品,又盯上了中药材生意。 昨天我听人说,峡口村之前就坐中药材买卖的杨栓娃看到梁金涛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开始眼红了。 我今天一直在琢磨,您说像梁金涛这样,他的声音倒是越来越红火的,长时间这么下去,会不会对像杨栓娃那样的小商小贩造成不好的影响? 至于苟奇志之前跟梁金涛有过节,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的话,吴有成丝毫没提。 他还没有傻到让“钱袋子”下不来台的那种程度。 苟奇志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吴有成把两根烟都抽完之后,这才慢慢地说道:“有成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梁金涛的行为......怎么说呢? 自己的钱包鼓起来了,也不能让别人没饭吃吧!! 你有什么想法吗?” 见苟奇志又把球踢到自己脚下,吴有成暗骂一声“老狐狸”,嘴上却说道:“苟乡长,我觉得咱们可以借杨栓娃的手,给梁金涛使点绊子。 我已经让王二狗去跟杨栓娃说了,让他想办法对付梁金涛。 要是杨栓娃那边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总之,不能让梁金涛的生意这么顺利地做下去。” 苟奇志听了,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故作沉思状,想了一会儿说道:“嗯,有成啊,你这想法不错。不过,做事要干净利落,别留下什么把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了你。” 吴有成连忙说道:“苟乡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俩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 吴有成离开苟奇志办公室的时候,兜里又多了一盒纸烟和几张大钞。 溜溜达达往家里走的路上。 吴有成心里更加得意了。 再次从苟奇志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让他觉得自己有了这位副乡长这个靠山,对付一介小民梁金涛就更有把握了。 而另一边,王二狗跑到杨栓娃家,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栓娃。 杨栓娃听了,气得暴跳如雷,骂道:“好你个梁金涛,居然这么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王二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杨哥,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啊?” 杨栓娃咬了咬牙,说道:“他以为仅凭一本薛中医借的书就搞懂了中药材,嘿嘿,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来日方长,我要让梁金涛一次性把这段时间在中药材上挣到的钱,一次性全部吐出来!!” 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甚至闪现寒光的杨栓娃,王二狗强忍住询问他报复梁金涛计划的好奇之心,随便找了个借口要走。 杨栓娃送王二狗出门的时候,突然说道:“二狗,明天中午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王二狗只想尽快离开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杨栓娃,急忙点头答应一声,闷着头快步走了。 穿街绕巷,一直进了家门,踢掉一双露脚指头的布鞋爬进被窝,他这才惊魂未定一般长长地出了口气。 拧开喝剩下的半瓶散装酒一口气喝了差不多有三两,王二狗这才像是回了魂,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不由得想起曾经听到过的关于杨栓娃的发家史。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1985年的时候,整个四十八军户乡家家户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家家户户靠着几亩薄田和零星的副业维持生计,生活就像那复兴渠干涸的渠底,艰难地流淌着。 杨栓娃刚倒腾中药材还不到半年,家里的生活条件跟绝大多数峡口村村民一样,很是困难。 他住的土坯房,一到下雨天,屋里就滴滴答答地漏个不停。 墙上的泥皮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土坯。 家里的家具也破旧不堪,一张掉了漆的桌子,几条缺胳膊少腿的板凳,就是全部的家当。 秋末的一天,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路边的枯草瑟瑟发抖。 杨栓娃就像现在的梁金涛,拉着东倒西歪的架子车,专门去那种山高路远的偏僻山村收购中药材。 那架子车,车轱辘都有些歪歪扭扭,车辕也磨得发亮,可杨栓娃却宝贝得很,因为这是他谋生的家伙什儿。 他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走着,山路两旁是光秃秃的山峦,偶尔有几棵枯树在风中摇曳。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满是碎石和泥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杨栓娃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头戴一顶破毡帽,脸上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化作了白霜。 那天他走到金家园子村一户姓金的村民家门口,被后院传来的动静给吸引,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这三间一面青的砖房,在这村里也算是不错的房子了,是社长金满银的家。 砖房的墙壁有些斑驳,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几块,但比起周围的土坯房,还是显得气派不少。 后院子里,一群人围成一圈,在那指指点点的,不知说着什么。 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有的戴着棉帽子,有的裹着头巾,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八卦的神情。 第149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二) 杨栓娃冒着秋寒拉着架子车去金家园子村收药材。 路过社长金满银家大门的时候,被从后院传来的动静吸引住了。 就在他准备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从后院出来两个金家园子的当地人。 对于这个跑来村子里赚钱的外村人,俩人看见了却像是没有看见。 其中一人生怕被金满银听到,压低声音说道:“这可真是想钱想疯了!猪肉才一块多钱一斤,他一个倒架子牛,那肉都是硬从骨头上硬提下来的,还卖两块钱一斤?” “可不就是嘛。我听说,这牛春上的时候就已经不好好吃东西了,老金硬是使唤着庄稼地里没啥活了才杀倒的。你注意看了没有,那肉看着都跟柴棒一样,能好吃吗?” 另一个人附和道。 “要是没点老病根儿,就老金那拉粪车从他们门前经过都恨不得伸指头挖一下的德性,舍得杀吗?” “你说的倒也是大实话,牛都病成那样了,为了挣钱他们竟然还狠下心让去给别人家犁地。这回好,现在牛没了,等明年春上了看他家的地怎么犁。” “像金满银这种人,就应该这么制他!!” 倒架子牛?不吃草? 听着逐渐远去的俩人的议论,杨栓娃心头一动。 他心里纵然也不愿意跟周扒皮一般的金满银打交道,可一想到家里的困境,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牛粪的味道,地上满是血水和泥水,脏兮兮的。 金满银正蹲在牛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正用力地剔着牛骨。 他的脸上满是横肉,一双眼睛就像死鱼眼一样,透着一股狡黠和贪婪。 “金社长,杀牛啦?” 杨栓娃才进去,就堆起满脸的笑容,对上了金满银那双死鱼眼一般的眼神,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根纸烟递了过去。 “啊……” 金满银一副才看到杨栓娃的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接他递过来的纸烟,又低下头去,一把尖刀恨不得把牛肋巴磨出火星子来。 “肉咋卖的?”杨栓娃问的是肉,眼角的余光却盯着牛屁股后头刚掏出没一会儿的下水。 下水,你听这名,就知道这东西没人当好玩意儿。 一副瘤胃,连着心肝,瘪瘪瞎瞎地堆在一个破麻袋片子上。 虽然瘪,但杨栓娃看得真切,里面还是有东西的。 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像是把一块布搭在了石头上一样。 以他多半年跟中药材打交道得来的经验,岂会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值钱的牛黄呢。 “两块一斤,不赊账……” 金满银头都不抬地说道,声音冷冰冰的,就像这秋末的寒风。 就在刚刚,杨栓娃亲眼看见一个人拎了一块肉,抬脚就走了。 他心里暗骂:这 他 妈哪是不赊账,这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账本都在窗台上摆着呢,当我瞎啊!你当我这眼睛是猪尿泡吗? 可他不能动气,杨栓娃告诫自己。 做买卖,最忌讳心气不顺。心气不顺,财运自然就绕你而去…… “现钱啊,没事。那我来二斤吧。” 杨栓娃说道,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二斤?”生意上门,金满银自然也就停了手里的剔骨动作,扒拉着一堆肉,问道,“杨老板,我瞅你看半天了,要哪块儿?” 杨栓娃在牛屁股后蹲了下来,后退的时候,右脚稳稳地踩在了半截青砖上,身体顿时就失去重心,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摁在了牛胃上。 这一摁,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虽然隔着一层皮,但却清楚地摸到了牛胃的有东西。 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脸上却装作嫌弃的样子。 “金社长,我说句话,您别生气啊,这肉,咋这么碎呢?”杨栓娃嫌弃地抓起麻袋一角擦了擦刚才摁住牛胃的手,另外一只后翻了翻那些剔下来的肉,“也就这.....这肋巴条子看上去还好点,咋卖?” 金满银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想要的话,四斤算一斤肉。” “这也没多少肉啊?” 杨栓娃又挑剔起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那副牛下水弄到手。 金满银原本就不想搭理杨栓娃这个外村人,听听这么一说,索性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又去剔他的肉了。 他手里的尖刀在牛骨上刮得“嚓嚓”作响,仿佛在发泄着对杨栓娃的不满。 杨栓娃盯着对方仔细看了几眼,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妈牙口不好,这牛下水要是煮软乎,正合适她吃。” 他索性蹲在金满银旁边的空地上,一脸诚恳地看着金满银。 金满银攥着剔骨刀,忽地一下直起腰来,扭头大声说道:“你到底要买肉还是买下水? 不买别搁这耽误我工夫。” 在自己的地盘上,金社长的声音很大,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金社长,您别动怒呀!”杨栓娃不疾不徐地问道,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就我妈那牙口,估计咬不动。牛下水吧,这堆玩意儿咋卖?” “你要买,也是四斤折一斤,要不要!” 金满银几乎是咬着牙在说,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把杨栓娃看穿。 杨栓娃站直了身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说道:“要了!” 虽然一直在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可是这一刻他的手还是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就连刚才说出口的“要了”二字也带着颤音。 这一下子,倒把金满银给整愣了。 一张大团结!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抠抠搜搜的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他盯着杨栓娃递过去的纸钞,却没有抬手要接住的意思,心里犯起了嘀咕。 见金满银盯着自己递过去的纸钞没有抬手要接住的意思,杨栓娃心里一阵慌乱,担心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也有些闪躲。 转念又一想,不能吧,要是看出来的,不会随随便便把牛下水丢在一边不管的。 于是索性心一横,说道:“金社长,你给我把牛肚子翻了吧,我还得收药材呢,就不沾荤腥了。” 第150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三) 虽然不敢确定牛胃里面装着的一定就是牛黄。 杨栓娃还是决定赌一把。 在听到金满银说四斤牛下水折一斤牛肉之后,立刻掏出一张十元纸钞底了过去。 就是他这个大气的举动,让金满银生疑了,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钱。 杨栓娃胡思乱想,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又觉得以金满银的眼光和见识,不可能想到倒架牛不吃草市因为胃里有东西。 于是决定“铤而走险”,直接告诉金满银,因为自己今天还要收药材手不能沾荤腥,让他帮忙把牛肚子翻了。 听杨栓娃这么一说,金满银内心深处才升腾起来的一点疑惑,顿时就消散了一大半。 他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个同村人,心说他们还等着他剔完肋巴扇子,好一斤多花两毛钱买后腿肉呢,我这要是给杨栓娃倒完这副牛下水,一手焦黄的,给人家再去割肉,谁还能买? 当下,气哼哼地说道:“不卖了!自个儿留着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和恼怒。 杨栓娃差点没忍住问候金社长的十八大祖宗了。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只能强忍着怒火,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唉……想当个孝子都当不成,难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 说完了,转身就走。 只不过,杨栓娃心里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些牛黄。 他磨磨蹭蹭地走着,脚步拖沓,那速度,就跟蜗牛爬似的,一点儿也不快。 他越是这样磨磨唧唧的,金满银反倒不疑有他了。 在金满银眼里,他们俩都是那种抠抠搜搜、爱占便宜的主儿,谁还不清楚谁心里那点小九九呢?都想着从对方身上捞点好处,自己绝不能吃亏。 这牛下水虽说收拾起来麻烦得很,又是翻肠子又是倒肚子的,可好歹也是肉啊,而且价格比正经的牛肉可便宜不少。 对于像杨栓娃这样精打细算的人来说,这诱惑可不小。 就在杨栓娃快要走出金满银视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金满银那洪亮的声音:“要不……估个堆儿,你看着出个价儿,回去自己收拾去。 你也看见了,我这会儿确实腾不出手!” 杨栓娃一听这话,心里暗暗长舒了一口气,那颗几乎就要冒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他缓缓转过身,又慢吞吞地往回走,那模样,就跟身后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 “这玩意儿咋估啊?也不知道翻肠子倒肚子这活儿我爸会不会呢。”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脸上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仿佛这牛下水是个烫手山芋。 金满银彻底放下了戒心,一边埋头继续剔着骨头上的肉,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啥难的?没吃过牛肉,还没见过牛跑? 你放心拿回去,要是你爸真不会收拾的话,你去请你们村上的杀屠帮个忙。一碗牛杂半瓶酒的事,看把你愁的。” 嘿,这金满银身为金家园子的社长,就连峡口村杀屠的酒量都一清二楚,看来到底是当官的料,对这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门儿清。 “金社长,你出个价儿吧。” 杨栓娃听后,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道。他心里其实也在打着小算盘,就等着金满银报个价,自己好再还还价。 金满银停下手里的活,正眼看了看那堆牛下水,心里暗暗琢磨着。 他根据猪下水的重量来估算,这堆牛下水收拾干净至少得花费半天工夫,撑死也就能出十五六斤货。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给十块钱,你拿走!” “啥玩意儿?”杨栓娃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诧异地说道,“金社长,你是不是看我刚才掏出来十块钱,就惦记上它了? 就这些脏东西,我还得请人收拾,你卖我十块钱?五块还差不多! 刚才可是说好的四斤折一斤的,你就敢肯定这一堆东西收拾干净有二十斤? 大家都是买卖人,你不能让我替你白干活吧。 脏就脏吧,谁让我妈就好这一口呢,可是你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工钱吧?” 金满银一听,心里也知道自己要价要狠了,他也知道杨栓娃肯定要还价,于是便说道:“那你说多少钱?” “顶多三块!” 杨栓娃一边说,一边抬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那架势,仿佛这三块钱就是他的底线了。 靠!!金满银心里暗骂。 他还以为自己够狠了,没想到这杨栓娃比他还狠,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当注意到杨栓娃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把所有的牛下水都包括起来,一副打算全部拿走的样子后,金满银嘴角抽搐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六块!!少一分都不卖!” “金社长,我可是诚心要买,你要是诚心卖的话,我在刚才三块的基础上再给你添……” 杨栓娃蹲在那堆牛下水跟前,抬头瞅着居高临下一般看着自己的金满银,讨价还价道。 可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气呼呼的金社长给打断了:“六块!!少一个字你想都不要想。 买不买?不买的话收你的山货去,不要打扰我做干活。 没看见几位还等着买肉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做哪门子的买卖!!” 被金满银这个地头蛇一顿狂怼,哪怕杨栓娃自认为有几分本事,也不敢回嘴了。 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过江龙,充其量也就是峡口村的一条长虫,在这金家园子村,他可不敢太放肆。 委委屈屈地沉默了一会儿,杨栓娃没有等来金满银的可怜,只好叹气说道:“金社长,啥都不说了,六块就六块吧。找钱!!” 他重新掏出纸钞,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那表情,就像割了自己的肉一样。 金满银还在生杨栓娃的气,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纸钞一眼,而是对站在一旁等着买肉的远房表弟说道:“他表叔,你有零钱的话先给杨栓娃,等回咱俩再算账。” “行呢么表兄。” 金满银的远房表弟爽快地答应一声,接住杨栓娃的十元纸钞,从自己兜里数出四张一元的递过去。 第151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四) 把四张一元的纸钞抓住手里。 杨栓娃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就位了。 他接过那四张一元纸钞,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想要这牛下水呢。 就在他弯腰要把破麻袋一起卷走的时候,看穿他心思的金满银又没好气地说道:“麻袋不是钱啊?用你自己的袋子。” “领导,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这次遇上对手了。” 杨栓娃苦笑着,出门去架子车上取袋子了。 那模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等他提着装有全副牛下水的袋子走了以后,金满银接住远房表弟递过来的纸烟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不屑地说道:“就杨栓娃那样的,屁股一抬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嘿嘿,还想占我的便宜?白日做梦去吧!!” 说完,他又继续埋头剔他的肉,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再说“宝贝”终于到手的杨栓娃,此刻正强忍着牛下水散发出来的那股臭烘烘、令人作呕的气味,脚步匆匆地刚走出金满银家的院门。 这气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他的鼻子,让他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是在受刑。 可他心里想着那可能藏在牛胃里的牛黄,便也只能咬牙忍着。 刚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两个熟人——杨铁锤和张狗娃。 说是熟人,其实还不如说是仇人呢。 这俩人在峡口村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平日里没少干些让人头疼的事儿。 “哟,杨老板,今儿咋有空来我姐夫家串门了呢?进去再坐会儿呗?” 杨铁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不啦,还得回家翻肠倒肚去呢。” 杨栓娃扫了一眼捂住鼻子的张狗娃,心里一阵厌烦。 年初的时候,就是这家伙,仗着背后有人撑腰,非要拿他的七分山地换自己的一亩水浇地。 当时为了这事儿,双方还闹得挺不愉快,差点就动了手。 算了,眼下可不是想当年那些破事儿的时候。杨栓娃心里想着,只想赶紧摆脱这两个瘟神。 “看起来,我姐夫真把牛给杀了呀!!” 杨铁锤注意到了杨栓娃提在手里的牛下水,满眼可惜地说道。 不过,他可不是心疼那头生病的老牛,那牛都病恹恹的了,留着也没啥用。 他可惜的是,牛没了,以后家里的那几亩烂地可就再也指望不上姐夫帮忙耕种了。 这下牛没了,杨铁锤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咋不买点肉呢?这玩意儿腥臊恶臭的,以你的身份能下得去嘴?” 张狗娃瞅着杨栓娃,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扇了扇鼻子,仿佛那牛下水的气味能把他熏晕过去似的。 那眼神里满是嘲讽,就像在看一个穷酸鬼在捡破烂。 杨栓娃,唯恐被这两个峡口村有名的小混混给缠上,更怕他俩一犯浑,发现了牛胃里面的秘密。 要是让他们知道这牛下水里可能藏着牛黄,那还不得跟他抢啊。 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往架子车跟前走:“哪有那闲钱吃肉啊,能吃上一口下水,就不错了。” 他的脚步有些急促,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慌乱。 杨铁锤这会儿已经生姐夫金满银的气了,心想杀牛这么大的事儿,姐夫居然都不提前跟他说一声。 见杨栓娃要走,他也没阻拦,让到一边,甚至还学着张狗娃的样子,捂住了鼻子,仿佛多闻一下那气味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张狗娃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杨栓娃走,他还想着报年初不换庄稼地的仇呢。 于是横跨一步,挡住了杨栓娃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杨老板,在我跟铁锤跟前哭什么穷啊。 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铁锤可不一样,好歹你俩都姓杨,八百年前一个锅里吃过饭。 怎么,怕铁锤跟你借钱啊,还是怕铁锤去你家吃肉?”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杨栓娃心里暗暗叫苦,又不敢反驳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张狗娃。 于是只好陪着笑脸不说话,心里却盼着张狗娃能赶紧放他走。 他越是忍让,张狗娃越是嚣张,得势不饶人地又问道:“我瞅着挺重啊,这是花多少钱买的?” 张狗娃的眼神里满是好奇和贪婪,仿佛在盘算着这牛下水到底值不值钱。 眼瞅着再不说话这狗 日 的就要动手撕吧了,杨栓娃急忙说道:“不贵,六块。收拾干净了能吃好几顿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恐惧。 “啧啧,铁锤,你听见了没有,六块啊,还不贵。” 张狗娃看着杨铁锤的背影煽风点火,意图让他也过来怼自己的仇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杨栓娃花了六块钱买了这堆臭烘烘的牛下水。 可是他想错了。 杨铁锤的心思这会儿全在杀死的那头牛身上。 在接受了牛死不能复生这个残酷的现实之后,他很快就想到,自己今天真是来巧了。 既然姐夫家杀牛了,自己不但可以混个肚子圆,走的时候还可以提上几斤回去。 这牛肉可是好东西,平日里可舍不得吃。 这么想着,他也就没太注意听张狗娃说了什么。 “铁锤,想啥呢?杨栓娃说他用六块钱买了你姐夫的牛下水!!” 张狗娃抬高声音又对杨铁锤说道。 他见杨铁锤没反应,心里有些着急,便又重复了一遍。 杨铁锤这才回头,看也不看神色紧张的杨栓娃,而是对张狗娃招招手说道:“还想不想吃牛肉了?想吃的话就赶紧跟我进去帮忙!!” 白吃谁不吃啊!!说不定还有酒喝。 张狗娃一听有牛肉吃,眼睛都亮了。 他其实早就馋牛肉了,只是不好意思首先张口。 这下好了,杨铁锤先说了,自己沾光肯定能吃上。 于是,食指大动的张狗娃放了杨栓娃一马,跟在杨铁锤身后进了金满银家。 杨栓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把装有全副牛下水的袋子丢到架子车上,弓着腰,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第152章 暗着不行明着来 琢磨了一晚上杨栓娃的发家史,娃娃们中午快放学的时候,王二狗被砸门声惊醒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瞪大双眼以为知道实情的金满银带着小舅子杨铁锤打上门来了。 没办法,越是琢磨,他就越把自己想象成了靠卖牛黄发了财的杨栓娃。 “二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 直到杨栓娃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被风刮破的窗户纸撞进耳朵,王二狗这才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 “拿了你三块钱,你TM的准备把老子当牛使唤啊!!” 王二狗嘴里骂着,穿裤子下炕,出去开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 推着自行车的杨栓娃看着扣眼屎的王二狗,催促说道:“赶紧去洗脸,最好换身衣服,跟我去见个人。” “啥事这么急啊,我还没吃呢。” 王二狗其实注意到了杨栓娃挂在车把上的布袋子,但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带的吃的,故意搓着肚子上的污垢说道。 “有吃的。赶紧的,中午请你在四金龙乡吃牛肉。” 杨栓娃早就不耐烦了。 取下车把上的布袋子,丢了过去。 “等我一分钟!” 王二狗转身跑进屋子。 很快,他就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 也就比平时穿的少了几个补丁,稍微干净一点。 “上车!” 杨栓娃皱着眉头看了王二狗一眼,调转车头命令一般。 王二狗等他骑稳当之后,这才跳坐到后座上。 一手抓着车架,一手抓着杨栓娃带来的死面饼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活像饿鬼投胎来的。 半个小时后。 气喘吁吁的俩人推开了北川湾乡唯一一家私营饭馆的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走在前面的杨栓娃挑开半截门帘,走进所谓的包间。 一头雾水的王二狗进去后,就看见了围坐在圆桌跟前的两个人。 一位他认识。 是昨晚上才见过面的吴有成。 另外一位,不认识。 不过看他的穿着,还有气势,以及吴有成跟杨栓娃在他面前客客气气的样子,来头肯定小不了。 人来齐了。 老板开始上菜。 四凉四热八道菜,外加两瓶金城大曲。 虽然吴有成和杨栓娃都暂时没有介绍老人的身份,王二狗还是很识趣地起身给三人倒了酒。 最后才给自己倒上一杯,在吴有成眼神的暗示下,恭恭敬敬对老人说道:“表叔,第一次见面,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我敬您。 我干了,您老随意。” 说完话,他一扬脖子,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喝了下去。 辣!! 没敢夹菜,站在原地等老人表态。 老人呵呵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看他放下了杯子,吴有成这才笑着介绍道:“小王,这位是县物资收购公司的张股长,以后遇着药材收购方面的事,你哪里不懂,可以请教张股长。” 听到对面老头是公家人,而且还是个管。 王二狗急忙躬身九十度问候,再次给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 “还没说正事呢,你是要把自己灌醉啊!!” 张股长淡淡笑看满头冒汗的王二狗,看玩笑说道。 如果此时梁金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出,吴有成口中所谓的张股长,其实就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给邱富海打下手的老张。 “张领导,我是要给您敬酒。” 王二狗开始结巴了。 端着酒杯的两个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坐下吧。吃菜吃菜!!” 所谓的张股长笑着抬手示意,首先抓起筷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服务员一样的王二狗通过杨栓娃、吴有成还有张股长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听出来了。 这三位要联合在四十八军户乡开一家中药材收购站。 傻子都能够想到,他们这么做,针对的就是梁金涛。 听出来点门道的王二狗有些慌地坐到位子上,心说,我全身上下只有十来块钱,你们出钱开收购站,叫我过来干啥么。 注意到王二狗不安的样子。 吴有成轻咳一声说道:“等到收购站开起来,咱们三个人......” “老吴,不是三个,是四个。” 杨栓娃笑眯眯地打断,提醒道。 “哦,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一喝酒就说错话。”吴有成侧了侧身子,看向就要把脑袋杵到裤裆里的王二狗继续往下说道,“二狗兄弟,你跟杨老板没来之前,我就跟张股长合计了,这个收购站开起来以后,你就得过来帮忙。 你放心,活不累,工资却不少,一个月给你二十块。” 还有这种好事? 王二狗疑惑地抬起脑袋,看着三位老板。 冒牌股长老张老神在在地出问道:“小王啊,你知道这收药材的利有多大吗?” “上山挖药的事儿,小时候也没少干。一天累死累活的,也卖不了几个钱。” 王二狗看了一眼药材贩子杨栓娃,实话实说道。 “小王,你错了。”冒牌股长老张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北川湾乡收购站主持工作,可是特意留意你们乡峡口村的那个梁金涛的,他是收了湿的之后,挑挑拣拣,晾晒干以后拉过来再卖,那利可就是翻一番都不止呢。” “真有那么大的利?”王二狗还是半信半疑,直接看向杨栓娃。 几个人里面,他就知道杨栓娃是地地道道的中药材贩子。 杨栓娃重重点头,说道:“以后就是合伙人了,二狗,我不瞒你,中药材上的利润大的很。” “就这半个月时间,不算废品,梁金涛仅仅只是中药材就挣了三百多块!”冒牌股长老张蛊惑性的一句话,瞬间让王二狗瞪大了眼睛。 杨栓娃和吴有成都看见王二狗开始心动了。 也是,这小子好吃懒做,别说三百块了,就是三块钱你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冒牌股长老张趁热打铁说道:“小王,梁金涛家里以前是啥样子你肯定知道一点,现如今他过的又是什么样子,你心里肯定也有数。 回去后,你不妨找熟人打听一下,我相信肯定有人知道,从去年腊月梁金涛开始倒腾废品开始倒现在,他大概挣了多少钱。” 第153章 倒梁联盟 杨栓娃骑着自行车拖着王二狗来到北川湾乡,跟早就等在这里的吴有成见面。 吴有成还请来了另外一人,冒牌的北川湾乡收购站股长老张。 为了让王二狗彻底放下戒备,冒牌股长老张蛊惑他说道:“小王,梁金涛以前是什么样,你肯定比我清楚,那就是一街溜子。 可是自从人家开始倒腾废品,现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但凡是峡口村的人都看见了。 你今天回去以后,不妨找关系好的侧面打听一下,大概就知道姓梁的这几个月挣了多少钱了。” 吴有成见王二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动摇,心中暗喜,赶忙趁热打铁,语重心长地说道:“二狗啊,你想想当年梁金涛跟着张幸福他们混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叫一个惨呐! 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说,还嗜赌成性,把家里能输的都输光了,差点就家破人亡。 你再看看你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比他那时候强太多了。可为啥你如今的日子,反而过得还不如他呢?说到底啊,就是差一个机会。 我跟你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太了解你了,只要机会来了,以你王二狗的本事,挣钱的能力绝对不比梁金涛差!” 此时,王二狗已经被冒牌股长老张和吴有成轮番忽悠得有些心痒难耐了。 特别是想到梁金涛的婆娘赵秀芬,隔三岔五就割肉买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不过,这小子倒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梁金涛那些年确实不是个东西,我听说他跟他婆娘都差点闹到离婚的地步了。但人家有一点比我强啊,老梁家人口多,一大家子人呢。 他二哥梁金水还是村干部,据说杨铁锤他们之所以离开峡口村,都是被梁金水给逼走的。 所以说,梁金涛就算再混账、再不是东西,人家背后有靠山啊,有人给他兜底。 尤其是他老丈人,那可是吃公家饭的,每个月按时领工资,干啥都有保障。 我呢,上进心肯定是有的,可是…… 也不怕张领导笑话,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十几块钱,还是老吴大哥跟杨老板给的。 至于家里,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想干点啥都没人能跟我商量,也没人能帮衬我一把。” 杨栓娃注意到吴有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便对有些泄气的王二狗说道:“二狗,话可不能这么说。 梁金涛是有一大家子人帮衬着,可反过来想想,他的那些叔伯们,可都是孤寡老人啊,以后养老送终的事,可都得落在梁金涛头上,他肩上的担子可比你要重得多。 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就梁福圭和梁福朝那俩人的为人,会那么不惜力地帮梁金涛这个都快出五服的侄儿吗?” 吴有成满意地看了杨栓娃一眼,对他的这番分析十分赞赏。 他也接着说道:“二狗啊,梁家除了梁金水和在县上教书的梁金来还算有点见识,梁金涛的亲哥梁河涛,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除了有一身蛮力会种地,还能干啥? 今天把你请过来,目的只有一个,就像张股长刚才说的,咱们要联合起来,把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生意做大做强。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 王二狗挠着头,一脸为难地说道:“吴哥,你们雇我干活,一个月给我开二十块钱的工钱,我肯定乐意。 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干啥都行。 可是,要说做生意,我肯定不是梁金涛的对手啊。我怕到最后把买卖干赔了,那可就太对不起你们三位了。” 冒牌股长老张笑着说道:“小王啊,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会做买卖的。你不信问问栓娃老板,他是怎么发家致富的,还不是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 所以啊,只要你肯学,认真学,首先我不怕你赔钱。”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暗自嘀咕:要不是看在堂表妹夫苟奇志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坐在这里跟你们瞎掰扯呢。 按理说,老张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都快一个月了,早就看出邱富海跟林沛夏两口子对梁金涛是什么态度了,他本不应该从中搅合,甚至下绊子。 哪怕堂妹夫苟奇志亲自打电话过来,把他跟梁金涛之间的矛盾几乎放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张在邱富海眼皮子底下做事,要是被邱富海知道他针对梁金涛,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是老张就是鬼迷心窍,铤而走险了。 谁让他看到了中药材收购这一行能挣到大钱呢? 而且,名义上是老张、杨栓娃和吴有成共同出资在四十八军户乡成立中药材收购点,实际上是杨栓娃和苟奇志两个人出钱,老张跟吴有成一分钱不出,月底就按照收入分成。 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杨栓娃霸气地摆摆手,对王二狗说道:“二狗,钱的事你不用操心,由我跟张股长、吴有成三个人分摊。你只需要负责把心思放在生意上,给咱们好好操心就行。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建议你不妨试一试。 干好了,以后说不定这就是你小子的事业了;干赔了,受损失的是我们三个出资人,你啥损失也没有,还能挣一份工钱。 你想想,这多划算啊!” 王二狗听了杨栓娃的话,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他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但杨栓娃说得也有道理,干成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干赔了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有工钱拿。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可他又有些犹豫,毕竟做生意不是小事,是要掏真金白银的,真干赔了,如果说吴有成和杨栓娃不找他的麻烦,打死王二狗都不相信。 这两人在四十八军户乡什么名声,他岂能不知道? 都他妈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吴有成看出了王二狗的犹豫,又接着说道:“二狗,你别想那么多。做生意哪有不冒风险的? 但咱们有张股长这么有经验的人在,还有我和杨老板,咱们一起商量着来,肯定能把生意做好。” 第154章 遇着熟人了 翌日,晨曦初露,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梁金涛便早早地起了床,给睡眼惺忪赖床不起的赵秀芬做好早饭,他吃完之后就去了六爸梁福圭家。 梁福圭两口子也都起来了,梁福圭正在套骡车,而廖凤英进进出出的喂家里的小鸡和猪仔。 梁金涛帮着六爸把骡车套好,正准备出发去八爸家里拉废品,六妈廖凤英一边穿着半新旧的外衣,一边嘱咐梁福圭别忘了给菜园子浇水。 “六妈,你这是要干啥去啊,穿这么新?” 梁金涛抓紧缰绳,笑问道。 “哎呀,金涛啊,你六妈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想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把这一车废铜烂铁变成钱的。” 廖凤英拽着衣服下摆,往展贴里弄,一脸期待地说道。 梁福圭才坐在凳子上准备抽一锅子旱烟,听到后,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嘟囔道:“老婆子,我看你就别去了。本来这一大车都够骡子受的了,还得拉你这一百多斤臭肉。 敢情骡子不是你买回来的,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廖凤英白了自己男人一眼,双手抱胸,倔强地说:“我跟后边跑,行了吧?我就想去看看,又不碍事。” 不管梁福圭怎么劝说,廖凤英就是铁了心要跟着去。 梁金涛无奈地笑了笑,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廖凤英欢欢喜喜地跟在骡车后面,一路说说笑笑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到了梁福朝家把废品装车,就出发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忙各的。 梁金涛专注地赶着骡车,心里盘算着这车废品能卖个好价钱。 廖凤英则时不时地东张西望,跟相熟的村民打着招呼,有时候还会从骡车上跳下来喧上两句。 就快到北川湾乡收购站跟前了,梁金涛突然猛地扯住缰绳,骡子“咴咴”叫了两声,停了下来。 梁金涛不慌不忙地把骡车栓在路边的杨树上,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一会紧紧鞋带子,一会又蹲下身子看看骡子的肚带,就是迟迟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 廖凤英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大声问道:“你这是干啥呢?就剩这么两步远了,咋不走了?等人家邱股长出来接你呢?” 梁金涛连忙示意六妈不要吱声,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收购站大门外,压低声音说:“六妈,你看那边。” 廖凤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收购站大门外。 只是距离有点远,她一时没认出来是谁。但梁金涛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吴有成和杨栓娃。 然而,廖凤英这一嗓子,早被耳尖的吴有成给听去了。 吴有成扭头一看,见是梁金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赶忙扯了扯浑然不觉的杨栓娃,转过身,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快步走了。 这个时候,廖凤英也看清了杨栓娃的模样。 都是一个村的,她岂能不认识。 至于走在杨栓娃身边的吴有成,她只觉得有点面熟,想着应该也是四十八军户乡的,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梁金涛盯着俩人匆忙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满是疑惑。 他转过头,问廖凤英:“六妈,杨栓娃这边有亲戚吗?” 廖凤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得问你二哥,他跟这边村上的干部们熟络,说不定能知道点啥。” 梁金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解开缰绳,赶着骡车进了收购站的院子。 进了院子,梁金涛四处张望,却没看见邱富海的身影。 于是,他笑呵呵地朝着坐在库房门口的老张走去,大声打着招呼:“张叔,今天精神不错呀!这一身四个兜,老远一瞅,跟我们乡上的一把手一个样。” 老张正坐在库房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 听到梁金涛的声音,猛地一愣神。 他没想到吴有成跟杨栓娃前脚才走,梁金涛后脚就来了。 老张担心梁金涛和吴有成、杨栓娃撞上,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讪讪一笑,说道:“啊……我再有几年就退休的人了,还能跟人家乡领导比?” 随后,他看了一眼车上的废品,故作惊讶地说道:“这次又没少拉呀!” 梁金涛笑着点点头,说道:“嗯,把前两天收的,都拉来了。家里都空了。” 老张瞥了一眼梁金涛,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他有心问问梁金涛有没有撞见吴有成和杨栓娃,但因为心里有鬼,又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只好转移话题,说道:“空了,可得抓紧收啊……最近这废品跟药材的行情都还不错,可得抓住机会。” 梁金涛笑着应道:“张叔说得是,我正打算着多收点呢。” 这时,梁金涛又想起了邱富海和林沛夏,便问道:“张叔,怎么没看见邱股长跟我姐啊,他俩这是请假了?” 注意到老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梁金涛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单纯地关心起了邱富海和林沛夏。 老张见梁金涛问起了邱富海两口子,心中暗自庆幸,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转移话题。 因为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急忙笑说道:“哦,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 昨天还没下班呢,邱股长就陪着媳妇坐最后一趟班车回县城了。 小梁啊,虽然邱股长没说,可是我看出来了,他媳妇这一次怀的绝对是个儿子。 这一次去县医院,应该是去拿上一次的检查结果,顺便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邱股长两口子结婚这么些年,终于有了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你说他们能不高兴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可不只是个儿子,还有个丫头呢。 龙凤胎啊!! 不过,这番话梁金涛自然不会说出口。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说道:“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下回过来我得把家里的新鲜蔬菜给我姐带一些过来。” 廖凤英这几位梁家的老人也知道梁金涛跟邱富海两口子的关系,她在旁边也笑说道:“正好,我家里有几只老母鸡呢,让你六爸杀一只,你给邱股长带过来。 这老母鸡炖汤最补了,给孕妇喝正好。” 梁金涛笑着点点头,说道:“行,六妈,那就麻烦六爸了。” 第155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到梁金涛跟他六妈,不仅要给邱富海两口子送蔬菜,还要送老母鸡,心里有鬼的老张,突然就有点后悔之前答应堂表妹夫苟奇志帮着对付梁金涛了。 他不由得暗自咒骂起吴有成和杨栓娃这两个人来。 这俩人他妈的都属狗的吧,狗窝里就放不住酥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早上跑过来跟自己要中药材价格表。 但愿啊,但愿他俩没跟梁金涛撞上。 梁金涛可压根没想到,邱富海的这位助手,暗地里竟帮着吴有成和杨栓娃,要针对自己呢。 他只是觉得,老张这人有时候看上去是有点古板,可每次过来交废品或者中药材,价格方面从来不用多说,就是过秤的时候,老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梁金涛打心眼里觉得老张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梁金涛甚至还动过要给老张送烟送酒的念头,想着万一哪天邱富海有事不在收购站,人家可就是妥妥的一把手了。 就像今天这样。 三人一番忙碌下来,一骡车废品又卖了三百二十七块钱。 老张直接给了二百三十。 廖凤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手里叠口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看着侄儿从老张手里接过一沓钱时,她眼中暗现波光,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答应给他们老两口养老的梁金涛挣得越多,她就越高兴。 “六妈,你拿这十块钱去旁边的供销社,花不完别回来……” 梁金涛寻思着,有钱了咱也得大气一把,必须得让第一次跟自己出来的六妈感受一下花钱的痛快。 往库房里面搬废品的时候。 梁金涛注意到今天库房里面的废品摆放得格外整齐,心里一动,便说道:“张叔,不是我背地里说我邱哥坏话,您一来就是不一样,啥啥都归整得整整齐齐的。” 老张提着一捆废报纸往库房里面走,平静地笑说道:“放药材的那个库房我拾掇得才整齐呢。 药材不同于废品,又分等又装袋子的,折腾死个人了。” “着啥急,慢慢整呗。整不完,还有下个月呢。” 梁金涛故意说道。 “那可不行,后天县里的大车就来拉了。收拾不利索,又得挨批评了。” 老张丢下废报纸,摆整齐了,这才摇头说道。 后天,月底第二天。梁金涛暗暗记下了县公司上来拉药材的时间。 等俩人把一车废品都搬进库房之后,梁金涛很随意地掏出一盒未拆封的“哈德门”塞给老张,问道:“张叔,用不用我帮啥忙?” 手里拿着“哈德门”,老张良心发现,多说了一句:“快忙你的吧,趁这几天多收点。再过些日子,叶子展开了,跑了浆气,就压不住秤了。” 他说的是中药材。 梁金涛又是心头一热。 要说老张这人,心眼儿是真不坏。 即便今天邱富海两口子不在,秤上依旧照顾了自己,还多给了三块钱,凑了个整数。 见六妈还没回来,梁金涛又问道:“张叔,我那儿开始收黄芪了。我看别的药材都没有备注,就黄芪的后边有备注,还让按等捆成小把儿。黄芪的要求咋这么高呢?” 老张顺嘴说道:“药材好,用量大呗……” 说着话,他走过去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晃了晃说道:“你看看,听县药材公司的老郭说,这玩意儿能提气,我这不也泡了几块。” 梁金涛心里一动,又问道:“张叔,你刚才说的县药材公司的郭同志,就是每个月来验质提货的吧?” “对,就是他。”老张察觉到梁金涛的小心思,故意说道,“等邱股长回来了,你让他给你介绍一下。” “张叔,不用了。有你跟邱股长照顾,我就很知足了……” 梁金涛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 老张眯眼一笑,没说话。 正说着话,廖凤英连拖带拽地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除了油盐酱醋,就是一些针头线脑。 “六妈,你这买的都是些啥呀?咋一点吃的都没买呢?” 老太太左手举起一瓶醋,右手一指搁在骡车上的盐:“这不是吃的吗?” 梁金涛哭笑不得。 老张在后边笑笑说道:“这些东西,哪样不是过日子正用的?要说这过日子啊,还得是岁数大的人。” “张叔,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梁金涛和老张打过了招呼,又拽着廖凤英出了院子向供销社走去。 “六妈,刚才那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一边走,梁金涛一边问。 “没少花……花了四块多呢……”廖凤英掏出零零碎碎的一把钱,递给了梁金涛,“给你。” “六妈,你留着吧。”说着话,又从兜儿里拽出一张五块的,递给廖凤英,“这个你也拿着。” “我要这么多钱有啥用?”廖凤英赶忙推回了侄儿的手,“你收药材还得用呢。” “六妈,不差这点。你拿着吧。” 这段时间梁金涛也看出来了,六爸一家的现金几乎都投资到庄稼地里了,六妈又是个好面子的人,兜里没钱可不行。 廖凤英刚把钱揣兜儿里,又想起什么似的掏了出来:“不行不行!你就是给我压兜儿,也得当着秀芬的面给。 另外,要是让你六爸知道了,又该打折我的腿了。” 好吧…… 虽然知道六爸绝对不会打折六妈腿,梁金涛还是把钱收了回来。 他感动于六妈让他当着赵秀芬的面给她给钱。 六妈是上了岁数,可是一点都不糊涂。 供销社里,廖凤英攥着手里的几块钱,瞅啥都有用,摸啥都嫌贵。 最后终于狠下心,给老梁家的梁小虎、梁小丫分别买了一些零嘴。 虽说不是亲孙子,可毕竟是梁家的后人,老百年了,他们可是要戴孝帽的。 看到六妈只是给两个孙辈买了东西,梁金涛又是一阵感动。 看着梁金涛一包一包地往三角兜子里装各种吃的、用的东西,廖凤英直咧嘴。 又一想,吃到嘴里的,就算是得了,总比送到牌桌上强。 只是,当她看到侄儿把几盒烟揣进兜儿里时,忍不住又说话了:“金涛,你平时不咋抽烟啊。 你的几个老子又抽不惯,你买它不是糟蹋钱吗。” 第156章 花小钱办大事 看到梁金涛不但买了很多吃的,还买了几盒烟,六妈廖凤英有点生气。 她拉着脸说道:“你平时可不怎抽,你那几个老子又嫌纸烟不过瘾,你买它干啥呀。” 梁金涛当着几个售货员的面没说,等出了供销社之后,往收购站走的路上才解释道:“六妈,这三盒烟是给老张买的。” 廖凤英“哦”了一声,心里有点不痛快地说道:“买就买吧,你一下子买了三盒,还都是带把儿的…… 一盒一块多钱呢。” 她不反对侄儿走路子,单纯的觉得礼物有些贵了。 在廖凤英看来,花在这三盒带把儿的纸烟上的钱,要是买成旱烟渣子,梁福圭能抽两三个月。 “六妈,这钱不白花。”梁金涛耐心地解释道,“刚才你也看见了,那车废品本来买了三百二十七块,老张多给了三块。 过秤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老张在秤上也照顾咱们了。” 廖凤英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觉得,侄儿跟他们几个老家伙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凭什么一个过秤的就可以一下子拿走好几块。 心里不舒服,嘴上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给他再多烟,不给他废品或者药材,他还能给你钱咋的?” “那肯定不会给。”看到六妈因为这么点小事心里不舒服,梁金涛只好继续安慰说道,“六妈,邱股长媳妇怀孕了,以后像今天这种情况肯定还会发生。 以后邱股长陪着他媳妇去县医院检查身体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那咱们单独跟老张打交道的次数也就会越来越多。 他即便不像今天这样多给咱们钱,但是只要秤上面不做手脚,咱们就等于赚到了。 六妈,我这叫花小钱办大事。” “你六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就是觉得......唉,不说了,你做事我们几个老人没有不放心的。” 廖凤英听明白侄儿的苦心了,点点头叹气说道。 梁金涛给老张给烟的时候,老张一开始坚辞不受,还生气地说梁金涛不拿他当朋友。 但他怎么拗得过梁金涛呢,最终还是收下了。 为了让自己有亏的心好受一点,送梁金涛出收购站的时候,老张根据自己多年收中药材的经验,提醒了梁金涛几句。 原本看老张有点不顺眼的廖凤英看到这一幕,心里对老张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 娘俩坐着骡车往四金龙乡方向走了。 梁金涛和廖凤英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蜿蜒的乡道上。 一直躲在收购站大门外不远处角落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像两只受惊的野兔般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吴有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担忧。 他皱着眉头,率先开口道:“老杨,你说刚才在收购站大门外,梁金涛到底有没有看到咱俩啊? 我这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杨栓娃也是一脸的愁容。 他挠了挠头,眼神中满是侥幸,说道:“我觉得应该没看到吧,咱俩跟他可是隔着好几十米远呢。 当时看梁金涛的样子,估计是骡车出啥问题了,他要是看到了,哪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在老张那里待这么长时间。 另外,他又陪着他六妈廖凤英去供销社买了好多东西,一看就是因为挣到钱了心里高兴。 所以我觉得吧,他压根就没看到咱俩。” 吴有成却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梁金涛那小子精明得很,他那个大嘴六妈又在身边,说不定他当时就发现了,只是装作没看见,心里头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呢。 你想想,咱们之前跟他有过节,他要是知道咱们来收购站找老张,能不防着点?” 杨栓娃听了,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安慰自己:“老吴,你别我还要小心啊。 咱们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就算他姓梁的看到了,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我就不信他会知道咱们要开收购点的事。” 吴有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呀,就是太乐观了。 现在老张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梁金涛真发现了什么,跟邱富海一说,邱富海肯定要给老张穿小鞋,以后咱们想从老张这儿弄点好处可就难了。” 杨栓娃听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咬了咬牙,说:“那要不咱们去找老张问问?看看刚才梁金涛有没有跟他说起咱俩,也顺便探探梁金涛这次过来又卖了多少钱。” 吴有成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刚要点头答应,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可是,咱们这么贸然去找老张,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啊? 毕竟咱们今早过来拿价格表也没跟他打招呼,让他帮着对付梁金涛也是因为苟奇志的面子,现在又因为这点小事去烦他,万一他觉得咱们太麻烦,反悔不愿意再帮咱们了,那可就糟了。” 杨栓娃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还是别去找了。 万一老张不高兴,那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咱们还是按照苟奇志的安排抓紧时间办正事吧。” 吴有成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梁金涛发现了咱们的计划,那咱们可就麻烦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骑着自行车慢慢地往村子里走去。 路过收购站大门的时候,猛蹬了几下,生怕被老张给看见。 一路上,吴有成和杨栓娃的心情都不太好,仿佛头顶上笼罩着一层乌云。 原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不料还是出了岔子。 吴有成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梁金涛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 杨栓娃则低着头,默默地骑着,心里想着王二狗这个时候应该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吧。 第157章 明枪怎么躲 正如杨栓娃想的那样,王二狗的确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开始行动了。 梁金涛跟六妈廖凤英赶着骡车过了吊桥,快要走到麻家巷口的时候,突然,乡政府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调试声响的电流刺啦声,接着就是有人屈指弹击话筒的咚咚声,紧接着便是咳嗽清嗓子的动静。 最后,从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三个朝向不同方向的大喇叭里面,传来一阵拿腔捏调的官腔:“乡亲们,请注意了,请注意了!本乡副乡长苟奇志有话要说,请大家竖起耳朵听好了!” 廖凤英皱了皱眉,对梁金涛说道:“这苟奇志又搞什么名堂?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梁金涛也感到有些奇怪,他停下骡车,说道:“六妈,咱们等等看,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于是,俩人一边赶着骡车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边静静地听着广播里的内容。 “乡亲们,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苟奇志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了整个四十八军户乡,“为了方便大家出售中药材,增加大家的收入,我们乡政府决定大力支持在乡内开设一家新的中药材收购站! “这家收购站由我们乡里的能人吴有成、杨拴娃,还有咱们熟悉的王二狗共同出资创办。 他们承诺,将以公平合理的价格收购大家的中药材,绝不让乡亲们吃亏!” 廖凤英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她扭头对梁金涛说道:“金涛,这苟奇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支持起吴有成他们来了?” 梁金涛心中也是一动,他大概猜到了苟奇志堂而皇之以官方身份跟三人背书的目的。 但为了不引起六妈的担心,他淡淡地笑说道:“六妈,这苟奇志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咱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苟奇志的声音继续在广播中回荡:“乡亲们,我知道大家以前都是把中药材卖给梁金涛的,但是呢,梁金涛毕竟势单力薄,收购量有限。现在好了,有了吴有成他们的新收购站,大家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卖个好价钱了! “而且啊,为了庆祝新收购站的开业,吴有成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小礼品,凡是前来售卖中药材的乡亲们,都可以免费领取一份!大家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啊!” 梁金涛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心中暗道:“苟奇志啊苟奇志,你这是明摆着要跟我作对啊。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吗?咱们走着瞧!” 六妈廖凤英也是一脸的不悦,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这苟副乡长,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咱们金涛辛辛苦苦干起来的药材生意,他一句话就要给搅和黄了? 金涛,这苟奇志是明摆着要跟你对着干啊,居然在广播里公开给吴有成他们打广告,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你的生意吗?” 最后一句话廖凤英说的很大声,显然已经很生气了。 梁金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拍了拍六妈的手,安慰道:“六妈,别急,咱们先看看情况,这事儿啊,没那么简单。” 这时,喇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乡亲们啊,这个收购站啊,不仅收购药材,还提供种植指导和技术支持,以后大家种药材啊,有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们,保证让大家的药材种得又好又多,卖上好价钱!” 趁着乡党委书记冯智海和乡长张桥去县里开会,乡政府他一家独大的机会,苟奇志公器私用,公开跟吴有成、杨栓娃和王二狗站台,彻底把他跟梁金涛的矛盾公开化。 梁金涛听着听着,心里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危机感。 他深知,吴有成、杨拴娃和王二狗这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吴有成,那可是个狡猾如狐的家伙,再加上苟奇志在背后撑腰,这收购站一旦开起来,对自己的药材生意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金涛啊,这事儿你得想个法子啊,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了。” 六妈廖凤英一脸焦急地看着梁金涛,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梁金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对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六妈,你放心,这事儿啊,我心里有数。他们想开收购站,没那么容易。 咱们啊,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可是,金涛啊,这时间不等人啊,万一他们的收购站一开起来,把咱们的客源都抢走了,那可怎么办啊?” 六妈廖凤英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梁金涛微微一笑,拍了拍六妈的手,安慰道:“六妈,你放心,做买卖各有各的顾客,客源啊,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抢走的。” 六妈廖凤英听了梁金涛的话,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也只能点了点头,道:“那行吧,金涛啊,这事儿啊,你就多操点心吧。咱们梁家啊,就指望着你了。” 梁金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清楚,这场药材生意的争夺战啊,才刚刚开始。自己啊,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才行。 “咳咳,下面让王二狗同志给大家说说他们药材收购站的情况。” 乡广播站里,苟奇志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从凳子上站起来,把位置留给一旁兴奋的直搓手的王二狗。 如果不是杨栓娃和吴有成武北川湾乡去办事了,这坐官椅讲话的机会岂能轮到他? 王二狗倒也有点自知之明,苟副乡长站起来把对着话筒讲话的机会让出来了,但他并没有坐下。 而是很懂规矩地把话筒连同话筒架子一起拿起来,首先冲着准备离开的苟奇志鞠躬致谢。 苟奇志随意地摆摆手,小声对负责管理广播室的同事交代了两句,就背着手离开了。 第158章 你有竞争对手了 乡政府负责管理广播站的干部送走苟奇志。 转身回来后看到王二狗攥着话筒架子,居然还一脸兴奋地低头看着苟奇志让他记熟的那套说辞。 干部着急下班,但因为设备开着,一说催促的话肯定就给广播出去了。 于是走过去,抬手推了轻轻推了推王二狗,示意他赶紧说。 王二狗急忙点头,吞咽了一口口水,照着纸上面的内容往下开始念:“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是王二狗,都把手里的活计放一放,往我这儿瞅瞅! 今儿个晌午通过乡政府的大广播,是有几件顶顶重要的事儿要跟大伙儿掰扯清楚。 吴有成老板和杨栓娃老板特意交代我说,这件事儿关系到咱们每家每户的钱袋子,可都得听仔细喽! 先说这头一件大喜事儿! 县里头三申五令,说要让咱们靠山吃山,把漫山遍野的宝贝疙瘩都变成真金白银。 四金龙乡供销社和咱们乡供销社的两位主任亲自到咱们乡的堡子山、西坪、南坪等几个山头都考察过,说这些地方山里面长出来的那些野生的柴胡、黄芪,那可都是上等货! 经过吴有成老板、杨栓娃老板,还有我王二狗,我们三个人的商量,决定专门在咱们四十八军户乡四社王二狗家里开设了个药材收购点,由我,王二狗同志具体负责收购事务。 从明天早上八点钟正式开始收,每天早八点到晚八点,风雨无阻!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想当初我爸他们那个时候采了药材,得挑着担子渡船过河去四金龙乡,或者二十多里外的北川湾乡卖,现在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在家门口就能换成票子。 吴有成老板和杨栓玩老板给我立了军令状:第一,现钱结算,绝不拖欠——父老乡亲们你啥时候过来交药材,我啥时候把钱一分不差地交到你手里; 第二,秤准价公——说起这件事,还得感谢咱们乡政府的苟奇志乡长,为了乡亲们的利益不受一丁点损失,他专门去了一趟县里,利用自己的私人关系,特意从县计量所买来了一台新秤。无论谁要是看见我王二狗要是缺斤短两了,你直接吐我脸上; 第三,按质论价——品相好的药材,价格上浮百分之五到十! 各位老少爷们儿,你们也是给别人交过药材的,比较一下,你就说,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最后啊,我把收购的细账给大伙儿报报。 都支棱起耳朵听好了:苦参,一等品每斤六分钱,要带芦头的;柴胡分三种价,两年生的两毛五,三年生的三毛二;黄芪看粗细,小拇指粗的三毛八...... 完整的价目表我会用红纸写了三份,一份贴乡政府大门口的公告栏里,一份贴在四社水井旁边的电线杆子上,还有一份直接贴在收购站,也就是我家的院墙上。 从明天起,想要采药卖钱又不认识药材的,可以来我家里拿样品,带着样品你上山去找,肯定错不了! 对了对了,差点忘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头三天来交药材的,每人送半斤盐!散会!” 梁金涛一手牵着骡车往六爸家走,一边安慰着心事重重的六妈,耳边听着广播里王二狗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冷笑。 午后,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四十八军户乡的每一寸土地上,将整个乡村烘烤得暖烘烘的。 复兴渠北边的田地里,就快要变成金黄色的麦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图。 置身在这样一副美丽的图画里,廖凤英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 梁金涛默默听完王二狗在广播里念完的药材收购价格。 无论是药材的收购价格和还是药材的排序,都跟他前天才重新张贴的广告一模一样。 这让他心中暗暗发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小梁啊,你有竞争对手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是对梁金涛说的。 梁金涛扭头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蹬一双黑色布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有对手好啊。表叔,您这是遛弯去啊!!” 梁金涛笑着回应道,顺着六妈的意思,把缰绳交到她手里。 “我去西坪泵房排个水。人家在广播里说的那么多的优惠条件,又是送盐又是送样品的,我咋没看出你着急呢?” 中年男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瞅着梁金涛,眼神中满是疑惑。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他额前的几缕白发,也吹皱了他脸上那道道岁月的痕迹。 梁金涛远远地看了一眼拽着骡车火急火燎往家走的六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说道:“表叔,我着急有啥用?难道说我着急了人家们就不开这个收购点了?” 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豁达与从容。 中年男人接过烟,就着梁金涛划着的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仿佛是他此刻心中解不开的疑惑。 他一副琢磨不透梁金涛想法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 梁金涛笑了笑,又说道:“表叔,您想啊,钱又不是一家挣的。 咱们四十八军户乡这么大的地盘,谁规定了只能我梁金涛收,不让其他人收了?”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吸引了好多个脚步匆匆的村民的注意。 中年男人继续缓缓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争嘴的买卖,就不好干了呀……”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激烈竞争和重重困难。 此时,天空中飘过几朵乌云,遮住了部分阳光,使得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仿佛也在暗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梁金涛见中年男人要走,就笑说道:“放心吧表叔,我心里有谱。”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行吧。小梁,你心里有谱就成,那三个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中年男人朝乡政府方向瞅了一眼,扬了扬只剩一半的纸烟,转身走了。 第159章 代理人上线 梁福朝家的小院里,只要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无论什么时候过去,永远都像是一幅热闹的乡村生活画卷。 阳光洒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将那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晒得微微发烫。 院子的一角,几株月季花开得正艳,红的像火,粉的像霞,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芬芳。 墙边的丝瓜藤顺着竹竿攀爬而上,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几朵金黄色的丝瓜花点缀其中,宛如繁星点点。 不知道梁福朝家情况的,会说梁家老八老了老了,知道享受了。 知道的人看到这些,只会默默替梁福朝叹气。 那些开的红艳艳的月季花,可都是他婆娘没有走丢前栽种下的。 而因为自己婆娘喜欢吃丝瓜,所以每年天气暖和了以后,梁福朝都会在菜园子里种上几窝子。 自己吃不完,就拿去送人。 有时候也会偷偷地丢进黄河里...... 快二十年了,梁福朝心里的那个疙瘩依旧没有解开。 有句话他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始终都认为自己的婆娘并没有跳河。 梁金涛走进八爸家的院子的时候。 正好看见老父亲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提着一杆老式的秤,秤杆上刻着精细的刻度,秤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正专注地给金家园子村的老金头过秤,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梁福海双手稳稳地提着秤绳,眼睛紧紧盯着秤杆上的刻度,嘴里还念念有词,计算着药材的重量。 赵秀芬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时不时地看向秤上的数字,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付给老金头的钱数。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又夹杂着些许紧张,毕竟这买卖关系到家里的收入。 她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脸颊上,她也顾不上整理。 梁福朝则在院子另一边的土灶前忙碌着。 土灶是用土坯砌成的,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他把从山上采来的小野蒜仔细地收拾干净,那小野蒜的根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叶子也洗得翠绿欲滴。 他将小野蒜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用长柄的木勺轻轻地搅拌着。 不一会儿,小野蒜就变得半透明起来,梁福朝眼疾手快,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来,均匀地摊在破席子上。 那破席子虽然有些破旧,但被八爸擦得干干净净,小野蒜铺在上面,像是一幅绿色的画卷。 赵秀芬当着老金头的面在本子上算清楚账目,开始给他数钱,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梁金涛的身影。 明知道老金头等着拿钱,她还是忍不住多了一眼。 梁金涛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定和自信。 赵秀芬快速地把钱数给老金头,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大喇叭里喊的,你听着了吗?” “听着了。” 梁金涛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赵秀芬。 那沓钱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用一根皮筋捆着,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梁福海这个时候也看见儿子回来了,在一旁听到了小两口的对话,忍不住说道:“看人家拉屎,自己的勾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儿媳妇就在自己身边,老脸一红,硬生生把“也痒痒了”四个字给憋回去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赵秀芬。 “该干啥干啥,不用怕他,影响不着咱们。” 梁福朝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瞅了一眼老金头,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又继续低头摆弄着破席子上的小野蒜,给老金头这个外人的感觉,他其实才是那个把刚才在广播里叫唤的王二狗当成屁的那个人。 看着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自家男人,赵秀芬的心,却是没法安定得下来。 哪怕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沓大团结,那崭新的钞票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可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担心吴有成、杨拴娃他们会抢走自家的生意,担心家里的收入会受到影响。 老金头当然也听到乡广播里说的内容,不过他的心思不在那里。 此刻拿到了钱,右手小心翼翼地攥着,眼睛紧紧盯着那几张钞票,仿佛害怕它们会突然飞走。 他在心里面暗暗地一算计,自己这一趟除去本钱,净赚三块六毛五。 刚才结账的时候,赵秀芬想到梁金涛之前的叮嘱,心里一软,又给他凑了个整,给了四块钱。 老金头手里攥着钱,脸上乐开了花,那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是盛开的菊花。 他心里想着,这可比给旁人家放羊挣的多啊! 搁以前,邻居家的三头羊放一天,才给一毛钱。 而且每次到了结账的时候,邻居还老大不情愿的,总是抱怨这抱怨那。 梁金涛给安排的这个买卖,可得继续干着呀! 这不比放那一群五十多头羊挣钱来得快? 等到像梁金涛之前说的那样,等慢慢地把自己是他代理的风声放出去,金家园子村的人知道的越多,自己挣到的钱也就越多。 而且,这几袋子药材,也没啥值钱玩意儿,一大半都是苦参。 这要是四五袋子都是柴胡,那还不得挣五六块? 老金头越想越兴奋,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金家表兄,第一次干这个买卖,感觉咋样?” 梁金涛安慰完妻子,乐呵呵地凑过去,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问道。 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眼神中透着对老金头的关心。 没错,这位被大家伙叫习惯了的“老金头”,正是梁金涛在四十八军户乡位置最偏远的金家园子村选定的代理人。 老金头其实才四十来岁,只不过因为至今未婚,家里只有一个瘫在炕上的老娘,劳心又劳力,所以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老。 第160章 留客吃饭 梁金涛进了八爸梁福朝的院子。 安慰完听到吴有成他们要合伙开收购站广播而心神不宁的媳妇,乐呵呵地凑到老金头身边,递出一支哈德门。 老金头本名叫金天恩,此刻正坐在院子的一角,静静地抽着旱烟。 他的头发早就花白了,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一道道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交错,就连背也微微有些驼了,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梁金涛从兜里掏出一支哈德门,递到金天恩面前,笑着说道:“表兄,来,抽这个。” 金天恩抬起头,看到是梁金涛,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颤抖着双手接过烟,小心翼翼地夹在手指间,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火柴盒,划了好几下才划着火柴,点燃了手中的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浓郁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仿佛将心中的烦恼都随着烟雾吐了出来。 他感慨地说道:“好,好得很呐!金涛啊,多亏了你给我指了这条明路,不然我这把年纪了,每天还得赶着一群羊跑山呢。风吹日晒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梁金涛笑着摆摆手,说道:“表兄,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时,梁福海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自从知道梁金涛请金家园子的金天恩帮他代收药材,心里面就暗暗地为儿子的这个举动叫了一声好。 虽说金家园子村距离峡口村有段距离,隔着二三十里地,可毕竟都隶属四十八军户乡,各个村子有啥样的人,心里面其实多少都知道一点。 梁福海对于老金头金天恩家里的情况,可太清楚了。 他知道金天恩家里有个瘫在炕上的老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所以对于梁金涛这种带着半帮扶性质的安排,他非常赞同。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这把年纪?小金,你也就比我家老大河涛大七八岁,以后可不能当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说自己老的话。 你这个大孝子还年轻着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金天恩听了梁福海的话,心中一阵温暖。 他只是家里困难,又没傻,自然知道梁福海说的是好话。 他起身笑眯眯地对梁福海说道:“您老说的对,我记住了。” 说话的时候,他还努力地挺直了腰杆子,仿佛要向大家证明自己还很年轻,还有力气干活。 梁福海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跟涛子喧吧。不着急回去吧?一会儿陪我们老哥俩喝点。” 说完,他摆摆手,过去帮梁福朝的忙了。 “好勒!!” 老板的爹开口邀请了,金天恩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推辞。 他心里想着,能和梁家人搞好关系,以后这药材收购的买卖肯定能更顺利。 梁金涛提着把小凳子坐到旁边,和金天恩聊了起来。 金天恩吸了口烟,说道:“昨天才是第一天,就在门跟前转了转,很多地方还都没顾上去呢。” 金家园子村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人口可一点都不少,只不过住的比较分散些。 这也是梁金涛决定在金家园子村找个代理人的直接原因。 梁金涛瞅了一眼金天恩攥在手里的几张纸币,心里明白他这是初尝甜头,看到奔头了。 他笑着说道:“表兄,这第一趟,挣得少了点。不过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 等打开了点儿以后,就好了。就算是拉一架子车最便宜的苦参,挣个七八块钱都没问题。 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前景好着呢。” 初步尝到甜头的金天恩重重点头说道:“金涛啊,你这话我信。 只要以后的日子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就慢慢地把各家的羊送回去,只放我自己的那十多个。” 手里攥着真金白银,他琢磨明白了,不能为了挣邻居们的那三瓜两枣而丢了梁金涛安排的好买卖。 赵秀芬虽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吴有成他们要合伙开收购站的消息,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一瞧见公爹梁福海要留金天恩吃饭,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挺着孕肚,脚步略显迟缓却坚定地走进厨房,帮着同样满脸愁容的六妈准备下酒菜。 厨房里弥漫着烟火气,炉灶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赵秀芬和六妈一边择着菜,一边小声地骂着吴有成、杨拴娃等人。 “这吴有成和杨拴娃,真不是东西,见咱们生意好,就想来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赵秀芬气鼓鼓地说道,手里的菜叶都被她捏得有些变形。 六妈也跟着附和:“就是,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哪能让他们轻易抢了去。” 婆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而在院子一角,梁福海、梁福朝、梁金涛爷仨陪着金天恩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有翠绿的青菜、金黄的炒鸡蛋,还有香气扑鼻的红烧肉,让人看了垂涎欲滴。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分别跟金天恩碰了三杯酒后,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梁金涛和金天恩说买卖上的事。 梁福海眯着眼睛,时不时地点点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梁福朝则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给金天恩一些建议。 梁金涛抬起屁股,双手稳稳地端着酒盅子,满脸真诚地敬向吃得满嘴流油的金天恩,说道:“表兄,这第一次挣的有点少,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罪。 你随意,我干了。” 说着,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慌得金天恩急忙也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梁福朝给摁住了。 梁福朝笑着说:“小金啊,你稳稳当当地坐着,以后我侄儿还得指望你给他把市场打开呢。 你就安心坐着,把这顿饭吃好,把酒喝好。” 第161章 稳定人心 梁金涛给金天恩敬酒。 自己一扬脖子喝干杯中酒。 慌得已经喝了好几倍,吃的满嘴流油的金天恩要站起来。 却不料被坐在他右手边的梁福朝给摁住了:“小金啊,你稳稳当当地坐着,以后我侄儿还得指望你给他把市场打开呢。 你就安心坐着,把这顿饭吃好,把酒喝好。” 金天恩感激地看了梁福朝一眼,然后对看着自己的老哥俩说道:“两位表叔,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哪怕姓吴的跟姓杨的好话说尽,我老金头只认我金涛表弟。 我老金头虽然没啥大本事,但知道知恩图报。 金涛表弟给了我这个赚钱的机会,让我能在伺候老娘的同时改善家里的生活,我哪能忘恩负义呢。” 金天恩同样听见了王二狗在乡政府的广播里说的那番话,听出来吴有成他们要跟梁金涛抢生意。 他心里也大概能够猜到,不久之后吴有成跟杨栓娃也会学梁金涛的做法,在位置较为偏远的村子里安排自己的代理人。 虽然不敢肯定吴、杨二人会不会来找自己,让自己“另投明主”,但他觉得自己当着梁家三个爷们的面,必须得把忠心表了。 将心比心,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梁金涛放放心心把生意交到自己手里,自己也能长久地跟着梁金涛干下去,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梁福海听了金天恩的话,心中十分满意。 他夹起满满一筷子猪头肉放到金天恩的碗里,笑说道:“小金啊,我们金涛没有看错人,有你这句话,我们老梁家的爷们儿们就放心了。 你跟金涛一起努力,把这买卖做大做强,让那些想抢咱们生意的人都看看,谁的买卖就是谁的买卖,用什么手段都抢不走。” 因为梁福海把话说开了,院子里的气氛愈发融洽。 梁金涛等金天恩喝空了酒杯,便拿起酒壶,一边慢悠悠地往金天恩的杯子里倒酒,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表兄,有没有计划,往远处走走?” 金天恩正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一时没琢磨出来梁金涛说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他皱着眉头,心里犯起了嘀咕:“往远处走?这能咋走呢?” 金天恩不相信梁金涛不清楚他家里是个啥情况。 家里有个奔六十的半瘫痪老娘,除了能自己个送水火,吃喝全靠他一个人照顾。 另外家里还有十多头羊七八亩地,平日里,他连出个远门都得掂量掂量,更别说去远地方做买卖了。 每次来乡政府办事,他都恨不得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骑出哪吒三太子风火轮的感觉,风驰电掣般地赶去赶回,生怕耽误了家里的事儿。 大孝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梁金涛看出了金天恩的困惑,便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你也可以像我一样。 对于距离家太远的地方,你可以把收购药材的事委托给其他人。 等他们收到一定数量的药材了,你再过去拉回来。 至于中间产生的额外费用,还是我这边出钱,你还是拿你的那一份,不会让你吃亏的。” 梁金涛心里清楚金天恩的顾虑,所以早就替对方谋划好了。 他心里明白,一旦等到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们意识到代理人制度的好处,也开始撒网般地在各个村子里找代理人,那自己的买卖可就不太好做了。 到时候,竞争激烈,利润肯定会被压缩,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抢走不少生意。 所以,必须得赶在吴、杨二人正式行动起来之前,首先把摊子铺开,抢占市场先机。 梁金涛相信,凭借自己前几个月拉着架子车收废品积攒的人气,只要在价格上面不要低于吴、杨二人,选择来给自己交药材的人就不会少。 毕竟,大家对他都熟悉了,也信任他,不会轻易被别人抢走。 让梁金涛有如此信心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身为副乡长的苟奇志堂而皇之地给吴有成和杨栓娃背书。 在梁金涛看来,其实有些时候,老百姓对于有官方身份的人的好感,反而不如他们这些泥腿子。 前一世在香江,生意做的不可谓不大,每次到内地考察某家企业,那家企业的老板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把当地大小的官员都请来作陪,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价和在当地的影响力。 这么做,无可厚非。 当地的官员为了经济发展和社会民生,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当时身为梁氏财团董事会副董事长的梁金涛事后,还是喜欢轻车简从去跟当地的老百姓聊天。 老百姓过日子,讲究的是实实在在,谁对他们好,谁给的实惠多,他们就跟谁打交道。 所以啊,别看王二狗在乡政府的广播室里叫唤得凶,扯着嗓子宣传吴有成他们的收购站,可在很多老百姓的眼里,这个小混混其实是在狗仗人势,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大家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梁金涛这样实实在在做事的人。 苟奇志的行为,看似在帮吴有成和杨栓娃,仔细深究的话,其实是在帮倒忙。 由此可以看出来,他这位副乡长的当官能力和水平,到底有多高了。 金天恩虽然没读过几天书,脑子可一点都不笨。 更何况梁金涛说的还很直白。 想到自己不用投一分钱,就能够挣到比自己一个人单干更多的利润,他立刻高兴地说道:“明天一早把家里安顿好,我就去十社和十一社探探路。 金涛,你之前收废品也去过这两个社,应该知道,那边的人,日子相对更不好过,块八毛儿钱在他们手里,都拿着可当回事儿了。” 梁金涛深以为然。 “好……”他举杯相敬,“表兄,金家园子那一块我就交给你了,这买卖就跟滚雪球似的,一旦做起来,钱少了倒腾不开,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拿上些周转资金。” 得,现在连本钱都不用自己拿了,金天恩心里更加高兴。 就在他在心里暗暗琢磨梁金涛会给多少周转资金的时候。 梁金涛招手让坐在远处的赵秀芬过来。 第162章 信任很重要 让金天恩扩大收购范围的主意,是梁金涛深思熟虑后提出的。 而提前预支周转资金的想法,也是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 梁金涛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地做出这些决策,背后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底气——他拥有前世的记忆。 在前世,梁金涛虽身处繁华的香江,与家乡的至亲们几乎断了联系,但偶尔还是能从二哥梁金水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四十八军户乡的情况。 那是一个充满烟火气与质朴情感的地方,乡亲们的生活琐碎而又真实。 好巧不巧,在梁金水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言碎语里,金天恩这个名字频繁出现。 金天恩,在乡亲们的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他每日放羊种地,辛勤劳作,凭借着自己的双手,硬是把半瘫痪的老娘伺候得妥妥当当,直至老娘八十岁高龄,干干净净地离世。 在那个年代,这份孝心和毅力,无疑是难能可贵的。 彼时,四十八军户乡已经升级为镇,镇政府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宣传身边的正能量,金天恩的事迹自然成了现成的典型。 镇政府大力宣传他的孝行,希望以此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激励更多的人尊老爱幼、孝顺父母。 而终于熬到村书记位置的梁金水,在暗地里没少骂堂弟梁金涛是个十足的白眼狼。 在他看来,梁金涛离开家乡后,几乎不与家里联系,对家乡的事情也漠不关心。 这个堂弟的行为比起金天恩来说,简直就是羞于启口。 身为村书记,面对镇政府的工作安排,梁金水自然要积极配合。 于是,峡口村跟其他三个村一样,也开始大力宣传金天恩的事迹。 有一次,梁金水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梁金涛。 表面上,他是在分享家乡的动态,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暗戳戳地骂人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梁金涛在香江过着看似风光的生活,却对家乡的亲人疏于照顾;而金天恩,虽然生活困苦,却始终坚守在老娘身边,尽着为人子女的本分。 梁金涛招手把坐在远处跟六妈说悄悄话的赵秀芬叫到身边,说道:“媳妇,你给金家表兄数给一百块钱,作为他以后日子收购中药材的周转资金。” “一百?” 赵秀芬拿钱的动作一滞,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没想到梁金涛会给才合作一次的金天恩这么大一笔钱。 就连在一旁吃肉喝酒的梁福海和梁福朝老哥俩,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 刚才梁金涛说要给金天恩拿周转资金的话,他们确实听见了,但原本以为按照金天恩这次交的货,梁金涛顶多会给对方二三十块钱,没想到竟然是十张大团结。 梁金涛的大手笔,不但惊住了梁家人,也吓到了准备拿钱的金天恩。 他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说道:“金涛啊,哪里会用到那么多钱。 你说让我扩大收购范围的事,我肯定执行,但也用不到这么多钱啊。” 赵秀芬数钱的动作没停,但明显已经放到最慢了。 她心里也在犯嘀咕,毕竟一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也有需要准备一部分零钱的缘故,她得把钱数得清清楚楚。 梁金涛看着金天恩惊慌失措的样子,笑着用眼神示意赵秀芬快点,然后对金天恩说道:“等你把摊子铺开就知道了,一百块钱一点都不多。 你想想,扩大收购范围后,你要去更多的村子,要跟更多的老乡打交道。 药材收购需要现钱,要是你钱不够,老乡们把药材拿回去,那多可惜啊。 我可不想看到你因为钱不够而难受的样子。” 顿了顿,梁金涛又接着说:“还有啊,我刚才想到,太偏远的地方,在吴有成他们还没有把手伸过去之前,药材的收购价你自己决定,不一定要按照我给你的价格。 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 毕竟,咱们要把生意做起来,就得有竞争力。” 另外,你那辆二八大杠有些年头了吧,天天骑着它跑来跑去,肯定磨损不小。这钱就当是我给你的磨损费。 等到买卖做大了,我觉得你可以学我六爸,索性买一头牲口。牲口既可以帮着你种地,又能用来拉药材,一举两得。” 梁金涛这么一说,金天恩慢慢地张大了嘴巴,眼中满是惊喜与憧憬。 他并不是被梁老板的宏图大志给吓到,而是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坐在车辕上,吆喝着大牲口,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各个村子收购药材的雄姿了。 在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幅美好的画面:自己骑着牲口车,车上装满了药材,乡亲们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夸他能干、有出息。而老娘坐在院子里,看着他满载而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金,你就听金涛的话,把这一百块钱拿上。”琢磨明白儿子想法的梁福海笑说道。 梁福朝也笑着点头附和着说道:“对啊。按照金涛的说法,等你的摊子彻底铺开,说不定你忙的羊都没时间放了。” “表叔,羊还是要养的。包谷杆子就是最好的饲料,去收药材的路上,随随便便就能割到草。 最主要,我如果不在家了,有那十几头羊叫唤着,我妈听着也不会感到空得慌。” 金天恩说着话,从赵秀芬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沓钱。 有零有整,可不就是厚厚的一沓嘛。 就在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以为他蘸着口水,要认认真真数两遍,没想到金天恩居然就直接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可是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赵秀芬给他十几块钱的时候,他还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呢。 “小金啊,你不数数?出了这个门,我侄媳妇可就不认了。” 六妈廖凤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说道。 “表叔妈,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们老梁家。” 金天恩笑嘻嘻地回应道。 “来来来,小金,吃菜吃菜。” 这次不等梁金涛起身,梁福海就给金天恩的酒盅里倒满了五谷精华。 第163章 家庭会议 午后的斜阳洒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梁金涛送走了微醺、腰杆子几乎挺直了的金天恩。 金天恩这一趟来,不仅和梁金涛商量好了扩大药材收购范围的事儿,还得到了周转资金,整个人精神抖擞,仿佛看到了未来药材收购生意红红火火的景象。 待金天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一家人这才缓缓围坐在一起,把话题扯到了吴有成、杨栓娃联合开的药材收购点上。 为什么不加上王二狗呢? 人家毕竟正儿八经在乡政府的广播里讲话了。 虽然讲话的时候有点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好歹从乡政府的三个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是他王二狗的声音。 可无论是梁金涛,还是梁福海梁福朝老哥俩都知道,王二狗就是吴有成跟杨栓娃找来的嘴替。 一个连自己的肚子都混不饱的小混混,谁会拿他当一回事呢? 他也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背后还不是吴有成和杨栓娃在出谋划策。 梁福海把最后一点酒喝掉,首先说道:“老二啊,听见了吧,人家开始亮刺刀了。” 梁福朝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着二哥的话,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说道:“可不是嘛,明天他们的收购点就开始收了。 他们还放出话来,只要去他们那儿卖药材,就送半斤盐。 这半斤盐虽然不多,但对于乡亲们来说,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不为别的,就这半斤盐,都要把咱们的老主顾都给吸引过去。 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以后可就更难做了。” 六妈廖凤英坐在一旁,嘴巴张了张,本想顺着他俩的话也说几句,可又想到回来的路上梁金涛跟她说的那些话,就把嘴闭上了。 不过到底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回来。两亩地我不信要浇大半天的水。也不知道在外面磨蹭啥呢。” 此时,正蹲在南坪水渠边,寻思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小的梁福圭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嘴里嘟囔着:“这么灵的吗,我都没骂管渠的几个水龙王呢,他们就感应到了?莫不是这水渠里真有啥神灵庇佑?” 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发现啥异常,便又蹲下身子,继续查看水渠的情况。 “金涛,我可是听见了,你刚才送老金头的时候,跟他说,如果吴有成他们找过去的话,让老金头不用考虑你的想法,帮着吴有成他们收药材。” 赵秀芬有些不满地看着梁金涛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 她觉得梁金涛这么做,有点太轻易地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万一金天恩真的被吴有成他们拉拢过去,那自家男人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小两口拌嘴,梁福海他们三位老人自然不会从中搅合。 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也在琢磨着应对之策。 “那你怎么没多听一会儿呢?” 梁金涛笑眯眯地看着有点生气的赵秀芬问道,眼神里满是宠溺。 “你送就行了,我一个女人家,又挺着大肚子,进进出出的不方便。 再说了,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我也不好多掺和。” 赵秀芬没好气地说道,手里揉搓着自己的衣角,不再看梁金涛。 梁金涛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媳妇的肩膀,说道:“你要是听到了金家表兄说的话,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他说啥了?” 这次不等赵秀芬问,六妈廖凤英首先忍不住了,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她一直觉得金天恩是个实在人,但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梁金涛说了啥,能让梁金涛这么有底气。 “金天恩拍着胸膛跟我说,金涛啊,我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给我家那群羊铲些草料呢。 他跟我说,他不会帮着吴有成他们,他只认我,只愿意跟着我干。” 梁金涛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平静地说道,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嗯。金天恩的人品,那是没一点说的。人实诚,说话算话,在他们村口碑一直都很好。” 梁福海缓缓点头,对金天恩的人品表示认可。 他想起以前和金天恩打交道的时候,金天恩总是实实在在的,从不耍心眼儿。 “金涛,你这次选的这个人,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我相信金家园子村的人也能够想到你的良苦用心。 就金天恩那样的家庭,你让他帮你收药材,可不仅仅只是给了他一条来钱的门路。 有了金天恩这个大孝子帮咱们做事,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梁福朝也点头夸自己的侄儿,眼神里满是赞赏。 他觉得梁金涛有眼光,能选中金天恩这么靠谱的人。 听梁金涛这么一说,让赵秀芬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安稳了一些。 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男人送出去的那一百块钱打了水漂,而是担心金天恩挡不住吴有成和杨栓娃的蛊惑,伤了梁金涛的心。 毕竟,在这个小地方,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尤其是在面对金钱的诱惑的时候。 现在有了金天恩的保证,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金涛啊,既然人家像你爸刚才说的,已经亮刺刀了,你这边也得抓紧时间计划了。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应对他们的挑战。” 梁福朝喝了口浓茶,慢慢说道,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担忧。 他知道,吴有成和杨栓娃既然敢联合起来开药材收购点,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能小瞧了他们。 梁金涛点头说道:“八爸,我已经想过了。 实话实说,吴有成和杨栓娃这一次为了针对我,的确是动了心思。 不说别的,就凭他们把收购点放在王二狗家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事前认真商量过了。” 六妈廖凤英听明白梁金涛的话了,但又没有完全听明白。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收购点的位置很重要吗? 我觉得只要咱们价格公道,服务好,乡亲们还是会来咱们这儿的。” 第164章 知彼知己 送走了金家园子的金天恩。 梁金涛跟父亲、六妈、八爸还有媳妇赵秀芬谈论起吴有成、杨栓娃合伙开的药材收购点。 虽然对方并没有明说要抢生意,可是这件事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之前杨拴娃让王二狗夜探梁金涛家就是明证。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即便还没到这一步,但是显然梁金涛先是收购废品,然后又开始收购中药材,已然让很多人开始眼红,以至于心生怨恨。 尤其是杨栓娃,他可是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依靠倒腾药材富起来的买卖人,现如今梁金涛横插一杠子,也倒腾起了中药材,而且还因为之前走街串巷收废品积攒的人气,生意越来越好。 杨栓娃心里能好受吗? 六妈廖凤英听到梁金涛说吴有成他们把收购点选在王二狗家,由此就可以看出来,吴有成他们是有备而来,早有预谋。 她有些不明白,收购点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 在六妈廖凤英看来,只要我价格公道,秤上不做手脚,来交药材的人就不会少。 就像之前最开始的时候梁金涛的废品收购站在麻家巷口子附近,后来又挪到八爸梁福朝这里,生意丝毫不受影响。 反而还因为地方宽敞了,过来交废品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其实也有跟廖凤英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她先说了,老哥俩也就再没有言说。 赵秀芬的心里,想的又何尝跟三位老人不一样呢。 太阳西斜,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坐在木凳上,神色凝重,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众人分析起当前的局势来:“吴有成、杨栓娃把收废品和药材的地方选在王二狗家,这其中的优势那可真是显而易见呐。” 他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详细说道:“我八爸家就在灯山楼附近,这位置对于四社和三社的人来说,那可是相当便利。 他们要是过来交废品或者药材,没几步路就到了,距离二社也没多远。 可一社的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一社那些要交药材的,就算咱们的收购价格比杨栓娃他们高那么一点点,人家也不会舍近求远。 为啥呢? 因为杨栓娃家就在一社,一社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抹不开啊。 要是放着杨栓娃家不交,跑到咱们这儿来,以后在村子里碰见了,多尴尬呀。” 说着,梁金涛朝东北方向指了指:“王二狗家距离乡政府特别近,差不多就在四十八军户乡的中间位置。 之前四社、五社、六社的人,要是想来给咱们交药材,那是不可避免地要经过王二狗家。 这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同样都是收药材,王二狗他们又不是不给钱,你拉着药材从人家门前过,却不把药材交给他们,这不明摆着跟他们不对付嘛。 而且啊,前面他们在乡政府广播站打的广告,还是苟副乡长给站的台。 要是大家都不往王二狗他们那里交药材,这不就摆明了不给副乡长面子吗?以后在村子里,大家伙还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啊。” 梁福海坐在一旁,一直认真地听着二儿子的分析。 等梁金涛说完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补充说道:“金涛分析得很有道理。 还有一点,你们可能没考虑到。 王二狗跟吴有成可都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小混混,他们身边都有一些狐朋狗友。 只要王二狗跟吴有成打声招呼,这帮家伙肯定能帮他们拉来一些生意。 大家想想,这帮混不吝,平时在村子里就横行霸道的,哪个好人乐意跟他们对着干啊。大家都不想惹麻烦,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这样一来,我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买卖就要被吴有成他们彻底截胡了。” 梁福朝背靠杏树坐着,手里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吸着。 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等梁福海说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听你们爷俩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还是金涛想得远啊。 他提前让金天恩在金家园子村把摊子铺开了,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要是咱们现在才开始想办法,说不定早就被吴有成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不过,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得赶紧想个应对的法子,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农家小院里的气氛因为梁福海跟梁福朝两位老人的一番花,顿时变得愈发凝重,六妈廖凤英和赵秀芬的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梁金涛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开口说道:“你们一个个都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肯定不会轻易认输的。 有金天恩那边给我兜底呢,说心里话,我还真一点都不怵吴有成他们。 老话都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下来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得做点什么了。” 梁福海坐在一旁,目光紧紧地盯着二儿子,心中五味杂陈,既生气又欣慰。 生气的是,眼看着局势如此严峻,都快要火烧眉毛了,这小子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棘手的难题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埋怨:“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心没肺。” 可欣慰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一支终于出来了一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汉子了。 在梁福海看来,二儿子身上有着一种难得的沉稳和果敢,这是大儿子所不具备的。 梁福海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并不是他看不上大儿子梁河涛。 老爷子心里清楚,身为家里的长子,梁河涛有时候就是太好说话了,性格有些软弱。 就拿隔壁邻居赵老六来说,这些年没少欺负他们家,梁河涛总是选择忍气吞声,要不是梁金涛出面硬刚,十有八九还会被继续欺负下去。 其实也不怪梁福海这么想,在农村,一大家子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人撑腰,很容易受气。 谁家儿子出息了,做父母的腰杆子肯定也会挺起来,走在路上也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客气的问候。 第165章 年轻就是好啊 作为老一辈的农村人。 梁福海深知这一点,他盼望着家里能有个有出息的孩子,让这个家不再被人随意欺凌。 如今看到梁金涛这般有担当,他心中既欣慰又期待,期待着二儿子也能像自己大哥家的梁金水、梁金来那样混出个人样来。 下午三点多钟,炽热的阳光依旧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农家小院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靠墙生长的老槐树,还有梁福朝惜之如命的杏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偶尔有几声蝉鸣从枝头传来,更增添了几分燥热。 就在梁福海微微张嘴,正准备问问梁金涛这小子为啥这么有信心的时候。 原本虚掩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进来一个泥腿子。 只见来人一条裤腿子高高卷到膝盖以上,露出古铜色且沾着些许泥巴的小腿;另一条裤腿子则随意地卷到脚踝处,赤脚穿着的胶鞋上满是泥巴。 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泥印子,可不就是个泥腿子嘛! “我说家里咋没人,原来又跑来给小梁老板打工来了,嘿嘿,你老汉我可是还饿着肚子着呢。” 梁福圭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扯着嗓子跟老伴廖凤英开着玩笑,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他刚浇完地回来,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额头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 众人听到声音,目光纷纷朝他看过来。 梁福圭也不在意,一边往他们跟前走,一边笑呵呵地吐槽自己的老伴廖凤英:“我说老婆子呀,也不知道给我留口热乎饭,我这浇完地回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廖凤英坐在小凳子上,听到老伴的话,翻了个白眼,貌似不理会,可身体却很诚实,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拿双干净的筷子。 梁金涛见状,抢先一步起身,快步走向厨房,嘴里还说着:“六妈,您坐着,我去拿就行。” 赵秀芬坐在椅子上,她因为怀着孕,坐的是梁金涛特意从堂屋里提出来的椅子,其他人坐的都是小凳子。 此时她赶忙扶着六妈肩头慢慢站起来,一副要给六爸让椅子的架势,说道:“六爸,您坐这儿,大早上的就出门一直到现在才回来,肯定饿坏了。” 梁福圭一边接过梁金涛递过来的筷子,一边哎吆吆地笑着劝阻侄媳妇:“秀芬啊,你可是咱们老梁家的宝贝疙瘩,怀着孕呢,六爸哪里敢坐你的位子。 嘿嘿,我习惯蹲着,蹲着吃饭香。” 说着,他还真就蹲在了地上,那模样,倒也有几分自在。 “没个正行,赶紧吃你的吧!!” 廖凤英把盛着猪头肉的碟子推到老伴跟前,又把自己的茶杯放到他手边,最后弯着腰还把自己的凳子塞到老伴屁股下面,自己转身去厨房贴暖瓶去了。 嘴里虽然嫌弃着,可眼神里却满是关切。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感慨。 他们想起了自己去世、失踪的老伴。 少年夫妻老来伴,虽说老六两口子不能生养,不可谓不遗憾,可现如今俩人相互扶持,恩恩爱爱,准备过往余生,倒也是一种幸福。 “他六爸,你怎么回来的这么迟,跟你一起浇水的老王可是早就回来了。” 梁福海喝了一口浓茶,看着吃吃喝喝、看上去饿坏了的梁福圭问道。 他说的老王,就住在梁福朝隔壁院子里,跟梁福圭是地邻,这些年浇水都排在一起,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梁福圭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慢慢嚼着,咽下后才说道:“二哥,说不成啊。 上次我先浇的,这一次排水的说让老王先浇。 我浇上面地的时候,水就变小了,后来才知道,主渠底子漏了。 得亏巡渠的人发现的早,要不然越漏越严重,要是主渠道塌陷了可就麻烦大了。 我就跟着去帮忙夯水渠了,这不,就回来晚了。” 说着,他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种植小麦的农户们,讲究定时浇水。 农谚“一水晚,二水赶,三水看”,指的是种植小麦时,需要浇水的时间,以及小麦浇水的次数。 小麦收割前的这最后一水,尤为重要,所以梁福圭才会说要是主干渠出问题了那麻烦可就大了的这种话。 “怪不得你踩着两脚泥回来了,原来是去帮着夯水渠了。” 梁福朝笑着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赏。 在农村,大家互帮互助是常有的事,遇到紧急情况,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南坪好几千亩地,就指望那条沿山修建的主干渠浇灌,它要是塌陷了,废人工不说,很有可能会耽搁麦地浇最后一茬水。 “可不是嘛!!哎呀,不服老不行了,不要多,年轻上十岁,我大铁锨抡的都要比小刘他们强。” 梁福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干活那叫一个利索,如今岁数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又调整了情绪,笑着说:“不过,这活儿总得有人干,能帮上忙就行。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小刘他们五个壮小伙子不惜力地大干,那一截子主干渠也不会这么快就修好。 年轻人虽然没长力,可要是缓过气来,手里的铁锨抡的就像风扇叶子。 最主要的是,完事后,他们坐在地上缓一阵子,喝几口水吃半个干粮子就又生龙活虎了,咱们这样的老家伙就不行,得缓好一阵子才能缓过劲。” 说着,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那模样,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随着这一口茶消散了。 “六爸,明早上我六妈给你安排工作了吗?” 梁金涛提起暖瓶,一边给梁福圭茶杯里添热水一边笑问道。 梁福圭抬头看了一眼老伴,直接问梁金涛说道:“大侄子,有啥事你就说,六爸的骡子都快变成你的了,何况我这个老家伙。” 第166章 暗箭防不了 给自己南坪的两亩多小麦地浇完最后一茬水的梁福圭才吃个半饱,就听见侄儿梁金涛问他明早上有没有事。 梁老六故作生气地瞪向梁金涛“呛声”说道:“有啥事你就说,六爸的骡子都快变成你的了,何况我这个老家伙。” 听到他这么比喻,气的廖凤英差点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敲在老伴脑袋上。 也就是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在,她这个做弟媳妇(嫂子)的没好意思动手。 梁金涛坐在小凳子上,脸上带着笑嘻嘻的神情,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六爸梁福圭,开口说道:“六爸,那我就默认你明早上没活,可就给你安排了啊。” 梁福圭正风卷残云一般把最后一点猪头肉用筷子送进嘴里,那动作麻利得很,仿佛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他胡乱嚼了几下,便“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随后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热茶,这才看向侄儿,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啥活儿?” 梁金涛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说道:“六爸,明天你带上锄头,去南坪四支的山上帮我挖点洋蹄叶根子。” 梁福圭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又喝了口热茶,不解地问道:“那玩意儿也是药材?我咋从来没听说过呢。”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药材可都是些稀罕玩意儿,这洋蹄叶根子听起来平平无奇,怎么就成了药材了。 在计划没有达成之前,梁金涛准备先瞒着眼前的亲人们。 并不是担心有人泄密,完全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 于是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嗯,是药材,叫土大黄。这土大黄可是个好东西,在药材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呢。” 梁福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可不是那种别人说啥就信啥的人。 而梁福海跟梁福朝听到梁金涛这么一说,老哥俩顿时都心生疑云。 怎么琢磨,那玩意都不像是药材。 梁福圭放下茶杯,用粗糙的大手擦了擦嘴,那手上的老茧厚实而坚硬,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印记。 他再次看向梁金涛,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问道:“我咋记得你的收购单里面没有那玩意。 非让我去采干啥?你自己宣传出去肯定就有人来交了,这么做不是更方便嘛。” 梁金涛刚要开口说明原委,准备把这口锅丢到邱富海头上,就说邱富海那边有特殊要求之类的。 可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开始收拾碗筷的六妈廖凤英打断了。 廖凤英一边麻利地把碗筷往厨房端,一边冲着老伴说道:“让你挖,你明早上就赶紧上南坪去挖,哪那么多的废话! 金涛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还问东问西的。” 在廖凤英心里,侄儿梁金涛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安排的事儿准没错。 更何况,人家可是答应了以后要给他们养老的。 “好好好。明早上我早早的就去挖。” 老伴发火了,梁福圭再无二话,急忙点头,那模样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心里想着,反正听老伴的总没错,而且侄儿也不会害他。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梁福朝,此时停下了装旱烟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梁金涛,然后对作势要起来的梁福圭说道:“六哥,我记得那玩意我边墙湾的水地附近就有。 我前些日子路过的时候,还看到有几株长得挺茂盛的呢。要不一会儿你溜达着过去看看?” 梁福圭则摆了摆手,说道:“小梁老板指定了要南坪四支附近山上的,哪怕你门前头有,我也不能去挖。 金涛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在梁福圭心里,侄儿既然指定了地方,那肯定是有讲究的,他可不能自作主张。 梁福朝看向弯腰收拾桌子的梁金涛,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里分明就是在问侄儿,你要的那玩意,除了南坪四支附近山上的,其他地方的不行? 梁金涛笑了起来,说道:“六爸,也不是非要让你再爬一回山。既然我八爸说他边墙湾的水地跟前有,你过去找找看,有的话就挖,不用再跑南坪四 支 那么远了。” 他心里想着,哪里挖到的不要紧,只要货对就行。 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没必要让六爸白跑一趟。 “那我就赶天黑前过去瞅一眼。金涛,需要我提麻袋不?” 梁福圭琢磨着,既然是土大黄,那索性多挖一些,说不定能多卖点钱呢。 他想着能帮侄儿多干点活就多干点,毕竟侄儿平时也没少照顾他们。 梁金涛连忙说道:“六爸,不需要那么多,你就挖上个几斤就行。记得不要把叶子扒掉,这叶子也有用呢。” 梁福朝在一旁答应一声,等侄媳妇赵秀芬走远了,这才凑到二哥梁福海跟前,伸出手说道:“二哥,给我点旱烟渣子,我卷一支。” 他平时就爱抽旱烟,觉得梁金涛敬的纸烟抽起来不过瘾,还是旱烟抽着带劲。 今天因为赵秀芬在场,老哥仨都很自觉地没有吸旱烟。 顶多就是卷成棒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过过瘾。 梁福海把烟袋递过去,说道:“这还是邱富海上次来的时候带来的,剩不多了,味正的很,比......” 话说一半他就停下了。 这个时候,赵秀芬正从堂屋出来进了厨房。 虽说六妈肯定不会让她动手洗涮,但她还是过去了。 当着媳妇子的话说人家爸托人捎来的旱烟渣子不好抽,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梁福圭似乎能想到二哥为什么不往下说了,嘿嘿嘿地笑了笑,接过烟袋靠着杏树抽出一张裁好的报纸,开始卷了起来。 洗了锅碗瓢盆,廖凤英跟过完瘾的梁福圭就回家了。 梁福朝提着铁锨也出门了,准备看看有没有多余的水引下来把自家的菜园子浇一下。 梁福海和梁金涛爷俩把今天收来的药材该装袋的装袋,该晾晒的翻个面继续晾晒,然后叫上赵秀芬一起出门回家了。 第167章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清晨,阳光洒在“三友药材收购站”的招牌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王二狗家院墙外面早已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经过昨晚上吴有成、杨栓娃不遗余力的宣传走访,几十个村民扛着、挑着、背着各种药材早早就来了。 现如今,交药材送半斤盐,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吴有成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站在收购站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衣服是苟奇志淘汰下来的,裤腿还有些长,是他昨晚上笨手笨脚自己改短的。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他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开这个收购站,自己一分钱不出,地方也不占自家的,反而能分到三分之一的利润,哪怕睡着了也从笑醒。 “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吴有成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满是志得意满。 他身旁的杨栓娃也是一脸的得意,双手叉腰,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边散着便宜纸烟一边指挥着一社的村民排好队。 “有成哥,你看这阵仗,咱们这收购站肯定能大赚一笔!” 王二狗凑到吴有成身边,谄媚地说道。 吴有成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那还用说,我吴有成出手,哪有不成的道理。等咱们把这药材生意做大了,以后这十里八乡都得看咱们的脸色行事。”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苟奇志由乡上的一位普通干部陪同走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圈现场,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苟乡长,您可算来了!” 吴有成和杨拴娃带着王二狗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那模样就像见到了财神爷一样。 苟奇志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来看看这第一天的情况。看这架势,还不错嘛。” 吴有成压低声音笑说道:“那可不,这都是您英明决策的结果。有您在背后支持,我们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杨栓娃则大声说道:“我们这个‘三友药材收购站’应该算是咱们四十八军户乡的第一家正规收购站,那肯定不能给乡上丢脸么。” 苟奇志听了,心里很是受用。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既出钱又站台,吴有成以后肯定不敢再来要挟自己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们,今天是吴有成、杨栓娃和王二狗联合成立的收购站正式收药材的第一天。 为了感谢大家对我们乡私营经济的支持,我决定,给第一个过来交药材的村民送两袋盐! 三位老板,你们没有意见吧?” 吴有成笑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杨栓娃则大气地村民们说道:“大家伙都听到了吧,苟乡长亲自给你们送盐。” 王二狗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很自觉地跑进屋子提装盐的袋子去了。 村民们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哎呀,还有这好事儿呢!” “谁要是第一个交,那可就赚大啦!” “赶紧的,都别磨蹭了,看看谁运气好。”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村民背着一个小背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我来交药材,我来交药材!” 杨栓娃眼睛一亮,认出是自己的邻居,连忙喊道:“就你了,快过来!” 那村民跑到杨栓娃面前,把背篓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金银花。 苟奇志走上前去,看了看药材,点了点头说道:“嗯,成色还不错。来,这两袋盐是你的了。” 说着,他身后的王二狗急忙送来两袋盐,经由苟奇志的手递给了那村民。 那村民接过盐,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说道:“谢谢苟乡长,谢谢苟乡长!”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哎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早知道我也早点来了。” “看来吴有成他们昨天没有骗人啊。” 苟奇志充分享受到了被老百姓簇拥的感觉,他摆摆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乡亲们,你们不应该感谢我,要感谢吴老板和杨老板啊。” 吴有成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更是得意,完全忘记了当初苟奇志让他这么做的初衷,只是觉得只要这收购站能一直这么热闹下去,自己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都别看了,赶紧排队交药材。只要药材质量好,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王二狗在杨栓娃的授意下,大声喊道。 村民们听了,纷纷开始排队交药材。 收购站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吴有成、杨拴娃和王二狗分工有序,称重的称重,记账的记账,收钱的收钱,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院子外面。 吴有成的一个酒肉朋友正带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四处张罗着。 这家伙穿着一件花衬衫,嘴里叼着一根烟,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都给我机灵点,把人都给我拉过来。只要把药材交到吴有成这里,好处少不了咱们的!” 那些狐朋狗友们纷纷点头,然后分散开来,去拉那些还在犹豫的村民。 “大哥,来咱们这儿交药材吧,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就是啊,你看这收购站多热闹,跟着咱们肯定没错。” “而且啊,以后咱们还有更多的好处呢。” 在他们的忽悠下,不少村民都被拉了过来。吴有成的酒肉朋友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收购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哼,梁金涛那小子还想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苟乡长在背后支持我,我看他拿什么跟我比。” 杨栓娃心里暗暗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收购站里的药材越来越多,堆得像小山一样。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这堆积如山的药材,虽然有些心疼免费送出去的盐,但当着苟奇志和村民们的面,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有成哥,咱们这次可真是发大财了。这么多药材,转手一卖,那利润可不得了啊!” 王二狗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药材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第168章 开局先剥削队友 吴有成、杨栓娃、王二狗三人联合开办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正式开始收药材了。 仅仅一个上午就吸引来很多人过来交药材。 “有成哥,咱们这次可真是发大财了。这么多药材,转手一卖,那利润可不得了啊!” 王二狗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药材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就在这时,苟奇志走了过来,说道:“吴老板,今天这情况还不错。希望你们把好药材质量关,不要出现问题。” 吴有成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苟乡长放心,有杨老板坐镇,质量方面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药贩子出身的杨栓娃也笃定地说道:“乡长,这药材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苟奇志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等这批药材卖出去,咱们找时间聚一聚。” 吴有成听了,心里一阵欢喜。 他觉得苟奇志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说话算数。 “苟乡镇,您就瞧好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吴有成口中知道苟奇志初衷的杨栓娃也乐意趁此机会一箭双雕,笑着保证道。 而此时,在梁福朝家里,梁福海正帮着梁金涛往骡车上装废品,讨论着吴有成他们收购站的事情。 “老二,我听你武家表叔爷说,那边的收购站可热闹了,吴有成和王二狗的那帮狐朋狗友还拉了不少人过去呢。” 梁福海皱着眉头说道。 梁金涛微微一笑,说道:“爸,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吴有成和杨栓娃有苟奇志在背后支持,肯定会想尽办法拉人。 不过,咱们也不用着急,盐总有送完的时候,而且我可以肯定,以吴有成和杨栓娃的为人,绝对不会连续送三天的。 咱们收购站的位置虽然相对而言偏一点,可是咱们不做那些坑骗的事,我相信村民们迟早会明白过来的。” 梁福朝手里提着一捆旧书点了点头,说道:“金涛说得对。咱们不能跟他们比一时的人气,要比就比质量和口碑。只要咱们坚持下去,肯定能把这药材生意做起来。” 梁金涛看着两位老人,说道:“爸、八爸,我心里有数。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继续收集药材,把质量把控好。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再出手。” 梁福海跟梁福朝听了,连连点头。 他们相信梁金涛的能力,也相信有邱富海从中帮忙,他一定能把这药材生意像废品生意一样做好。 而在三友收购站那边,热闹还在继续。 苟奇志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既出钱又站台,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吴有成以后不但不敢要挟自己,反过来还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有了吴有成这个如臂使指的小弟,对付起梁金涛就更加容易了。 “哼,梁金涛,你就等着看吧。你的药材买卖长久不了了,很快就会被我扶植的吴有成给打败。” 苟奇志心里暗暗想道。 眼瞅着就快要到中午了,收购站里的人也逐渐少了下来。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一天下来的收获,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有成哥,今天这生意可真是太好了。咱们明天还得继续,争取把更多的药材收上来。” 累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的王二狗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凑过来讨好地说道。 吴有成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得注意点,别让梁金涛那小子钻了空子。 一会儿你给你的那几个朋友说,让他们明天继续过来帮咱们,答应他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王二狗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就见杨栓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狗啊,雇他们的钱可得从你的工资里面扣。 你不会有意见吧?” 王二狗满脸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 十块钱啊。 这可是整整十天的工资啊! 你 他 妈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在心里暗暗地问候杨拴娃还有他的十八代先人。 但想到只要这个收购站一直存在着,自己每个月就会有稳定的工钱拿,王二狗即便心有不甘但还是说道:“成呢么。” 说完这三个字,他立刻转身快步走了。 那样子就像是生怕自己再迟走一秒,杨栓娃又想出什么克扣他工资的招数。 就在这时,苟奇志走了过来,说道:“吴老板,杨老板,看你们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下午乡上还有个会,我就先回去了。” 吴有成连忙说道:“好的,苟乡长。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杨栓娃则做挽留状说道:“苟乡长,今天真是辛苦您了,留下了一块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 “第一天开业,也不知道整点好的,馓饭大白菜洋芋,你们谁爱吃谁吃,放着乡政府食堂的红烧肉不吃,我有病啊?!” 苟奇志在心里暗暗骂吴有成和杨栓娃吝啬,嘴上却笑说道:“不了,不了,我们有纪律,不能随随便便在老百姓家里吃饭。 那就这样,等你们忙过这段日子,咱们找时间再聚。” 吴有成和杨栓娃说着感谢话,一起缀在苟奇志身后,送领导出门。 俩人一直把苟副乡长送到正路上,又目送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来。 院子里基本上没有交药材的人了。 等最后一个村民拿着半斤盐走了之后,吴有成立刻让王二狗准备开饭。 杨栓娃在旁边看着拿着烟慢慢离开的几个小混混小声说道:“老吴,你应该听我的,让二狗去饭店里办一桌的。” “嘿嘿,你也看出来姓苟的不高兴了?”吴有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是要装出一副亲民的样子吗,那我就好好配合他。 刚才很多人都听到了,你挽留他吃饭,他自己说不吃的。” 杨栓娃苦笑一声,说道:“咱们的收购站才刚刚起步,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我担心后面会有麻烦。” 第169章 起争执 听到杨栓娃对自己今天的伙食安排有意见。 “嘿嘿,你也看出来姓苟的不高兴了?”吴有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是要装出一副亲民的样子吗,那我就好好配合他。 刚才很多人都听到了,你挽留他吃饭,他自己说不吃的。” 杨栓娃苦笑一声,说道:“咱们的收购站才刚刚起步,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我担心后面会有麻烦。” 院子里,阳光逐渐变得炽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吴有成丝毫不在乎杨栓娃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大声喊着让王二狗手底下快点。 杨栓娃皱了皱眉,目光在吴有成脸上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老吴,你这样做,万一真把苟乡长得罪了,咱们的收购站以后还怎么混?” 吴有成叼着烟卷,眯眼看着乡政府的方向,鼻腔里喷出一股白烟:“老杨,你就是太把领导当回事。”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让杨栓娃把心放到肚子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说道:“这年头,谁手里还没点把柄?” 杨栓娃闻言猛地转头,压着嗓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王二狗正在灶房忙活,这才继续道:“老吴,咱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事你可不能瞒我。 我更不想听到你跟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吴有成嘿嘿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缓缓说道:“这个嘛,老杨,你就别操心了。总之,苟奇志他不敢轻易动我。 咱们只要把生意做大了,他还得巴结咱们呢。” 杨栓娃听了,心中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就算是这样,咱们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他。 今天这顿饭,咱们确实该请的。 人家那么大的领导亲自过来帮咱们,不留人家吃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吴有成挥了挥手,不以为然地道:“行了行了,老杨,你也别唠叨了。 那姓苟的摆明了就是想占咱们便宜,我岂能让他如愿? 再说了,今天这热闹劲儿你也看到了,以后咱们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到时候,他还得求着咱们呢。” 杨栓娃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吴有成太过自负,早晚会吃大亏的。 但面上,他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老杨,苟奇志的事翻篇了,以后别再提了,大不了下次聚的时候请他去铜都饭店吃一顿好的。” 吴有成掸了掸烟灰,突然话锋一转:“倒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变着法的克扣二狗工钱,这不是存心让人看笑话?” 灶房里传来碗碟碰撞声。 杨栓娃拽着吴有成往墙角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那帮家伙要价太高,十块钱够收二十斤柴胡了! 再说……”他阴恻恻地压低声音,“二狗这种货色,给口饭吃就感恩戴德了。” 就在这时,王二狗端着几碗粗茶淡饭走了过来,脸上堆着谄笑喊道:“吴老板,杨老板,饭好了,快过来吃吧。” 吴有成和杨栓娃起身朝饭桌走去,王二狗则紧随其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然而,当他想到自己那被扣掉的十天工资时,心中的怨念便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饭桌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吴有成和杨栓娃各怀心思地吃着饭,而王二狗则是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二狗啊……”吴有成突然拍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子,“那帮兄弟的烟钱,我出了。” 王二狗手指刚碰到钱边,杨栓娃就一把按住:“老吴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是说好……” “说好个屁!”吴有成突然拔高嗓门,惊得院里觅食的母鸡扑棱着翅膀逃开,“开业第一天就变着法的克扣合伙人的工钱,传出去还以为咱们三友药材站连十块钱都掏不起!” 杨栓娃脸色铁青,松开的手在裤缝上蹭了蹭:“行,你仁义。” 他转头对呆立的王二狗喝道:“愣着干啥?赶紧吃完了去把今天收的柴胡摊开晒晒!” 等王二狗走远,杨栓娃一把揪住吴有成衣领,旧事重提质问道:“姓吴的,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苟奇志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要是牵连到我……” “松手!”吴有成掰开他手指,慢条斯理整理着衣领,“有什么把柄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故意拖长声调,“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合伙的份上,跟苟奇志有关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注意到吴有成眼底闪过的寒光,杨栓娃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压低声音:“吴有成,我看你是疯了,民不与官斗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要是让苟奇志知道你对他不利,你觉得他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这种事你最好想都不要再想,万一走漏了风声……” “走漏了风声?”吴有成嗤笑一声,寒着脸说道,“只要你不说,我不信他姓苟的会知道? 实话跟你说了,他苟奇志今天敢甩脸子,明天我就敢去他办公室闹腾!” 灶房突然传来“咣当”一声,两人同时看向那里。 许是听不见吴、杨二人争吵的声音了,王二狗在厨房里面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两位老板,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瓶……” “滚出去!” 杨栓娃抄起扫帚砸向厨房,王二狗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了。 他转身盯着吴有成,恶声恶气地说道:“当初你找到我说要开收购站,我就觉得你肯定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是早知道你跟姓苟的不对付,我绝对不会同意跟你这样的人合伙……” 吴有成突然把半截烟头丢在地上,抬脚狠狠地碾灭,用指头戳着杨栓娃胸口冷冷地说道:“杨老板,亏你还是天南海北做买卖的人,记住,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拍拍对方僵住的脸,“从现在开始,咱俩之前说过的话权当没有说,你也别再琢磨我跟苟奇志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170章 出尔反尔 吴有成跟杨栓娃因为没有请苟奇志吃饭,以及扣王二狗工钱的事在院子里争吵。 斜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刚挂起的“三友药材收购站”牌匾上。 那鲜红的油漆还未干透,正顺着木纹缓缓淌下,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吴有成重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老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一点我清楚得很。 但是,你也得明白,我吴有成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是运气,而是脑子和手段。 苟奇志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想那么多。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生意做大,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不是吃素的。” 杨栓娃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老吴,我相信你。但是,咱们也得悠着点,别玩火自焚。 毕竟,在这个地界上,像苟奇志这样的人,他的能量不是咱们能轻易招惹的。” 吴有成嘿嘿一笑,拍了拍杨栓娃的肩膀:“放心吧,老杨。我心里有数。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苟奇志那边,我自会摆平。 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吃饭,然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两人重新坐回饭桌,气氛虽然依旧有些微妙,但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王二狗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重新摆好碗筷,然后低头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夜色渐浓,王二狗家的院子里却依然灯火通明。 吴有成和杨栓娃坐在堂屋的屋檐下,喝着茶抽着烟说着各自的想法,只有王二狗默默地不停地干着活儿。 烟雾缭绕中,两人的脸色时而凝重,时而阴晴不定。 “老杨,你说梁金涛那小子现在会不会正在家里,对着他那一大家子人吹牛,说咱们的收购站撑不了几天?” 吴有成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杨栓娃闻言,眉头紧锁,手中的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说道:“老吴,话虽这么说,但梁金涛那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咱们今天这免费送盐的招数,虽然吸引了不少人,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吴有成嘿嘿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老杨,这你就错了。 咱们今天送盐,是为了打响名声,让大家都知道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的存在。 至于明天后天,咱们要不要继续送,那得看情况。” “看情况?看什么情况?” 杨栓娃有些不解,追问道。 吴有成眯起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远的计划,缓缓说道:“咱们得看看梁金涛那小子有什么反应。 如果咱们继续送盐,他肯定会跟着降价或者也送点什么,这样一来,咱们的成本就增加了。 但如果咱们不送,他可能会觉得咱们是在示弱,从而更加嚣张。 所以,咱们得琢磨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杨栓娃沉吟片刻,似乎明白了吴有成的意思,于是说道:“你是说,咱们先观察观察,看看梁金涛那边的动静,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对,就是这个意思。”吴有成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信,“咱们得让他知道,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不是那么好惹的。 但同时,咱们也不能太过于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正说着,王二狗默默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刚洗好的黄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他低着头,不敢看两人的眼睛,仿佛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被扣掉几天的工资。 “二狗啊,你过来。” 吴有成突然叫住了王二狗,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二狗心中一紧,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明天抽时间去村里转转,看看梁金涛那边的收购站有没有什么动静。 特别是看看他们收药材的价格和有没有什么优惠活动。” 吴有成吩咐道。 王二狗连忙点头,答应道:“好的,吴老板,我明天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吴有成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王二狗可以下去了。 王二狗如释重负,连忙转身离开,继续去忙了。 “老杨,你觉得王二狗这小子能行吗?”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杨栓娃笑了笑,说道:“老吴,你放心吧。 王二狗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跑跑腿、传传话还是可以的。 而且,他对村里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应该能帮咱们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吴有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夜色渐深,映衬着似乎院子里的灯火也渐渐暗了下来。 “老杨,你说咱们明天要不要继续送盐?” 吴有成突然问道,打破了夜的寂静。 杨栓娃闻言,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他沉思片刻,说道:“老吴,我觉得咱们还是得送。 但送多少,怎么送,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能像今天这样,一送就是半斤,成本太高了。” 吴有成原本想说不送了,可是听杨栓娃这么一说,想到如果自己再次跟他的意见相左,肯定又要发生争执。 于是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赞同的样子说道:“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咱们得想个法子,既能吸引村民来交药材,又能降低咱们的投资。 比如说,咱们可以设定一个条件,只有交药材达到一定数量或者质量的村民,才能得到盐作为奖励。” 杨栓娃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免费送东西,可知道自己一个人拗不过吴有成和苟奇志。 现在听吴有成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急忙说道:“这个法子好!既能激励村民多交药材,又能控制成本。 而且,这样一来,咱们还能筛选出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村民,作为咱们长期合作的伙伴。” 吴有成嘿嘿一笑,拍了拍杨栓娃的肩膀:“老杨,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咱们就这么办!明天开始,咱们就设定条件,送盐作为奖励。” 第171章 拜码头 才八九点钟,夏日的阳光炽热而浓烈,像一层金色的纱幔,笼罩着北川湾乡的每一寸土地。 道路两旁的庄稼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打破了乡村午后的寂静。 梁金涛赶着骡车,骡子的蹄子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土。 今天,他又给邱富海那边送了多半车废品。 昨天,他才刚送去一骡车废品。 按照以往的惯例,最起码得隔上三五天才会再去。 可今天一大早,县公司的大车临时有事上来,司机告诉邱富海说回去的时候是空车,正好把这几天收的废品拉回去。 邱富海一合计,不够一车,于是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峡口村村部,捎话给梁金涛,务必赶在中午前再送一趟。 人家邱股长都张嘴了,梁金涛自然得配合人家的工作,抓了过来捎话的二哥梁金水的壮丁,哥俩撅着屁股把八爸院里所剩不多的所有废品都装上骡车。 一路上,梁金涛看着车上的废品,心里并没有盘算着这一趟又能赚多少。 而是觉得以后不能这样连轴转了。 他不是犯懒病,就是觉得六爸嘴上说让自己想啥时候使唤骡子就啥时候使唤,可心里肯定在心疼老伙计。 到了北川湾收购站,邱富海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看到梁金涛来了,脸上堆满了笑容。 “涛弟,给你添麻烦了!!” 面对让自己老邱家一下子添了两个儿女的大恩人,邱股长都有点低声下气了。 这一趟梁金涛也没白跑,邱富海当着老张的面,从屋里拿出一整盘尼龙绳递给他,还笑着说:“这玩意捆药材可比草绳子好多了,以后就用这个。” 林沛夏自从查出怀的是双胞胎,就不再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陪邱福海了。 她跟单位请了假,在家安心养胎。 虽说才三个月身孕,可她肚子已经要比正常三个月的孕妇大一圈了。 林沛夏有个有钱还有家国情怀的外商亲戚,单位的领导也没说什么,麻溜地在假条上签了字。 这就导致邱富海也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状态。 县公司拉货的车上来,他是必须蹭着回县城的,第二天一大早再坐县际大巴车回来。 哪怕单位不派车,他也有大巴车可坐,或者厚脸皮蹭北川湾乡上的公车。 邱富海现在的工作重心早就开始向怀有双胞胎的爱妻身上倾斜了。 至于邱家的两位老人,原本退休后回老家了,邱富海一个电话打过去,老两口欣喜若狂,当天就宰鸡杀猪,第二天一大早让侄儿开着拖拉机就把他们送到了县城的家门口。 看着多半车斗营养品,林沛夏摸着孕肚,笑嘻嘻地说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娘仨就敞开了肚皮吃!!” 那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期待。 收购站负责药材这一块的老张,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经不住表妹夫苟奇志的软磨硬泡,原本打算趁着邱富海回县城、梁金涛过来交药材的时候,故意给梁金涛挑些毛病。 他想着,这样一来,既能帮苟奇志出口气,还能从苟奇志那里得到些好处。 可是这个机会楞是没有出现过。 梁金涛跟邱富海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只要邱富海回县城,梁金涛肯定不会来交药材,更不要说交废品了。 老张时常暗自嘀咕,自己偷摸着帮吴有成他们的事,是不是东窗事发,被梁金涛知道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一阵慌乱。 以至于,邱富海明目张胆地往梁金涛的骡车上放了一捆子尼龙绳,他也装作没瞅见。 其实,老张心里清楚,自己背着邱富海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但在利益和亲情的双重诱惑下,他还是乐此不疲。 梁金涛趁着天气还没彻底热起来早去早回,路过四金龙乡的时候,也才十点多钟。 他去供销社后面找到老泰山赵泰宁,把邱富海送的两瓶酒匀了一瓶。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林沛夏预产期的临近,他会收到邱家越来越多的礼物。 毕竟,邱富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沛夏和肚子里的孩子。 赶着骡车快要到吊桥了,远远地就瞅着两个小混混在桥头晃悠。 梁金涛心里暗笑,故意放慢脚步,把自己在沙河沿边扯的几根土大黄半遮半掩地压在麻袋下面。 那两个小混混看到梁金涛来了,装出一副商量事的样子跟在后面,两双四只眼睛不停地往麻袋下面扫描。 梁金涛只装作没看见。 到了麻家巷口,“正巧”碰见了背着一捆土大黄回来的六爸。 梁金涛把骡车交给他,笑着说:“六爸,您告诉秀芬一声,我晚点回去。” 梁福圭瞅见了跟他们爷俩插肩而过的两个小混混,压低声音问梁金涛:“我瞅着这俩人挺眼熟的。” “王二狗一起的狐朋狗友。” 梁金涛扫了一眼远去的两个背影,淡淡地笑说道。 “哦。你心里有数就行。” 梁福圭丝毫不担心吴有成他们明目张胆地打上门,就担心那三个人背地里下黑手。 “你要的东西我跟你八爸没少挖,够了吧?” 他指了指丢在骡车上的一捆土大黄问道。 “够了够了。”梁金涛笑说道,“六爸,到家后,你把这两天挖的这些土大黄找显眼的地方晾开。” “知道了!早点回来,秀芬大着肚子呢,别瞎跑。” 梁福圭牵着骡子朝老八家走去。 虽然知道侄儿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胡吃海喝不着调的样子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叮嘱一句。 “知道了六爸。” 梁金涛答应一声,溜溜达达去了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一路上,不时会遇到之前来他这里交药材,现在为了半斤盐而去吴有成他们那边交药材的村民。 表面上大家都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可心里面都有点不对劲。 吴有成和杨栓娃原本站在院门口说话,远远地瞧见了梁金涛,俩人躲瘟神一般立刻转身回院子里找地方躲起来了。 正在晾晒药材的王二狗不明所以,才要问吴有成咋回事,就听见墙外面传来两声咳嗽。 吴有成皱了皱眉头,低声说:“别问了,梁金涛来了,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动动脑子。” 第172章 真老板和假老板 九十年代的农村,六月底的时光宛如一幅色彩斑斓却又带着质朴气息的画卷。 太阳高悬在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毫不吝啬地挥洒着炽热的光芒。 即将挥镰收割的麦地里的玉米苗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偶尔有微风拂过,也只是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很快又被热浪吞噬。 复兴渠两岸的野花野草在黄河水的浇灌、阳光的照耀下,颜色愈发鲜艳。 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它们努力地绽放着,为这燥热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机。 梁金涛赶着骡车交完废品回到峡口村,把骡车交给恰好碰见的六爸,自己溜达着进了王二狗家的院子。 这里,同时也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果然啊。 有苟奇志这个副乡长亲自帮着吆喝,再加上半斤盐那在农村里极具诱惑力的“威力”。 短短三天时间,吴有成他们可没少收药材。 瞧那院子里,麻袋里装得鼓鼓囊囊,像一个个小山包似的,院子里晾晒的药材更是铺得满满当当,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梁金涛站在院子门口,眯着眼睛大致估摸了一下,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一骡车都不一定能装上。 因为有吴有成的提前提醒,王二狗在梁金涛走进院子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毕竟那天晚上被梁金涛追出门的阴影,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还压在他的心头,并未全部散去。 哪怕他现在的身份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三老板。 可是对上梁金涛这位真老板,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犯怵。 此时,苟奇志通过关系,从县计量局淘来的二手新台秤被摆放在院子最显眼的位置。 那台秤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仿佛在向众人宣告着它的权威。 吴有成和杨栓娃不在的时候,王二狗就会第一时间提把椅子坐在台秤旁边,翘着二郎腿,抽着五毛一包的纸烟,努力摆出从录像厅学到的香江大老板的架势。 当着来交药材的村民的面,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收购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不明缘由的村民过来交药材,乍一看他的样子,还真会理所当然地觉得王二狗才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一把手。 “呀,没少收啊王老板。” 梁金涛没理会王二狗那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到台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那椅子是他平日里常坐的,此刻被梁金涛占了,王二狗老板即便心里不舒服,可当着躲在门板后面偷听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以及梁金涛的面,也不敢发作。 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有心想问,你跑我这干啥来了。 但突然想到吴有成躲进屋子之前交待的让自己说话之前多过过脑子,于是就又打着哈哈说道:“也没收多少。这不才开始嘛。” “比我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今天应该才第三天吧,就已经收这么多了。我那会儿七八天的时间才收了多半车,那还是我跟我两个叔老子跑断腿磨破嘴的结果。” 梁金涛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未拆开的哈德门,熟练地撕掉密封,从后面磕了几下,两支烟就长短不一地探出了头。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可听在王二狗的耳朵里,倒像是在嘲讽他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既花钱又用人情收货的手段。 “王老板,别嫌弃,抽一支。” 梁金涛把烟盒递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丝友善。 王二狗讪讪一笑,快速地瞥了一眼吴有成和杨栓娃藏身的那间房子,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抬手抽出一支,叼在嘴角。 就在这时,那两个之前在吊桥跟着骡车的小混混,祸害完别人家的菜园子后回来报信了。 他们用衣服兜着西红柿黄瓜等物,兴冲冲才要进门,猛地看到跟王二狗一起的梁金涛。 瞬间,两个小混混就像是踩到地雷上了,愣在院门外头,撤也不是进也不是。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尴尬。 王二狗就要点烟的手开始抖了。 心里暗骂,你们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点过来,成心让我在姓梁的面前难堪。 他偷偷看了一眼梁金涛,发现梁金涛微微侧身,似乎没有瞧见门口犹如石化的俩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眼神闪烁不定的王二狗慢腾腾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梁金涛这才远远地指着靠近厨房门口的一堆药材,摆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样子问道:“王老板,那些药材你怎么没用绳子捆起来?” “梁老板,你还是叫我二狗吧,我听着顺耳也舒服。” 王二狗捉摸不透梁金涛刚才的话里是不是有坑,没敢回应,而是拿自己开涮,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梁金涛一定没含糊地点头说道:“那行,以后我还叫你二狗。” 不等王二狗这边回应,他紧接着就又说道:“二狗啊,像那些药材,我收上来以后可都是直接捆起来的。 这样不仅方便运输,也方便储存,而且药材也不容易散落。” 王二狗慢慢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一双小而聚光的眯眯眼透过飘散的烟雾看着梁金涛的侧脸,诧异地说道:“梁老板,你没骗我吧? 村民们为了压秤,没晾晒就交上来了,你再给捆起来,那岂不是......” 他心里有些疑惑,觉得梁金涛的做法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村民们为了多卖点钱,药材没晾晒就交上来,要是再捆起来,重量上绝对会有所影响。 “二狗,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觉悟挺高啊!!” 梁金涛索性侧过身子,把脊背对着门口俩人。 他看着王二狗,用有些意外的口吻说道,“晾晒干透了再交上去,你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这是一点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便宜都不占啊!! 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说不定还得给你们发个奖状呢。” 第173章 驴粪蛋蛋表面光 梁金涛进到王二狗家的院子里。 眼神巡视一圈后,感慨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果然厉害,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就收了这么多药材。 随后用行家里手的姿态,不吝赞美之词:“晾晒干透了再交上去,你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这是一点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便宜都不占啊!! 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说不定还得给你们发个奖状呢。” 梁金涛表情真挚,眼神钦佩,以王二狗的水平丝毫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就导致他轻易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吸烟,借此缓解自己的尴尬。 同时绞尽脑汁,判断梁金涛意欲何为。 厨房旁边的小房子里。 躲在门板后面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强忍着王二狗残留在这里的臭烘烘的气味,隔着门缝看着梁金涛的背影,小声说着话。 小房子里又闷又热,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们却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梁金涛的来意。 “老杨,你是行家,姓梁的那么提醒二狗,真是为了咱们好?” 吴有成用只有他跟杨栓娃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杨栓娃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用最小的声音说道:“不好说啊,这梁金涛向来精明,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这次过来,就是来借机打探咱们的底细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外面的梁金涛听到,以至于吴有成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听清楚。 吴有成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咱们得防着点这小子,别让他钻了空子。收购站可是用来击垮梁金涛的手段,可不能让他给搅和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让捕捉到的杨拴娃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说到底,这个所谓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是苟奇志当初为了摆脱吴有成贪得无厌的纠缠,更为了报复梁金涛当着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面让他出丑而突发奇想琢磨出来的。 有人出资,吴有成自然爽快的答应了。 既然是做买卖,那肯定是奔着赚钱去的。 所以一没本钱二没技术三无经验的吴有成就想到了拉专业人士入伙。 正巧杨栓娃也正在为梁金涛的药材收购生意做起来之后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于是俩人一拍即合。 当察觉到吴有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再想到他之前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作风,杨栓娃开始有点后悔蹚这个浑水了。 毕竟,杨栓娃是正经买卖人,虽然手段有时候不地道,可到底是做生意的,不会做的太出格。 可是吴有成这个人,那可真的长着狗脸,一言不合就翻脸。 好不夸张地说,为了一两毛钱的一盒纸烟,动拳头那是长有的事。 别看他那天是在维护王二狗,责怪杨栓娃不该把雇佣人的十块钱从王二狗的工钱里扣。 其实是在拉拢王二狗。 买卖才做起来,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 要是苟奇志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想出这个“妙招”。 “老杨,我总觉得姓梁的不会这么好心,他那么说肯定憋着坏呢。” 屋子里气味太冲,吴有成悄无声息地换了口气,说道。 早知道梁金涛要登门,就应该把这间屋子的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二狗这个家伙,是驴粪蛋蛋表面光。 自己住的地方跟狗窝一样。 吴有成说话的时候,杨栓娃正好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分利润的那天吴有成翻脸的样子,小声慢慢地说道:“姓梁的肯定不是好心,虽然咱们双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可事实已经明摆着了,四十八军户乡就这么大,我们多收一些,他就会少收。 做生意,可不像浇水,你多浇几分钟我少浇几分钟没多大关系,这可是牵扯到自己的钱包鼓不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吴有成听出来杨栓娃话里的意思,恨不得冲出去把梁金涛赶走。 “梁金涛今天过来,看咱俩不在,要给王二狗挖坑了。”杨栓娃透过门缝,阴恻恻地看着梁金涛的背影说道,“老杨啊,你想想咱们是怎么晒麦子的。 如果提前捆了,是不是外面看着干了,其实里面还潮着呢?” 经杨栓娃这么一提醒,哪怕没割过几次麦子的吴有成也听懂了。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我就说嘛,姓梁的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王二狗要是听了他的话照做了,到时候去老张那里交货,人家打开一开,外面干透了,里面都捂的长毛了,即便老张看苟奇志的面子不会说什么,可咱们两个的脸面可都掉地上了。” 杨栓娃无声地笑了笑,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梁金涛的背影,慢慢地说道:“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梁金涛这小子居然也会玩阴的。” 吴有成咧咧嘴,说道:“你跟他是一个村的,难道忘了这小子以前跟谁耍的好?” “哦!!也对。梁金涛之前可是跟着我那个不成器的本家混着呢。” 杨栓娃点点头说道。 “说到这里,老杨,你在见过杨铁锤他们吗?我可是好长时间都没他们的消息了。问罗成义他也不知道。” 吴有成眼神不明地说道。 听到吴有成提到蒋雒村的大混混罗成义,杨栓娃心神一震,几乎忍不住要提醒他,以后再别跟罗成义有来往了。 时过境迁,三年前罗成义攥着刀子在汽车站抢劫的一幕,至今还深深地刻印在杨栓娃的脑海里。 吴有成自然不会想到,罗成义曾经给自己的身边人杨拴娃留下过那么深刻的印象。 他小声说道:“不说杨铁锤他们了。老杨,要不我现在出去把姓梁的赶走?” 杨栓娃抬手拦住作势要出去的吴有成,淡淡地说道:“我就不信王二狗真那么没脑子,听不出来梁金涛在给他下套。” 自以为对王二狗非常了解的吴有成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王二狗突然“呸”了一声。 第174章 心理博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有成和杨栓娃越来越觉得,王二狗住的这间小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尤其墙壁上斑驳的墙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破败。 再看看堆满了烟头酒瓶等杂物的角落,微风中轻轻晃动蜘蛛网。 俩人觉得梁金涛走了以后,有必要跟王二狗这个邋遢到极致的家伙好好谈谈。 为了打发无聊又憋屈的时间,吴有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烦躁,他假意征求杨拴娃的意见,压低声音说道:“老杨,你说咱要不要现在出去把梁金涛这小子赶走? 他在这儿没安好心,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似乎一刻也不想让梁金涛继续待在收购站里。 杨栓娃双手抱在胸前,神情淡然,淡淡地说道:“我就不信王二狗真那么没脑子,听不出来梁金涛在给他下套。 梁金涛那话里话外都是试探,王二狗要是这点都听不出来,那这收购站的事儿他可就真干不明白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王二狗的轻视,仿佛王二狗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棋子。 自以为对王二狗非常了解的吴有成正要开口反驳,突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王二狗“呸”的一声。 这一声“呸”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吴有成和杨栓娃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王二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吴有成心中暗自诧异,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靠,这是觉得自己又能行了?敢在梁金涛面前这么放肆?” 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担心王二狗这么做会惹怒梁金涛。 杨栓娃也是一脸惊愕,他没想到王二狗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两人同时冒出奇怪的念头,再一次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看向院子里,眼睛紧紧盯着王二狗。 吴、杨二人非常笃定地认为,呸完梁金涛的王二狗接下来肯定要破罐子破摔要动手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王二狗和梁金涛扭打在一起的场景,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接下来王二狗的举动,却让这两位老板大失所望。 只见王二狗舔了舔嘴唇,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刚才的那声“呸”自然不敢对着梁金涛,只不过是在吐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菜叶子。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梁老板,我这人没念过几天书,搞不懂你说的啥意思。 不瞒你说,我就是个长工,吴老板跟杨老板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不过既然你说了那些药材要在交之前都捆起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会把你的原话说给他们听。” 小房子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吴有成和杨栓娃被王二狗的一番话彻底无语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王二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这小子没脑子,但没想到这么没脑子。” 杨栓娃几乎被气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无奈。 他心里想着,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家伙来帮忙,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吴有成听到杨栓娃的话,心里一阵尴尬。 他想到自己前天维护王二狗,替他拿了十块钱,现在听杨栓娃这么说,感觉姓杨的在打自己的脸。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气又恼。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拜王二狗所赐,所以这股怨气和怒火吴有成不会发到杨栓娃头上。 他学着杨栓娃的样子,用看似不在意的样子说道:“看来啊,王二狗还得继续调教,以后有些事不能让他做了。 他这么没脑子,说不定哪天就把咱们的事儿给搞砸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对王二狗进行一番改造。 杨栓娃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自然知道吴有成说的是哪些事,收购站里的一些重要事务,确实不能让王二狗再插手了,不然迟早会出乱子。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台秤跟前的梁金涛觉得差不多了,装出一副察觉到了什么的样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敏锐,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吴有成和杨栓娃藏身的小房子看了一眼。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告诉躲在门板后面偷看的俩人,自己早就知道他们躲在那里。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王二狗说道:“二狗啊,你们这收购站生意越来越好,以后可得多注意点质量。 你有不懂的地方,要多跟杨栓娃请教,他倒腾药材好多年了,这方面我都不如人家。 要是药材质量不过关,到时候别说县物资储备公司那边了,就连北川湾收购站也不会收的。” 他声音温和,仿佛是在真心实意地给王二狗提建议。 王二狗只想尽快让梁金涛离开,他心里慌得不行,生怕梁金涛再问出什么让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于是连忙点头,顺着梁金涛的意思说道:“梁老板,你说得都对。 放心,我们肯定会注意的。”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琢磨明白,不知道梁金涛突然过来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梁金涛就像一团迷雾,让他捉摸不透。 梁金涛又看了看院子里堆积的药材,说道:“行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走了。” 说完,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院门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在享受着这场心理博弈的胜利。 之前那两个过来通风报信的小混混早在梁金涛背过身后,就脚底下抹油溜走躲起来了。 俩人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偷偷地观察着收购站门口的动静,准备等梁金涛走之后里面把看到的情况告诉王二狗他们。 王二狗看着梁金涛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包袱。 可就在他默默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准备跟过去关门的,就看见梁金涛突然停下了脚步。 第175章 没有以后了 梁金涛又看了看院子里堆积的药材,对王二狗说道:“行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真的朝大门口走去。 王二狗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他心里想着,终于把梁金涛这尊大佛送走了,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而小房子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梁金涛离去的方向,心中各自盘算着。 吴有成咬了咬牙,说道:“老杨,你刚才听见了没有,梁金涛都说‘你们’了,看来这小子猜到咱俩躲起来了。 要我说,咱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得想个办法对付梁金涛,不能让他老是来咱们这儿捣乱。” 杨栓娃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咱们得好好谋划谋划,不能让他再这么为所欲为地吓唬王二狗了。” 他当然不是为王二狗好,只不过担心王二狗说漏嘴,让梁金涛抓住自己的把柄。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内,气氛略显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气息。 可就在王二狗默默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准备跟过去关门的时候,就看见梁金涛突然停下了脚步。 “二狗啊,你们这两天收的黄芪可真纯哈。”都快要走到大门跟前了,梁金涛突然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子,伸出他那略显粗糙的手,弯腰用力扒拉了一下大门旁边的一堆黄芪。 那些黄芪被他这么一弄,有些散落在地上,扬起了一小片尘土。 他看似无意地说道,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根儿劣质货都没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更何况王二狗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 他原本就因为梁金涛的到来而紧张不已,此刻听到梁金涛这话,更是吓得双腿发软。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梁金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王二狗迈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这次他没说话,只是用无辜又疑惑的眼神向梁金涛看去。 那眼神里满是惶恐和不安,仿佛在向梁金涛求饶:梁老板,您可别为难我了,我就是个打工的。 “呵呵!” 梁金涛直起身子,拍了拍手,虽然手上并没有什么药材沫子,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拍了拍。 他心里清楚,吴有成和杨栓娃是不会出来了,他们肯定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也不想再为难王二狗这个马前卒了,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和快意:“二狗,留步,我回去了。 去的晚了,媳妇该说我不懂事了。” 王二狗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般,连忙扶着大门门框出去。 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再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站在大门外,眼睛紧紧盯着梁金涛的背影,目送他上了大路。 梁金涛的脚步不紧不慢,每一步王二狗都觉得像是踏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看着梁金涛沿着乡政府西边的路,慢慢走过了四社渠洞。 那渠洞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 梁金涛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王二狗的视线里。 王二狗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腿一软,靠着门槛慢慢地坐到了石头台阶上。 “哐当!” 一声巨响。 吴有成和杨栓娃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地拉开门板,从藏身的小房子里猛地跑了出来。 那小房子里本就闷热潮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发霉的麦草混合着汗臭,熏得两人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涌。 此刻冲出来,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把那股浊气都吐出来。 “这鬼地方,差点没把我憋死!” 吴有成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看王二狗的眼神满是厌恶。 杨栓娃也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这破地方,下次打死我也不躲这儿了。” 两人刚缓过一口气,就看到可怜兮兮又邋里邋遢的王二狗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 此时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第三把手,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衣服也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这个样子,让吴有成和杨栓娃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吴有成一个箭步冲到王二狗面前,手指着王二狗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王二狗,你是个废物吗? 你看看你刚才那副熊样,梁金涛说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配在收购站干活吗?” 声音震得王二狗耳朵嗡嗡作响。 王二狗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吴有成,结结巴巴地说道:“吴……吴老板,我……我也不想啊,那梁金涛太吓人了,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啥。” “不知道想干啥?你 他 妈的就不会动动脑子吗?” 杨栓娃也走上前来,一脚踢在王二狗的腿上,王二狗疼得“哎哟”一声,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梁金涛那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你就这么傻乎乎地任他摆弄,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王二狗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委屈地说道:“杨老板,我……我没念过多少书,哪能想那么多啊。 我就是跟你们打杂的,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哪知道梁金涛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还敢顶嘴?”吴有成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就要打王二狗,“你 他 妈的还有理了? 要不是你刚才那么没用,梁金涛能那么嚣张吗?我们用得着躲在那破房子里受罪吗?” 王二狗吓得赶紧抱住头,大声求饶道:“吴老板,别打别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吴有成并不是真的要打他,只不过王二狗今天的表现确实让他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跟杨栓娃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以后?还有以后?实话告诉你,没有以后了!!”杨栓娃冷笑一声,“就你这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给我们惹出多少麻烦。 我看这收购站你是待不下去了,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第176章 有脑子但不多 王二狗才关上大门,人还没有走到院子里。 藏在小房子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就狠狠地拉开门板争前恐后地爬了出来。 天气本就闷热潮湿,那里面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发霉的麦草混合着汗臭,熏得两人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涌。 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感觉胸腔里填满了新鲜空气,他们立刻把怒火发泄出来。 吴有成怪自己眼瞎,怎么就选了王二狗这个没脑子的。 杨栓娃更是说了狠话:“王二狗,就你这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给我们惹出多少麻烦。 我看这收购站你是待不下去了,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王二狗一听,吓得脸色惨白。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杨栓娃的腿,哭着说道:“杨老板,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我要是没了这份工作,我们一家人都得饿死啊。 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犯傻了。” 不管是生气暴怒的杨拴娃,还是被吓破胆的王二狗,都忘记了这是谁的院子。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那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 更何况俩人本就是一个社的。 他拉了拉杨栓娃的胳膊,说道:“老杨,算了,这小子也不容易。 这次就先饶了他,要是再有下次,绝对不轻饶。” 杨栓娃气呼呼地瞪了王二狗一眼,说道:“行,看在吴老板的面子上,这次就先放过你。 不过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这么没用,就别怪我不客气。” 王二狗连忙磕头谢恩:“谢谢吴老板,谢谢杨老板,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吴有成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赶紧把院子里的药材收拾收拾,别让梁金涛下次再来找茬。” 王二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收拾。”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朝院子里走去。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王二狗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有成说道:“老杨,这王二狗虽然没用,但好歹也算个劳动力,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调教调教他,不然以后还真是个麻烦。” 杨栓娃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得对。 不过咱们确实得赶紧想个办法对付梁金涛,他老是来捣乱,咱们这收购站还怎么开下去。” 午后,炽热的阳光如同一层厚重的金色幕布,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西北这片广袤却又略显贫瘠的土地上。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那破落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燥热与沉闷的气息。 土墙在烈日的炙烤下,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叶子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偶尔有几声蝉鸣,更增添了几分聒噪。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 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吴有成和杨栓娃正站在院子里,刚刚送走梁金涛的他们,神经还处于紧绷状态。 听到这敲门声,两人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梁金涛去而复返。 吴有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惊恐,慌乱地四处张望,准备重新找地方藏起来。 杨栓娃也吓得一哆嗦,嘴里嘟囔着:“这梁金涛,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就听见王二狗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梁金涛,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早上的时候我请他们去吊桥那等梁金涛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应付梁金涛,以及刚才两位老板的怒火,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哦。怪不得我那天说让你去三社打听梁金涛的消息你没去,原来是让别人去了,看来你小子也不是没脑子。 赶紧去给开门。” 杨栓娃没好气地说道。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责备,但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二狗急忙丢下手中的簸箕,那簸箕里的药材随着他的动作洒落了一些在地上。 他顾不上这些,一路小跑着过去开大门。 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刚才被吴有成和杨栓娃臭骂一顿的恐惧还未消散。 吴有成则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梁金涛前面坐过的椅子上。 那椅子还残留着梁金涛的温度,他坐在上面,心里又一次思绪万千。 梁金涛的突然到访,让他感觉收购站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他不知道梁金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二狗从打开大门,两个小混混出现在门口。 一个衣服兜着没吃完的西红柿和黄瓜,汁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另外一个手里拿着几根……杂草? 那杂草看起来毫不起眼,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蔫巴巴的。 看到站在院子里脸色难看的杨栓娃和坐在屋檐下的吴有成,两个小混混急忙冲俩人打招呼。 他们虽然是王二狗出面雇佣的,可是在这个院子里,到底谁才是大王谁是小王,这两人心里有数。 他们点头哈腰地说道:“吴老板,杨老板,你们好啊!” “说吧,都看见或者听到什么了。” 吴有成因为认识这两个小混混,所以就首先问道。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他太想知道梁金涛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吴老板,梁金涛交完废品回来的时候,骡车上的麻袋下面压着这个。” 手里拿着“杂草”的小混混说着话,走过去把自己从渠沿上拔下来的“杂草”递给吴有成。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自己立了大功。 王二狗远远地看了一眼,挠了挠头,说道:“这玩意儿,叶子像菠菜,根子……根子咋瞅着这么眼熟?” 他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东西的记忆。 杨栓娃早在两个小混混进来以后,就认出来那是啥东西了。 他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地说道:“那是土大黄,跟大黄很像,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非常容易把它们俩弄混。”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感觉王二狗有脑子,但不多。 第177章 肯定没安好心 王二狗之前派去刺探情报的两个小混混等梁金涛走远之后,这才过来敲门。 俩人进门后,其中一人就把挖到的“杂草”递给吴有成。 吴有成不认识。 而两个小混混言之凿凿地说,梁金涛的车上拉的就是这个。 王二狗觉得眼熟,但就是说不上是什么。 杨栓娃到底是药材贩子,撇了一眼淡淡地说道:“那是土大黄,跟大黄很像,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非常容易把它们俩弄混。” 经过杨栓娃这么一提醒,王二狗这才恍然大悟,讪笑道:“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为自己刚才的无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不是眼熟吗,你小子这两天收了不少大黄呢!!” 当着两个小混混的面,杨栓娃没骂王二狗,只是在心里暗暗腹诽。 “你们看清楚了,梁金涛车上拉的就是这个东西?” 吴有成晃着土大黄,认真地问道。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两个小混混,仿佛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真相。 “嗯。看的非常清楚,就是这玩意。” 其中一个小混混重重点头说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肯定。 另外一个小混混则说道:“不但梁金涛的车上拉着这东西,就连梁福圭都挖了好大一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就是就是,我俩亲眼看见的。”那个小混混生怕功劳被同伴独占,急忙附和说道,“梁福圭跟梁金涛在麻家巷口碰上了,梁金涛把骡子交给他,才来这边的。 梁福圭像宝贝一样把那捆土大黄放到骡车上,说回家后找地方晾晒起来。” 听完两个小混混的话,吴有成和杨栓娃对视一眼,陷入沉思。 北川湾收购站的老张那天给的收购表里,也没这玩意儿呀? 梁金涛整这东西干啥? 吴有成肠子里那几道弯,开始加速蠕动起来。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索。 在心里猜测着,梁金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商机,还是想用这土大黄来搞什么鬼? 而杨栓娃已经开始绞尽脑汁,努力地想自己从开始倒腾中药材,到底有没有买卖过这玩意。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去的种种场景,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太阳西斜,气温丝毫不减。 大地仿佛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耐。 院子里,树叶在热风中偶尔沙沙作响,却无法带来一丝清凉。 土墙在烈日下泛着白光,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 两个小混混,一个叫郭得旺,一个叫武多福。 他们俩的年纪都比王二狗小两岁,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平日里,他们倒不像王二狗那般整日无所事事、光棍一条,也会帮着家里人在庄稼地里干些活。 不过,他们毕竟年轻气盛,偶尔还是会为了一支烟一杯酒和王二狗一起鬼混。 今天之所以会帮着王二狗刺探梁金涛的情报,并不是看在他们一起鬼混的情分上。 对于郭得旺和武多福来说,生活虽然平淡,但也有着自己的小渴望。 他们平时只能用书本卷着香椿树的干叶子过烟瘾,那滋味苦涩又呛人,可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们来说,也只能如此。 而王二狗事后的承诺是每人一盒大前门。 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就是过年了。 想象着那香醇的烟草味道,他们的心里就一阵痒痒,所以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王二狗。 吴有成和杨栓娃坐在院子里,眉头紧锁,琢磨着梁金涛收集土大黄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索,仿佛要把梁金涛的每一个举动都剖析清楚。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传来的蛙叫,更增添了几分压抑。 王二狗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心里清楚,自己之前的表现让吴有成和杨栓娃很不满意,此刻他不敢打扰他们的思考。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郭得旺和武多福,使了个眼色,叫上这两个狐朋狗友,让他们帮着自己收拾药材。 郭得旺和武多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到那即将到手的大前门,还是乖乖地拿起工具开始干活。 吴有成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干想也不是办法,便招手让杨栓娃过去。 俩人头碰头,压低了声音交谈起来。 “老杨,你说这梁金涛到底想干啥呢?他收集这土大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吴有成皱着眉头说道,额头上满是汗珠。 杨栓娃挠了挠头,说道:“我也琢磨不透啊,不过梁金涛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 尤其他还跟邱富海关系那么好,肯定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虽然他们都没有猜出梁金涛此举的真实意图,但有一点他们琢磨出来了,那就是梁金涛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 他们深知梁金涛的精明和狡猾,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 “得旺,你过来一下。” 打定主意的吴有成跟杨栓娃交换一个眼神,抬手冲忙碌的三人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却格外清晰。 名叫郭得旺的小混混急忙扔下手中的笤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他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紧张的是不知道吴有成要让他做什么,兴奋的是或许能从吴有成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毕竟,能从王二狗这里得到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可要是像吴有成这样的“大王”出手的话,得到的好处可就不是五毛钱了。 “吴老板,您叫我?” 郭得旺点头哈腰地说道,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吴有成从兜里掏出一支带软嘴的纸卷,递给郭得旺,派头十足地说道:“得旺,一会儿了从我这里随便拿点药材,去卖给梁金涛。”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似乎在暗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郭得旺一听这话,顿时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说道:“吴老板,这是为啥啊?” 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不知道吴有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178章 多福没有得旺顺口 吴有成跟杨栓娃私底下商量过后,拿定了主意。 他喊两个小混混中的郭得旺过来,给他安排了一个看似很简单的任务。 那就是拿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药材卖给梁金涛。 这给郭得旺整不会了,忍不住问吴有成这么做的原因。 站在一旁的王二狗没好气地说道:“得旺,问那么多干啥,吴老板让你去你就去!!别在这磨磨唧唧的。” 在郭得旺和武多福跟前,他觉得自己是老大,所以说话的时候很有底气。 其实也是在“以身作则”,做给郭得旺和武多福看,一个合格的小弟是怎么炼成的。 那就是老大说让干什么,就立刻马上去执行,不要问为什么。 郭得旺扭头看了一眼王二狗,又回看吴有成,再没丝毫犹豫,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好。吴老板,我去。” 很明显,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吴有成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已经不敢在问了。 吴有成笑了笑,满意地说道:“得旺啊,去了以后,一定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梁金涛收的大黄,是晒在院子里的,还是都捆起来了。 如果都是捆起来的,一定要看仔细了,梁金涛是不是在里面夹啥东西了。” 他一边叮嘱,一边摇晃着手里的土大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意味。 郭得旺慢慢地回味着吴有成叮嘱的话,似乎明白了。 他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想着自己到了梁金涛那里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完成吴有成交代的任务。 随后又想象着自己完成任务后,吴有成会给他什么样的奖励,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 “明白了吴老板,我全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郭得旺嘴里答应着,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依旧站在原地,身子微微哈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吴有成。 他的眼神中,那股期待之色简直要溢出来了,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哪怕是个瞎子,都能从他脸上那急切又谄媚的神情中看出,这小子心里正打着什么小算盘,在眼巴巴地等着什么呢。 一旁的王二狗实在看不下去了,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脸上满是恼怒。 在他看来,这次任务要不是因为自己在梁金涛跟前脸熟,吴有成是绝对不会把这么个“肥差”交给郭得旺的。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 于是,他再次带着怒意,冲郭得旺说道:“得旺,还磨叽啥呢?赶紧去啊!!” 说话的时候,他的腮帮子都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是“吼”呢? 这王二狗心里可是门儿清。 即便自己是在向着吴有成说话,可杨拴娃就在旁边站着呢。 吃一堑长一智,自己还是低调点为好,免得再次惹祸上身。 果然啊,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不,杨栓娃那讥讽的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扫过来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屑,眼神里仿佛在说:“二狗啊,你自己看看,带的这都是些什么兵?一个个没个正经样。” 站在王二狗身边的武多福,心里早就痒痒得不行了。 他双手不自觉地搓着,眼神中满是跃跃欲试。 要不是忌惮吴有成那暴脾气,早在郭得旺问为什么的时候,他就冲过去,主动请缨了。 他心里想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让郭得旺这小子给抢了去呢。 吴有成是什么人? 他可是从小混混一步一步混成现在这不大不小的混混头目的,郭得旺心里那点小九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只见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身子微微侧了侧,手伸进裤兜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包烟来,然后递了过去。 郭得旺脸上顿时就像开了花一样,笑容一下子多了几分。 他一边点头哈腰,那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一边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烟盒。 往出抽烟的时候,他的手指尖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烟盒,嘴唇微微抿着,额头上甚至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最终,大着胆子,抽出来两支烟,一支迅速塞进嘴里,另一支则小心翼翼地夹在了耳朵后。做完这一切,郭得旺这才双手又把烟盒递了回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跟王二狗站在一起的武多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连吃带拿的郭得旺,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啊。他眼睛里满是嫉妒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 在敬佩这小子勇气的同时,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心想这种好事怎么就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呢。难道是“多福”二字叫起来没有“得旺”顺口? 他越想越觉得郁闷,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拿着抽吧。把事办明白点……” 吴有成一脸冷傲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吴老板,您问我二狗哥,我啥时候办事,办得不利索过?” 郭得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完话,不等王二狗动手,他转身就走到前面,一把拎起捆好的一件子药材。 那药材捆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双手紧紧抓着药材,脚步匆匆地转身出门,朝着梁金涛家走去。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急切,似乎害怕吴有成突然反悔把自己给喊停。 “卖掉的钱算你的跑路费!!” 吴有成那大气的声音隔着院墙,清晰地掉进郭得旺的耳朵里。 郭得旺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他恨不得背生双翅,立刻飞到梁金涛家拿到现金。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了。 而站在小院里的武多福,因为这狠狠的羡慕,几乎要攥破了自己的手心。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半开的大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凭什么啊,凭什么……” 那模样,仿佛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心里满是不甘和委屈。 第179章 演技一流 郭得旺那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中了大奖一般,扛着药材,一路直奔梁金涛设在他八爸梁福朝家的收购点。 他心里那叫一个美啊,这次卖掉药材的钱,不用上缴给吴有成,全归自己当跑腿费。 而且,他还从吴有成那儿顺了带过滤嘴的香烟呢。 那香烟的包装精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有面子。 更重要的是,郭得旺心里盘算着,要是这次的任务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就不用再跟着王二狗那家伙混了,直接抱紧吴有成的大腿,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风光多了。 此时,梁福朝家的院子里,梁福海正弯着腰,专注地拿着自己从渠沿上精心割来的冰草,熟练地捆着收来的药材。 冰草柔韧性极好,地埂上、渠沿上随处可见,用来捆药材再合适不过了。 邱富海送的尼龙绳子,梁福海舍不得用。 在他看来,尼龙绳子即便是白送的还结实,留着用大用,哪像这冰草,既方便又实惠。 他一边捆着药材,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这冰草啊,就是好用,比那尼龙绳子强多了。” 郭得旺哼着小曲,脚步匆匆,快走到梁福朝家院子跟前的时候,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侧着耳朵,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见梁金涛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再次加快脚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梁福朝恰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提着暖瓶,看样子是去烧热水了。 他一眼就看见跟王二狗一起混的郭得旺提着一捆药材进院了。 梁福朝连暖瓶都顾不上放,迈着那有些蹒跚的老腿,急忙走过去,从墙角拿起一条麻袋,把杏树下的一堆东西迅速盖了起来。 那堆东西跟其他药材隔开着,被麻袋一盖,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盖好之后,他这才转身过去放下暖瓶,然后提起了秤杆子,准备给郭得旺的药材过秤。 梁福海也看见了郭得旺,不过因为有梁福朝招呼着,他就没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熟练地拿起一根冰草,在药材上绕了几圈,然后打了个结,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在做一件艺术品。 郭得旺心里打着小算盘,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他忍痛割爱,把夹在耳朵上的过滤嘴香烟递了过去,讨好地说道:“表叔,您帮我称称,看这捆药材能换多少钱。” 梁福海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舍近求远,把药材卖到他这儿的真实意图,但以他多年的经验,大概能猜到肯定没好事。 要不然,这小子跟王二狗关系那么好,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又怎么会把药材卖给自己好友的对手呢。 他抬手把已经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过滤嘴香烟挡了回去,淡淡地说道:“老汉我抽不惯这玩意儿。挂在勾子上我给你过秤。” 郭得旺心里暗舒一口长气,虽然他不知道吴有成抽的这种烟到底卖多少钱,但看那包装和档次,肯定比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贵多了。 他心里想着,这烟没送出去也好,自己留着抽,多有面子。 趁着梁福朝过秤的工夫,郭得旺蹲下身来,假装系鞋带子,眼睛却偷偷地往盖住的那堆东西瞟了过来。 纵然梁福朝及时发现,手上的动作也不慢,赶紧用麻袋往那堆东西上盖了盖,可还是没盖严实。 遮盖不及的土大黄全貌,还是被郭得旺看得真真切切。 郭得旺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拿着称完重后得到的一块三毛钱,一边往院子外面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往麻袋下面看,那鬼鬼祟祟的动作,都被躲在屋里的梁金涛看得一清二楚。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想着:“这小子,还想在我这儿耍花招,也不看看我是谁。” 梁福海隔着低矮的院墙,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郭得旺的背影,直到郭得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就像是给梁金涛发出的“危险解除”信号。 梁金涛笑嘻嘻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梁福朝跟前,佩服地说道:“八爸,您刚才的演技,都快赶上《霍元甲》里面的霍大侠了。 让您窝在这穷山沟里种地,真是委屈您了。” 原来啊,梁金涛从王二狗家院子里出来以后,先去家里吃了个饭,然后就直奔八爸梁福朝家来了。 他心里清楚,吴有成和杨栓娃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有后手。 所以,他一直站在院墙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乡政府方向。 等到远远地看见郭得旺提着一捆药材过来了,他这才躲进了屋子里。 所以啊,郭得旺做梦都不会想到,从他一只脚踏进梁福朝院子的时候,好戏就已经开始上演了。 梁福朝坐到桌子跟前的小凳上,一边给自己和二哥梁福海泡茶,一边“不满”地对凑过来的梁金涛说道:“得亏你把我比作霍大侠了,要是换成任何一个角色,老子都会跟你急眼。 霍大侠那可是英雄豪杰,我这老骨头,哪能跟他比啊。”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笑意,显然对梁金涛的夸奖还是有些受用的。 梁金涛嘻嘻笑着,从一旁的棚子下拿出小泥炉,说道:“八爸,泡的哪有煮的喝起来有滋味。您老别忙活了,我现在就给您和我爸煮茶。” 说着,他就开始熟练地引火,往小泥炉里添柴。 很快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映红了他的脸。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费我跟你爸刚才给郭得旺演的那场戏。” 梁福朝停下泡茶的动作,起身过去给二哥梁福海帮忙。 梁金涛坐在八爸刚才坐过的小凳子上,开始有模有样地引火煮茶。 他时不时地往小泥炉里添点柴,调整一下火候,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默默地用冰草捆着药材,也不去问梁金涛让他们配合他给郭得旺演那场戏,目的是什么。 第180章 一毛钱买两根冰棍 “送走”带着任务匆匆而来的郭得旺,梁金涛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时,阳光透过杏树那繁茂的枝叶,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树荫。 梁金涛惬意地坐在杏树形成的树荫下,开始为两位堪称影帝级别的老人——老父亲和八爸煮茶。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下午的四点多钟,太阳渐渐西斜,可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郭得旺兜里装着卖药材得来的一块多钱,瞬间觉得自己富裕了起来。 他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在返回王二狗家的路上。 路过城隍庙旁边的小道时,他突然心血来潮,特意拐了进去,直奔乡供销社。 在供销社里,郭得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柜里的冰棍,此刻那些简陋的包装纸似乎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毛钱钱买了两根冰棍,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那冰凉的甜味瞬间在口中散开,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紧张都被这一口冰棍驱散了。 刚才在梁福朝的院子里,虽然过程有惊无险,但现场那两个眼神犀利、气势不凡的老人,还是让心里有鬼的郭得旺有些口干舌燥。 他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慢悠悠地走着,突然看到身后跟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冰棍棍子。 郭得旺心里一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故意把凑够五十个就可以去杨家换一个冰棍的冰棍棍子,当着这两个孩子的面潇洒地丢进了复兴渠。 看着那冰棍棍子随着水流飘走,两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郭得旺却哈哈大笑,然后快步朝王二狗家跑去。 郭得旺心里清楚,吴老板和杨老板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带去的消息呢。 而此时,心里极不平衡的武多福孤独地站在王二狗家院门对面的枣树下,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棍子抽打着树身。 那枣树被抽得“啪啪”作响,树叶纷纷飘落,可武多福却浑然不觉,他的心里满是对郭得旺的嫉妒和不满。 直到看见笑容满面的郭得旺出现在视线里,武多福这才狠狠地丢掉棍子,迎了上去。 “得旺,你今天可真够......” “嚣张”二字就要从妒火横冲的武多福口中出来。 可没想到,郭得旺猛地给了他一个熊抱,那热情劲儿让武多福一下子愣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郭得旺又迅速地从兜里掏出三毛钱,大气地塞到卡住壳的武多福手里,小声说道:“那捆药材卖了七毛钱,你拿三毛,我拿四毛。” 这一下,顿时就把武多福给整懵圈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三张一毛纸钞,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反应过来后,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真真切切的三张一毛纸钞,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感动的泪水几乎都要掉下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顶着大太阳的郭得旺居然会分给自己钱。 “多福,你刚才说我今天真够啥的呀?” 郭得旺因为急着要去给吴有成汇报工作,松开武多福后,快步往王二狗院子里走,居然还不忘问一句。 沉浸在巨大幸福当中的武多福反应也挺快,跟在后面讨好一般地说道:“得旺哥,我想说的是你今天可真够威风的!!!” “你小子!!”郭得旺稍稍放慢脚步,等武多福跟自己并肩之后才又说道,“咱俩谁跟谁啊!!好兄弟嘛!!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嗯嗯。好兄弟。一辈子!!” 武多福连连点头附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对得旺哥的不满和嫉妒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 台秤旁边的椅子上不见吴有成的身影。 “得旺哥,吴老板和杨老板在堂屋里喝茶呢。” 武多福殷勤地走到前面,挑起门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王二狗也早就做完了手上的工作,端着洗干净的西红柿和黄瓜正要进堂屋。 他看到郭得旺和武多福,澹漠地说道:“得旺回来了?看你的样子,这次很顺利嘛!!” 杨栓娃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目光没有焦点地凝视着某个地方,翘着二郎腿不知在想什么。 吴有成坐在供桌旁边的椅子上,看到郭得旺进来,笑着指了指一杯兑水冲好的饮料水,示意他先润润嗓子再说。 得胜回朝的郭得旺也不客气,走过去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这才狗撵一般把自己在梁福朝院子里看到的一幕一口气给说了出来。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从自己走进院子,到梁福朝紧张地用麻袋盖东西,再到自己不小心看到土大黄的全貌,每一个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耐着性子听完后,吴有成给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看准了吗?” “那还能有错?要说看别的能看错,那土大黄我跟多福亲手挖过,印象太深了!” 郭得旺肯定地说道,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仿佛自己立了大功一般。 吴有成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骄傲之色的郭得旺,然后皱着眉头看向似乎在发呆的杨栓娃,问道:“老杨,你咋说?” 听到吴有成征求自己意见的声音,杨栓娃似乎一下子从沉思中回过了神。 他缓缓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扭头看向坐在炕沿上喝饮料水的郭得旺。 虽然还没说话呢,郭得旺却被杨老板复杂的眼神给瞅的立刻站了起来,那眼神里有疑惑、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老吴,这件事必须得让他知道。” 杨栓娃在郭得旺准备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突然转移视线,看着吴有成说道。 至于自己提到的那个“他”,杨栓娃相信吴有成知道。 吴有成跟杨栓娃对视了一小会儿,两人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然后,吴有成重重点头,从供桌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就去。 老杨,一起?” 第181章 处处是江湖 从派出去的郭得旺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吴有成是又惊又喜,用眼神跟杨拴娃交流过后,立刻站起来就要去找“他”。 并且还假模假样地让杨拴娃跟自己一起去。 杨栓娃怎么可能去呢? 既然吴有成之前已经说漏嘴,说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这在杨栓娃看来,姓吴的无异于刀尖上跳舞。 民不与官斗。 这是古训。 吴有成要找死,那就随他的便,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择出去了,那就绝对不会趟这个浑水。 杨栓娃缓缓后靠,重新翘起二郎腿,轻轻摇头对站在门口的吴有成说道:“我就不去了。 我跟二狗他们在这儿等你,顺便把这三天的帐整理一下。” “也好!!” 吴有成料定杨栓娃不敢在账目上糊弄自己,留下两个字,出了堂屋,很快他的脚步声就从四人的耳朵里面消失了。 “王二狗,还有你们两个,今天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杨栓娃半眯着眼睛,琢磨着梁金涛偷偷挖来那么多土大黄的用意,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捉摸不透后,他这才似乎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三个大活人,于是就用冷冰冰的声音提醒说道。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寒意,让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几乎齐声说道:“杨老板,我不会乱说的。 您放心,我嘴巴严得很。” “行了!!该干啥就去干啥吧。等吴老板回来!!” 说完这句话,杨栓娃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王二狗他们三个了。 他靠在东倒西歪的沙发上,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于是乎,王二狗这个真正的主人,叫上郭得旺和武多福,轻手轻脚出了堂屋,去隔壁屋子了。 他们走进隔壁屋子,关上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得旺哥,你说这梁金涛挖那么多土大黄干啥呀?” 武多福忍不住问道,他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郭得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看吴老板和杨老板那紧张的样子,这事肯定不简单。” 王二狗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吴老板跟杨老板不提的话,你俩最好也把嘴巴闭紧了。 想要混得好,以后老板们提醒的事私底下千万不要议论。” 郭得旺和武多福急忙点头,表示记住了。 “这几天忙死了,我上去眯一会,你俩注意听着点杨老板那边,有事叫我。” 王二狗撂下一句,拖鞋上炕,躺在包浆的被褥上。 而此时,外面的阳光渐渐暗了下来,天边出现了一抹绚丽的晚霞,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四十八军户乡政府大院里。 因为明天上午乡党委书记冯智海和乡长开完会了就回来了,苟奇志准备赶下班前召集开个小会,该叮嘱的叮嘱,该交代的交代。 他拿着茶杯才要出门,就撞上了急匆匆过来的吴有成。 苟副乡长顿时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说,你小子在老子这里便宜还没有占够,又来打秋风了? 吴有成此刻脑子里面都是梁金涛以假乱真坑骗政府、坑害老百姓的黑料,哪里会注意到正要出门的苟奇志看到他后,眼底泛出的厌恶和无语。 当着乡政府其他干部们的面,吴有成自然不会张牙舞爪。 “苟乡长,您这是要去开会?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有件要紧事要向您汇报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满脸紧张,声音不大不小,站在旁边等苟奇志去主持会议的几位乡政府的干部正好能听见。 大庭广众之下,苟奇志自然不会傻到问吴有成是什么事。 最主要如果是小事的话,吴有成刚才直接就说了,不会摆出那么一副紧张又严肃的样子。 “难道是?” 联想起自己当初跟吴有成说起开这个药材收购站的“初心”,苟奇志心里一动。 不会是跟梁金涛有关吧?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 苟副乡长立刻有了主意。 他转身回屋,拿起刚才写下会议内容的工作簿,走过去递给办公室主任说道:“周主任,你也看到了,群众过来找我反应点情况,暂时脱不开身。 那就辛苦你,一会在会上把我想到的这几点跟同志们讲一讲。” 周主任是乡党委书记冯智海走马上任后提拔的干部,自然属于冯智海的人。 加上又是乡政府的老人,多少也知道一些苟奇志涉嫌违法乱纪的行为,只不过苦于没有真凭实据,无法面呈恩主冯智海,好助他一臂之力,拿下苟奇志。 所以苟奇志这么一说,正和周主任之意。 他才不愿意听这个山中无大王,猴子称霸王的家伙坐在主席团正中间的位置上东拉西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呢。 “苟乡长,您忙您的,接待来访群众是大事,当然一会儿的会也不是小事,我会严格按照您的指使要求,把这上面的精神传达下去。” 周主任双手接过苟奇志递过来的工作簿。 又问道:“需不需要我压压时间,等您过来?” 苟奇志看了一眼说完话就退到一旁的吴有成,摇摇头说道:“不用等我了。我估摸着你说完,也差不多快下班了。 吃饭的时候你再跟我说说大家会上的反应就行了。” “那行。苟乡长,您忙,我去开会了。” 周主任点点头,看了一眼双手插兜油里油气的吴有成,转身跟同事去了会议室。 苟奇志并没有着急进办公室兼宿舍,而是站在原地一直等看不见周主任他们的背影了,这才慢悠悠地掏出一支过滤嘴香烟点上,望着堡子山方向吸了几口。 周围没了旁人,吴有成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晃着身子走到苟奇志身边,瞅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烟盒,嬉笑说道:“又换牌子了? 领导,你这个样子,让我们这些替你跑腿办事的人不太好伺候啊!!” 狗东西,咱俩谁伺候谁呢? 苟奇志心里暗骂。 嘴上却淡淡地笑说道:“有成啊,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事肯定小不了。 进屋,跟我好好说说。” 第182章 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吴有成离开王二狗家,脚底生风,很快就进了乡政府大院。 看门的早就习惯了这个混子进政府大院就像到自己家的样子,只是站在门房门口看了一眼,就进屋收拾饭缸子,静等食堂开饭了。 苟奇志要去组织会议,才出门就碰上了眉飞色舞的吴有成。 “苟乡长,您这是要去开会?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有件要紧事要向您汇报呢。” 大概猜到吴有成来干什么的苟奇志,于是就把会议的事情交代给办公室周主任,叫上吴有成进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了。 “苟乡长,咱们这一次可算是瞌睡遇上枕头了。”吴有成反手把门关紧,就急不可耐地凑近苟奇志,压低声音,脸上兴奋激动之色地说道,“这次梁金涛那老小子干的事儿,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以假乱真,偷偷挖来好多土大黄冒充正经药材,这不是损公肥私、草菅人命嘛!” 苟奇志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暗喜,跟自己刚才的预判对上了。 自己正愁抓不住梁金涛的把柄呢,没想到这吴有成倒给自己送来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串烟圈,问道:“有成,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吴有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苟乡长,我吴有成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我亲眼所见,梁金涛院子里堆着好多土大黄,他还让他家里的老人把那些土大黄混在正经药材里,打算蒙混过关呢。 而且我手下的人也打听到了,他最近一直在偷偷收购土大黄,那架势,就是要大干一场啊!” 为了邀功请赏,吴有成有些夸大其实,但他知道这是在投其所好,料定眼前的官儿不会细究。 苟奇志装作沉思的样子,手指轻轻敲打着烟盒,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件事。 他原本想立刻召集乡上的相关干部,风风火火地去梁福朝院子里人赃俱获。 可转念一想,这件事自己最好不要掺和得太深。 要是现在就明火执仗地动手,万一有人给梁金涛通风报信,不但不能人赃俱获,自己说不定还会惹上一身骚。 而如果,一旦县上收药材的单位察觉之后,这样一来梁金涛的罪行也就会最大,到时候自己不仅能彻底弄死梁金涛,还能在县上领导面前露个脸,说不定还能得到嘉奖呢。 想到这里,苟奇志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拍了拍吴有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有成啊,我知道你一心为公,想为乡里除害。 不过这事儿不能急,咱们得从长计议。 你现在回去,跟杨栓娃和王二狗说,让他们一定不要学梁金涛弄虚作假,一定要严把质量关,你们买卖的中药材,品质上绝对不能松懈。 你们就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正经生意,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吴有成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皱着眉头,急切地说:“苟乡长,这可不行啊!梁金涛那老小子现在这么嚣张,咱们要是不早点让他尝到痛楚,他不得更无法无天了? 而且他这么干,到时候出了问题,肯定会连累到我们,尤其对乡里的名声也不好!” 苟奇志看着吴有成那着急的样子,心里暗笑他太嫩,嘴上却安慰道:“有成,你听我说。梁金涛现在通过药材挣得越多,到时候公家给他定的罪也就越重。 你想啊,他要是没挣到多少钱,就算被查出来,也不过是罚点钱、挨顿批评。 可他现在这么贪心,挣了这么多黑心钱,一旦东窗事发,那可就是重罪,说不定得把坐牢坐穿呢。 咱们现在要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了,他说不定就把那些证据都销毁了,到时候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吴有成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挠了挠头,嘟囔着说:“苟乡长,我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知道,梁金涛今天上我那去了,当着我跟杨栓娃的面,故意为难王二狗,大家都看不惯他。 现在他做出这种事,咱们乡上要是不管,乡亲们该怎么说咱们啊?” 苟奇志脸色一沉,严肃地说:“有成,什么叫乡上不管? 你要明白,咱们做事不能只图一时痛快,得为大局着想。 现在县上对中药材的质量抓得很严,梁金涛这么干,迟早会露馅的。 咱们就等着他自己把自己作死,到时候咱们再出手,既能把梁金涛彻底一棍子打死,又能让县上领导看到咱们的决心和能力,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吴有成见苟奇志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说:“那好吧,领导,我听您的。不 过您可得答应我,到时候一定要让梁金涛受到应有的惩罚。” 苟奇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你放心,我苟奇志说话算话。像梁金涛这种害群之马,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就回去好好跟杨栓娃说,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做买卖。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通知你们。” 吴有成搞不懂苟奇志到底是怎么想的。 依他的想法,乡上应该通知派出所,立刻马上过去把梁金涛抓起来。 心里纵有不甘和疑惑,在乡政府大院,副乡长的面子还是得给。 于是就叹了口气,说:“行,那我先回去了。苟乡长,也快下班了,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随手拿起苟奇志丢在桌上的香烟塞进插兜,晃着身子离开了。 那盒才抽了一支的香烟是苟奇志故意丢在桌子上的。 养狗的怎么会不知道狗性呢。 他站起身,隔着窗户,微微眯眼看着吴有成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等吴有成出了大门之后,苟奇志重新坐到椅子上,把脚搭在桌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拆开又点上一支烟,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在嘲笑吴有成沉不住气的同时,也同意对方刚才的说法,瞌睡遇到枕头了。 “姓梁的,你这么做,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作为党的干部,我一定让你后悔做了那种事!!” 半晌,办公室兼宿舍里面响起苟副乡长正气凛然的声音。 第183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敷衍走兴冲冲过来报喜的吴有成。 苟奇志在嘲笑吴有成沉不住气的同时,也同意对方刚才的说法,瞌睡遇到枕头了。 “姓梁的,你这么做,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作为党的干部,我一定让你后悔做了那种事!!” 副乡长办公室兼宿舍突然响起的正气凛然的声音,哪怕隔着五六十米远,也闯进了看门老汉的耳朵里。 很快就到了饭点。 苟奇志努力掩饰着自己满心的欢喜,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苟乡长,又有什么吩咐啊?” “哈哈,曾主任,瞧你说的,我那好意思吩咐你做事啊。是这样,麻烦你让人去叫一下我那位收购站的亲戚,我媳妇让我跟他说件事。” 苟奇志已经想明白了,梁金涛这件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自己利用好了,不仅能扳倒梁金涛,还能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 他这个电话是打给北川湾乡政府的,接听电话的是办公室曾主任。 “行啊。给你打过去还是你打过来?” 曾主任已经习惯了乡政府的这部电话被苟奇志和邱富海用来用去了。 一个是一河之隔的四十八军户乡副乡长,一个是县物资储备公司的股长,曾主任也不好说什么。 “我打过去吧。五分钟后。” 苟奇志转着电话笑说道。 “好。那我挂了苟乡长。” 曾主任挂断电话,推开办公室的门,喊了一声“小刘,你现在就去收购站叫老张来接电话。” 虽然他的话音落下,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叫人了。 收购站跟乡政府就隔着一条马路,哪怕不专门过去,站在三楼临窗的窗户上吼一嗓子,老张也能听见。 但曾主任吩咐了,小伙子肯定不能跑楼上去喊,得亲自去叫。 苟奇志掐着表等了五分钟。 然后再次拨通北川湾乡办公室的座机。 “喂,苟乡长,是我。” 电话铃声才响了一下,老张就抓起来自报家门。 他知道这个拐着弯的表妹夫给自己打电话,准没好事。 “大姐夫啊,我是苟奇志啊,最近一段时间,你帮我留意一下梁金涛那边的动静,尤其是他每次过去交药材的时候,一定检查仔细了。 你要是发现他做了什么不合规甚至是违法的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苟奇志不确定曾主任在不在老张旁边,所以声音压的很低。 老张倒是听清楚了。 但没明白苟奇志提醒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不过想到自己这位副乡长亲戚牵线搭桥让自己帮吴有成和杨拴娃成立药材收购站的事,就已经猜到苟奇志肯定跟梁金涛不对付。 已经掺和进去了,索性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老张连忙说:“好的,苟乡长,你放心,我会留意的。” “大姐夫,这见识目前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你就别告诉其他人了。后天周末我回家,路过北川湾乡的时候,我去找你。” 苟奇志继续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老张知道这是苟奇志要用好东西堵自己的嘴了。 反正是收了也得给人家办事,不收还得办。 “行啊,我等你。要没别的事就挂了吧,曾主任都已经开始找饭盒了。” 老张笑了笑说道。 “没别的事了。曾主任,麻烦你了啊,啥时候去县上一起开会,我请你吃羊杂。” 这一次,苟奇志为了让找饭盒的曾主任听到自己的邀约,声音很大。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象着梁金涛被扳倒后的场景。 到时候,自己就是乡里的英雄,说不定还能得到县上领导的提拔,从此平步青云。 想到这里,苟副乡长不禁笑出了声。 随后就起身,拉开门,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食堂走去。 而另一边,吴有成回到王二狗家,把苟奇志的话跟杨栓娃说了一遍。 杨栓娃听后,也是一脸的不甘心,他气呼呼地说:“这苟乡长也太谨慎了吧,梁金涛那老小子都骑到咱们头上拉屎了,咱们还只能忍着?” 吴有成无奈地说:“没办法,苟乡长有他的打算。他说梁金涛现在挣得越多,到时候罪就越重。 咱们就听他的吧,先把质量关把好,别到时候自己也惹上麻烦。” 杨栓娃叹了口气,说:“行吧,那就听苟乡长的。 不过这次的机会难得,等梁金涛倒了,我非得好好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隔壁房间。 王二狗半睡半醒,猛地听到从堂屋里传来吴有成的声音,急忙睁开眼。 才要冲郭得旺和武多福发火,骂他俩吴老板人回来了怎么不叫自己。 可起身一看,这俩卧龙凤雏趴在炕沿上呼呼大睡。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一脚一个都踹醒了:“吴老板回来了,赶紧跟我过去。” 郭得旺和武多福揉着被王二狗踹疼的肩膀,大气都不敢喘跟在身后出门。 “吴老板,您回来了?晚上吃啥饭呢?” 王二狗人还没进屋,讨好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去。 “二狗,你们先别进来,我跟杨老板还有话说。 至于晚上吃什么? 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这样吧,你从公账上拿十块钱,跟得旺和多福去饭馆里面提几个菜。 我记得开业那天还剩下多半瓶酒,咱们今晚上不醉不归。” 吴有成不等王二狗掀门帘,就抬声吩咐了任务。 王二狗急忙答应一声,挥手叫上乐开花的郭得旺和武多福出门采购了。 “老吴,还有啥事?” 杨栓娃问道。 “老杨,从苟奇志那里出来,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难得就准许他梁金涛发黑心财,咱俩就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做正经生意?” 吴有成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说道。 杨栓娃到底是买卖人,已经从吴有成的口气中猜到这家伙要干啥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老吴,你的意思是?” “嘿嘿,咱们也弄点土大黄吧,到时候混在大黄里面卖掉,反正量不大,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看着杨栓娃故意装出来的疑惑眼神,吴有成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样做......不好吧?万一让老张发现了,可就丢脸了。” 杨拴娃知道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利润,有些心动。 第184章 试水失败 受梁金涛弄虚作假的启发,吴有成也决定跟风狠赚一把。 于是就劝说杨栓娃:“嘿嘿,咱们也弄点土大黄吧,到时候混在大黄里面卖掉,反正量不大,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样做......不好吧?万一让老张发现了,可就丢脸了。” 杨拴娃知道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利润,有些心动。 “老张那里我去做工作。大不了多送几瓶好酒。” 吴有成很有信心地说道。 杨拴娃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老吴,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苟乡长啊? 毕竟咱们这个收购站是他撮合开起来的,人家也往里面没少投钱,人家又是官,要是瞒着他,以后出了啥岔子,可不好交代。” 吴有成不屑地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他干啥?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挣的钱咱俩私底下一分就行了。 苟奇志那家伙,看着道貌岸然的,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 要是告诉他,说不定他还会从中作梗,到时候咱们啥好处都捞不着。” 杨拴娃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王二狗呢?要不要跟他说?毕 竟收购站在他家里,他天天跑腿,这事儿也瞒不过他。” 吴有成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说道:“嗯,王二狗可以告诉。 他这人蠢笨又听话,不会出啥乱子。 咱们可以这样,让他给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下任务,需要挖多少土大黄。 要是郭得旺和武多福问起来,就让王二狗说土大黄不是卖的,是帮着一位远处的亲戚收集的。这样一来郭得旺和武多福肯定就不会再琢磨了。” 杨拴娃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巨大利润,那股心动就压过了担忧。 到了晚上,收购站里热闹非凡。 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提着从饭馆买来的菜,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吴有成和杨拴娃已经把桌子摆好,就等着开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吴有成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好好庆祝庆祝。来,先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有成瞅准时机,清了清嗓子,说道:“二狗、得旺、多福,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咱们这收购站呢,最近生意越来越好,但是货源有点紧张。 所以呢,我想让你们每天除了挖大黄,再挖点土大黄回来。” 王二狗一听,愣了一下,挠挠头问道:“吴老板,挖土大黄干啥呀?咱这不是只收大黄嘛。”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吴有成。 吴有成笑了笑,说道:“你们别问那么多,就按我说的做。这土大黄呢,不是用来卖的,是帮着一位远处的亲戚收集的。 他家里有个老人,需要土大黄入药。 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干的,每天挖的土大黄,我都会给你们算工钱。” 王二狗听了,憨厚地笑了笑,说:“吴老板,你说啥就是啥,我们信你。不就是挖点土大黄嘛,简单。”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跟着点头,说道:“对,吴老板,我们都听你的。” 吴有成满意地点点头,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狗,你明天就给得旺和多福下任务,每天挖多少土大黄,你看着安排。 记住,这事儿别跟外人说,就当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王二狗拍着胸脯保证道:“吴老板,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杨拴娃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他端起酒杯,说道:“来,咱们再干一杯,预祝咱们以后生意越来越红火!” 众人又喝了一杯,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大家一边吃着菜,一边聊着天,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赚得盆满钵满的场景。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二狗按照吴有成的吩咐,给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下了挖土大黄的任务。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没多想,每天除了挖药材,还会去挖一些土大黄回来,混在其他药材里面背回收购站。 王二狗则把挖回来的土大黄挑出来晾晒,然后单独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吴有成处理。 由于土大黄和大黄外观有些相似,再加上又被王二狗放在不显眼的地方,所以虽然每天有很多人过来交药材,但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又到了给北川湾收购站交药材的日子。 一大早吴有成和王二狗赶着苟奇志出面借来的驴车,拉着满满一大车药材去了收购站。 因为他们去的早,邱富海还还没回来,是老张一个人接待的。 张老板像往常一样仔细检查着药材,突然眉头一皱,拿起一株药材仔细端详起来。 吴有成和王二狗在一旁看着,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老张放下药材,脸色阴沉地看着吴有成和王二狗,说道:“老吴、二狗,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这药材里怎么混着土大黄?” 第一次试水就被发现了,吴有成很是尴尬。 他强装镇定,笑着说道:“老张,你看错了吧,这哪有什么土大黄啊,都是正宗的大黄。” 老张冷笑一声,说:“老吴,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还能分不清土大黄和大黄?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拿土大黄来糊弄我?” 吴有成连忙赔着笑脸说道:“老张,你消消气。这可能是我们收药材的时候没注意,混进去了一点。我们这就把土大黄挑出来。” 老张哼了一声,说:“你们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要是以后还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送来的药材我可就不敢收了。” 吴有成和王二狗连连点头,说:“老张,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等老张走后,吴有成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王二狗也意识到事情不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吴有成注意到老张走过来了,气得直跺脚,指着王二狗骂道:“二狗,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让土大黄混进药材里了?” 王二狗委屈地说:“吴老板,怪我没仔细检查。今天回去后我保证一件一件地仔细翻找,保证不会在出错了。” 老张清楚王二狗是背锅的,叹了口气,说:“老吴,下不为例,今天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会坏大事的。” 第185章 谁又不是火眼金睛 照例去给北川湾乡收购站送药材。 老张例行公事一般检查药材质量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掺杂着不在收购名录中的土大黄。 吴有成见第一次试水失败,立刻把责任推到王二狗头上。 还处于懵圈状态的王二狗在吴有成劈头盖脸的呵斥声中,慢慢明白过来,今天送药材,杨拴娃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来的原因了。 老张清楚王二狗是背锅的,叹了口气,说:“老吴,下不为例,今天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会坏大事的。” 吴有成咬着牙,怒其不争地看着王二狗说道:“既然老张都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得更小心点。 二狗,你以后装货的时候仔细点,别再把土大黄混进去了。 今天回去后你就跟郭得旺和武多福说,你们挖药材的时候把眼睛睁大,不要挖到土大黄。” 王二狗知道这口锅自己背定了,只能连连认错,说回去后一定叮嘱郭、武俩人。 老张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们送来的药材,确地没有问题,这才过秤入库。 吴有成拿到钱,叫上王二狗去收购站外面。 俩人一直等到老张中午休息,这才赶忙凑上前去。 吴有成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说道:“老张,您辛苦一上午了,咱们去乡政府隔壁那家北川湾乡街上档次最高的饭馆吃个饭,您可得赏个脸。” 老张本想拒绝,可架不住吴有成和王二狗的热情相邀,主要还是因为邱富海人还没有来上班,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 到了饭馆,进了包间,吴有成大手一挥,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满桌的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吴有成亲自给老张斟满一杯酒,说道:“老张,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这杯酒我敬您,就当给您赔不是了。” 老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老吴,不是我说你,做生意得讲诚信,这药材里混进土大黄可不是小事。要是传出去,对咱们都不好。” 吴有成连忙点头称是,说道:“老张,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多加注意,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二狗也在一旁附和道:“老张,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仔细检查,不会再让土大黄混进去了。”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酒过三巡,吴有成瞅准时机,从旁边拿过两瓶金城特曲和一条哈德门,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悄悄地放到老张脚下。 说道:“老张,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以后还得麻烦您多关照关照。” 老张心里明白吴有成这么做的原因,但他不说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吴,你这是干啥,咱们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这样。” 吴有成连忙说道:“老张,您就别推辞了,这只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您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就当是给您补补身子。” 老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袋子,说道:“那行,我就收下了。 不过,老吴,我可得提醒你,以后做事得小心点,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吴有成见老张收下了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老张,您放心,我一定注意。 不过,我想跟您请教个事儿,如果二狗他们以后不小心又把土大黄混进药材里面了该咋办?” 老张收了好处,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一根两根的数量少了其实也不要紧,尤其土大黄跟大黄太像了,谁又不是长着火眼金睛,哪能分得那么清楚。 但你也不能太过分,要是混进去太多,像今天一样被我发现了,我照样给你们打回去。” 吴有成听老张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他连忙说道:“老张,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后我一定严格控制数量,绝对不会让您为难。” 老张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老吴,咱们都是为了把生意做好,只要你不做太过分的事情,我也不会为难你。” 吴有成感激地说道:“老张,真是太感谢您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从饭馆出来后,吴有成和王二狗把老张送回了收购站。 看着老张摇摇晃晃,右手却始终攥紧装有烟酒袋子离去的背影,吴有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二狗在一旁说道:“吴老板,还是您有办法,这下老张应该不会为难咱们了。”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二狗,以后做事得更小心点。 虽然老张收了咱们的好处,但也不能太放肆。咱们得把数量控制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王二狗点了点头,说道:“吴老板,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更加仔细,不会再出错了。” 吴有成又说道:“还有,我觉得梁金涛肯定每次过来交药材也夹带土大黄了,他都没被发现,我只要把老张的嘴堵上也不会出事的。 咱们以后就按照这个办法来,肯定能多赚不少钱。” 王二狗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吴老板,您说得对。那回去以后我就让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再多挖点土大黄,分批次混在大黄里面卖。” 吴有成瞪了王二狗一眼,说道:“二狗,你可别太贪心。咱们得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混进去太多。要是被老张发现了,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王二狗连忙说道:“吴老板,我知道了。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从那以后,吴有成和王二狗更加谨慎地操作着以假乱真的生意。 他们每天让郭得旺和武多福按照一定的数量挖土大黄,然后王二狗在装货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数量不多的土大黄混在进去。 每次交货的时候,吴有成都会提前准备好一些好处送给老张,老张也总是含含糊糊地表示不会太计较。 哪怕这一次没有掺假,该给老张的好处也不会少。 或许是吴有成他们掺假的次数太少,也或许是老张老眼昏花了,吴有成他们送来的药材再没有出过问题。 第186章 冤家聚头 “吴老板,好巧啊,今儿个也来交药材啊?” 北川湾乡收购站里,吴有成正和收购站老张埋头核对账目,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梁金涛来了。 吴有成转头,正好看见手里提着鞭子的梁金涛正眯缝着眼,目光在自家那辆装满各种药材的驴车上逡巡,车上的麻袋鼓鼓囊囊,好似随时都要撑破一般。 “我刚还跟老张请教以后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呢。” 吴有成抬脚轻轻踢了踢最底下那个渗着水渍的麻袋,故意把沾着新鲜泥土的鞋底在车辕上蹭了蹭,那泥点子溅起几粒,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顺道走走亲戚。” 吴有成的大姐嫁到北川湾乡了,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 梁金涛把视线从吴有成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上收回来。 挺直了腰板,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头有节奏地点着那些湿漉漉的麻袋,脸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哎哟喂,吴老板啊,不是我挑拨你和杨老板的关系,你才入这一行,有些门道还不太清楚,可杨老板倒腾药材好些年了,难道他也不知道这药材可得晒透了再交! 掺水增重那可是坑国家的钱呐!” 他声音洪亮,义正言辞,活脱脱一个刚上任、铁面无私的纪检干部。 吴有成气得牙根直痒痒,心里暗骂:这个狗 日 的,前天夜里武多福说他亲眼看你六爸梁福朝偷偷往天麻上喷水,不用猜都是你小子让那么做的,现在倒在这儿装起老实买卖人来了? 我呸,我看你的脸皮怕是比堡子山上的烽火台墙还要厚上几分! 可吴有成心里也清楚,打嘴仗自己还真不是梁金涛的对手,而且如果吵起来,让老张的脸面往哪里放? 所以也就只能在心里暗骂,并不敢出声硬刚。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过去,速度极快的把驴车上的药材按照老张交代的,分别码放到不同的地方,然后接了帐,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样子的老张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走。 走到驴子跟前,吴有成甩动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在略显寂静的收购站里格外清晰。 驴子晃晃脑袋,在他的牵引下往外面走去,车轱辘在泥地上碾出两道水痕,仿佛是吴有成心中愤懑的印记。 梁金涛看着吴有成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 今天还真不是他故意要跟吴有成撞到一起。 自从两家收购站都收购药材之后,梁金涛跟吴有成很有默契,交药材的时候都会错开日子。 原本按照心照不宣的“约定”,今天梁金涛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北川湾乡收购站。 他坏了规矩,吴有成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更何况,被竞争对手发现自己交的药材品质有问题,吴老板没有当场破防吼骂,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梁金涛其实也不想跟吴有成凑到一起来交货。 可有些事还真不由他。 昨晚上又一次回县城的家里看望林沛夏的邱富海打来电话,说让他今天务必送一车药材过来。 并且还必须都得是精品。 梁金涛知道邱富海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在明知道吴有成今天要来交货的情况下,不得不来一趟。 他故意推迟了出发的时间,路上几乎都是由着大红骡子的脾气让它自己走。 原本以后自己磨磨蹭蹭,到收购站的时候,吴有成肯定早就交完货离开了。 梁金涛没想到的是,吴有成这次过来,可不单单是交货的,还给老张带了一些土特产。 所以,他在路上摩擦,吴有成在收购站摩擦,于是就碰面了。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之前几次过来交货,邱富海已经跟梁金涛说了,因为林沛夏怀孕,且怀的还是双胞胎,他已经找过单位领导了,想调回县里一段时间,等林沛夏生了以后再回来。 所以啊,虽然昨晚上邱富海在电话里没有明说,梁金涛还是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邱股长调回县上的事就要钉钉子了,他让自己今天务必送一车精品过来,应该是要让自己给新来的某位股长大人留下一个深刻的正面的印象。 虽说邱富海的暂时离开,肯定会对以后的生意造成一些影响。 梁金涛倒也不担心,铁打的收购站流水的负责人,不能因为邱富海调回县里了,自己的废品和药材生意就必须得停下来。 而且他也相信,邱富海让自己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他铺路。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不管谁坐镇北川湾乡收购站,都需要业绩在领导面前邀功。 梁金涛今天的反常举动,不但吴有成生气了,老张也对他多了一些“关心”。 尤其看到梁金涛在吴有成走了之后,从骡车上卸下两个麻袋,抱到向阳的地方,慢条斯理取出里面的药材开始一小捆一小捆地捆扎。 老张心里的疑云就有多了几分。 以前的梁金涛可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来交废品还是药材,可都归类的明明白白。 尤其是药材,每种药材都分得清清楚楚,品相好的和稍次的一目了然,码得整整齐齐,就像长在地里的玉米。 过秤的时候,老张连翻检都省了,直接上秤,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可今天倒好,梁金涛愣是蹲在地上,慢悠悠地现挑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每一根药材都看个透。 “金涛啊,你今天这是咋了,这是把场子搬到我这儿来了?” 老张嘴里叼着烟卷,烟雾缭绕中,半开玩笑地问道。 因为邱富海的关系,老张对于梁金涛还是比较客气的,所以称呼他“金涛”。 梁金涛赶忙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赔笑,说道:“别提了,张叔,您也知道,我媳妇快生了,我爸跟我六爸、八爸也都上了年纪,有时候干起活来就容易犯迷糊了。 您瞧瞧,他们把晾晒的和新鲜的茯苓掺一块儿了。这不,只能在这儿重新分拣了。” 第187章 张主任振铭其人 北川湾乡收购站复杂查验药材的老张,知道吴有成和梁金涛绝对不会同一天出现在他这里。 可是今天,梁金涛打破了自己跟吴有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居然在吴有成交药材的时候,也赶着骡车来交药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于是,在梁金涛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挑拣药材的时候,老张忍不住走了过去。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金涛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梁金涛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是邱富海还没到,他只能采用这种不落好的法子,拖延时间。 于是乎,他就把责任推到了三位老人的头上:“张叔,您瞧瞧,我爸他们把晾晒的和新鲜的茯苓掺一块儿了。这不,我只能在这儿重新分拣了。” 老张自然是不会相信梁金涛的话的。 可是他又猜不透这小子担着跟吴有成撕破脸的风险这么做的原因。 只好打着哈哈说道:“的亏今天上来拉货的车来的迟,要不然你今天的货就得在我这里过夜了。 金涛啊,要不要我帮忙?照你这个速度,赶中午饭点能弄完吗?” 梁金涛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张叔您放心,知道您不会挑我的毛病,所以我才敢在这儿慢慢拾掇。 再说了,有您这位老行家在这儿盯着,我心里踏实。 您放心,如果车来了我还没弄完,就不交了。” 梁金涛都这么说了,老张自然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老实说,到底憋着什么坏屁。 “行吧,你自己弄吧,我去整理下账本子。”老张觉得自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跟梁金涛斗智斗勇的必要了,转身朝办公室走去,“省的跟车来的人一遍遍催我了。” 日头渐渐爬高,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化。 远处终于传来汽车引擎熟悉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是县公司派上来拉货的车。 梁金涛把还没有弄完的药材全部装到一个麻袋里,把整理好的装到另外两个麻烦里,提过去放到骡车上。 他刚做完这一切,只见县物资储备公司那辆熟悉的大汽车打着号驶进了院子。 虽然还隔着一点距离。 梁金涛已经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邱富海,以及挤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陌生的男子。 “看来那位,应该就是顶替邱富海,来这里坐镇的新领导了!!”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走过去把栓在树上的骡子解开。 在老张那洪亮且充满自信的指挥声中,东风卡车在技术娴熟的司机师傅的手中,在狭窄的仓库前院来了个漂亮的倒车。 车身稳稳当当、精准无误地停在了仓库铁门前,车轮与铁门之间仅留下一道恰到好处的缝隙。 两边的车门“砰”“砰”打开又关上,从左右两边分别跳下三个身着藏青色制服的男子。 邱富海冲梁金涛笑了笑,带着跟自己一起下车的中年男人朝老张走去。 司机认识梁金涛,看见他又来交货,一边取下手套,一边走过来打招呼。 跟邱富海一起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老张,这个月收了多少啊?” 那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与关切。 在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老张心里就犯嘀咕,这位怎么跟着一起来了? 他心有疑惑,不过人家问起了,也不好不说,于是就拿起那本皱巴巴的账本,账本的边角都已卷起,纸张也有些泛黄。 小心翼翼地翻开,指着上面的记录说道:“李主任,账上记着快三吨了。” 报数的时候,老张的眼神并不在账本上,一直往笑嘻嘻地邱富海脸上瞄,那样子似乎在说,邱股长啊,办公室副主任可是稀客啊!! 被称作李主任的男子点点头,沉稳地说道:“看来老邱不在的时候,你又收了不少货啊。 老张,再辛苦一下,咱俩抽检一下。” 对上同为股级干部的办公室副主任,老张这个无官一身轻的普通职员自然不会摔脸说你自己去吧。 “不辛苦!!张主任,走这边!!” 老张笑呵呵地回应着,抬手请张主任走在前面。 在俩人进了库房之后。 邱富海这才笑嘻嘻地走到梁金涛跟前,先给司机丢了一支烟,然后又把自己宿舍的钥匙丢过去说道:“小王,趁这会工夫,麻烦你去我房子里烧壶开水,中午咱们去街上的馆子吃饭。” 司机小王答应一声,拿着钥匙走了。 “涛弟,瞧见了吧,我的这位接班人是不是很正派。” 邱富海靠在骡车上,朝着库房方向指了指。 “看起来这位的官不小啊,办公室主任?” 梁金涛平静地笑问道。 “副的!!跟我一样,也是股级干部。”邱富海揉了揉鼻子,很随意地说道,“当初我去找领导的时候,推荐的是另外一位,想着我跟他熟,到时候你过来交东西的时候好操作。 没想到张振铭这小子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知道走了哪位领导的路子,把我推荐的那位给顶掉了。 涛弟啊,不过你放心,别看这小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也就那样,今天中午你看我的眼色,多给人家敬几杯酒,姿态放低点,以后过来交货的时候,他肯定不会为难你。” 邱富海吸着烟,低声给梁金涛说新来的负责人的情况。 因为顶替自己的不是自己推荐的那位好哥们,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跟他们两口子掏心掏肺的梁金涛,所以说话的时候没太敢跟梁金涛对视。 所以,邱富海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梁金涛在听到“张振铭”这个名字后,脸上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前世的记忆如同从鹞子翻身峡奔涌而出的河水,一股脑朝梁金涛涌来。 当年在长安考察的时候(那也是前世身为香江梁氏财团董事局副主席兼执行总裁的梁金涛发达后,最接近故土的一次),偶遇一位峡口村旧人。 饭桌上,梁金涛听对方说起村里、县里,乃至铜都市的新鲜事。 其中就有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的张振铭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偷偷盗卖国家明令禁止的濒危珍惜动植物,最后让人举报,政府相关部门将他绳之以法的事情。 第188章 故意说错话 梁金涛从邱富海口中得知,即将坐镇北川湾乡收购站的负责人叫张振铭。 前世的记忆如同从鹞子翻身峡奔涌而出的河水,一股脑向他涌来。 两年后,这位即将成为单位排名第一副经理的国家干部,因为盗卖濒危珍惜动植物,最后让人举报,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安抚完梁金涛,心里有亏的邱富海突然想起来,今早上出门的时候林沛夏叮嘱自己的事。 于是一拍脑门,让梁金涛等一下自己,他撒开脚丫子朝宿舍跑去。 这个时候。 抽检完药材的张振铭在老张的陪同下,从库房的另外一个门出来了。 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老张按照要求去办公室取其他账本了。 张振铭在院子里踱着方步,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藏蓝色的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张振铭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梁金涛。 这个年轻人牵着大红骡子的缰绳,身后的板车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与其他老百姓进了政府的院子,畏手畏脚的样子不同,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不自在的样子。 尤其是板车上的药材,无论是装袋的还是捆放的,都整整齐齐,一点都不杂乱。 张振铭慢慢走近细看,发现那些从袋子里露出来的药材,根根粗壮,表皮光滑,断面呈现出均匀的淡黄色,显然是上等货色。 “同志,有火吗?” 张振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过滤嘴金陵。 梁金涛似乎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才察觉到有人过来了。 他扭过头,阳光正好照在他略显黝黑的脸上。 他放下手中的麻绳,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火柴。 “刺啦”一声,橙红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动。 张振铭借着火光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眼角有几道细纹,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手指关节粗大,却意外地灵活。 “来一根儿?” 张振铭灵巧地弹了弹烟盒。 “谢谢领导,我不会抽烟。” 梁金涛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颗略显突出的虎牙。 张振铭挑了挑眉:“不抽烟还揣着火?” 梁金涛心里暗笑,这可是邱富海言传身教的结果。 尤其是开始倒腾药材之后,更加知道了随身带火柴的好处,方便随时照明查看货物成色。 但在张振铭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于是只是谦逊地回答:“习惯带着,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张振铭吐出一个烟圈,目光钉在梁金涛黝黑的脸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家人?” 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见了公家人,习惯的称呼都是领导。 梁金涛笑说道:“领导,你跟邱股长一起从车上下来的,而且老张称呼你周主任。” 张振铭坐在汽车驾驶室进来的时候,其实看见站在骡车旁边的梁金涛了。 他微微点头,眸光从梁金涛脸上移开,又落在那堆露在外面的药材上:“小同志,你这活儿干得也太细了吧?” 梁金涛回头看了一眼张振铭手指的药材,笑说道:“领导,我之前是收废品的,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倒腾药材,之所以做的还能看得过去,这可都是老张跟邱股长的功劳。 我每次过来交药材,他们两位都会给我挑一堆毛病,慢慢地,我也就摸索出来,应该怎么做,才能卖个好价钱了。” “小同志,你这个挑一堆毛病说的好啊!!”张振铭笑出了声。 他这么一说,梁金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慌的手足无措地说道:“领导,不对不对,是老张和邱股长手把手地教我。” 张振铭笑着摆摆手说道:“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看起来老张和老邱对待工作和下面来交货的百姓,态度其实都挺好挺负责的。” 他说着,拿起一根黄芪轻轻掰断,露出里面细腻的纹理。 摆出一副专业人士地架势说道:“嗯,不错看这断面,金盏银盘,是正宗的北芪。 要是捆扎时不小心伤了表皮,药效就会打折扣。 小同志,你做的就很不错,既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又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它入药后的药效。 如果所有过来交药材的人都像你这样,那我跟老张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梁金涛没说话,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在知道眼前这个张振铭,就是前世因为违法乱纪牢底坐穿的张副经理之后,他已经开始琢磨,应该怎么跟这个“危险”的家伙打交道了。 张振铭把还没有抽完的纸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灭。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村子的?” 梁金涛如实回答道:“领导,我叫梁金涛,是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人。” “梁金涛?峡口村?”张振铭听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听你的名字,你应该跟在县一小教书的梁金来是本家吧?我记得他就是峡口村人。” “那是我三哥!!梁金水是我大伯家的老二。”梁金涛听张振铭的口气,应该跟三哥认识,就有心打听一下,他俩的关系到哪个程度了,毕竟这家伙两年后可是要坐牢的,“领导,您知道我三哥?” “嗯!!”张振铭看梁金涛脸上激动的样子,误以为这家伙要跟自己攀关系,就淡淡地说道,“我姑娘在一小念书,你三哥梁金来给她代过一个月的课,所以我才对他有印象。” 这种关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而且看张振铭的样子,也不会因为三哥在一小教书而对他另眼相待。 梁金涛心里暗舒一口气,这样一来,三哥跟他也就谈不上有啥关系了。 就在这时,老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张主任,这个月的账我都拿来了。现在就装吗?” “老张,你先把这位小同志的货给办入库,我自己看就行了。” 张振铭应了一声。 老张答应一声,过来把两本子账递给张振铭,让梁金涛拉着骡车去交货。 张振铭瞅着他们俩人离开的背影,叹气说道:“这么多,够忙活一阵子的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金涛行动的大门。 第189章 托付 梁金涛故意说错话,让张振铭误以为自己嘴拙。 他之所这样,就是要给即将走马上任负责北川湾乡收购站的张副主任,哦,不,张股长一个憨憨的印象。 梁金涛跟着老张去交货了。 张振铭瞅着他们俩人离开的背影,叹气说道:“这么多,够忙活一阵子的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金涛行动的大门。 他看了一眼邱富海宿舍的方向,转过声主动请缨说道:“领导,一会儿我帮你们装吧!” 张振铭看见年轻人眼中闪烁的急切光芒,摆摆手说道:“不用!!交完货,你还得回去呢。 这些货我们四个人装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梁金涛听到张振铭拒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但很快又恢复了憨厚的模样,挠挠头说道:“领导,我真不累,我这年轻力壮的,多干点活算啥,就当锻炼了。” 张振铭依旧不为所动,正想再次拒绝,这时,邱富海正好从宿舍方向走来,将刚才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他快步走到跟前,笑着说道:“老张啊,金涛不是外人,他要帮忙就让他帮吧。他这个人踏实肯干,手脚也麻利,有他搭把手,咱们老胳膊老腿的也能轻松不少。” 张振铭见邱富海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坚持,便点点头说道:“那行吧,梁金涛,既然邱股长都开口了,那等会你就跟着一起吧。不过可别累着自己。” 梁金涛连忙说道:“谢谢领导,谢谢邱股长!” 等老张给梁金涛的货办了入库,邱富海边喊来司机小王开始装车。 梁金涛动作熟练,搬起货物来毫不费力,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一直暗暗观察他的张振铭心中对梁金涛的印象多了几分好奇,这年轻人果然眼里有活啊。 装车完毕,也差不多到饭点了。 邱富海招呼着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 张振铭大概猜到邱富海的用意,忙说道:“老邱啊,我看就不必了,车里有吃的,干粮饼子的对付一口就行了。” 邱富海笑说道:“老张,怎么好意思让你在我的地盘上啃饼子喝凉水。 趁你我还没有交接工作,今天中午这顿饭,你必须听我安排。” 张振铭说道:“咱俩谁跟谁啊!!不用不用。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哪天我回去了,咱俩在你家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搓一顿。” 邱富海头摇的像拨浪鼓:“你故意埋汰我。回去了,你觉得我下班了还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吗? 我家那位肚子都这么大了,我也不好意思呼朋唤友吃独食啊!!” 说着话,邱富海拿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形容林沛夏现在的腰围。 引来一阵笑声。 张振铭还要继续推辞。 邱富海直接说道:“老张。实话给你说了吧,昨天我临走之前就跟饭店老板说好了,今天中午我要请客,他专门给留的鸡和肥肠,这个点估计都快做熟了。 你要是不去,老张和小王怎么好意思去呀!! 再说那些食材现在也没法退了,你们就当帮我个忙,不然我跟金涛两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 张振铭稍一犹豫的空当儿,邱富海直接就上手了,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面走。 司机小王怎么都行,反正这里有两个当官的,无论是邱富海还是张振铭,肯定都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老张搞不懂邱富海这突然间的一手是什么意思,但听到他说梁金涛也要一起吃饭,凭着这段时间对他俩关系的了解,就认定邱富海安排的这顿饭,可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张振铭接风洗尘。 这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一行五人出了收购站,到了私营饭店,进了包间,点完菜,邱富海端起啤酒杯,笑着说道:“今天辛苦大家了,来,咱们一起喝一杯,也算是给振铭股长接风洗尘了。” 大家纷纷举杯,梁金涛也赶紧端起杯子,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司机小王虽说下午了还要开车,可是现如今对于酒驾查的不严,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不会多喝。 在邱富海眼神的示意下,梁金涛举杯走到张振铭身后说道:“领导,张主任,我敬你一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张振铭笑着点点头,说道:“小梁啊,别这么客气,其实都是互相照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邱富海趁着酒劲,当着老张和司机小王的面,正式介绍梁金涛跟张振铭认识:“老张啊,这是梁金涛,别看他年纪轻轻,在他们这四十八军户乡可是出了名的能干。 以后你在收购站工作,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梁金涛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张股长,以后还得您多指点。” 张振铭摆摆手,说道:“金涛,你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以后一起努力。” 饭后,邱富海和张振铭一起去上厕所。 在厕所里,邱富海借着酒劲,很隐晦地说道:“老张啊,我跟你说,我们两口子跟金涛关系可好着呢。 这孩子我瞅着是个人物,也不瞒你,他以前是不太招人待见,可是自从变好了以后,干劲十足,做买卖的天赋我觉得至少比我要高。 以后你在收购站,要是能多关照关照他,我们两口子感激不尽。” 张振铭打着哈哈,说道:“老邱,瞧你说的,梁金涛挺有眼力见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邱富海拍了拍张振铭的肩膀,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俩算是单位的老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从厕所出来后,张振铭表面上和邱富海有说有笑,心里却是不同的想法。 他觉得邱富海这么刻意地跟他说这些,肯定是梁金涛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帮忙说情。 这梁金涛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也是个会来事的主儿。 哼,他张振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想让他关照,还得看他是不是真的会来事。 第190章 一回生二回熟 邱富海借着酒劲,单独跟张振铭说,请他照顾自己的好哥们梁金涛。 甚至说,我们两口子感激不尽。 张振铭表面上和邱富海有说有笑,心里却想的是,想让他关照,还得看梁金涛是不是真的会来事。 两天后。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梁金涛赶着骡车又来交货了。 不过这一次不是药材而是废品。 这一次没有发生他跟吴有成撞一起的事故。 因为按照他俩心照不宣的约定,今天本就是梁金涛来北川湾乡收购站的日子。 张振铭已经正式走马上任了。 宿舍就在邱富海隔壁。 反正这个院子挺大,房间挺多的,谁占都是占。 他叫上送自己铺盖卷和一些生活用品过来的司机小王去外面吃饭。 一出宿舍的门,就看见了跟老张站在一起,笑嘻嘻说着话的梁金涛。 得,今天这顿中午饭又有着落了。 看到听到动静的梁金涛朝他这边看过来,张振铭在心里这么想。 还没到中午下班时间呢,四个人就已经再一次坐在了熟悉的包间了。 看到梁金涛从斜挎着的帆布包里掏出烟和酒来,老张才明白过味儿来。 这小子今天一反常态姗姗来迟,这哪是家里有事耽搁了,分明就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老虎菜,一大盆大盘鸡,一个小炒肉,再来两个凉菜…… 这菜够硬! 咦?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哦,对了。 邱富海临走那天才请着吃过。 这四热两凉六道菜一上桌,就连张振铭都暗想,这小子手脚挺大呀! 我在县城里请单位领导吃饭,也就这手笔了。 他这一顿,连烟带酒的,三十块钱怕是都不止了。 梁金涛拆开一盒带过滤嘴的金陵,站起身来逐个发烟。 “简单吃点就行,你咋点这么多菜?破费了……” 张振铭一边说,一边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小子功课做的挺足啊,连我喜欢抽什么烟都记住了。 梁金涛笑道:“不瞒您说,烟酒是我通过老丈人的关系从市里买的,鸡和排骨是我老丈人家现杀的,等于就点了三个菜,嘿嘿。 哦,对了,忘记告诉张股长了,我媳妇也怀着孩子呢,就快生了。” 张振铭嘿嘿一笑,没说什么。 不过梁金涛冒着被老泰山问罪的风险,拿来本属于孕妇吃的鸡肉和猪排,还是让他心里很受用。 老张和司机小王可就不像张振铭那么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想走,已经迟了。 俩人对视一眼,心一横,反正已经坐上桌了,顺其自然吧。 张振铭又问道:“小梁啊,上次听邱股长说,你的买卖做的挺好的?” “嗯……”梁金涛说道,“您跟邱股长,还有张叔,你们都是我的领导,以后得多照应着我点。” 说着话,梁金涛摆开了酒杯,分别斟满。 “照应啥呀。那点东西,都在明面上摆着呢……”张振铭淡淡说道,“想着占公家便宜的,早就重新提上铁锨锄头种地去了。” 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梁金涛。 “我那天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你分类出来的药材很像样。你是专门研究过吧?” 张振铭吃着菜,随口问道。 “哪有,不过就是不想给大伙儿添麻烦而已。之前邱股长和张叔那么帮我,我要是没点长进,估计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 吃人最短啊,老张在一旁对张振铭说道:“小梁这小伙子干啥心细,还正派。张股长,你在单位也算是行家里手,随便露一手,就够小梁受用终身了。” 这马屁拍的,就连原本准备装泥塑只吃不说话的司机小王都开始琢磨词了。 菜陆续上齐。 几杯酒下肚儿,张振铭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和梁金涛说了很多专业性很强的东西。 只是,并没有梁金涛想要听到的内容。 前世,这个人凭借着自己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的便利条件,经手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梁金涛是知道的。 但即便有邱富海从中牵线搭桥,这才见了两次面,显然他并不想和梁金涛过多交流。 吃了一会儿,上班时间到了。 三个人也把一瓶金城特曲给喝空了。 老张很有自知之明,打着饱嗝去上班了。 司机小王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梁金涛又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了一瓶酒。 “兄弟,可不能再喝了。下午还得上班,喝得迷登的,不好。” 张振铭大着舌头,义正言辞地说道。 “没事张股长,收购站有张叔呢,单位的车小王缓一阵子就开回去了。 您回宿舍眯一会儿,赶下午下班前也就清醒了。” 碰了一下杯后,梁金涛试探性地说道:“张股长,我看张叔贴在收购站大门上的收购单上,收的都是些普通药材,难道你们不收‘好货’?” 张振铭盯着梁金涛看了几眼,心中暗想,看不出来啊,邱富海这位好老弟,还知道“好货”…… 想了想,张振铭故作不懂地问道:“你说的好货,指的是山上跑的,还是土里埋的?” 梁金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山上跑的,咱们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土里埋的,那得去深山老林,得往龟城县那边去了……” 张振铭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越是不好弄的东西,就越值钱。 如果都想你那天拉来的那些东西,撑死也就挣个肚子圆……” “嗯……是这么个理儿!” 梁金涛慢慢点头,又一次敬了满杯酒。 又一杯酒下肚儿,张振铭终于忍不住了。 对脸比他还红的梁金涛说道:“小梁,我去方便一下,要不一会儿就该出洋相了。” 梁金涛扶着桌子站起来,陪着领导出恭。 回来后,张振铭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你有路子?” “嗯……”梁金涛说道,“龟城那边有几位,和我父辈熟。” 张振铭心里一动,继续问道:“哦……山上跑的呢?” “那就得碰了……” 他说的山上跑的,梁金涛不想碰。 一则,害命;二则,这是政策不允许的事儿,张振铭就是栽在这上面了。 梁金涛有意引起张振铭的重视,故意神神秘秘地问道:“不知道张股长您走的是周瞎子这条线儿,还是走的跛脚夏这条线?” 听了梁金涛的话,张振铭惊得一下子酒醒了。 第191章 一拍即合 从梁金涛那带着几分醉意却又隐隐透着狡黠的口中。 清晰地听到了“周瞎子”和“跛脚夏”这两个人的外号。 原本在酒桌上喝得晕晕乎乎、满脸通红的张振铭,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下子酒醒了大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梁金涛,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要知道,“周瞎子”和“跛脚夏”这两个外号所代表的人物,在药材行业里那可都是极为隐秘的存在。 他们所涉及的生意,有着只有极少数人才掌握的行业秘密。 这些秘密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宝藏,一旦泄露,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甚至会打破整个行业的平衡。 而眼前这个倒腾药材才两个多月的毛头小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振铭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邱富海,在这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也不一定知道这些深层次的秘密啊! 而且,就算有人知晓,那也是万万不敢轻易透露出去的,毕竟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大麻烦。 张振铭的脑子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里面飞速地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心中暗自揣测梁金涛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是有人故意派他来接近自己,还是他自己有着不为人知的背景和手段? 沉默了片刻后,张振铭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梁金涛放到自己手边的信封上。 那信封鼓鼓囊囊的,里面的钱肯定不少。 他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声音很小的说出两个字:“都走……” 梁金涛听到这两个字,心中顿时一喜。 他知道,别看张振铭只说了这两个字,但此时他已经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这是张振铭对他的一种初步认可,意味着他有了进一步和张振铭深入交流的机会。 “张股长,现在……” 梁金涛刚开口说了五个字,就被自己端起酒杯的张振铭给打断了。 “以后叫张哥!!” 张振铭目光炯炯地看着梁金涛,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金涛连忙点头,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好的。张哥,我看报纸上说,南边的市场已经放开了。 我是这么琢磨的,咱们也不一定非得干那些踩红线的事儿,只要能把大宗货好好经营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着,他起身给张振铭倒酒,动作熟练而又自然,酒液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早就从中尝到甜头的张振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说道:“靠这些草根子,能捞出多少油水儿来?白扯…… 这药材生意,看着不起眼,可里面的门道深着呢,想靠它发大财,没那么容易。” 梁金涛却不慌不忙,他知道张振铭这是在试探自己,便慢慢地说道:“这就得看怎么经营了…… 如果光靠着一个人去收,就算让你一斤挣几毛钱,也难发大财。 咱们得把规模做大,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收购、粗加工到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要把控好,这样才能把利润最大化。” 张振铭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梁金涛这小子似乎还真有点想法。 他点了点头,认可地说道:“嗯,那倒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要是能把规模做起来,那收入肯定不一样。” 梁金涛见张振铭认可了自己的观点,心中更有底了。 他顶着张振铭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张哥您神通广大,如果能把县公司这边的销路踩实了,要多少,收货的事儿,我可以全包。 我在北川湾乡和四十八军户乡,乃至四金龙乡人脉广,对药材也熟悉,收货的事儿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张振铭看着梁金涛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敢把收货的事儿全包下来。 他带着考验的目的试问道:“如果我一次性要五千斤金银花,你能帮我收上来吗?” 梁金涛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说道:“没问题……只是,我这本钱少,你得容我分几批交货。 毕竟一下子收这么多金银花,需要大量的资金,我手头暂时没那么多钱,只能一边收一边卖,慢慢凑齐。” 张振铭被梁金涛的巨大口气又一次惊住了。 他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心中对他的能力又多了几分认可。 他笑说道:“好,要是我这边的关系看好了咱的货,让他给你垫点钱都没事。只要你能把货收上来,质量有保证,其他都好说。” 梁金涛趁机问道:“张哥,那这价钱……” 张振铭一边说,一边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比公家的收购价多这个数……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高价了,你可别不知足。” 梁金涛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张振铭肯定要从中拿两成,给自己四分,不算太黑。 他问道:“张哥,这五千斤,多久交齐?” 张振铭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道:“不急。只要你能按着那天交来的货那个认真劲儿把质量管好了,多久他都能等。 质量是关键,只要质量好,晚点交货也没关系。” 梁金涛核计了一下,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计划,便对张振铭做出了承诺:“一个半月吧…… 差不多…… 我会尽快组织人手去收货,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货交齐。” 张振铭眼睛里面的亮光越来越多,他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有魄力,敢接下这么大的单子。 他兴奋地说道:“那太好了!其他药材你也可以照常收着,都不愁销路。 只要你能把货收上来,我这边都能给你卖出去。” 梁金涛兴奋地一挥拳,说道:“张哥,有您这句话,那我回去可就往大了折腾了!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收货的事儿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第192章 狗改不了吃屎 梁金涛的胆大心细,考虑问题细致全面,让张振铭越看这小子越顺眼。 于是试探问,如果自己一次性订五千金的货,他多长时间能准备好。 梁金涛考虑过后说一个半月。 张振铭给梁金涛吃一颗定心丸,说不管多少货,他能都销出去。 梁金涛兴奋地一挥拳,说道:“张哥,有您这句话,那我回去可就往大了折腾了!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收货的事儿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张振铭自信满满地笑说道:“你就干吧,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出不了手。 我在这行业里这么多年,人脉广,销路多,只要你有货,我就能给你找到买家。” “只是……”梁金涛又犯难了,皱着眉头说道,“张哥,你也看到了,我就一个骡车,还是临时跟人借的,也没法往远地方送啊?” 虽然张振铭没说货是卖给哪个地方的人,可既然都不通过县公司了,交易地点肯定不在附近。 六爸的大红骡子到底上了年纪,隔三差五来一趟三十里外的北川湾乡都把他心疼得不行不行的,这要是往更远的地方送,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看到梁金涛考虑问题这么细致,张振铭心中对梁金涛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他一只大手重重拍在梁金涛的肩上,说道:“兄弟,相信你今天也看出来了,小王跟我的关系挺好的。 以后每个月除了公家派车,我会叫上他专门去你家喝顿酒,到时候让他开着车帮你把货送出去,不就行了吗? 这样既解决了你的运输问题,又能让小王赚点外快,一举多得。” 梁金涛连声说佩服,再次端起酒杯,真挚地说道:“张哥,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支持。 以后我一定好好干,跟着您闯出一片天地。” 如果此刻邱富海在跟前,看到梁金涛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张振铭给拿下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的眼珠子扣出来,骂自己“识人不明”!!! 毕竟在邱富海眼中,梁金涛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张振铭达成如此重要的合作。 四金龙供销社的副主任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北川湾乡供销社公干。 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协调一些货物的调配事宜,一路上颠簸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好不容易谈完了事,他推着自行车,脚步匆匆地准备返回。 刚走到正路上,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原本还带着些许疲惫的神情,瞬间被惊讶和鄙夷所取代。 只见赵泰宁的女婿梁金涛和一个人正从饭馆里晃晃荡荡地走出来。 那两人勾肩搭背,扳脖子搂腰的,那模样别提多令人作呕了。 副主任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赵泰宁之前信誓旦旦的模样。 赵泰宁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婿改邪归正了,现如今做生意那可是顺风顺水,钱没少挣,还隔三岔五地给他送酒送烟,把他哄得那叫一个开心。 可眼前这场景,哪像是改邪归正的样子? 老话说得没错,狗改不了吃屎啊…… 副主任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梁金涛身边那个人,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不禁在心里暗骂:“挣了两个小钱,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不送牌桌上去,指定是得送饭店去,这日子过得可真够糜烂的。” 梁金涛也看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的副主任,他刚想要上前说句话,热情地打个招呼。 毕竟人家可是老泰山的顶头上司,说不定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机会。 没想到副主任却直接给了他个背影,扭身就匆匆走了,那步伐急促得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梁金涛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他心里想着,也许人家是有急事呢,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在心上。 可他要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位副主任回去后会添油加醋地在老泰山跟前告状,那肯定死皮赖脸也要拉住副主任,好好说明原由,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哥……”梁金涛回过头来,又对张振铭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关切,“也不知道你今天喝咋样? 下回来到我家,不嫌弃你就住一宿,咱哥俩把瓶。 咱兄弟俩好好唠唠心里话,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张振铭一张嘴,出来的都是浓烈的酒气,熏得梁金涛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还不算喝好?两瓶酒,咱俩得整一瓶半…… 我平时酒量也挺好啊,今天怎么就放你小子给放翻了!” 如果不是梁金涛眼疾手快地扶着,张振铭早就趴路上了。 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打翻。 此时,老张正闲着呢,和司机小王坐在树荫下聊天。 两人远远地看见了梁金涛和张振铭亲密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丰富起来。 老张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暗暗琢磨:“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苟奇志和吴有成? 照这么下去,吴有成的买卖十有八九要做不成了。” 小王则想的是,以后单位派车来北川湾乡拉货,自己得抢着来。 虽然这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颠簸得人难受,可是吃得好喝得好啊。 最主要的是,跟着张振铭,是不是还能挣点外快?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美差,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下次怎么跟领导争取这个机会了。 见梁金涛和张振铭进院了,小王起身小跑着过去搀扶张股长。 他一边扶着张振铭,一边热情地说道:“张股长,您慢点,我扶着您。” 那模样,就像一个忠诚的仆人伺候着自己的主人。 老张原本是要去的,可是被小王抢先了,只好改变主意,转身进库房整理货物了。 他嘴里嘟囔着:“这小子,跑得还挺快。”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库房里的并不存在的垃圾。 第193章 谁都不得罪 第二次跟张振铭见面,梁金涛有备而来。 简简单单一顿饭,加上烟酒红包的攻势,俩人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返回收购站的时候。 司机小王抢先一步,在老张之前跑过去搀扶新上任的北川湾乡收购站一把手。 老张屁股已经抬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尴尬,转身进库房假装打扫卫生。 梁金涛短短实际就跟张振铭打得火热,让他不由得开始琢磨,这件事得让苟奇志和吴有成知道。 趴在小王身上,张振铭眯着眼睛,醉眼朦胧地问梁金涛:“兄弟,我哪天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落进小王的耳朵里,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梁金涛牵着骡子,笑着说道:“张哥,你定!您啥时候有空,啥时候来,兄弟我随时欢迎。” 哎呀!!!这就开始称兄论弟了!! 小梁同志,我自愧不如啊!! 小王心里暗笑,满眼佩服地看着梁金涛。 他没想到梁金涛这么会来事儿,这么快就和张振铭称兄道弟了,这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张振铭手在空中胡乱地琢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日期,“下月十号行不?” “您说几号就几号!”梁金涛拉着骡子,一边顺手将两盒哈德门塞到小王手里,说道,“王哥,过了吊桥,到了麻家巷口你随便跟人打听,报我的名,拐个弯就是兄弟家……到时候您来了一定要进去坐坐,喝杯茶。” 慌的小王急忙说道:“你是我哥!这烟我可不能要,太客气了。” “拿着吧,王哥,一点小意思。” 梁金涛硬是把烟塞到了小王手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兄弟,路上小心点啊!!” 张振铭是真坚持不住了,他摆摆手,任由小王搀扶着朝宿舍走去。 他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似的。 此时,距离下午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有几个面红耳赤的男子应该也才散场,从一间宿舍里面出来,低声说笑着朝院子外面走去。 能住在这里面的,除了像邱富海、张振铭这样的县单位外派过来的公家人,就是在北川湾乡政府上班的干部。 小王搀扶着张振铭渐渐远去,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交谈声也慢慢消失在梁金涛的视线里。 梁金涛站在原地,嘴角微微上扬,之前眼前的醉意分明淡去了几分。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提在手里的看似瘪瘪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条哈德门,夹在胳膊下面,然后转身朝着库房走去。 库房的门半掩着,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梁金涛轻轻推开库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一眼就看到老张正佯装在打扫卫生,手里的扫帚在地上胡乱地挥舞着,眼睛却不时地往门口瞟。 “张叔,忙着呢!” 梁金涛笑着走进库房,把那条哈德门塞到老张手里。 老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过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小梁啊,你这是干啥,这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 老张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地握着那条烟,舍不得松开。 梁金涛笑了笑,要过老张手里的笤帚,一边慢慢地扫,一边说道:“张叔,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这些日子过来交东西,哪一次没有麻烦你,这点烟算不了什么。 跟你说句心里话,邱股长走了,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呢。” 老张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之前他抹不开面子,按照表妹夫苟奇志的要求,帮着吴有成、杨拴娃他们对付梁金涛。 而且就在刚才他在心里还暗骂梁金涛只知道巴结领导,不把他这样的普通员工当一回事。 可现在梁金涛却对他如此热情,还送了贵重的烟,这让老张有些不知所措。 “小梁啊,你这孩子太懂事了。 看你刚才的样子,已经跟张股长混熟络了,你以后有事其实可以直接找他的。” 老张试探性地说道,想看看梁金涛的反应。 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张叔,张站长那是看得起我。像我这样的小买卖人,哪个不想跟张股长和你搞好关系,毕竟我们每次送来的东西能卖多少钱,你们说了算。 再说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说是不是?” 老张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琢磨着梁金涛的话。 他觉得梁金涛这小子不简单,不仅会来事儿,而且心思缜密。 心里越琢磨,老张就越不安,很是担心自己跟吴有成他们的关系万一要是让梁金涛知道,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小梁啊,下不为例,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老张挥散心头的担忧,认真地说道,“你挣的也是辛苦钱,只要东西没问题,不说别的,就冲你跟邱股长两口子的关系,我也不能故意挑你的毛病。 你要是在这样,那就是跟我见外了。” 梁金涛笑着点头,说道:“张叔,正因为我没跟你见外,所以才会送烟给你。 邱股长两口子是对我挺好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张叔你对我其实也挺照顾的。 这其实是将心比心的事,我梁金涛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清楚的很。 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老张开始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梁金涛的情况告诉苟奇志他们。 “张叔,邱股长私下里不止一次对我说,别看你只是个普通员工,但论起对药材熟悉的程度,你在单位那都是专业级的。 我这人年轻,经验不足,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 梁金涛诚恳地说道。 老张看着梁金涛真诚的眼神,心里的防线渐渐松动了。 他突然觉得梁金涛这孩子还挺实在的,不像苟奇志他们说的那样有心机。 出了收购站。 “驾!!” 梁金涛晃晃脑袋,爬上骡车,一甩鞭子。 相处日久,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半个主人此刻的心情,迈开四蹄,稳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老马识途,它知道回家的路,就像梁金涛知道自己的方向一样。 第194章 收编韦小强 梁金涛赶着骡车返回峡口村。 快到吊桥跟前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武多福一个人在那里慢悠悠地溜达。 梁金涛心里冷笑一声,不用多想,肯定又是吴有成他们派来“迎接”自己的。 之所以没有看见郭得旺,他猜测,应该是因为这小子来自己这边卖药材了,吴有成害怕被认出来,这才让武多福单独一人过来探情况。 这纯属于自欺欺人。 也或许是求个心理安慰吧!!!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扬,故意又把在沙河沿上挖来的土大黄半遮半掩地放在骡车显眼的位置,让武多福能够瞧见。 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武多福一眼,只见武多福的眼神果然往骡车上瞟了瞟,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溜达。 回到村子,把骡子安顿好,然后便朝着自家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金涛啊……” 梁金涛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姨娘。 论起来,这位三姨娘跟梁金涛老娘的关系,就跟收购站老张媳妇跟苟奇志媳妇那种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关系类似。 三姨娘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忧虑。 “三姨娘,您咋在这儿坐着呢?” 梁金涛关切地问道,快步走到三姨娘身边。 三姨娘抬起头,看着梁金涛,叹了口气说道:“唉,金涛啊,我这心里头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三姨娘,您这是咋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自己老娘的远房表妹这么说,梁金涛就猜到,她叫住自己肯定有话说。 三姨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身体的事儿,是你小强两姨的事儿。” “韦小强?他咋啦?” 梁金涛问道。 话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 自己当初跟着杨铁锤他们混社会的时候,小弟众多。 其中就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两姨韦小强。 自从杨铁锤他们离开峡口村,不知道去哪里讨生活之后,韦小强这样的小混混们就被打回了原形。 不分心地还算善良的,要么重回校园继续读书,要么就早早地帮着家里人种地。 极少数痞子习气重的,另找大腿,继续混迹社会。 韦小强调皮的时候,那是真的调皮,有时候就连张狗娃也觉得头疼。 梁金涛重生回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半年时间小买卖做的顺风顺水,最近这段时间又在跟吴有成他们斗智斗勇,他还真不知道韦小强在干什么。 三姨娘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咋的了,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出去找活儿干。 我说他几句,他还跟我顶嘴,说现在外面活儿不好找,挣不着钱。” 听三姨娘这么一说,梁金涛心里明白。 原来韦小强没回学校重拾课本,而是开始学着外出打工了。 不过看起来,显然是因为年纪小没经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了。 他想了想,说道:“三姨娘,您别着急,我去看看小强,跟他聊聊。” 三姨娘叫住梁金涛的本意,就是想让他去劝劝自己儿子。现在梁金涛主动说了,她自然乐得答应。 于是忙点了点头,说道:“那行,金涛,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别整天在家闲着。 哪怕不跟我去地里干活,但也别总是闷在家里不出门呀!!” 梁金涛走进三姨娘家的小院。 只见院子里的阴凉处的地上,铺着凉席,韦小强正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小强,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看起来很悠闲啊!!” 梁金涛一边往跟前走一边笑说道。 韦小强听到梁金涛的声音,睁开眼睛,忙翻身坐了起来,说道:“金涛哥,你咋来了?” 正如梁金涛所言,俩人虽然在一个村子,也曾经在杨铁锤、张狗娃麾下共同效力,可自从树倒猢狲散分道扬镳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了。 “我来看看你呗。 听三姨娘说你最近不出去找活儿干,咋回事儿啊?” 梁金涛示意韦小强不用起来了,他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时隔多半年,再次见到梁金涛,韦小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都不敢认自己这位亲戚了。 想当初一起跟着杨铁锤他们混的时候,因为整日整夜地推牌九耍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那是常态。 现如今的梁金涛,虽然穿的没有多新,但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自信、从容,还有衣食无忧家庭和睦的幸福感。 在对比自己,虽说再没有因为偷鸡摸狗惹老娘生气,但也是干啥啥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韦小强的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 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金涛哥,现在外面活儿确实不好找啊。 过完年我先去了县里,想着找个饭店从服务员做起,倒也有人要,可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换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我的毛病,还是老板的问题。 五月份的时候我又去了铜都市,招工的可比县城多多了,可是我一没技术二个子矮,招工的没人要。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事干,可是那些活儿要么工资太低,要么太累,我实在不想干。” 梁金涛看着韦小强还稍显稚嫩的脸庞,说道:“小强,我知道现在找活儿不容易,但也不能整天在家闲着啊。你总不能一直靠三姨娘养着吧。” 韦小强听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梁金涛接着说道:“小强,想不想不用离开村子就能挣到钱?” 韦小强抬起头,眼睛一亮,说道:“想啊,金涛哥,你有啥活儿给我介绍吗?” 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当然有。 你也知道,我现在既收废品也倒腾药材,隔三差五就要赶着我六爸的骡车去北川湾收购站交货。 刚才听了你的难处,我觉得你可以过来帮赶赶骡车,卸个货。你干不干?” 韦小强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干干干,金涛哥,我干。” 梁金涛说道:“一个月,我给你三十块钱,咋样? 不过,这活儿虽然不算累,但也得认真干,不能偷懒。” 第195章 潜移默化初见成效 梁金涛从北川湾收购站回来,先去六爸家把骡子安顿好,往家走的半道上,被三姨娘给叫住了。 虽说这亲戚中间隔的有点远,可毕竟三姨娘三姨娘的叫了十多年了。 一聊,她原来是为了儿子韦小强。 梁金涛进了院子,很快就用每月三十块钱的工资,把曾经的峡口村小混混,但心底还算善良的两姨给收编到自己麾下。 回到家后,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自家地里种的新鲜蔬菜炒成的菜肴,已经陆续摆上桌。 虽不丰盛,却满是家的味道。 赵秀芬一边盛着汤,一边笑着对梁金涛说:“新来的张股长没难为你吧? 快洗洗手,吃饭了,天不亮就出门了,这个点才回来,肯定累坏了。” “邱富海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张股长难为谁也不会难为我。” 梁金涛笑着应了一声,去洗了手,回来后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赵秀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就好!! 金涛,这几天收购点的情况,我跟你说说。” 梁金涛嘴里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地应道:“嗯,你说。” 赵秀芬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缓缓说道:“情况啊,跟你之前料想的差不多。 自从新增了一家收购点,过来送药材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以前咱们收购点那可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的,现在冷清了不少。”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仿佛想让梁金涛更直观地感受到那种落差。 梁金涛听了,并不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赵秀芬接着说道:“不过,也有个听起来算是好消息的事儿。家里的存款不减反增,就快要超过一千块了。 这在以前买卖红火的时候,简直不可想象啊。那时候每天花钱如流水,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闲钱。” 很显然,家里的钱多了起来,赵秀芬反而着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愁容渐显,说道:“今天上午来的人更少了,照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呢?咱们这一家老小,可都指着这收购点的生意过日子呢。” 梁金涛听完后,心里很是欣慰。 看来啊,在自己有意识的潜移默化下,赵秀芬也懂得钱只有流通起来,才能越滚越多的道理。 他呵呵一笑,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嘴,笑着说道:“媳妇,你别着急,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现如今咱们老梁家的工作重心,就是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话,梁金涛微微弯腰,凑到赵秀芬身边,轻轻把耳朵贴在媳妇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一脸的陶醉。 他仿佛能感受到肚子里小生命那微弱的动静,心中满是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明知道在自己家里,除了他俩再没有外人,赵秀芬还是脸一红,下意识朝低矮的院墙外面看了一眼。 好在此时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经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推了推梁金涛,说道:“别闹了,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由着梁金涛的性子听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赵秀芬一脸无奈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肚皮上移开,故作生气地说道:“你看你,都快要当爸爸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金涛,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一家老小可都指望你养活呢!” 梁金涛盯了一眼赵秀芬日渐丰满的胸膛,嘴角微微上扬,坏笑说道:“媳妇,还有比滚床单更正经的事吗? 嘻嘻,这几个月,可把我难受坏了,等你把货卸掉以后……” “没个正行!!” 赵秀芬显然听懂梁金涛话里的意思了,不等他说完,就急忙打断了,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梁金涛知道媳妇面皮薄,知道再说下去她就真要恼了,于是赶紧改变话题说道:“媳妇,你放一百个心,别看吴有成、杨栓娃现在蹦得欢,到时候跟头就栽得更厉害。 他们以为收购点开起来就能把我打垮,那是做梦。” 赵秀芬不无担心地说道:“六妈托人过去看了,一大半交药材的都让吴有成派出去的那些人给拦走了。 他们到处拉人,说他们收购点价格高,服务好,很多人都被他们说动了。咱们现在这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梁金涛自信满满地说道:“媳妇,哪怕他们把全乡卖药材的人都拉过去,你也不用担心。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吴有成、杨栓娃就要栽个大大的跟头。” 见梁金涛说得很有底气,赵秀芬心下稍安。 她朝院子里指了指,对梁金涛说道:“趁这几天不太忙,你去跟八爸说一声,看他能不能抽点时间,把厕所的墙往上加一加,再安个门?” “加它干什么??” 梁金涛没想到媳妇会提这样的要求,有些疑惑地问道。 “墙太矮了,咱们家又在路边上,人过来过去的太没有安全感了!!”赵秀芬直接说道,脸上带着一丝难为情,“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担心有人会突然凑过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听到脚步声,你咳嗽一声不就行了。” 听赵秀芬这么一说,梁金涛觉得非常有道理,也准备去跟八爸说,嘴上却开玩笑说道。 这个时候的农村,厕所普遍都在家里,极少数的在院子外面。 几乎都靠着院墙,随便用胡基,甚至是木板一挡就成了,至于门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 以峡口村为例,一直到了二十多年后,既有门还有窗的像模像样安全感极强的厕所才渐渐出现。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对生活品质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厕所的改造也就提上了日程。 又过了十来年,国家大力推行农村厕所改造工程,在政府资金的全力扶持下,家家户户的厕所修盖得比九零年代住人的房子都要气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又脏又臭。 “你这人!!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一会儿就去找八爸。” 赵秀芬有点不高兴了,噘着嘴说道。 第196章 雇人不得花钱啊 回到家后,梁金涛一边吃饭一边听赵秀芬说收购点这几天的情况。 情况,如他所料。 因为新增了一家收购点,过来送药材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梁金涛安慰赵秀芬,让她不要着急,自己有办法打赢这场商战。 赵秀芬提醒完之后,又让他去找八爸,把厕所改造一下。 梁金涛故意开玩笑说道:“你听有人来了,咳嗽一声不就行了。” 赵秀芬生气了,说她自己去跟八爸说。 梁金涛急忙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媳妇,另外我还想着,再有不到一个月你就生了,到时候上厕所肯定不能去院子外面,索性这一次让八爸在东边的用木板子给你弄一个简易厕所。 这样你上厕所也方便,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另外,家里有坏掉的凳子,我给你做一个简易马桶,就不用蹲着了。 你怀着孕,蹲久了腿会麻,对身体也不好。” 梁金涛继续说道,一脸的关切。 “涛子,你看着弄吧!!哎,对了,马桶是什么东西?” 赵秀芬没料到梁金涛想的这么周到,心里顿时就感觉暖暖的,下意识问道。 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马桶这东西,心中充满了好奇。 梁金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虽然现如今祖厉县、铜都市的酒店里面马桶很常见,可对于绝大多数农村人来说,还是很陌生。 那些酒店里的马桶,洁白光滑,造型奇特,对于习惯了蹲坑的农村人来说,确实是个新鲜玩意儿。 “媳妇,过些天去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我带你去铜都饭店瞅一眼,你就知道马桶是什么东西了。” 他故作淡定,笑眯眯地说道,心里想的却是,必须得要加快挣钱的速度了,早日让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 重生回来,不就为了这个吗? 梁金涛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笑着说:“媳妇,跟你说个事儿,我回来了路上拐进三姨娘家了,三言两语韦小强答应过来帮忙,咱们给他一个月开三十块钱工钱。” 赵秀芬正端着碗喝汤,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汤勺在碗里搅了搅,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问:“雇他干啥呀?咱最近生意都这样了,而且还有六爸、八爸他们帮忙呢,哪还用得着再雇人。” 梁金涛放下筷子,拍了拍赵秀芬的手,耐心解释道:“媳妇,你听我说。现在虽然看着送药材的人少了,可这都是暂时的。 我跟你交个底,过几天啊,哪怕全家老小齐上阵估计都忙不过来。” 有张振铭的五千金金银花兜底,按照之前的收购量,想要赶下个月十号之前完成任务,可不得全家老小齐上阵吗。 赵秀芬皱着眉头,还是有些不解,放下碗,认真地看着梁金涛说:“涛子,你这话啥意思呀?现在生意都这样冷清了,咋还能忙不过来?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 梁金涛笑着摇摇头,拉过赵秀芬的手,轻轻捏了捏说:“媳妇,我能有啥事儿瞒着你。 你想啊,那新开的收购点,看着是抢了咱不少生意,可他们那是瞎搞。 为了抢人,把收购价格抬得老高,还空口白牙许了那么多好处,到时候兑现不了,不少人要戳他吴有成和杨栓娃的脊梁骨呢。” 赵秀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地说:“就算他们撑不住,可这跟咱忙不过来有啥关系呀?咱现在收的药材都少了,还能突然多起来?” 跟张振铭的合作暂时还不能跟家里人说。 梁金涛随便编了个理由说道:“媳妇,邱富海走之前偷偷告诉我,县公司过段时间要增加收购量,到时候,咱们就甩开膀子干,你想象那得多忙啊。” 赵秀芬听了,眼睛也亮了起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地说:“就算是这样,那韦小强能帮上啥忙呀? 咱六爸、八爸他们干农活、帮忙收药材都挺在行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 她之所以不希望雇韦小强,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小子以前也不学好,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 梁金涛看出来赵秀芬的担心,笑着解释道:“媳妇,你别看韦小强之前跟我一样不是个好人,可通过那些日子的接触,我发现这小子脑子活,会来事儿。 我想着让他去跑跑周边几个村子,跟那些药农们打好关系。 一方面,提前跟他们说好,有药材了优先卖给咱;另一方面,也能打听打听其他收购点的动静,咱好提前做准备。” 赵秀芬还是有些心疼雇人的钱,撇撇嘴说:“话是这么说,可雇人不得花钱嘛。现在咱家里虽然有点存款了,可也得省着点花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梁金涛把赵秀芬搂进怀里,温柔地说:“媳妇,我知道你心疼钱,可这钱花得值。 你想想,要是这次能抓住这批药材的机会,咱的收购点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挣的钱,可比雇韦小强的那点工资多多了。 而且啊,六爸、八爸慢慢地岁数大了,有些重活累活得找人帮他们分担,与其把钱花到医院里,还不如雇个人。” 赵秀芬听着他的话,觉得自己男人说的很有道理。 她抬起头,看着梁金涛说:“涛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你的道理。 我也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儿,既然你决定了,我就顺着你的意思就行了。不过,你可得把这事儿办好了,别到时候花了钱还没办成事儿。” 梁金涛听出来,媳妇对于曾经的小混混韦小强还是有些不放心。 就笑着说道:“媳妇,就冲三姨娘的面子,咱们也得让韦小强过来试试。 如果那小子确实不成器,到时候我回去跟三姨娘直接说,那小子再干啥就跟咱们一点关系了。” 小心思被梁金涛猜透,赵秀芬红了脸,轻轻推了梁金涛一下,嗔怪道:“就你能! 行了,赶紧吃饭吧,还有一大摊子事等你处理呢。” 梁金涛一口喝掉碗里的面汤,擦了擦嘴就往外面走:“媳妇,下午你哪也别去了,安稳在家待着。” 从堂屋出来,他就去棚子下推自行车。 第197章 行动必须前提了 吴有成、杨栓娃他们合伙成立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出现,对于梁金涛生意的影响,那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在他俩的授意下,村里的一些小混混为了一盒廉价烟或者一顿饭,甘为驱使,站在各个路口,软磨硬泡不让村民们把药材往梁金涛那里交。 因为过来交药材的人越来越少,赵秀芬手里的现金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她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开始担心起来。 害怕照这么发展下去,自家药材生意会被吴有成和杨拴娃彻底击垮。 哪怕梁金涛自信满满地给她吃了定心丸,赵秀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到媳妇这个样子,梁金涛喝掉最后一口汤,叮嘱一声“媳妇,下午你哪也别去,就在家安稳待着”,出了堂屋,去棚子下面推自行车。 粗略算起来,这辆半新旧的“永久”自行车借来已经小半年了,邱富海显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了。 “涛子,你干啥去?” 赵秀芬站在门口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梁金涛回头说了一句,推着自行车出门,骑上径直朝乡政府方向去了。 很明显,生意上的不顺利,已经影响到媳妇的心情了。 这是梁金涛绝对不想看到的。 原本他的想法是,等到吴有成他们的买卖走上正轨尝到甜头之后,就可以利用土大黄的事情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吴有成他们以次充好,偷偷把土大黄掺杂在药材里面卖高价。 可是王二狗、武多福他们每天挖回那么多的土大黄,最后去了哪里? 吴有成和杨栓娃可没有那么好心,为了照顾几个小弟,掏钱让他们挖着玩。 当然,从一开始,梁金涛就没有打算把揭发吴有成他们弄虚作假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他心中有着更为宏大且紧迫的盘算,那些日常琐碎的纷争,此刻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亟待去推进与落实。 吴有成跟杨栓娃,向来是村里难缠的角色,又有苟副乡长在后面撑腰,行事更加没有顾忌,现如今手段用尽,就差上门打砸了。 俩人仗着自己在村里有些势力,妄图在中药材收购的生意上独占鳌头,挤压他的生存空间。 而他,早已未雨绸缪,抢先一步与张振铭达成了合作,成功占据了收购链的上游位置。 别看张振铭只是一个小小收购站的负责人,不入流的股级干部,可人家吃这碗饭,早早地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手中掌握着极其重要的资源,与他合作,无疑为后续的扩大收购规模,甚至是把摊子彻底铺开奠定了坚实基础。 然而,这一布局虽具长远眼光,但短期内却难以看到显著成效,至少还得二十天来天,等第一批五千金金银花顺利交货,才能让村民们真切感受到跟实力强大的人合作带来的实惠与变化。 可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容不得梁金涛慢慢等待。 吴有成和杨栓娃在一旁虎视眈眈,邪门歪道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颠倒黑白,用极其下作的手段扰乱市场行情。 前世的经验不断提醒梁金涛,如果自己不尽快拿出一些立竿见影的举措,扭转当前的局面,那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 一番苦思冥想后,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提高收购价格! 这无疑是一记重拳,能直接击中村民们的利益痛点。 而且,之前张振铭为了支持合作,已经主动提出每斤药材多给三分钱,这便成了他此刻大胆决策的底气。 有这多给的三分钱垫底,他还怕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当下便决定利用乡政府的大喇叭,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 那大喇叭可是乡里的“传声筒”,声音洪亮,传播范围广。 只要他一喊,不光峡口村的村民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周边的几个村子,也能第一时间知晓这个好消息。 甚至,就连一河之隔的四金龙乡的村民们也能听到。 到时候,村民们自然会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吴有成和杨栓娃的阴谋也就难以得逞了。 梁金涛匆匆赶到乡政府,找到了负责广播的张干事。 张干事是个老同志,对几个村的情况了如指掌,但也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上次如果不是他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不在单位,就王二狗的风评,哪怕有苟奇志出面,也别想站在广播室里对着话筒说话。 梁金涛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张干事却皱起了眉头。 他推开递过来的纸烟,非常肯定地说道:“小梁啊,不是我不帮你,这广播是乡政府的,得按规矩来。 你这提高收购价格的事,虽然是为了村民好,但也得有个正式的文件或者通知吧? 不然,我随便播了,出了问题,谁负责?” 梁金涛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张干事的顾虑,可眼下,他上哪儿去弄什么正式文件啊? 时间紧迫,他必须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他试图说服张干事:“张叔,您看,这情况紧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您就通融通融,帮我这个忙,等事情解决了,我给您写个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犯。” 可张干事却不为所动,依旧口气严肃地说道:“小梁啊,不是我不通情理,这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你还是回去,让你二哥梁金水先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件事在会上讨论一下,然后你拿着该有你们峡口村村委会印戳的公函再来找我。 或者,有乡上领导点头也行呢。” 梁金涛正寻思要不要去找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时候,苟奇志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梁金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说:“哟,这不是梁老板吗?来广播站有什么事啊?” 梁金涛一看是苟奇志,就知道这件事难办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苟乡长,我想用一下广播站,跟乡亲们说说我收购站的事,你看能行不?” 第198章 故意使绊子 梁金涛想借乡政府的大喇叭,把自己收购站要涨价的消息散播出去。 偏偏这天在广播站值班的张干事,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乡政府老人,让梁金涛拿出峡口村村民大会的函,或者乡政府领导点头同意,他才让使用。 就在梁金涛为难的的时候,苟奇志像是闻到腥味的野狗,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梁金涛后,脸上浮现一抹一闪而逝的冷漠,假装不知道乡广播站有外人,故意问道:“这不是梁老板吗,你怎么在这里啊?” 其实在梁金涛从乡政府大门进来的时候,苟奇志就已经看见了。 原本他以为梁金涛是来找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 但在看到梁金涛直接去了乡广播站之后,苟奇志大概猜到梁金涛所为何来,立刻跟着进来了。 县官不如现管,梁金涛只好硬着头皮请示苟副乡长,自己能不能借用一下乡政府的广播。 他没有说自己要涨价的事。 知道如果说了的话,苟奇志绝对一点希望不给他。 甚至还会以各种理由让负责管理广播站的老张,别让他进广播站。 “梁老板,你得先让我知道,你借用乡政府的广播,要通知什么事对吧,这样我好才拿主意。” 苟奇志坐到老张让出来的椅子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等梁金涛这边找借口,老张就说了:“苟乡长,小梁刚才跟我说,他要通知村民们自己收购站涨价的事情。” 苟奇志一听,立刻就明白梁金涛这么做,摆明了是要跟吴有成他们抢生意。 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 当着老张的面,不好发作。 于是就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梁老板啊,你这涨价的事,得先跟乡里报备一下,不能随便说涨价就涨价吧。 而且,现在乡里正在抓市场秩序,你这突然涨价,会不会引起市场混乱啊?” “苟乡长,我这涨价是合理的,难不成只许别人随便涨价不容许我涨价吧?我这也是为了维护市场秩序啊。” 梁金涛据理力争,就差说出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的名字了。 苟奇志脸色一沉,说:“梁金涛,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市场秩序不是你说了算,得乡里说了算。你要是用广播站,必须得乡长的一二把手点头同意,否则免谈。” 老张听苟奇志这么一说,知道梁金涛想用乡政府的广播这件事,直接没戏了。 原本他说的是乡政府的领导随便哪一个点头就可以,苟奇志说的却是需要乡党委书记或者乡长同意。 要知道,乡政府的领导有好几个,除了一二把手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还有人大主任、副乡长、几位乡党委委员。 甚至就连办公室主任勉强也能算进去。 苟奇志直接把难度增加到最大。 梁金涛倒也没生气,因为他早就猜到,苟奇志肯定要故意刁难自己。 胳膊拗不过大腿,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用不上广播站了。 “好,苟副乡长,你能坚持原则公事公办,不亏是国家的好干部。” 梁金涛迎着苟奇志得意的眼神,极尽嘲讽地说道。 苟奇志脸色微变,想发火又找不到利用,只好硬挤出一丝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梁金涛,我身为国家干部,当然要公事公办。 你要提高收购价格,听起来对老百姓有利,你可得快点,别让四十八军户乡的乡亲们等久了。” “我谢谢你啊苟副乡长!!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看到,生意应该怎么做!” 梁金涛冲着摆出一副送客姿势的苟奇志,声音洪亮地说了一句。 然后对老张说了句麻烦你了张叔,推开广播站的门脚步匆匆地走了。 身后,老张站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紧紧地抿着,脸都憋得有些发紫,差点憋出内伤。 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着梁金涛刚才那番举动和话语,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忍不住发笑。 可当着苟副乡长的面,他又不好真的笑出声来,只能强忍着,那模样十分滑稽。 苟奇志脸色难看地丢下一句“这个广播,谁都可以借用,就梁金涛不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梁金涛进了八爸家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六妈正坐在树荫下的凳子上做针线活。 分别收拾药材和废品的老哥俩听到动静,几乎同时抬起头。 见梁金涛一脸不乐呵的样子,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关切地问道:“金涛,你这是咋啦?瞧你这脸色,跟吃了苦瓜似的。 难道吴有成跟杨栓娃他们又耍什么心眼子了?” 梁金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六爸、六妈、八爸,我刚才去乡政府了,遇到了一档子糟心事,心里这口气一直顺不过来。” “啥事?说出来让我们帮你想想主意。” 六爸梁福圭坐到了另一把凳子上说道。 当着自家三位老人的面,梁金涛也顾不上许多,便把刚才去乡政府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六妈廖凤英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她丢下手里的针线活,双手叉腰,冲着乡政府方向扯着嗓子喊道:“这个姓苟的,简直太不是东西。 金涛啊,你听六妈的,咱不用他那破玩意儿。 我还就真不信干不过他! 他以为当个屁大的官就能只手遮天啊,咱老梁家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说着话,六妈气冲冲地拉起老伴就走。 一边走一边说:“老家伙,走!你走麻家巷口子,我走中街,咱们挨家挨户去通知大伙,把这事儿说清楚,我还就不信了,离了他那广播,咱们还办不成事儿了……” 走了没两步,六妈突然又站住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回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梁金涛,大声问道:“金涛,你想要广播啥玩意儿?你跟我俩说清楚,要不然我跟你六爸要丢人了。” 被老伴死死拽着胳膊的梁福圭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无奈苦笑。 第199章 资金回笼 梁福朝家略显破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院子里,三位老人正围坐在一起,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 他们刚刚从梁金涛的口中得知,他在乡政府遭遇了苟奇志的百般刁难,心中自然是愤懑不已。 六妈廖凤英,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人。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扯着嗓门大骂道:“这个姓苟的,简直不是个东西!咱们金涛辛辛苦苦做生意,他凭什么这么刁难? 不行,我得去找他评评理!” 说着,廖凤英就要往外冲,拽起一旁坐着的老伴梁福圭,准备兵分两路,挨家挨户地去口口相传,让乡亲们都知道苟奇志的所作所为,给侄儿出口恶气。 梁福圭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也是个护犊子的人,见媳妇这么冲动,也连忙站起身,准备跟着一起去。 然而,他们刚走了没两步,廖凤英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神色有些无奈的梁金涛,问道:“金涛啊,我跟你六爸这么风风火火地去说,到底要说啥事啊?你得给六妈说清楚,别到时候闹出笑话就瞎忙活了。” 梁金涛被六妈这火急火燎、爱憎分明的举动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六妈,您别急,用不着您和六爸挨家挨户去跑。 您想想,这大热天的,我可不想让您跟我六爸遭这份罪。” 廖凤英一听,觉得侄儿说得也有道理,便问道:“那你有啥好主意?” 梁金涛笑了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道:“一会儿我写几张广告,找那显眼的地方贴一贴就行了。 这方法既省事,又能让大伙都看到,比挨家挨户去说强多了。” 八爸梁福朝在一旁听着,慢慢琢磨出了梁金涛的心思。 他眼睛一亮,问道:“金涛,你是不是要涨价?你是想通过这广告,告诉大家你要提高收购价格,吸引大家都来咱们这里交东西,不把药材卖给那姓吴的和姓杨的?” 梁金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嗯!而且不是涨一点点,我要涨的比北川湾收购站给我的价格都要高。 这样一来,乡亲们自然会选择把药材卖给我们,而不是他们。” 廖凤英一听这话,还以为侄儿因为苟奇志不让他广播的事气糊涂了。 她急忙劝说道:“金涛,听六妈的,咱不跟那些不是人的玩意儿一般见识。你 这么一涨价,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现在虽说生意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好了,可你要是这么做的话,不赚钱不说,还要赔钱。” 梁福圭也在一旁附和道:“你六妈说的对,金涛啊,你这么一涨价,说不定就落入了吴有成他们的圈套。 这样一来,不等人家使出全力,咱们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折腾败了。 收购价比售出价还要高,这种赔本的买卖自古以来都很少发生啊。 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廖凤英又补充道:“金涛,这事你肯定没有跟秀芬商量。 你呀你,不是六妈说你,眼瞅着秀芬就要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闹这么一出,这不是成心惹媳妇生气吗。” 相比较都有点急赤白脸的六爸和六妈,猜到梁金涛做法的八爸梁福朝,看上去倒还平静。 他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梁金涛自然不能告诉三位老人,自己已经跟张振铭那边搭上线了,以后他们收多少药材,张振铭那边就要多少药材,而且价格还比收购站的收购价要高几分。 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敢涨价的底气所在。 “六爸、六妈,你们别担心。 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新路子。如果实现了的话,那可比咱们直接把货卖给北川湾收购站划算的多。 你们要相信我,半年来,我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梁金涛信心满满地说道。 三位老人听了,虽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看着梁金涛那坚定的眼神,也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毕竟,转变过来的梁金涛生意越做越大,确实没有做过赔本的买卖。 “八爸,今天咱们啥事都不干,把院里剩下的这些废品还有药材都整理好。 明天我用骡车全部送到收购站,地方得腾出来,钱也得尽快回笼。要不然我担心过几天手里的钱又该不够用了。” 梁金涛继续说道。 梁福朝点了点头,说道:“行,金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在四位的齐心协力下,小半天的时间,就把废品跟中药材都收拾得齐齐整整,分类整理好,只等明天一大早分批用骡车运走。 梁福圭靠坐着一捆废旧报纸,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端详着四人的劳动成果。 他呼出一口烟雾,对梁金涛说道:“金涛,我估摸着这些东西至少得两车才能拉完。 要不这样,我一会儿去武家圈圈子找找你武家表叔,看能不能把他的牛车借过来。明早上咱爷俩起早一点,一趟送过去得了。” 梁金涛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连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纸烟,递给六爸,说道:“六爸,您这主意好。您一会儿去的时候带上这盒烟。” 虽然知道武家表叔爷抽惯了旱烟沫子,对这些‘没’烟味的纸烟嗤之以鼻,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梁福圭接过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行,金涛,你考虑得周到。 那我现在就去,争取早点把牛车借过来。” 说完,梁福圭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廖凤英是个闲不住的人,见没事可干了,便跟梁福朝说了一声,去他的菜园子里摘了些新鲜的茄子、辣子、西红柿,另外还有番葫芦、小葱等物,开始和面准备做晚饭。 梁金涛知道,这种大事不能瞒着赵秀芬。 于是,他跟六爸一起出了门。 梁福圭去武家圈圈子找家里养着一头老牛的武家老爷子借车,梁金涛则去叫妻子过来吃饭,顺便在路上告诉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第200章 兴师问罪 梁金涛和六爸梁福圭分头行动。 一个脚步轻快地往家赶,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接下来的计划详尽而又不失温和地告诉怀孕的媳妇; 另一个则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武家圈圈子的方向走去,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顺利借到武家老爷子的老牛和牛车。 爷俩出门时间不久,梁福朝家院门外的小路上便两个“不速之客”。 这时,廖风英正在厨房里忙碌,案板上堆满了新鲜的蔬菜和刚刚和好的面团,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作为小叔子的梁福朝,为了避嫌,特意选择坐在大门口低头细心地择菜,偶尔抬头望向远处的玉米地,期待着今年的玉米可以像小麦一样,也有个好收成。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打破了他耳边的宁静。 梁福朝下意识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朝右手边的小路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后面还驮着一个人,正朝着他这边缓缓驶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梁福朝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哎呀,亲家啊,什么风把你们两口子给吹过来了? 赶紧进屋,正好我六嫂子正准备做饭呢,一会儿我去叫我二哥过来,咱们亲家几个喝几杯。” 梁福朝边说边方向手里装有菜蔬的簸箕,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着。 梁福朝妻子不知所踪,无儿无女,现如今孑然一身,他口中的亲家,自然是侄媳妇赵秀芬的娘家人。 虽说梁河涛、梁金来和梁金水都已经成家立业,但能到他家来的,不用多想,一定就是把自己个的收购站放在他这里的梁金涛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赵泰宁见梁老八大老远就笑着迎过来了,心里即便有再大的气,此刻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他停下车,等老伴从后座上小心翼翼地下来,这才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边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道:“八亲家,没打扰你吧? 吃饭不忙,我跟秀芬妈过来,就是想问梁金涛几句话。” 秀芬妈跟在老伴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地拽了拽老伴的衣服,示意他沉住气,没见到梁金涛之前,先不要着急发火。 梁福朝察觉到赵家亲家神情不对,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琢磨不透他们两口子到底因为什么事来的。 而且指名道姓是来找梁金涛问话的。 按理来说。老丈人找女婿说事,在正常不过了。 可是此时此刻赵泰宁的神色让梁福朝感觉到很不对劲。 于是,他急忙请二人进院子里,让到堂屋里坐下,自己则快步去厨房把这件事告诉了忙着做饭的六嫂廖凤英。 廖凤英正在厨房里和面。 听小叔子说赵泰宁老两口来了,而且神色不善,她手中的动作不禁顿了顿,心中暗自思量。 稍一琢磨,便认定这是亲家上门问罪来了。 因为大老远赶着饭点过来蹭饭,这种事赵泰宁和秀芬妈都做不出来。 “他八爸,你去把二哥叫过来,我去招呼亲家。” 廖凤英迅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梁福朝说道。 梁福朝答应一声,告诉六嫂自己家的茶叶和白砂糖在哪里放着,随后便出了厨房,快步去大侄儿梁河涛家叫二哥梁福海过来。 廖凤英没猜错,赵泰宁和老伴这次过来,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天中午的时候,梁金涛在北川湾乡宴请张振铭和老张等人,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然而,当梁金涛搀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张振铭走出饭馆,往收购站方向走的时候,这一幕恰好被过来这边公干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副主任给瞧见了。 这位副主任远远地瞧见后,不等同样认出他的梁金涛过来打招呼,立刻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了。 回到单位后,这位副主任悄悄把赵泰宁叫到没人的地方,将自己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要告诉赵泰宁,你不是说你女婿变好了,现如今做小买卖做得挺顺风顺水的吗?可我亲眼看到的,怎么跟你说的不太一样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副主任单独叫出去“谈话”,说的又是自己女婿老毛病又犯了的丑事,赵泰宁的一张老脸当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强忍着怒火,一直等到下班,才黑着脸骑上自行车回到家,把副主任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老伴。 秀芬妈一听,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她非要赵泰宁带着自己现在就去峡口村找梁金涛,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狗改不了吃屎不争气的女婿,赵泰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个女人家的去干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如果真像我们副主任说的那样,你看我这一次不把小畜生的腿打折。” 赵泰宁气呼呼地说道,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秀芬妈太清楚自己这个扛过枪打过仗的老伴的脾气了,他说要把女婿梁金涛的腿打折,那就一定会打折。 她觉得这是梁金涛咎由自取,但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女儿赵秀芬来。 秀芬妈改变主意,劝说道:“金涛中午喝了酒,下午指定是又找地方推牌九去了,你要是能在家里碰上他,那才怪了。” 秀芬妈这么说,并不是心疼女婿,而是心疼怀着孕的闺女。 她就想着,自己这么一劝,老伴说不定就不去找梁金涛了,等到明天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找着人问清楚原因也不是不行。 可赵泰宁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兵出身,早就习惯了令行禁止。 他既然决定了现在就去峡口村,那就一定要去。 秀芬妈见拗不过老伴,只好跟着一起来了,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梁金涛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按理说,兴师问罪应该直奔梁金涛家,老两口怎么会来梁福朝家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梁金涛不止一次告诉老丈人,说他的收购站就在八爸梁福朝的院子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泰宁跟秀芬妈,是要看看,梁金涛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 第201章 临时抓壮丁 赵泰宁听副主任说,自己女婿梁金涛在北川湾乡跟其他人喝的东倒西歪。 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家伙又学坏了。 老两口晚饭都没有吃,骑着自行车就来到峡口村兴师问罪,准备把梁金涛的腿打折。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首先来到了梁福朝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泰宁跟秀芬妈,是要看看,梁金涛之前说的是不是实话。 被梁福朝热情地请进院子里,赵泰宁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心中的火气不经意间已消散了大半。 院子的东边,分拣捆绑整齐的中药材堆得像小山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西边则是各种废品,虽然杂乱却也透露出一种蓬勃的生机。 这小子,看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小买卖做得还真是有声有色,收来的东西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给堆满了! 赵泰宁心中暗自赞叹,同时也不免有些愣神。 他注意到,梁福朝和廖凤英对梁金涛的态度十分亲切,显然老梁家人都挺支持这个年轻人的。 他八爸梁福朝,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以后说不定还真得指望梁金涛给他养老送终呢,这份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那驴脾气的梁福圭又凭什么也过来帮他? 而且两口子都来了,这其中的缘由,赵泰宁和秀芬妈还真是有些捋不清楚。 正琢磨着,六妈廖凤英那热情的声音就先她本人一步进了堂屋:“亲家来了,我让金涛八爸叫我二哥了,一会儿你们老哥几个喝几杯。 咦?你们怎么不坐着啊,杵在门跟前,院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廖凤英一边说着,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不等秀芬妈跟廖凤英搭话,梁金涛和赵秀芬恰好从外面回来了。 赵秀芬一眼就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爸妈,赶忙抓着梁金涛的手,努力直起腰来,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爸,妈,你们咋来了呢?” 她既惊讶又高兴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你爸不放心,非要来看看……” 秀芬妈一边端详着女儿,一边小声说道。 她发现,一段时间不见,闺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是孕妇,但小脸白净细嫩了不说,脸上也多了许多笑模样,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爸、妈,你们来了。秀芬,你陪爸妈说话,我回家拿酒。” 梁金涛猛地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其实也挺惊讶的,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打过招呼后,把赵秀芬交到丈母娘手里,自己转身就要去家里拿酒。 “嘿嘿,又来两个不要工钱的短工……正好一会儿把有些东西搬到院子外面,明早上好装车。” 这时,六爸梁福圭也从武家圈圈回来了,看到赵泰宁后,从兜儿里掏出烟来笑说着,走了过去。 他热情地递上烟,那架势,要不是亲家来,这烟他还真舍不得往外掏呢。 原本怒气冲冲的老两口儿,被这一家人迎着,七嘴八舌地开始唠起了家常,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金涛,我记得你老丈人好吃猪肝,你赶紧去周屠夫家,我早上听人说他今天杀猪呢。 你拿个盆儿,顺便看看猪血还有没有,有的话也买上些……” 梁福圭见梁金涛要出门,抬声提醒一句。 梁金涛答应一声,见老丈人的自行车在门外,索性骑上就去了周屠夫家。 他心里清楚,老丈人和丈母娘绝对不会是来蹭饭的,过来看女儿是真,但肯定还有其他事。 六妈廖凤英说了几句话,就急忙回厨房忙活了。 又添了两张嘴,刚才和的面不太够,她得赶紧再和点。 赵泰宁跟着梁福圭去院子里抽烟聊天了。 两个老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家常,话题从梁金涛的小买卖扯到了村里的琐事,再扯到了国家大事,聊得不亦乐乎。 “这些天,挺好的呀?”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道。 “挺好的呀。” 赵秀芬笑着答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小子,没再打……打你?” 秀芬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触碰到女儿的伤疤。 赵秀芬噗嗤一笑:“没打……妈,你放心吧,金涛对我挺好的。” 虽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梁金涛会忍不住摸她几下,但这能跟妈说吗? 她心里想着,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秀芬妈见女儿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暗舒一口气,再次压低声音问道:“你爸单位的副主任说他晌午的时候在北川湾乡看着金涛了,他几点回来的?” “回来得三点多了,在家陪我说了会儿话,就来我八爸家干活儿了。” 赵秀芬不明白妈为什么要问她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还寻思他臭毛病又犯了,中午和人家喝完酒,下午得出去耍钱呢……” 秀芬妈知道女儿不会骗自己,再次暗舒一口气,心中的担忧彻底消散了。 赵秀芬说道:“自从开始收废品,到今天为止,从来都没有碰过那玩意。 妈,你也看到了,既要收废品又要倒腾中药材,如果不是我六妈六爸还有八爸他们帮忙,金涛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哪有闲工夫耍钱啊。” 秀芬妈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梁金涛还没回来,便掏出一卷零钱来,塞给了赵秀芬:“这点钱,是你爸让我偷偷给你的,眼瞅着就要生了,到时候没钱可不行……” 赵秀芬把钱给推了回来,顺手从兜儿里掏出一沓钱来,说道:“妈,你留着花吧,我这有。” “咋这么多钱?” 看到女儿拿在手里的厚厚的一沓钱,秀芬妈吃惊不已。 “这都是倒腾废品和药材挣来的钱。” 赵秀芬骄傲地说道,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家里的钱,他都搁你这儿了?” 秀芬妈有点不相信地追问道,她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信任女儿,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保管。 赵秀芬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啊,妈,金涛说他相信我,让我管着家里的钱。 他还说,要把我培养成女强人!” 在自己母亲面前,赵秀芬就像是又回到了待字闺中的那几年,心里咋想的就咋说。 第202章 涨价的底气 赵泰宁和秀芬妈杀气腾腾来到峡口村兴师问罪。 老两口被老八亲家梁福朝迎进院子,看到堆得满满当当的收回来的废品和中药材,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这说明,梁金涛这几个月的确在做正经生意。 而且看上去做的还不小。 秀芬妈偷着给秀芬塞钱,秀芬不要,并且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自豪地说,家里的钱都是她在管。 秀芬妈看着女儿手里厚厚的一沓钱,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倒腾废品和药材…… 能挣这么多?”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票子边缘,油墨味混着淡淡的汗渍气息,实实在在的分量让她心里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赵秀芬把钱塞回母亲手里,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妈,金涛脑子活泛着呢,收废品的时候顺便收点中药材,北川湾收购站的邱股长都夸他有本事。”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梁金涛的笑声,伴随着自行车链条的 “咯吱” 声,他推着车大步流星走进来,车后座还绑着顺路收回来的半袋黄芪。 “猪肝猪血买回来了!” 梁金涛扯着嗓子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抹了把脸,看见岳母给自己媳妇塞钱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妈,您这是干啥呢?秀芬现在是咱家的财政大臣,钱都归她管。” 秀芬妈赶紧把钱塞回兜里,尴尬地搓着手:“我…… 我还以为,你们日子还像以前那么紧吧。” 梁金涛哈哈一笑,也没多问,径直走进厨房洗手。 赵秀芬瞅着母亲的模样,忍不住抿嘴乐,低声道:“妈,我说了吧,金涛现在靠谱着呢。” 晚饭时分,八仙桌被挪到堂屋中央,赵泰宁两口子,还有梁福海、梁福圭两口子、梁福朝以及梁金涛、赵秀芬等八人围坐一圈。 梁金涛端起酒杯,先从老泰山赵泰宁开始,轮着给几位长辈分别敬酒。 完了之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趁着我最亲的人都在这里,今儿个我想说件事。” 众人放下筷子,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前两次去交货,通过邱富海我跟北川湾乡收购站新的负责人张振铭搭上了线,以后不管咱们收多少药材,他都兜里回收。 我跟他的第一次合作,人家就顶了五千斤的金银花,下个月十号人家开车过来拉货。” 赵泰宁夹菜的手顿了顿,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五千金?这么大的量啊!” 梁福海也放下酒杯:“老二,张振铭这个人靠得住吗?另外,收五千金货可得不少本钱呢。” 六爸两口子、八爸也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梁金涛。 至于秀芬妈跟赵秀芬,娘俩已经开始悄声算这一次得往里投多少钱了。 梁金涛放下酒杯,坐直身子:“本钱秀芬手里有一些,实在不够的话张振铭说他会帮我想办法。 邱富海走之前,特意叫上我跟张振铭吃了顿饭,目前看起来,这位新来的股长还是比较能靠得住的。” 他笑了笑,吃了一口菜,在诸位亲人热情的眼神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说道:“大前天我去交药草,虽说跟吴有成闹了点小误会,但恰好赶上张股长第一天上班,他一眼就看出来咱们的药材几乎都是优等品,觉得咱们老梁家人做事靠谱,所以这才有了接下来的进一步合作。 他告诉我说,交给他的药材,价格要比公家的多给咱们三分。 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咱们及时全额的把这一次的金银花的任务完成了,能挣不少钱呢。” “一斤多给三分?” 六爸猛地一拍桌子,“那可不少赚啊!” 秀芬妈也放下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婿:“金涛,你说的是真的?” 梁金涛重重点头:“千真万确!张股长还说,只要第一次的合作不出问题,咱们以后就算是他的稳定客户了。咱们负责收,他负责联系大客户外销。” 他看向赵泰宁,“爸,今天中午的时候,我瞅见你们副主任了,准备过去跟人家打个招呼,没料想人家骑车直接走了,兴许是没认出我来。” 赵泰宁此刻已经知道了,女婿梁金涛为啥中午醉醺醺的原因了,那是在跟张股长拉近关系。 有些事啊,空口无凭说出来没人在意,可要是上了酒桌,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我说你小子怎么从北川湾乡回来以后,就突然琢磨着要涨价呢,原来底气在这儿呢。”六爸眯着眼睛,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张股长给你兜底,咱们的收购价是可以往上提一提,老百姓得了实惠,自然愿意把东西卖给咱们。” 赵泰宁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突然端起酒杯:“好小子!以前是我看走眼了。 来,爸敬你一杯!” 梁金涛连忙起身碰杯,酒液下肚,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 秀芬妈在一旁抹了抹眼角:“好,好啊……” 赵秀芬悄悄握住梁金涛的手,掌心温热,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梁金涛回握住她,对众人笑道:“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帮着点我,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收购规模就会变的越来越大。” 六爸拍着胸脯:“放心!只要你开口,我跟你六妈随叫随到!” 秀芬妈也说道:“麦子一收,地里的活也就不多了,到时候我抽空过来也帮着干。” 一时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梁金涛看着身边的妻子,看着满堂亲人,突然觉得,重生这场仗,越来越有意思了。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声。 梁金涛给赵泰宁续上酒,低声道:“爸,等收购点稳定了,我想让秀芬去学会计,以后家里的账,还有收购点的进出货,都让她管。” 赵泰宁看着女儿女婿紧握的手,眼眶一热,重重嗯了一声。 秀芬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梁金涛碗里:“金涛,你有这份心就好。秀芬跟着你,我们放心。” 梁金涛低头扒拉着米饭,鼻尖却有些发酸。 他偷偷瞥了眼赵秀芬,她正小口喝着汤,嘴角噙着笑,灯光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第203章 卸磨杀驴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柳梢头。 误会消除,又看到女儿女婿夫妻恩爱,赵泰宁老怀甚慰,没有任何意外地喝醉了。 四金龙乡的家自然是回不去了。 梁金涛叫来大哥梁河涛,哥俩一起把老泰山搀扶着送去了他家的堂屋炕上。 秀芬妈跟女儿睡在了女婿家里。 梁金涛为了方便照顾老泰山,睡在了老父亲的门房里。 后天就是十五。 今天晚上的月亮就已经出奇的圆又亮了。 想到再过一二十年,即便是在农村,也看不到这样的月亮了,梁金涛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伤感。 日子,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可是远去的,又岂止仅仅是浓浓的年味啊!! 梁福海陪着亲家也没少喝。 又想到小儿子的日子眼瞅着要越来越红火了,他就睡不着了。 “老二啊,你可得跟张股长处好关系,我听出来了,以后你的药材得先紧着人家。” 梁福海索性坐起来,靠着杯子对小儿子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头枕着臂膀,笑说道:“爸,以后啊,咱们的合作伙伴,还有比张股长更厉害的……” 梁福海被小儿子的野心吓了一跳:“啊?你还想跟更大的老板合作?” “爸,以后您就知道了,张股长这样的小官,现在看起来是很厉害,可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梁金涛云淡风轻的话,惊得老父亲梁福海才抓在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掉炕上。 “咋?一个张股长都喂不饱你了?我看你小子是想上天!难不成还能把这生意活做到县城去?” 梁福海狠狠地挖着旱烟沫子,借着从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自己的儿子想把日子过好,这没有错,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可是这个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梁金涛翻身坐起来,学着老父亲的样子靠在被子上,嘿嘿一笑:“爸,要只是县城,我就不跟您说了。” “嘿!你还来真的?” 梁福海猛地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火星子溅在地上,“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把药材卖到省城去?” “爸,要不咱打赌!” 梁金涛直起腰,把老父亲激动下不小心弄到床单上的旱烟沫子扫到地上,眼神亮得像挂在夜空的圆月,“最迟年底,我要是没把药材卖出铜都市,您让我干啥都行!要是卖出去了……” “卖出去咋说?” 梁福海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 “要是卖出去了,” 梁金涛故意拖长了音,目光扫过老父亲略显紧张的脸庞,“您就跟我哥说,把咱家的那些旱地都种上反季菜!” “反季菜?” 梁福海的全部心思都在药材上,没料想梁金涛突然又说出一个新名词,愣了一下之后,嗤笑一声,“你小子别是让那五千斤的订单高兴的昏了头!现如今粮食是够吃了,你还想种反季菜?” “就因为粮食够吃了,才好做文章。” 梁福海往老父亲跟前凑了凑,认真地说道,“那天邱富海跟我说,县上已经有计划组织有蔬菜种植经验的人去省外学习,说是等他们学成回来,就要选一些地方盖塑料大棚。 到那个时候,大冬天的在家门口就能吃上心弦蔬菜。 您想啊,过年的时候,哪家那户不得买些反季黄瓜、西红柿招待上门的亲戚。 到时候拉到县城,保准抢着要!” 梁福海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忽然把烟袋往地上一磕:“中!我跟你赌!要是你小子真能把药材卖出县城,你哥的工作我出面去做! 不过......老二啊,这塑料大棚的技术......到时候得托邱富海去跟县上的人说说,把你哥算在学习的人里头。” 梁金涛在心里暗暗地算了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沛夏的那位海外富商亲戚十月底就要过来。 他这是掐着点,等邱家的龙凤胎出生啊。 “行,让我哥去外面学习的事,交给我了。” 梁金涛重重点头,答应老父亲。 前世的九十年代中期,祖厉县政府曾经先后组织了好几批村民外出沿海某蔬菜种植大省学习塑料大棚栽植反季节蔬菜技术,也的确让一批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富了起来。 再后来,又出现了塑料冷棚,渐渐代替了塑料大棚,也事先了农民增收的目的。 就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的实际情况,想要大规模的推广中药材种植,不太现实,梁金涛决定依靠前世的经验,让大哥成为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率先建起塑料大棚栽种反季节蔬菜。 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二天。 睡了一宿的觉,赵泰宁还有点晕乎,但不影响骑车带着老伴回去。 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又叮嘱了女婿一番。 送走老泰山两口子,梁金涛骑着自行车直奔金家园子村,去找老金头金天恩。 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堂屋,陪着半瘫痪的金家老人说了会话,梁金涛就给金天恩出来,站在羊圈跟前说正事了。 “表兄,三五天之后,你这边就得忙起来了,趁着几天赶紧给羊把吃的多弄上些,我怕到时候你顾不上操心它们。” 见梁金涛说的郑重其事,金天恩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 问道:“金涛,听你的意思,这是找到大主顾了?” 梁金涛点点头说道:“就是的。有人跟咱们预定了五千斤的货,下个月十号过来拉。” “五千斤?我的个乖乖!!”金天恩倒吸一口凉气,一算时间,脸上凝重之色又增几分,“还有不到二十天了。 金涛,来得及吗?” 梁金涛胸有成竹地说道:“来得及。表兄,我是这么想的,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我两姨韦小强赶着我六爸的骡车下来帮着你一起收。” 听到梁老板要给自己派人下来,而且还是他的亲戚,金天恩脸上的凝重之色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怀疑的表情。 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梁金涛啊梁金涛,你这是准备卸磨杀驴了啊。看到我跟你把金家园子的市场打开了,就要安插自己的亲戚过来。 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第204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到有人跟梁金涛预定了五千斤药材,下个月十号交货,金天恩倒吸一口凉气。 他担心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丢人不说,得罪了大主顾才是大麻烦。 梁金涛却信心十足地告诉金天恩,自己会派人派车下来,让他不要担心,只管甩开膀子干就行了。 面对梁老板的一番好意,金天恩忍不住开始腹诽,觉得梁金涛这是要开始卸磨杀驴了。 七月中旬的西北高原,夕阳像枚烧红的铁饼坠在黄土梁上,将羊圈旁边的那堆麦草垛镀得金灿灿的。 几只刚断奶的宁夏滩羊羔子挤作一团,“咩咩”叫着往金天恩沾满泥点的裤腿上拱。 这些毛团子才齐膝高,白得像新扯的棉花套子,鼻头却沾着草屑,活像戏台上画了花脸的小生。 “表兄,你这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梁金涛突然笑出声来,从上衣兜里摸出包“哈德门”,用拇指顶开锡纸,弹出支香烟递了过去。 火柴“哧”地划亮,橙红的火苗在梁金涛粗粝的掌心跳跃,映出金天恩紧绷的下颌线。 那道去年被公山羊角刮伤的疤痕从耳根斜劈到嘴角,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条蜈蚣趴在蜡黄的脸上。 金天恩接过烟时,指尖微微发抖——这小子倒腾废品倒腾药材挣到钱了,去年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现如今去哪都骑着自行车,烟的档次比乡上干部们的都要高。 “我梁金涛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梁金涛迎着金天恩似乎被烟熏到而半眯起来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羊圈的柱子,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顺手把整包烟塞进金天恩打着补丁的蓝布上衣口袋,烟盒边角硌得对方胸口发痒。 “韦小强来就是给你当跑腿的,骡车也是给你使唤。收来的药材全记在你名下,该抽的佣金——”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清晰的影子,“按这个数。” 金天恩夹烟的手猛地一抖,烟灰落在露出脚趾的解放鞋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三成!比那天说好的又高了一成! 他眯起被旱烟熏得发红的眼睛,突然发现这个十多杆子都打不着的表弟眼角新添了几道细纹——那是这半年顶着日头走遍沿河两岸收东西晒出来的印记。 羊圈角落的母羊突然“哗”地撒了泡尿,臊气混着干草香直冲脑门,惊得几只羊羔子四散逃开。 “明儿起收购价上调两分钱。”梁金涛用磨破边的胶鞋碾灭烟头,碾碎的烟丝在泥地上画出个扭曲的圆圈,“柴胡给到两毛七,黄芪四毛。” 他忽然压低声音,喉结在晒黑的脖颈上滚动。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道,自己只是负责收,多余的话不要讲......” 话音未落,从堂屋里面传来“叮铃咣啷”的声响。 金家老太太行动有些不方便,如果有事叫儿子,就会敲击手边的盆子。 金天恩急忙把手里的烟蒂丢进水槽里,说了声“我去一下”,就快步进了堂屋。 约莫三五分钟后,他去而复返。 走过来后,直接用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梁金涛的手腕,掌心汗津津得像刚捞出来的泥鳅:有些动情地说道:“金涛,刚才是老哥我小人之心了!” 他瞥见梁金涛脸上浮现和煦的笑容,声音突然卡壳,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道:“金涛,收货的事你不用担心......不过又涨价了,量又那么大,我手里的现钱......” “钱的事你甭操心。”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后天韦小强下来的时候会把钱带过来。 到时候你俩甩开膀子收,哪片山沟沟有药材,你们就往哪钻。” 他顿了顿,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这是我们村上的电话,如果有事找我的话,你就用你们村的电话打这个号码,我给你回过来。” 回程的黄土路上,夕阳把自行车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蹬得飞快,车轮碾过晒硬的牛车辙,颠得他不得不双手扶把。 快要到麻家巷口子了,他远远地看见杨小军挑着空担子从吊桥方向走来,扁担两头挂着湿漉漉的渔网。 “涛哥!按您吩咐给嫂子捞了两条最肥的黄河鲤,我才准备送家里去呢!” 杨小军看见梁金涛后,咧着嘴露出两颗虎牙韩着说道,晒脱皮的鼻尖上还沾着鱼鳞。 梁金涛快快地蹬了几下,骑到对方跟前下车。 杨小军麻利的把两条正宗黄河大鲤鱼车把上分别用草绳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 两条金鳞大鲤鱼腮帮还在张合,鱼尾拍打着车上,溅起几滴带着河腥的水珠。 梁金涛掏出五块钱递过去,刚要摸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蹄声。 韦小强赶着骡车从岔路口钻出来,车板上堆着新割的苜蓿草,草堆里露出半截泛着青光的药锄——正是梁金涛上个月托邱富海从县城买来的。 “涛哥!”韦小强学着六爸梁福圭的样子扬着马鞭,十八岁的脸上满是雀斑,"我妈说,让我跟着你好好干,争取过上三五年就把媳妇娶进门。” 梁金涛没答话,只是冲这个俩姨摆了摆手。 看起来,三姨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提前上班了。 跟杨小军闲聊两句,各自回家。 赵秀芬晚饭是在大哥梁河涛家吃的,回来的时候还给梁金涛提回来一饭盒扁豆子面。 大夏天吃这个饭最好了。 梁金涛把鱼放进大铁盆里,这是明天的菜。 他就着媳妇现切现拌的黄瓜菜把饭吃完,擦了擦嘴,叫上赵秀芬一起进了堂屋。 梁金涛脱鞋上炕,掀开媳妇的嫁妆柜子,从最底下翻出一个铁皮饼干盒。 打开时,那块“捡来”的狗头金还有一些散碎砂金出现眼前。 “金涛,你这是?” 赵秀芬大概猜到自己男人要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咱们手里的现钱不够用了,就那五千斤药材就得三千多块,我明早上去四金龙乡找找咱爸,让他找关系把这个玩意卖掉一部分。” 梁金涛说着话,把狗头金从铁盒子里面拿出来,仔细端详。 第205章 战友情深几许 梁金涛打开铁皮饼干盒。 那块“捡来”的狗头金还有一些散碎砂金出现眼前。 虽然质地不纯,可即便如此,那金子在斜眼下依旧闪烁着神秘而诱人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经历以及价值。 梁金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金子粗糙的表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媳妇。 赵秀芬听丈夫要卖金子,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释然,走过去挨着梁金涛坐下,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道:“金涛,你做的对!早卖早得钱,手头也宽裕些。 咱们虽然有一千多块钱的积蓄,可就像你刚才说的,这点钱根本不够用。 你看看咱家,这一千多块钱根本不够用。”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目光坚定又带着几分沉稳,缓缓说道:“媳妇,这狗头金,要是放个几年,那价格能翻好几番。 但咱现在不是没那个条件等啊,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不把这金子出手一部分,生意就没法做下去,咱家以后的日子也难有起色。” 赵秀芬微微点头,眼神里满是理解,轻声道:“金涛,我都懂。只要你往前奔,再苦再难我都不怕。” 梁金涛嘴角露出一丝感到的笑容,将狗头金重新放回铁皮饼干盒,小心翼翼地盖好,说道:“媳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它卖个好价钱。”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梁金涛就悄悄地起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媳妇。 来到院子里,他推出自行车,仔细检查了一番车胎和链条,确认没问题后,将装着狗头金的铁皮饼干盒用一块旧布包好,斜跨在胸前,朝着四金龙乡的方向骑去。 一路上,晨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梁金涛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既期待着能顺利卖掉一部分金子,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又有些舍不得这“捡来”的宝贝。 作为重生者,他太清楚,过些年黄金会涨到一个什么价位。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梁金涛径直来到老泰山赵泰宁家门外。 赵泰宁可是四金龙乡供销社的正式干部,再过一会儿就该骑着自行车去单位上班了。 果不其然,都不用梁金涛敲门,在家吃过早饭的赵泰宁开门准备去上班,就瞧见了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的女婿。 接过黄河大鲤鱼,赵泰宁关切地问道:“金涛啊,这么早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梁金涛将自行车靠在墙边,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跟老泰山说了。 赵泰宁听完后,眉头微微皱起,沉思片刻后,说道:“金涛啊,这事儿确实得抓紧办。我在供销社这么多年,也认识不少人。 不过,你这件事啊,我琢磨着只有一个人能办。 我这个老战友,他现在可是副县级的领导,人脉广,路子野,找他帮忙,说不定能把这金子卖个好价钱。” 梁金涛听了,心中一喜,说道:“爸,看来我找您找对了。” 赵泰宁笑了笑,说道:“你做正经生意需要钱,这是家里的大事。咱爷俩去城里找他。不过,他工作忙,咱们得抓紧时间。” 梁金涛跟听到声音出来的丈母娘打了声招呼,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就离开了。 赵泰宁先去单位跟值班的一位副主任请了假,然后就跟梁金涛等在了马路边。 时间不长,最早的一班县级班车就从北川湾乡方向驶来了。 翁婿二人上车买票,坐到最后面,一路上,班车摇摇晃晃,赵泰宁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反观梁金涛就镇定多了,抱着旧布包,一直望着窗外,根本看到不看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泰宁想象着见到自己那位那位副县级老战友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忙,又会不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招手停”走走停停,约莫两个小时后,终于驶入铜都市汽车站。 赵泰宁带着梁金涛,坐上公交车,熟门熟路地直接来到了老战友的单位。 这是一座气派的办公大楼,门口有WJ站岗,显得十分威严。 赵泰宁让梁金涛站到警戒线以外,自己过去跟WJ说明来意后,保卫室里面就有人打电话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整齐、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中男人一见到赵泰宁,就快走几步,隔着七八米远就伸出双手,哈哈大笑起来:“赵老哥,快一年没见面了,你还是老样子啊! 快进来,到我办公室坐。” 赵泰宁也笑着说道:“老郑啊,过了一年,你可还是一点不显老越年轻了。今天来,是有个事儿想求你帮忙。” 老郑笑说道:“赵老哥,你跟我客气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去办公室说。” 赵泰宁叫梁金涛过来,介绍俩人认识。 赵秀芬出嫁的时候老郑亲自去祝贺了,虽然时隔三年多时间,对梁金涛还有点印象。 三人坐着电梯到了老郑位于五楼的办公室。 有秘书模样的人进来泡好茶就离开了。 赵泰宁将梁金涛的情况和来意跟战友说了。 老郑听完后,几乎没有怎么犹豫,说道:“赵老哥,咱俩当年可是在一条战壕里过命的交情。这样,这里不方便,我找个地方,联系几个懂行的,看看他们能给什么价。” 赵泰宁毕竟也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想老战友为难,直接说道:“老郑,公家单位有规定,咱们做事得合规合法,不能给你惹麻烦。” 老郑起身笑说道:“好我的老赵哥,还是当年的脾气!!” 梁金涛也在一旁说道:“郑叔,请您放心,我这才带来的东西来路绝对没有问题。” 张宏笑着点点头,三人出门乘电梯下楼。 出了单位大院,坐出租车到了铜都饭店。 到了三楼,进了一间大床房,老郑拿起电话,开始联系朋友。 中间有服务员敲门进来送喝的和吃的。 等待的过程中,赵泰宁和老郑回忆起了当年在南边跟敌人打仗的场景。 说到几位战死沙场的战友,两位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第206章 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为了筹措资金,梁金涛跟赵秀芬商量后,决定卖掉狗头金。 第二天一大早,翁婿二人坐最早的一趟班车赶到距离峡口村三十多公里外的铜都市,找到了赵泰宁的老战友,现如今已然是副县级领导的老郑。 铜都市,地处陇省中东部,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贵金属命名的城市,黄河呈“S”形贯穿全境。 这里历史悠久,早在西汉时就设祖厉、鹑阴二县,1958年升格为地级市,1963年撤销,1985年恢复建市,辖三县两区。 她既是丝绸之路的枢纽要地,也是工业重地,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多品种有色金属工业基地。 老郑带着赵泰宁和梁金涛离开单位到了铜都饭店,在一间客房里,他拨通了好几个电话。 约莫十多分钟后,陆续有穿着讲究的人敲门进来。 这些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出去一个人然后才会进来一个人。 他们对狗头金进行了仔细的鉴定和评估,给出的价格却让梁金涛有些失望。 这个价格虽然比在当地卖要高一些,但离梁金涛的预期还有一定的差距。 梁金涛看着那些人,心里有些着急,但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他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赵泰宁看出了女婿的心思,他皱着眉头,对战友说道:“老郑啊,这价格是不是有点低了?我女婿家里确实着急用钱,但也不能亏太多啊。” 俩人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说话不会遮遮掩掩,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老郑也有些为难,等最后一个人走了之后,他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说道:“赵老哥,我有个法子。 咱们可以把这狗头金抵押给银行,先贷一笔钱出来,解决你女婿的燃眉之急。等以后有钱了,再把金子赎回来。 这样既不用急着低价卖掉金子,又能拿到钱救急。 而且,我在银行也有熟人,可以帮忙协调一下,争取一个合理的贷款额度和利率。” 原本他是想让梁金涛把东西直接卖给国家,但在听了自己电话叫来的几人给出的报价之后,就意识到,如果卖给国家的话,赵老哥的女婿十有八九难逃五百块现金和一面锦旗的奖励。 这样一来,就不是帮人,而是坑人了。 另外,老郑也想到自己给凑一两千块,转念又一想赵泰宁的为人,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才想到了将狗头金抵押给银行这样一个法子。 梁金涛听了,心中一动,这个法子倒是两全其美。 他连忙说道:“张叔,这个法子好。那具体怎么操作呢?” 老郑笑着说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跟银行的人熟,我去跟他们说说,应该没问题。不过,抵 押 贷款需要一些手续和证明,咱们得尽快准备好。” 事不宜迟,老郑带着梁金涛和赵泰宁来到了铜都饭店附近的银行。 朝里有人好办事,梁金涛很快准备好了所需的手续和证明。 银行经过一番审核和评估,同意以狗头金为抵押,给梁金涛贷款五千元。 梁金涛拿着那五千元钱,心中感慨万千。 这种操作方法,既解决了资金不足的难题,又暂时保住了狗头金。 从银行出来后,梁金涛难掩激动之情,感激地说道:“郑叔,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您不仅帮我们解决了难题,还给我们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 老郑笑着说道:“小梁啊,不用客气。你老丈人跟我是过命的交情,这点忙算不了什么。 只要你做的生意是正经买卖,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另外就是这个贷款的事,到期了如果周转不开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 梁金涛连连点头,说道:“郑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还款的,不能让您这个中间人为难。” 这时,赵泰宁在一旁说道:“金涛啊,这次劳烦你郑叔叔出面,资金的事儿算是解决了。 我虽然在供销社上班,但说实话生意上的事真给你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倒是你郑叔叔,他认识的方方面面的人多,如今又是大领导,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他给你出出主意。” 梁金涛笑着点头,说记住了。 正事办得颇为顺利,老郑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眼瞅着就要到中午饭点了。 他在心里琢磨着,老战友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自己应该尽地主之谊安排吃顿饭。 于是,回铜都饭店的路上,老郑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老伴熟悉的声音,老郑笑着说道:“老伴啊,今儿个赵老哥来城里了,中午我就不回去吃了,你们别等我,自己弄点好吃的。” 挂断电话后,老郑带着翁婿二人,也就是梁金涛和赵泰宁,再次进了铜都饭店。 不过这一次没去客房,而是去了宴会楼。 在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的引导下,坐到三楼靠窗的包厢里,老郑拿着菜谱征求过赵泰宁的意见,点了三凉三热六道菜。 他又让女服务员拿一瓶自己存在这里的酒。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 老郑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动筷,还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梁金涛倒了一小盅儿酒,自己则跟赵泰宁用大杯喝。 梁金涛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琢磨着,这个味儿怎么那么熟悉呢? 因为这酒瓶没有外包装,光秃秃的,所以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酒。 不过,从色泽上分析,梁金涛认定这应该是用高度白酒做成的药酒,颜色微微泛黄,透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老郑笑着对右手边的赵泰宁说道:“赵老哥,我在这里还存了几瓶这种酒,等会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两瓶,拿回去慢慢品尝。” 赵泰宁听了,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这酒不会就是你上次在电话里说的那个酒吧? 你果然没有吹牛,今天我可有口福了。” 老郑笑着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它,这酒现如今产量很少,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 盯着饭桌上的半瓶药酒看了一会儿,梁金涛突然想起了邱富海曾经送给自己的那种枸杞苁蓉酒。 那种酒也是用高度白酒泡制的,味道醇厚,还带着枸杞和苁蓉的独特香气,和眼前这酒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第207章 有胆有识能成大事 梁金涛盯着那半瓶药酒,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郑叔叔,这个酒……是不是祖厉县那边出产的?” 老郑正端着酒杯,和赵泰宁碰了一下,听到梁金涛的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放下酒杯,看着梁金涛说道:“哟,你这小子,居然认识这个酒?没错,就是祖厉县那边生产的。” 赵泰宁看了一眼女婿,注意到到他眼底流动着异样的神色,也来了兴致,饶有兴致地问道:“老郑,这是祖厉县的酒?我还以为这是省外哪个地方的特产呢。” 老郑笑着解释道:“赵老哥,你女婿是峡口村人,隶属于祖厉县管辖。 祖厉县那地方,山清水秀,有很多独特的中药材,这酒就是用当地的高度白酒,加上那些珍贵的药材泡制而成的。 以前这酒在当地可出名了,可惜啊,因为各种原因,现如今产量极少,仅限于内部消化……” 老郑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梁金涛追问道:“老郑叔,可惜什么呀?为啥现在产量这么少,还几乎仅限于内部消化了?” 老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这原因可就多了。 一方面,现在市场变化快,各种新酒层出不穷,竞争激烈得很。 祖厉县的酒厂规模不大,宣传也跟不上,慢慢就被市场给边缘化了。 另一方面,酒厂里的一些老师傅年纪大了,很多独特的泡酒配方和工艺面临着失传的风险,新招的工人又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这产量自然就上不去了。 再加上资金短缺,想扩大生产、改进技术都难啊。” 梁金涛听得认真,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兴奋,他接着问道:“老郑叔,那您跟酒厂的人熟不熟?我……我想去考察一下,如果能行的话,我想接手这个业务。” 老郑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金涛,说道:“啥?你想接手?你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接手一个酒厂,那得投入多少资金和精力啊,而且风险也不小,你可得想清楚了。” 赵泰宁也在一旁劝女婿说道:“金涛啊,你郑叔叔说得对,这可不是小事。你年纪轻轻的,虽然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得谨慎考虑啊。” 梁金涛却一脸坚定,说道:“爸,老郑叔,我想过了。 我对酒行业一直挺感兴趣的,而且我觉得祖厉县的这种酒有很大的潜力。 现在市场上虽然酒的种类多,但真正有特色、有品质的酒并不多。 这种用当地独特药材泡制的酒,只要宣传到位,质量有保证,肯定能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资金和风险的问题,我想过了,我可以先做市场调研,制定详细的计划,再一步步来。 而且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现在做药材生意,这又是药酒,两者之间其实是想通的,只要操作得当,两者完全可以结合起来,相互促发展。 郑叔叔,您应该对这个酒很熟悉,您自己说,这个酒怎么样?” 老郑看着梁金涛那充满自信和决心的眼神,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子眼光毒辣,看问题很准,而且有胆有识,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小梁啊,实话实说,这个酒确实不错,产量小固然有他的历史原因,但仅限于内部消化则说明这酒的质量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而且考虑得还挺周全,那郑叔叔支持你。 我跟酒厂的一个负责人还算有点交情,可以从中代为牵线,让你去酒厂考察考察。 不过,你可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考察,关乎到你未来的事业发展啊。” 赵泰宁听老战友这么一说,自己又在心里暗暗地一琢磨,突然意识到,女婿的想法非常不错。 这种药酒仅限于内部消化。 既然公家人都趋之若鹜了,那就说明这种药酒的品质绝对没有问题。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说道:“郑叔叔,太感谢您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对待这次考察的。这杯酒,我敬您!” 说完,一饮而尽。 老郑笑着摆摆手,说道:“小梁啊,坐下坐下,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 作为我这种身份的国家干部而言,其实我也希望有越来越多像你这样有志青年,可以大胆地参与到国营企业的经营中。 现在很多国营企业都面临着各种困难,经营不善,亏损严重,成了政府的包袱。 如果你们这些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能够介入,说不定就能让这些企业扭亏为盈,重新焕发生机。 这样一来,既帮助政府摆脱了包袱,你们自己也能先富裕起来,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赵泰宁也点头赞同道:“老郑说得对,金涛啊,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要是能把这个酒厂做起来,可不能卸磨杀驴,到时候我跟你郑叔叔都不会原谅你。” 梁金涛笑着说道:“爸,您放心,如果我真接手了那个酒厂,只要在册的工人们愿意留下了继续干,我保证一个都不辞退。 而且,我会根据经营情况,适当地提高他们的收入,解决工人们的后顾之忧。” 老郑见梁金涛说的真诚,不禁有些动容,说道:“小梁啊,我赵老哥选了个好女婿啊。假如你真的接手了你们县上的那个酒厂,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忘记你刚才对我和你老丈人的承诺。 来,咱们一起干一杯,预祝你考察顺利,也祝你和我秀芬侄女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 三人端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热气腾腾的饭菜还在桌上冒着热气,窗外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映照出他们充满希望和憧憬的脸庞。 饭后,当着翁婿二人的面,老郑直接用饭店的电话联系了祖厉县药酒厂的那位负责人,双方约定了见面时间。 第208章 有能力更有魄力 既然进城了,事情又办的妥当顺利,注意到老泰山应该还有话要跟老郑叔叔说,梁金涛便去铜都饭店附近的五一街市场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老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着对赵泰宁说道:“赵老哥啊,你可是给自己女儿选了个好女婿啊! 算起来,我跟小梁这是第二次见面。 这小子有胆有识,眼光还毒辣,刚才那番对药酒厂的分析,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要是真能接手了药酒厂,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赵泰宁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老郑啊,不瞒你说,这小子之前可没这么让人省心。” 老郑微微一愣,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赵泰宁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婚后啊,小两口倒也过得挺和睦的。可后来,梁金涛那个在香江做买卖的三叔打来电话,说要选一个侄儿去那边帮他做生意。这消息一传开,梁金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老郑皱了皱眉头,问道:“变了个人?怎么个变法?” 赵泰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时候,恰逢秀芬婆婆去世不久,最主要也是因为金涛三叔把事情做的有些绝,我大亲家和亲家老哥俩谁都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去香江。 金涛这小子当时应该也是穷怕了,为了凑够去香江的路费,开始不走正路了。偷鸡摸狗啥坏事他都干。 那段时间,小两口三天两头吵架,我亲家也是被他气的早早地带着老大一家三口从老院子里搬出去住了。 我们老两口更不用说,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哪天就闯出大祸来。四十八军户乡跟四金龙乡本来就离的近,村里的人也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老赵家选了个不成器的女婿。” 老郑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小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那后来呢?怎么又变好了?” 赵泰宁继续说道:“去年腊月二十一,这小子一觉睡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开始知道心疼怀孕的媳妇了。 大冷天的,他拉着架子车去收废品挣钱。那手都冻得红通通的,裂了好几道口子,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们老两口和秀芬都心疼他,劝他天暖和了再干,可他就是不听,说一定要让媳妇和未来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老郑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赏,说道:“这小子,还算有点担当。那过完年之后呢?” 赵泰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过完年到现在,他的生意倒也做得还行。 每天早出晚归的,收了不少废品和药材,挣了点小钱。 虽然不多,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了。 老梁家的老少爷们看到醉不成器的一个不肖子终于变好了,一个比一个高兴,我们老两口也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老郑笑着说道:“看来这小子是经历了挫折,终于醒悟了。那他这次为什么要卖掉砂金啊?” 赵泰宁解释道:“还不是因为找到了个大主顾,资金上周转不开了。他想着把砂金卖掉,凑够资金,把生意再做大一些。 本来我还担心他这步棋走得太险,可今天听了他对药酒厂的打算,我觉得这小子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郑沉思了片刻,说道:“赵老哥,不是我吹,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挺准的。 这小子虽然之前走了些弯路,但现在看来,他已经迷途知返了。 而且他脑子灵活,有想法,又有冲劲。如果这次他能顺利接手祖厉县药酒厂,我敢说,他绝对会成为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万元户。” 赵泰宁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老郑,你真的这么认为? 万元户不万元户的我不是很看重,我就想着这小子只要别再犯老毛病,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把小日子过好就很知足了。” 老郑笑着拍了拍赵泰宁的肩膀,说道:“我的赵老哥啊,你就放心吧。我秀芬侄女是个有福气的,小梁这个人有能力更有魄力。 等他接手了药酒厂,肯定会干出一番大成绩的。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喝喜酒啊。” 赵泰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摆上几桌大宴,好好庆祝庆祝。到时候,还得请你老郑坐上座呢。” 两人正说着,梁金涛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他丹棱把几样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郑叔叔,我给您和阿姨买了点东西。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您带回家尝尝。” 老郑笑着说道:“小梁啊,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来,坐下歇会儿。” 梁金涛坐在椅子上,说道:“郑叔叔,我刚才没好意思问您,药酒厂负责人是怎么跟您说的?” 老郑说道:“那边已经答应了,说随时欢迎你去考察。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对你也挺感兴趣的,还说要好好跟你聊聊呢。”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太好了,郑叔叔,太感谢您了。我回去之后就好好准备准备,争取早日去考察。” 赵泰宁也说道:“金涛啊,这次去考察,你可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要丢你郑叔叔的脸。 把药酒厂的情况了解清楚,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不要藏着掖着,你郑叔叔见多识广,多听听他的建议准没错。” 梁金涛点了点头,说道:“爸,郑叔叔,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相信,只要我肯吃苦,肯动脑筋,这药酒厂一定能在我手里焕发出新的生机。”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 老郑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让把赵泰宁和梁金涛送到汽车站。 临上车,赵泰宁跟老郑约定好,等梁金涛这边把手头上的事安顿好决定去药酒厂,先提前跟他这边联系,到时候最好一起过去。 第209章 胃口突然就变大了 上了班车。 翁婿二人熟练地再一次坐到了最后一排。 这最后一排,虽说空间相对逼仄,又有些颠簸,但对他们而言,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梁金涛身旁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给家里老人买的补品,有给媳妇挑的时兴布料,还有一些日常用的杂物。 不过,这些大包小包倒不打紧,真正让梁金涛小心翼翼的,是他身上揣着的从银行贷出来的五千块钱。 那沓厚厚的钞票,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与希望,压在他的心头。 老泰山赵泰宁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很是自然地让女婿坐到了靠窗户的座位上,仿佛这样能让他更安心些。 班车缓缓启动,驶出铜都市区之后,车内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来。 赵泰宁微微侧过头,仔细打量了梁金涛两眼。 他看着女婿那略显坚毅却又带着一丝兴奋的侧脸,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小子的胃口怎么突然变大了?之前还只是小打小闹地做点小生意,怎么如今竟想着要接手药酒厂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接手一个厂子,那得面临多少难题,资金、技术、市场,哪一样不得操心? 想到这儿,赵泰宁忍不住小声问道:“金涛,你准备啥时候去药酒厂?”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关切与担忧。 梁金涛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笑着说道:“爸,暂时还没那工夫,等这五千斤药材给张股长凑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赵泰宁点点头,“哦”了一声,心中却依旧有些疑虑。 他太了解女婿这次进城卖砂金的目的了,就是为了凑钱收那五千斤药材。 这第一次合作,确实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只有这样,张振铭才会愿意继续跟他合作下去,以后的生意也才有盼头。 班车在蜿蜒的道路上摇摇晃晃,时而走得飞快,时而又因为路况不好而停下来。 车内的乘客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小声交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赵泰宁瞅了一眼老战友送的两瓶药酒,那精致的包装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心中一动,又问了一句:“你那五千斤干药材,今天贷的钱应该是够了,现在又冒出来药酒厂这档子事,肯定是倒腾不开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想听听女婿到底是怎么想的。 梁金涛笑说道:“爸,家里还有一千多块呢。再加上这些,即便差也差不了多少,没问题。” 赵泰宁看着女婿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既欣慰又有些担忧。 他说道:“嗯,要是缺了,就吱个声。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梁金涛心中一暖,他知道,老丈人的存折里,有两千块雷打不动的钱,那是留给小舅子赵鹏云上大学用的。 这笔钱,对于老泰山这样的家庭来说,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是未来的希望所在。 班车快行驶到隶属于四金龙乡的三岔口的时候,赵泰宁想了想,心中有些纠结。 他看着女婿那略显疲惫却又充满斗志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梁金涛说道:“要不……要不一会儿我直接支出来,给你拿上先用吧。 鹏云上学还得差不多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 梁金涛心头一热,赶忙摆了摆手,说道:“爸,要是真需要,我一定说话,现在看是真用不上。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赵泰宁见女婿说得坚决,就说道:“好,要是用得着了,可一定说一声啊!别自己硬挺着。” 班车继续行驶着,很快就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跟前。 赵泰宁让师傅停车,翁婿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前后脚下车了。 赵泰宁去单位把女婿的自行车推了出来,又帮着把买来的东西固定在车座上。 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叮嘱道:“金涛啊,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回到家好好休息休息,别太累了。” 梁金涛笑着说道:“爸,您放心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您去上班吧,又耽误您半天工作。” 赵泰宁点点头,提着女婿卖给自己老两口的东西,朝单位走去。 看着老泰山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梁金涛的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一趟进城,梁金涛是热着肚子回来的。 中午在饭店吃饭的时候,老泰山拿出了老战友送的药酒,非要让他喝两盅。 两盅儿药酒下肚,胃里暖暖的,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 但比这更暖的,是老泰山为了支持自己创业,把存着给小舅子上大学的家底子都肯掏给他了。 这份情谊,让梁金涛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不辜负老泰山的期望。 回到家里,梁金涛把这事儿和赵秀芬说了之后,赵秀芬抿嘴一笑,说道:“让你拿,你就拿着呗。我爸那是心疼你,想帮你一把。” 梁金涛说道:“那可不行,到时候耽误了你兄弟上大学,该埋怨我了。 咱得为鹏云的未来着想,不能因为我的生意耽误了他的前程。” 一旁的六妈廖凤英打趣说道:“老丈人老丈母娘哪有不疼女婿的?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可是在你小子手里头攥着呢……” 梁金涛嘿嘿一笑,说道:“那也得看啥样的。要是我不争气,估计我老泰山也不会这么帮我。” 三人正说着话,韦小强先是隔着院墙喊了一声“两姨哥”,然后才推门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汗衫,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 梁金涛出去在院子里跟他说了回话,韦小强详细地汇报了最近干活儿的情况,哪些地方进展顺利,哪些地方遇到了难题,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梁金涛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议和意见。汇报完工作后韦小强就走了。 进屋后梁金涛问赵秀芬:“媳妇,你看韦小强干活儿咋样?” “干活儿倒行……”赵秀芬想了想又说道,“就是看人的时候老是偷偷摸摸的,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第210章 日子越过越红火 听到媳妇说韦小强看她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的。 梁金涛笑着开玩笑说道:“我媳妇好看,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赵秀芬瞪了他一眼,说道:“哪儿能看出好看来?挺着个大肚子,走一步喘三声的,还得辛苦六妈每天过来照看着。” 梁金涛探手摸了摸赵秀芬的肚子,说道:“我这么辛苦做生意赚钱,不就为了你跟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嘛…… 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全靠这小家伙五九了。” “啪……” 赵秀芬一巴掌拍开了梁金涛的手,向坐在门口的六妈指了指,示意他注点意,别太没个正形。 不想,却被廖凤英给看着了。 六妈一扭身,笑着说道:“我侄儿说的是大实话。 你还别说,五九这个名字听着挺顺口的。” 嘿,六妈,您是我亲六妈。这点事也向着侄儿!! 梁金涛心中想着,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他琢磨了一下,对赵秀芬说道:“媳妇,我大概知道韦小强为什么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也知道,他以前跟我一样偷鸡摸狗的,那是害怕你,所以才不敢正眼瞧你。 你刚才都说了,这小子干活还行,你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别老是别别扭扭的,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话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论起来,我那位三姨亲戚虽然有点远,可我们兄妹三人都叫了好多年了,所以啊也算是一家人,你就拿出你作为嫂子的气度来,我保证那小子很快就把他的毛病改掉了。” 赵秀芬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听你的。以后我会注意的。” 六妈廖凤英翻看着梁金涛特意从铜都市带回来的几样稀罕物——几包时兴的糕点和一匹色彩鲜艳的的确良布料,说是给即将临盆的侄媳妇补身子和做小衣服用的。 “秀芬啊,金涛回来了,我这老骨头也就不在这儿添乱了,你六爸还等着我去给他们老哥俩做饭呢。” 廖凤英边说边将手中的小包递给迎出来的赵秀芬,眼里满是关切与不舍。 赵秀芬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和感激:“六妈,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能来陪我,我心里踏实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您和我嫂子照应。 锅里还有您早上烙的包谷面饼子,给我六爸和八爸拿上几个让尝尝。” 廖凤英笑着摆摆手:“他们两个老东西想吃的话,我烙就行了,锅里的那几个留着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吃。 行了,让金涛陪着你说话吧,我得回去了……” 梁金涛起身,拿起几包糕点让六妈提上,并且送出院门。 家里没其他人了。 赵秀芬这才念叨起自己惦记了一上午的要事,看向梁金涛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涛子,卖的钱够用了吧?” 梁金涛嘿嘿一笑,把自己回来后放到堂屋门后的布包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钞票和一张银行存单。 “没卖掉!媳妇,咱爸找了他当兵时候的老战友,您还记得不?咱俩结婚抬礼那天,来的宾客里面穿得最齐整的那位。 人家现在可是大领导,托银行的关系给我贷了五千块,这金疙瘩就先存银行里了,只要能按期还款,它还是咱们的。” 赵秀芬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她盯着梁金涛撑开的右手五指看了又看,声音都有些颤抖:“五千?这么多!!” 梁金涛淡定地笑了笑:“听起来是挺多的,不过媳妇,等着看吧,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藏钱的那个盒子就不够用了。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的。” 夫妻俩正说着话,院墙外突然传来韦小强的声音:“两姨哥!两姨哥在家吗?” “进来!!” 梁金涛应了一声,扶起赵秀芬,让她把钱拿进屋子放好,自己则坐在门槛上等着。 韦小强一进门,就看见梁金涛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没瞅见嫂子赵秀芳,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自然多了。 “哥,老金头过来送货了,六表叔让我过来叫你。” 韦小强边说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行!!你跟我一块过去。” 梁金涛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叫上韦小强一起出门,朝八爸家走去。 堂屋里,赵秀芬听到关院门的声音响过之后,这才吃力地上了炕,走到自己的嫁妆柜子跟前,掀开盖子,把装有五千块的布包放到了衣服的最下面,又用几件旧衣服盖好,这才放心地锁上柜门。 八爸家离梁金涛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 梁金涛和韦小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 院门外放着一辆架子车,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有黄芪、当归、党参,还有一些梁金涛叫不上名字的。 这些药材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梁金涛扫了一眼之后,微微皱眉,心里已经明白了六爸为什么让韦小强专门去叫自己的原因了。 别看六爸梁福圭是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可自从梁金涛收购药材以来,他几乎天天过来帮忙,已经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药材收购经验。 他正和金天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见梁金涛来了,就说了句“你们俩说吧”,就走开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显然是想让梁金涛来处理这件事。 “老表兄,这就是我那天给你说的我两姨韦小强,他为人实诚,手脚也勤快。后天吧,让他赶着我六爸的驴车下去给你帮忙,你看咋样? 小强,下去以后少说多做,一切听老表叔的安排。” 梁金涛指着韦小强,向站在一旁的老金头——金天恩介绍道。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事,金天恩点了点头,对韦小强说:“小韦啊,以后就辛苦你了。” 韦小强很有眼力见地过去帮梁福圭晾晒药材了,一边干一边和梁福圭聊着天,时不时偷偷地朝梁金涛和金天恩那边扫了一眼。 梁金涛则给金天恩散了一支烟,很随意地问道:“老表兄,明天打算往哪边跑?” 第211章 老金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梁金涛问起自己明天准备去哪里收药材。 金天恩没多想,很老实地回答道:“今天来你这的时候跟人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大坪沟。那里的药材多,品质也好,就是路有点远。” 梁金涛闻言,心里琢磨了一下。 大坪沟他听说过,距离金家园子有将近二十里路,而且都是山路,崎岖难行。 不过,那里的药材确实有名,吸引了不少的药贩子。 看来老金头这次是当一回事了,想多收点好药材卖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梁金涛笑说道:“好,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溜达溜达,顺便了解一下情况。我也好久没去大坪沟了,正好去看看。” “啊……道儿太远,得起大早,我四五点钟就得走,你起的就更早了,能起来吗?” 金天恩明显没想到梁金涛要跟自己去收药材,有点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毕竟,梁金涛现在已经是峡口村里有名的“小老板”了,既倒腾废品又收药材的,平时忙得很,怎么会跟他一起去收药材呢? 梁金涛看出金天恩的疑虑,故意说起了自己的糗事:“没事的,半夜十二点,我都能起来。玩牌的那时候,整宿整宿不睡觉是常有的事。 不过,现在我可不玩牌了,得好好挣钱养家糊口呢。” 金天恩听了梁金涛的话,瞟了他一眼,略显无奈地说:“行吧……那就这么定了,明早你赶四点到我门口,咱俩一起走。” 称完货,金天恩就走了。韦小强因为要跟人家搭伙,也跟着去送了。 梁金涛盯着金天恩交来的那车药材,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看来,还真是有必要去下边看一眼……” 这时,六爸梁福圭皱眉看了梁金涛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涛子,这车药材的事先不说,我前面注意到了,你说明早上要跟他一起去收药材,金天恩的眼神好像不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你这个当老板的知道。” 梁金涛微笑点头,冲六爸翘起右手大拇指说道:“六爸,您说得真对,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的火眼金睛! 不过,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金天恩是个老实人,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肯定是有他的难处。我跟他去,一是想了解了解下面的情况,二是认识一下下面的农户。” 梁福圭吐出一口旱烟,用烟锅头指着金天恩交来的那堆药材,没好气地说:“这么点眼前的事儿,我还看不出来? 金涛,这个老金头这次送来的东西差点意思啊,要是我的话,价格肯定要往下压几分。” 梁金涛笑了笑说:“六爸,他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守着一个半瘫的老娘,奔四的人了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那个家就靠他一个人撑着。 这一次就情有可原吧,如果他下一次还送来这样的,我肯定就要跟他说道说道了。” 第二天,天刚有点儿亮的意思,梁金涛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生怕惊醒了身旁熟睡的赵秀芬。 因为昨晚临睡前给赵秀芬说了自己要早起的事,所以即便感觉到身边人动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秀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爬起来,只是很小心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让梁金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很快又睡着了。 梁金涛穿好衣服,去厨房拿了半个干粮,推着自行车出门。 才准备骑上去,就看见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了。 走近一看,原来是六爸送六妈过来给媳妇作伴来了。 六爸知道梁金涛今天要早起去大坪沟,怕赵秀芬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让六妈过来陪陪她。 “涛子啊,这么早就走啊?路上小心点。” 六爸关切地说。 “知道了,六爸。又得辛苦您了六妈。” 梁金涛跟六爸六妈说了几句话,就骑着自行车直奔金家园子金天恩的家。 七月的西北农村,晨曦初露,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沿着复兴渠朝东边走,身影在薄雾中渐渐远去。 约莫半个小时后,终于骑到了金家园子村。 就在梁金涛准备往通往金天恩家的那条小路上拐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声。 他笑了笑,捏闸下车,等在路边。 不一会儿,金天恩那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七月的晨曦温柔地拂过西北高原的每一寸土地,梁金涛与金天恩骑着老旧的自行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着大坪沟进发。 山路崎岖,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和偶尔露出的野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叶的清新香气,但这一切都未能完全驱散梁金涛心中的一丝疑虑。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坪沟。 那可是纯纯的大山深处,层峦叠嶂间,云雾缭绕,仿佛与世隔绝的仙境,却又藏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山路蜿蜒曲折,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添了几分幽静。 到了大坪沟,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落,金天恩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步伐轻快而自信。 他直接就奔着一户人家去了,那户人家坐落在村边,几间土坯房错落有致,院子里晾晒着长长的茄子和辣椒,一派自给自足的景象。 梁金涛紧跟其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带着几分期待。 他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暗自思量:这老金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看见院子里聚集的十几个人,他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老金头的确跟这边的人打好招呼了,这架势,这些等着交药材的村民们起的也挺早的。 那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的汉子,他们或蹲或站,嘴里叼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眼神里透露出几分狡黠和期待。 金天恩一到,他们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气氛一时热闹非凡。 “老表兄,我给你过秤,你给人家算钱就行。” 梁金涛见状,连忙凑上前去,想要插手帮忙,毕竟这事儿关乎他的计划,不能马虎。 第212章 名声坏了怎么做生意 “不用你,不用你……”金天恩却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地拒绝要给自己帮忙的梁金涛道,“快晌午了,你吃点我妈昨天给我烙的死面饼子吧,放了不少猪油呢。” 说着,金天恩向屋里瞄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要不你上屋里吃去吧,这是我一个姑舅爸家,不是外人,别客气。”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梁金涛同不同意,朝一个正往自己跟前走的男人喊道:“表兄,泡两杯茶,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放糖的那杯给跟我一起来的这个小伙子。” 来的路上,梁金涛就提醒金天恩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那个中年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泡茶去了。 听金天恩这么一说,梁金涛心里的疑惑就更多了。 他看着金天恩那闪躲的小眼睛,心里暗自嘀咕:这老金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他也不好拒绝,当下便坐在旁边,啃起了那放了不少猪油的死面饼子,喝着金天恩姑舅爸泡的糖茶,心里却五味杂陈。 药农们或蹲或坐,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材,等待着老金头的挑选。 金天恩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与药农们打着招呼,偶尔还停下来摸摸药材的成色,询问价格。 梁金涛远远地坐在一旁,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注意到,金天恩在与一些熟悉的农户交易时,态度显得格外亲切,价格上也似乎更为慷慨;而对于那些看起来面生或是老实巴交的农户,金天恩则显得较为冷淡,甚至在称重时悄悄动了手脚,用手指轻轻按压秤杆的一端,使得称出的重量略低于实际。 这一幕让梁金涛心中一紧,他深知,在商言商,利润固然重要,但诚信更是立业之本。 尽管金天恩的动作躲躲闪闪,但秤砣撸到哪儿,他又给了人家多少钱,他可都是心明镜儿似的。 梁金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乔氏一直都边吃边偷偷地观察,心里暗自盘算:这个老金头,别再因为点蝇头小利,破坏了我的计划,那影响可就大了。 挣多挣少不说,第一个合作就在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心里种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还怎么继续合作? 尤其是这一次,是跟张振铭回合,药材要是出了问题,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张振铭是什么人,他可是知道的。 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你有能耐,他能跟你掏心掏肺当最亲最亲的人对待;他要是瞧不起你,这五千斤药材交上去之后肯定就没有下文了。 想到这里,梁金涛不禁有些焦急。 这可不行!必须得有点动作了! 一张死面饼子吃完,他已经理清了思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金天恩走去,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坚定和决绝。 正当金天恩再次准备与一位老农交易时,梁金涛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咋回事儿?”金天恩正忙着整理刚收来的药材,一抬头,见梁金涛神色严肃,不禁有点懵。 “金哥……”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之后,梁金涛这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诚恳,“我不拿你当外人,有啥话我就直说了,说深说浅的,你别往心里去,别怪兄弟。” 金天恩一听,手里的秤杆子放了下来,眼睛眨巴了两下,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咱哥俩儿,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有啥话你就敞开了说吧。” 梁金涛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金哥,咱这么干,真不行!” “咋啦?” 金天恩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金哥,你瞧,这一斤甘草,你就给人家压了五分钱……这么下去,怕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梁金涛边说边观察着金天恩的表情,心里暗自琢磨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啊?”金天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心里直犯嘀咕:隔着那么远,算账的时候,自己可是一声没出,拿钱和过秤的时候,又都是小心翼翼,手捂手摁着的,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梁金涛已经全知道了,金天恩也只好实话实说。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寻思着这么远的路,道儿不好走,来回一趟不容易,我就想着压点儿价,多赚点儿 另外,你也看到了,我表兄为了这件事忙活了好几天了,亲戚归亲戚,我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吧?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梁金涛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金哥,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这可不是压了一点价儿,你这么做,时间长了,名声可就坏了。 咱们做药材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二字,没了诚信,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金天恩扭头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十多个村民,叹了口气,低声继续解释道:“金涛啊,跟着你干了这一个多月,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药材这行当里的水深着呢。 咱们不这样做,别人也会做,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而且,那些熟悉的农户,我表兄早就跟我说过了,不是社长就是社长的亲戚,平时也没少帮衬他们,我觉得冲我表兄的面子给他们高点价也是应该的。” 梁金涛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老表兄,话不能这么说。 咱们帮衬农户是出于情分,但做买卖必须讲原则。 如果咱们总是这样欺软怕硬,时间长了,名声坏了,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再说,那些看似老实的农户,他们辛辛苦苦挖来的药材,凭什么就要被咱们压价?咱们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金天恩听了梁金涛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 梁金涛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不服气,于是继续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刚开始废品的时候,定的价儿比北川湾乡收购站还低两分钱。 我想着,这样既能吸引货源,又能保证利润。 可这么干了几天后,我琢磨出来了,当时看自己是赚到钱了,可是主动交废品的人越来越少了。” 第213章 稳住市场才能走得长远 “我当时那个急啊,心里直犯嘀咕,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啊? 后来还是邱富海,也就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的直接负责人告诉我说,想要把收废品这门生意干长久了,就不能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 说到这里,梁金涛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金哥,咱们做药材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得往长远里打算。 你这次压价,虽然能多赚点儿,但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愿意跟咱们合作? 咱们得守住诚信这个底线,才能在这个行当里站稳脚跟啊!” 金天恩听着梁金涛的话,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梁兄弟,你说得对,是我短视了。以后我一定注意,不再干这种压价的事儿了。 最开始,这里的村民或许会看在你表兄的面子上把药材卖给你,可是时间一长,又是牵扯到自己的切身经济利益,谁还愿意跟咱们打交道?” 金天恩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他低头想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好吧,金涛,你说得对。 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会注意的。” 见金天恩态度有所转变,梁金涛心中稍感欣慰。 他接着说:“老表兄,咱们不如这样,从今往后,无论对待谁,咱们都一视同仁,按质论价,公平交易。 这样,咱们既能保证利润,又能赢得口碑,长远来看,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你表兄组这个局也是出了力气,对他你想怎么帮你自己拿主意。” “嗯。” 金天恩含糊地答应一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站在远处的表兄,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梁金涛这番话里,藏着对生意的深谋远虑,也藏着对他的关切与提醒。 梁金涛见状,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知道金天恩虽然应承了,但心里未必全然接受。 于是,他索性又往前凑了凑,语气更加诚恳地说道:“老表兄,刚才你那句话说得在理,这个地方的确是偏远,你大老远跑来,多挣点辛苦钱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有件事你得往深处想想,你绝对不是第一个跑来这里收药材的人。 先不说那些外地来的药贩子,眼尖心活,就单说住在这村里的乡亲们,看到你倒腾药材赚了钱,能不眼红吗?” 金天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这个问题他之前并没有深入考虑过。 梁金涛见状,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以后要是还像刚才那么压价、压秤,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竞争对手就会出现。 到时候,都不用外地的药贩子出面,村里那些脑筋活络的人就会站出来,跟你抢生意。他们会逼得你不得不一次次地抬高收购价,到那时候,咱们可就被动了。” 说到这里,梁金涛顿了顿,观察着金天恩的反应。 见金天恩点了点头,似乎有所触动。 他便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动应对,还不如现在就把价儿定得高点,让那些潜在的竞争者看到,原来你老金头挣的都是辛苦钱,这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会权衡利弊,不会轻易涉足。” 金天恩听了,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苦笑。 显然,梁金涛的这一番苦口婆心,他听进去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毕竟,谁不想多挣点钱呢? 梁金涛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老表兄,你看咱们这样行不?一会儿你就把部分药材的收购价格调上来,就按我给你的价格收。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咱们的利润,又能稳住市场,何乐而不为呢?” 金天恩一听,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都调上来?那我不是白辛苦了吗?之前压价压秤,不就是为了多挣点吗?” 梁金涛笑了笑,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老表兄,兄弟能让你亏着吗? 你的提成我一分都不会少给。” 金天恩琢磨了一下,觉得梁金涛说得在理。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那你还能挣钱了吗?别到时候我提成拿了,你却亏了本。” 梁金涛自信地笑了笑:“老表兄,你放心,我也不能瞪着眼睛干赔本的买卖。无非就是少挣了点,但是,能把这个市场稳住,咱们哥俩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生意场上,有时候得看得长远些。” 老板都这么说了,金天恩觉得自己这个代理人也没必要替对方考虑得太多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反正你是老板,你咋说我就咋干。我金天恩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听话、肯干。” 梁金涛的自信与决断,让金天恩彻底服了气。 他心里暗暗佩服,觉得梁家老四人虽然年轻,这生意头脑,确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催促声:“老金头,有啥话快出来说呀,我们还得下地给包谷锄草呢,去的迟了又得挨婆娘的骂了。” 梁金涛最后叮嘱金天恩道:“老表兄,一会儿过去了,你就按刚才咱俩定的说。” 金天恩想到自己刚才故意压秤、压价的行为,面子上确实有些抹不开。 他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兄弟,我这嘴笨,还是你说吧。你口才好,说得清楚。” 梁金涛暗自笑了笑,知道金天恩这是抹不开面子。他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兄弟就替你说。 你就在旁边听着,需要你补充的时候,你再开口。” 于是,梁金涛在前,金天恩在后,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十几个人见状,很快就都围了上来,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或许是看出了梁金涛人虽然年轻,但刚才跟金天恩说话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势一直稳稳地压着老金头,所以这些淳朴的村民的眼神,大多都落在了梁金涛身上。 他们中间有人或许已经猜到,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金天恩的老板。 梁金涛也不客气,他随手捡起一根烧火棍子,用烧得碳化的那头在地上一样一样地把价格都写了出来。 第214章 互相体谅着点儿 梁金涛边写边说:“各位乡亲们,咱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以后,咱们这里的药材收购价格,就按这个来。黄芪两毛钱一斤,甘草一毛五……” “黄芪两毛钱一斤?这不是和北川湾乡收购站宣传的价儿一样了吗?” 有人惊呼道,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疑惑。 梁金涛听见后,朝惊呼声响起的地方轻轻瞄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大伙儿听我说,这药材,我们也是帮着北川湾乡收购站收的。 收购站的负责人说了,今年上头给的任务量大,让我们按他们定的价格收,好让大伙儿能积极交售。 如果有不相信的可以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亲自去问,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梁金涛还能坑大家不成?”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问道:“利润都给我们了,那你们挣啥钱?”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梁金涛不慌不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解释道:“我们挣的,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钱。 大家伙儿辛辛苦苦挖点药不容易,我们哪能克扣你们呢?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互相帮衬着点儿。” 一旁,金天恩这个主事人,此刻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看到过来交药材的村民们满脸热切地在跟梁金涛交流,他心里一阵苦笑,索性蹲下身子,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地上。 地上洒落了一些村民们吃过的馍馍渣,一群蚂蚁正在忙碌地往家里搬运,它们排成一列,井然有序,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看谁搬运的多。 耳边听着梁金涛和村民们说话交流的动静,金天恩心中却在暗自嘀咕:“同样是做买卖,人跟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梁金涛扫了一眼村民们拉来的架子车,几乎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还得说两个事儿……以后,我们尽量保证每天都来人收,你们采的药,就别再往洋芋窖里放了。 窖里放上一晚上,甚至是两晚上,倒是压秤了,可如果我们临时有事不来收,你们又要忙庄稼地里的活,操心不过来没有晾晒及时,药材就变质了。 你们要知道,药,是拿来治病的,一旦变质不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害人,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不但我要被抓去治罪,就是你们也都逃脱不了责任。 触碰法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到这里,梁金涛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从左到右在人群中扫了一遍。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谁心里有鬼,谁就感到一阵不安。 在谁脸上停留的时间长,谁心里就有数,仿佛被看穿了一般。 “刚才我金家表兄过秤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谁那么干了,这次我就不说了,大不了拉回去后多晒半天。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以后别这么干就行了,要是再被我发现,你的药材愿意给谁去交就去给谁交,反正我是不会再要了……” 梁金涛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宽容,却又透露出几分威严。 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梁金涛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谁家要是有在当地买不着的东西,可以和我金家表兄说,金家表兄来的时候,会帮大伙儿从乡供销社带过来。 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捎带手的事,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买卖人,这钱,让他给挣了一个来回……”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空气中却格外清晰。 很明显,说着话的人想当然地认为,金天恩不会那么好心,绝对要从中赚差价。 例如一盒哈德门从供销社买四一块,拿到这里肯定要卖到一块一或者一块二。 毕竟,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谁让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道路又难走呢。 梁金涛闻言,只是笑笑说道:“供销社啥价儿,咱就啥价,一分不加。 你要问我们这么做图什么? 嘿嘿,问就是联络阶级感情,单纯的就是为了帮忙! 咱们都是社会主义的新农民,你们又乐意把药材交给我们,我们是不是得有点互帮互助的精神不是? 老表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金天恩此时正在目送一只蚂蚁扛着最后一粒馍馍渣往洞口方向慢慢地走。 猛地听到梁金涛点自己的名了,急忙把视线从蚂蚁身上收回来,抬头嘿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对!对的很!! 反正过来拉药材都是空车,帮着大家伙儿捎带点日常用品也不费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反正是你们老梁家的骡车,给别人免费带东西,骡车压坏了骡子累着了,跟我金天恩没一分钱的关系。 梁金涛自然不会闲的没事干琢磨金天恩心里的小九九。 他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你们跟我金家表兄约定个时间,啥时候过来你们商量好,谁也都别空跑就行了。咱们都是为了生活,得互相体谅着点儿。” 把话说开,说敞亮了,在场的村民们自然也高兴起来了。 因为不但药材的回收价格涨了不少,而且等下次金天恩再来的时候,会帮着他们从乡供销社买平价的日用品。 等称完今天送来的全部药材之后,村民们的各个手里攥着或多或少的票子喜笑颜开,临走的时候纷纷跟梁金涛点头打招呼。 有的甚至还邀请他去自己家吃晌午饭。 梁金涛自然也是笑脸相送,至于吃饭,满口答应,只不过时间定在了下次。 至于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请的人还是被请的人,谁都不会卯是卯钉是钉地现场说死。 人群散尽,梁金涛和金天恩开始晾晒那些潮湿的药材,金田恩的表兄提着铁锨出门浇水了,他媳妇则开始忙着做饭。 第215章 韦小强的委屈 七月的西北农村,被炽热的阳光包裹着。 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中,几朵洁白如雪的云朵悠悠飘荡,仿佛是被风轻轻推着前行。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棕褐色,像是大地母亲用粗糙的画笔勾勒出的壮美轮廓。 山脚下,大片的玉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泛起层层绿色的波浪,预示着又是丰收的一年。 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野花野草间翩翩起舞,为这生机盎然的田野增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跟着金天恩走完了大坪沟和四道蚬子,梁金涛心里有谱了。 一路上,他仔细观察着山里的地形地貌,留意着哪些地方适合种植药材,哪些地方药材资源丰富。 山里人朴实得很,那一张张被岁月刻满皱纹却依旧真诚的脸庞,那一双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大手,都让他坚信,只要让大家看出诚意来,是很容易得到认可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与山里人携手共进,共同发展药材产业的美好景象。 接下来,就等着张振铭来了。 梁金涛心里盘算着,张振铭作为县公司干部,凭借这个身份掌握着药材收购的政策和信息,最主要他还有自己的私人销售渠道。 回到峡口村,梁金涛准备先去家里看看待产的媳妇,然后再去八爸家。 骑着自行车刚到自家院门附近,就看见韦小强和八爸拉着架子车正往自家院门外面宽敞的地方倒土。 那架子车是用粗壮的木头制成的,车身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车辕上还残留着一些泥土的痕迹。 韦小强正弯着腰,用力地拉着车,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在蓝色的布衫上留下了一块块深色的印记。 八爸则弯腰在后面推着架子车,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但脚步依然稳健有力。 “八爸,你们这是干啥呀?” 梁金涛奇怪地问道,脸上满是疑惑。 “打些胡基础,然后再和些泥。” 弯腰在后面推着架子车的梁福朝直起腰说道。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朴实和坚定。 “打胡基?活泥?听起来工程不小啊!!” 梁金涛一时有点不明白自家院里哪些地方需要修修补补。 他挠了挠头,目光在院子里扫视着,试图找到需要动工的地方。 八爸往院里溜了一眼,说道:“你媳妇儿说你说的,让在院子里垒一个简易厕所,另外给外面的厕所按个门。” “啊?”梁金涛先是一愣,然后心里一乐。 自己居然把早就答应媳妇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哎呀,我这脑子,咋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八爸,之前我是跟秀芬说这事了,最近一忙起来给忘掉了……” 他赶紧走过去,帮着韦小强把一车从闇门沟拉来的黄土倒掉。 倒完土后,梁金涛这才问道:“小强,今天卖了多少钱?” 今天是韦小强第一次单独赶着骡车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交废品。 虽然大致能估算出来卖的价钱,他还是当着八爸的面问了。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让不放心韦小强的八爸他们亲眼看到曾经的峡口村小混混的转变。 韦小强一边拿铁锨把架子车残留的黄土推下来,一边说道:“三百一十七块五,票子和钱,回来后我直接都给我嫂子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 梁金涛想了想,又问道:“收药的,没问你啥呀?” 韦小强把手里的铁锨插进土堆里,说道:“哥,你说的是老张吧?问了,问你咋没来。” 梁金涛问道:“你咋说的?” 韦小强瞅了一眼院子,笑说道:“我说你媳妇快生了,这几天都脱不开身,得在家陪着媳妇。” 梁金涛满意地点点头,笑说道:“行啊!!你小子现在也知道怎么应对国家干部了。 没见着张振铭张股长?” 韦小强摇头说道:“没看见。临走我随口问了老张一句,他说张股长昨天下午坐班车回县里了。” 梁金涛“哦”了一声,又问道:“老张再没问你别的什么话?” 韦小强已经拉起架子车,准备去闇门沟再拉一车。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问了。他问咱们最近收了多少药材,我说没收多少,太少了,估计还得再等上个五六天才能凑够一骡车。 哥,我这么说,对不对?”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担心自己的回答不妥。 梁金涛竖起了大拇指:“对!” 有时候实话实说,其实也是一种智慧。 韦小强见梁金涛没有再问话的意思,拉着架子车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停下,“呸”了一声,这才扭头没好气地对梁金涛说道:“哥,我回来的时候倒了大霉了……” 见他一副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梁金涛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咋了?” 韦小强满脸不高兴地说道:“过吊桥的时候碰上去交药材的吴有成了,当着浇完夜水回来的几个村民把我一顿说……” 他的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委屈。 梁金涛笑着问道:“那小子是怎么说你的?” 韦小强气呼呼地说道:“姓吴的说我没跟对人儿,让我跟着他干。 还说王二狗、武多福他们几个自从跟着他干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隔三差五还每人发一包五毛钱的纸烟。”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梁金涛笑了起来:“这么算下来的话,吴有成那边的条件可比我承诺你的好多了。 小强,我觉得你当时应该答应他,跟着吴老板和杨老板干。” 他故意调侃着自己的两姨,想看看他的反应。 韦小强知道梁金涛在开玩笑,侧过头又冲地上“呸”了一声,也笑着说道:“哥,姓吴的和姓杨的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就我这点脑子,玩王二狗绰绰有余,对上吴有成和杨栓娃只能望风而逃了。 我怕我跟了他们两个,到月底一算账,我 他 妈不但一分钱工钱拿不到,反而还要倒贴十多块!” 第216章 厕所墙上装门 韦小强看似说的气话,其实也是大实话。 作为峡口村曾经的小混混,他可太知道大混子吴有成和“奸商”杨栓娃是什么样的人。 梁金涛笑着说道:“看你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他拍了拍韦小强的肩膀,对他的转变感到十分欣慰。 韦小强嘿嘿嘿笑道:“谁让你是我两姨哥呢,我这叫近朱者赤。”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真诚和感激,他知道,是梁金涛给了他一个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可以挣到钱的工作。 梁金涛笑了笑,问道:“你估摸着,吴有成今天送去的那一车药材能卖多少钱?” 韦小强低头想了想,说道:“具体我猜不准,不过哥,那车装的,恨不得把他们借来的老牛压死,满满一牛车。”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梁金涛更直观地感受到那车药材的数量。 梁金涛默默点头,掏出一盒未开封的纸烟丢给韦小强。 “你注意了没有,牛车上的黄芪多吗?” 他等韦小强点燃一支抽了一口,这才微笑着问道。 韦小强肯定地说道:“多……我看他那一车,黄芪是大头儿。” 他的眼神里透着肯定,显然对那车药材的种类观察得很仔细。 “嗯……” 梁金涛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转身进了院子。 韦小强看着一副没事人一样的的梁金涛,愣眉愣眼地问从院子里出来的梁福朝道:“八表叔,吴有成他们两天卖一大车药材,咋看不出我哥着急呢?” 他的眼神里透着疑惑和不解,不明白梁金涛为什么能如此淡定。 “着急有啥用?着急要是能把这院子填满喽,大伙儿一块跟着着急了。” 梁福朝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斧头,开始劈砍树干,准备做厕所门。 他的动作十分熟练,每一斧头下去都能准确地砍在树干上,不一会儿,树干就被劈成了均匀的木条。 作为曾经配合梁金涛演戏哄骗过前来打探消息的郭得旺的“影帝”之一,梁福朝虽然不清楚侄儿为什么要他们老哥仨挖那么多的土大黄,可他还是隐约猜出来,梁金涛肯定憋着大招要用来对付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们。 六妈廖凤英见梁金涛回来了,就起身离开回家了,把空间留个小两口。 约莫半个小时后。 韦小强撅着屁股拉着一架子车土从闇门沟回来了,那根木头也在八爸梁福朝的劈砍、拼凑下,渐具门板雏形。 不一会儿,梁金涛又抹着嘴从屋里出来了。 后边跟着“大腹便便”的赵秀芬。 梁金涛的手上,多了两盒烟。 一人发了一根儿后,梁金涛开始布置任务:“一会儿咱们把这些零七碎八的都收拾出来,腾腾地方。明天我都拉北川湾收购站去。 “小强你明天早点起来,赶着骡车去找老金头,他那里收了一大车药材,拉回来以后该晾晒的就晾晒,该捆包的就捆包。” 想了想又说道:“八爸,得麻烦您天黑前把我武家表叔爷的牛车借过来,明天我把家里的那点药材拉去卖掉,顺便听听张股长的口风。” 说着话,他把拿在手里的两盒烟装进手不停拾掇门板的八爸的上衣兜里。 不能白使唤人家的牛车,这两盒哈德门算是孝敬武家老爷子的。 八爸把最后一颗钉子砸进木条里,喘了口气,靠在杨树上慢慢地对梁金涛说道:“你要是还准备借你表叔爷家的牛车,明天回来的时候到四金龙乡供销社买两条轮胎,不比你一次次地送纸烟强多了?” 梁金涛答应下来。 说道:“反正要买,我就多买一套,等小强从金家园子回来了,让我六爸把骡车的轮胎也换掉,修修补补的凑活着能用是能用,我就担心半道上破了耽误事。” 八爸梁福朝点点头,说道:“这样的话,你还是去找找你老丈人吧,他毕竟在供销社上班,咱们一下子买两套呢,怎么着都能便宜点。” 梁金涛再次答应下来。 又叮嘱已经卸完土,坐在小凳子上喝水的韦小强:“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跟我六爸要气管子,万一路上漏气啥的,你就不用跟别人借了。” 韦小强因为赵秀芬在旁边,脑袋一直耷拉着,听到后“嗯”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八爸梁福朝抓起斧头站了起来,门板拼凑成功了,现在还差四根手腕粗的木头当框子。 他一边往梁金涛家堆放柴火的地方走,一边说道:“韦小强,除了气管子,我建议你跟你六表叔把他粘胎的工具都要上,反正也不占地方。” 听八爸这么一说,梁金涛知道,六爸家骡车的内外胎都已经垂垂老矣了,自己明天一定得记得把内外轮胎都买回来。 韦小强说了句“好”,停顿一下,苦着脸说道:“八表叔,可是我不会粘啊,拿了也是白拿。” “你不会粘,不是还有金天恩吗,万一半路上轮胎真破了,你在跟前学着点,以后说不定就派上用处了。” 八爸梁福朝回头看了一眼韦小强说道。 “好的,八表叔。” 这一次韦小强痛快地答应下来。 八爸很快就从柴火堆里找出了四根粗细长短相当的木棍,开始往拼凑成的木板上面固定。 赵秀芬挺着肚子慢慢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韦小强偷偷地跟梁金涛打了个招呼,脚底下抹油溜了。 梁金涛走过去笑对八爸梁福朝说道:“八爸,按门板的时候,辛苦你给里面弄个门栓,这样的话从里面闩住,外面的人打不开。” 赵秀芬高兴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这真是她准备要说的。 八爸梁福朝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瞅了一眼远处的厕所,琢磨了一下点头说道:“行呢。” 也就是侄媳妇在跟前,如果只是梁金涛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一个送屎送尿的地方,拾掇那么严实干什么,难道怕谁把屎尿偷走不成? “媳妇,你找地方坐着,监督着点八爸,不能让他偷懒,争取天黑前就弄好。” 梁金涛笑着开了一句玩笑话,溜溜达达去找六爸说事。 第217章 不打自招 七月中旬的西北,日头冒出山尖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毒得像要把土地烤出油来。 黄河边的小村庄被蒸腾的热气裹着,白杨树的叶子蔫头耷脑地垂着,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一声声都像是在喊 “热死喽......热死喽......” 这样的天气热归热,对于已经开始碾麦子的四十八军户乡的老百姓们而言,却是最好不过了。 梁金涛赶着六爸的骡车,慢悠悠地走在土路上,车轱辘碾过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拖出一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黄雾似的尾巴。 大红骡子耷拉着脑袋,舌头伸得老长,鼻孔里喷出的白气一散就没。 梁金涛攥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粗布褂子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难受。 他望着远处黄河滩的方向,浑浊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鳞,岸边的芦苇荡被晒得焦黄,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气。 赶到北川湾收购站时,日头刚爬到头顶。 老张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被晒得发烫。 梁金涛 “吁” 地一声勒住骡子,车辕 “吱呀” 一响,惊得老张一哆嗦,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 “梁老板,今儿个怎么亲自跑一趟?” 老张眯着眼打量着骡车上的麻袋,里面装着些药材,不用打开看,只看露出来的,成色绝对不怎么样。 过完秤,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斜着眼道:“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这次怎么这么点货?而且还都是中等往下的。” 梁金涛蹲在地上把水泥地上药材往公家的麻袋里装,故意叹了口气:“张叔,您还不知道?我们那边又新开了一家收购点,这才不到半个月,把我的生意抢去大半。 就这些还是韦小强昨天回去说您问起,我发动家里老少爷们凑出来的。” 他蹲下身收拾麻袋,随手拿起一根柴胡说道,“唉,现如今啊,什么买卖都有人抢着干,竞争也太激烈了!” 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张的手指顿了一下。 算盘珠子 “啪嗒” 一声卡在中间,老张的脸僵了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梁金涛心里明镜似的——这老张,要是跟吴有成、杨拴娃他们没来往,我把梁字倒着写。 算盘声突然停了。 梁金涛抬起头,装作疑惑地瞅着老张:“张叔,这么快,算完了?” 老张猛地回过神,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你今天卖的那点钱,还用得着我用算盘算?都在心里了! 等着,我去给你拿新到的票子。” 他转身往里屋走,脚步有点踉跄,心里头却在骂自己——刚才算到哪了?光顾着慌神,全忘了! 梁金涛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 阳光透过收购站的破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飞旋,像是一场无声的闹剧。 老张拿着钱出来时,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 他把票子数了两遍,才递过来说道:“一百七十三块,你点点。” 梁金涛接过来,指尖捻着崭新的票子,纸张挺括,带着油墨的香味。 他数都没数,直接揣进怀里,笑道:“张叔还能坑我不成?” 老张搓着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豫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梁老板,我知道你跟邱股长两口子关系好,也看出来你跟新来的张股长关系不错。咱俩打交道快半年了,我这人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张叔,您这是说啥呢?” 梁金涛一脸真诚地打断他,“我跟邱股长、张股长关系好,跟您关系也不差吧?要不是最近买卖不行,我能给您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他越是这样,老张心里越慌。 抓起柜台上的烟盒,抖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梁金涛,一支自己叼在嘴里,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 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梁老板,你得相信我,我没给吴有成和杨栓娃出谋划策。他们的买卖是怎么做起来的,你回去多打听打听就明白了。” 话一出口,老张就想抽自己嘴巴——我 他 妈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老脸涨得通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梁金涛。 梁金涛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真诚:“张叔,您看您这话说的。就算是您给出的主意,我还能说您的不是? 不管谁收,最后不都得进县公司,送到医院和诊所去?不都是为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吗?” “嗯…… 话是这么说。” 老张彻底没词了,只能狠狠地吸着烟,烟屁股烫到手指才猛地扔掉。 等他回过神来时,梁金涛已经赶着骡车走了,车辙印在土路上歪歪扭扭,像是一条嘲笑他的尾巴。 梁金涛没直接回家,路过四金龙供销社时,把骡车拴在路边的老槐树上。 树影斑驳,刚好能遮住大半个车。 他先钻进商店,给媳妇赵秀芬买了些零嘴,这才绕到后面的院子去找老泰山赵泰宁说买车胎的事。 原本四十八军户乡供销社也卖车胎,北川湾乡供销社就挨着收购站,里面同样有卖车胎,可是八爸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说县供销社进的货价钱虽然低点,但质量没有隶属于铜都区供销社的四金龙乡供销社里面的货好。 老人的话要听。 要不然很容易吃大亏。 赵泰宁现如今处于半退休状态,哪怕每天不来单位点卯,新上任的主任也不会说他什么。 稍微有点良心的,哪里会挑一个为祖国和人民出生入死过的退伍老战士的不是呢? 赵泰宁正坐在树荫下修公家的麻袋,看见女婿进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金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赵您有点事。” 梁金涛走过去说明来意,“想给骡车换两副新胎,内外胎都要。 我八爸特意叮嘱让我来您这边买,其他地方的不要。” 赵泰宁一听,乐了:“我那个亲家眼光越来越好了!前天刚好进了一批车胎,要两副是吧,钱我出。” 老泰山也没有问女婿为什么要买两副,丢下手里的货,起身就往商店那边走。 第218章 补丁比裤衩子上的多 “那可不行。” 梁金涛早防着这一手,笑着摆手,“我刚才已经把钱给站柜台的杨姐了,让您出面,就是为了便宜点。” 他知道老泰山疼女儿,可这钱不能让老人出——小舅子八月底就要去省城读大学,四年时间可不少花钱。 买了车胎,翁婿俩蹲在骡车旁说了会话。 赵泰宁摸着簇新的车胎,纹路清晰,还带着橡胶的腥气,忍不住念叨:“秀芬这胎也快到日子了,你准备啥时候送她去市人民医院检查,路过时把她妈接上,让她在医院照顾着。” “我知道。” 梁金涛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赵泰宁的白发上,闪着银光。 这老人,以前因为自己顽劣,总看不上他,现在却恨不得把自己的棺材老本都贡献出来帮衬他。 往回赶时,日头往西斜了点,风里总算带了点凉气。 快到吊桥时,梁金涛远远看见两个人赶着牛车往桥上走——是吴有成和杨栓娃。 他心里暗乐,赶紧跳下车,拽紧缰绳让骡子停在路边。 这吊桥当年是按最宽的骡车设计的,窄得很,两头的车遇上了,必得有一头在桥头的宽敞处等着,不然到了桥中间准得顶牛。 梁金涛看着吴有成的牛车慢悠悠上了桥,拽着缰绳让大红骡子再次往栏杆跟前靠了靠。 “哎哟,这不是梁老板吗?” 吴有成在桥上看见了他,扯着嗓子喊,语气里带着酸溜溜的嘲讽,“今天怎么亲自去交货了?韦小强撂挑子不干了?” 他说着,还故意让老牛往梁金涛这边靠了靠。 大红骡子大概是被牛头上的尖角吓着了,猛地往后一缩,车尾巴差点撞到桥头的雷神山石头上。 梁金涛赶紧死死勒住缰绳,骡子 “咴咴” 地叫,前蹄在地上刨出几个小坑。 “一早一晚凉快,早去早回,免得晒得跟个孙子似的。” 梁金涛拍了拍骡子的脖子,慢悠悠地说道,“至于韦小强,我倒是想让他投奔那些管着手底下人吃香喝辣,隔三岔五还发一盒五毛钱纸烟的大老板,可人家不愿意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瞟了一眼坐在车辕上的杨栓娃。 杨栓娃正掏出手帕擦汗,听见这话,脸 “腾” 地红了——他昨天还因为吴有成动不动就给郭得旺他们发烟的事争吵过,这会儿梁金涛哪壶不开提哪壶,脖子都硬了。 想反驳,又怕落个 “孙子” 的名头,只能扭过头,假装看黄河,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吴有成脸上的笑僵了,语气带了几分怒意:“这次卖了多少钱?” “一百七八。” 梁金涛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收了,表情蔫蔫的,像是真的受了委屈,“这阵子买卖不好做,能有这些就不错了。” 他心里清楚,对付吴有成这种人,硬刚没用,得先示弱。 计划早已铺开,得让他们再得意几天。 等时机到了,再连本带利一起算 —— 他梁金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吴有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气顺了点,哼了一声,赶着牛车过了吊桥。 杨栓娃始终没敢回头,车轱辘 “咕噜咕噜” 地响,像是在替他难堪。 梁金涛等他们走远了,才赶着骡车上了桥。 黄河的风从桥下钻上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在脸上扑过,舒服得他差点叹气。 桥板 “咯吱咯吱” 地晃,像是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吴有成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骡车慢悠悠地往前走,大红骡子像是也松了口气,脚步轻快了些。 太阳光把梁金涛和骡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枕木铺成的桥面上,随着桥身微微的晃动,时而被拉长,时而被缩短,像是一场即将拉开序幕的大戏。 下午四五点钟,黄河边的峡口村被一层蒸腾的热气笼罩着,村头的老槐树叶子蔫得打卷,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沉闷的暑气撕开一道口子。 远处的黄河滩涂泛着白光,清洌洌的河水缓缓流淌,岸边的芦苇荡被晒得焦黄,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抱怨这漫长的酷暑。 就在这时,一阵 “吱呀吱呀” 的牛车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金天恩和韦小强赶着武家老爷子的牛车回来了,车轱辘碾过村道上的碎石子,发出颠簸的声响。 老牛耷拉着脑袋,舌头伸得老长,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闷热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梁金涛和赵秀芬正坐在院门口的树荫下歇凉,见牛车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秀芬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行动有些迟缓,她走到牛车旁,伸手摸了摸车上鼓鼓囊囊的麻袋,指尖触到里面整齐的条形干货,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老表兄,这咋这么多?” 六妈廖凤英也凑了过来,她手里还端着刚纳了一半的鞋底,笑着打趣道:“老金头,你这可是真不怕车轱辘压冒炮了啊! 还是听韦小强说我家金涛今天买新车胎回来了,故意使劲装呢?” 金天恩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顺着他脸颊的沟壑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水珠滴落下来。 他喘着气说道:“表叔妈,您可别取笑我了。得亏今天去的是牛车,如果是骡车的话,至少还得再跑两趟,就这,还有几袋子好货没装上呢。” 梁金涛看着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麻袋,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他微笑着问道:“差多少没拉回来呀?” “剩得有三百来斤,都搁在我家库房里了。” 金天恩回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难掩收获的喜悦。 一旁的韦小强早就累得不行,他动作夸张地打了个趔趄,一屁股瘫坐在院墙边的麦草堆上,麦草被他压得簌簌作响。 “两姨哥,一会儿你去跟六表叔说一声,就算是打手电筒,也赶紧把车胎给换上吧!” 他一边揉着酸胀的腿,一边抱怨道,“哎呀,都知道武家老太爷节省,我没想到这么节省,内胎好坏不知道,外胎缝缝补补的,补丁摞补丁,比我当年穿的裤衩子上面的补丁都多。” 第219章 谁的牲口谁心疼 韦小强才说完武家老太爷的玩笑话,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尴尬地扭过头去,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赵秀芬还在旁边,这话糙得实在不像话。 不过对于六表叔妈廖凤英,他倒没什么顾忌,毕竟人家虽说没生下一儿半女,可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这点玩笑话根本不算什么。 梁金涛笑着应道:“好,一会儿我就去给我六爸说。” 金天恩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次…… 这可把我给糟…… 折腾坏了!” “老表兄,你又怎么了?” 梁金涛笑着问道,眼角的余光瞥见金天恩布满尘土的裤腿和磨破的鞋边。 “那车轱辘,出了大坪沟就不行了,武家老太爷修补过的地方眼瞅着就要再次裂开,吓得我这一道儿都没敢坐车。” 金天恩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梁金涛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心里清楚他这多少有点邀功的意思,但那满脸的汗道子,还有晒得黝黑的脖颈,却是实打实的辛苦。 他故意打趣道:“从金家园子到这里,差不多有三十多里地,你跑回来的?” 金天恩连忙摇摇头,样子极其认真地说道:“我就是想跑,老牛也走不快啊!一路屁颠屁颠走回来的,腿都快断了。” 梁金涛侧头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一直都没坐车?” 金天恩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油熏黄的牙:“赶上下坡儿,也坐一会儿,那点儿空当可不够歇脚的。” 坐在麦草堆上的韦小强闻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你一上来,我就得下去了,听你的意思就你一个人走回来的?” 梁金涛被两人逗笑了,他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下趟就好了,换上新车胎,再少装上点,你俩都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车上了。” “那还差不多!” 金天恩一拎裤腿,咧了咧嘴,露出小腿上被蚊子叮咬的红疙瘩,“梁老板,你看看,腿都给我走细了,这罪受的。” “大活人,掉点份量不怕,一会儿多喝两杯,给你补回来。” 梁金涛笑说着,亲昵地搂住了金天恩的肩膀。 他知道,这一趟两人确实没少遭罪,这份对工作的认真劲儿他得记在心里。 随后,牛车被赶到八爸梁福朝家,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药材都卸了下来。 两个老头一过秤,用梁金涛买回来的电子计算器一算总数,都吓了一跳,距离一千斤不远了。 梁福朝咂咂嘴:“乖乖,这可真是不少,多亏了这牛车能装。” 梁金涛心里清楚,如果路况良好,车胎又是新的,牛正值壮年,拉上一千三四百斤都没问题。 可是这次用的牛是老牛,车胎是修修补补的旧车胎,最主要大坪沟的路都是山路,虽说宽度够,可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走起来格外费劲。 换做是六爸梁福圭,最多也就拉六七百斤,生怕把牲口累着。 这次车胎没炸,都算是金天恩跟韦小强烧高香了。 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一边清点药材,一边在心里暗骂金天恩跟韦小强不把牲口当回事。 这要是把武家老太爷的牛累出个好歹,可怎么交代。 最后,梁福朝拿着梁金涛新买回来的内外车胎,又给牛车上丢了一捆子草料,这才牵着牛缰绳,慢悠悠地给武家老太爷还车去了,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让老牛多吃点,补补力气。 院子里只剩下梁金涛和金天恩等人,梁金涛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药材,眉头微微一皱。 他其实在第一眼看到牛车拉回来的东西后,就想问金天恩了。将近一千斤货,这两次预支给的钱可远远不够,这里面肯定有门道。 他拉着金天恩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老表兄,是不是欠人家钱了?” 金天恩挠了挠已经开始后撤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声音很小地说道:“嗯…… 是欠了点儿,也不多,人家说先欠着,等下次交货一起结。” 梁金涛对跟过来的赵秀芬说道:“掌柜的,等会老表兄走的时候拿三百块钱,让他给人家送过去。” 赵秀芬爽快地答应一声 “好”,虽然腿没有动,眼睛却已经开始找六妈了。 “不用不用。” 金天恩连忙摆手,“都是熟人,差个一天半天的,他们也不会不高兴。梁老板,你老表兄穷是穷点,但这点脸面还是有的,哪能总欠着人家的。”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胳膊,认真地说道:“老表兄,人家越是信任咱们,咱们就越是不能差事儿。钱不够用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能不欠,咱就不欠人家的,这是做生意的本分。” 金天恩听了,心里暖烘烘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去:“这是大坪沟和四道蚬子那些人让我给代买的东西,你看看。” 梁金涛低头看纸条的时候,金天恩嘟囔了一句:“要我说,这种事就不应该答应,这里面有好些人没有交药材,还让捎东西,净添麻烦。” 梁金涛打断他说道:“老表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里的人实在,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一准能记着,慢慢你就知道好处了。 以后当着他们的面,你可不能甩脸色说不好听的话,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金天恩 “嗯” 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就是在你跟前这么一说,该给人家代买的,还是会代买,反正就像你上次在大坪沟当着他们的面说的,骡车空着也是空着,顺道拉点东西方便别人也方便自己,积点人缘总是好的。” “那不是你们的牲口。你们当然不心疼了!” 坐在小板凳上给骡车换车胎的六爸梁福圭听见了,故作生气地说道。 手里的扳手 “哐当” 一声敲在车轴上。 “这头大红骡子这些年帮了老汉大忙了,可不能像折腾老牛那样折腾它。” 第220章 学政 赵秀芬由六妈廖凤英陪着从家里取钱回来了。 她注意到了自家男人手里拿的纸条,要过来眯起眼睛仔细看,只见小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小字儿。 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甚至还有一袋子尿素,都是些过日子正经要用的东西。 她笑着对金天恩说:“老表兄,这三百块钱你先拿着,一会儿了让韦小强跟着你去供销社把人家要捎带的东西都买齐全了,钱不够的话你在给我说。” 金天恩接过钱,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咧嘴一笑说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辛苦你专门跑一趟......” 梁金涛这时才知道媳妇挺着大肚子去家里给金天恩拿钱去了。 虽然自己说的是临走的时候顺路取,金天恩不会说什么。 可媳妇这么做,其实考虑问题非常周到,早点把钱给人家,人家也高兴不是。 六妈廖凤英听明白,提醒说道:“要我说啊,像这种事就不应该应承下,遇上明事理的还好说,可要是碰上一两个胡搅蛮缠的非说捎带回去的东西贵了质量不好了,鸡蛋里头挑骨头,这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吗。” 金天恩偷偷瞥了一眼始作俑者梁金涛,嘴巴张了张,很想替自己分辩几句,说这件事我也不想做啊,这都是你的好侄儿梁老板为了收揽人心主动提出来的。 “六妈,您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当时考虑问题没有考虑周到。”梁金涛笑了笑,说道,“我让金家表兄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为了跟大坪沟和四道蚬子的村民们拉近关系。 老表兄,你这样的,在供销社照单买完东西,让售货员给你开个详细的收据,这样以来即便有不讲理的人,咱有供销社的真凭实据不怕说不清楚。” “还得是你小子,脑子就是灵光,这个办法好。” 六妈廖凤英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金天恩更加佩服梁金涛了,点头说记住了。 夕阳渐渐西沉,给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黄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碎金子。 夏日的清晨带着几分凉意,峡口村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村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催促着新一天的开始。 田埂上,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锄头划过土地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鸡鸣,在宁静的村庄里回荡。 梁金涛刚到六爸家时间不长,二哥梁金水骑着自行车过来找到他,说老泰山刚才打电话了,让他赶中午前去家里一趟。 老泰山召见,梁金涛自然不敢怠慢。 他跟正在院子里整理药材的六爸梁福圭、八爸梁福朝说了一声,又特意绕道过去叫上六妈廖凤英家让她去陪着赵秀芬。 到家后,跟媳妇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就准备出门。 赵秀芬正坐在炕沿上绣着婴儿的小肚兜,见梁金涛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 急忙放下针线,挺着大肚子站起身说道:“你见了鹏云,问问他考得咋样。说好的考完试过来陪我,这一晃都快到月底了,连他的人影都没看见。”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牵挂。 梁金涛放下自行车,走到媳妇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腰:“媳妇,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鹏云肯定考得不差,之所以不来,应该是有啥事绊住了,我见了爸妈一问就知道了。” 他笑呵呵地安慰着,心里却早已清楚答案。 赵鹏云这小子这次属于超常发挥,总分比成绩最好的一次模拟考足足超出了八十多分,顺利被省内排名第二的省部共建师范大学的王牌专业录取了。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赵鹏云毕业后,先在市属重点中学当了两年教书先生,后来被某市直部门选调进政府部门,一步步走上仕途,不到五十岁就坐到了学政的位置。 九十年代初的省重点大学本科生,含金量可想而知,即便是三十多年后,这所师范大学王牌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就业率也相当惊人。 这些话,梁金涛自然不能跟赵秀芬说,只能藏在心里,默默为小舅子高兴。 “他要是在家,你就跟他说,再不过来看我,我就过去看他。” 赵秀芬的声音软了下来,到底是姐弟情深,想见弟弟是真,担心他因为没考好闹情绪也是真。 如果不是身子不方便,她早就让梁金涛用自行车送她回娘家了。 梁金涛知道媳妇说的是气话,瞄了一眼她圆滚滚的大肚子,开玩笑道:“话我一定带到,至于鹏云来不来,我说了可不算。 媳妇,管他来不来,你都安心在家待着,可别生气,别把我儿子提前给吓出来。” 话音刚落,正在一旁纳鞋底的六妈廖凤英,手里的鞋底子就飞了过来,嘴里笑骂道:“这种话也是能说的?赶紧走赶紧走,别让你老丈人等着急了。” “活该!” 看着梁金涛推着自行车落荒而走的背影,赵秀芬扶着肚子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六妈嘴角的笑意,心里暖融融的。 从峡口村到四金龙乡二社老泰山家,不过十几里路。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间小路上。 路两旁的庄稼长势正好,绿油油的玉米叶子在风中舒展,高粱穗子已经开始泛红,像是害羞的姑娘低着头。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到了赵泰宁家,秀芬妈正在院子里择菜,见女婿早早来了,笑着招呼道:“金涛来了?快进屋歇着,我这就做饭去。” 翁婿二人来到后院的果园里,这里种着几棵苹果树,枝头挂满了青涩的苹果,像一个个小小的绿灯笼。 梁金涛熟门熟路地提来两张小板凳和一张小方桌,又去厨房提了热水,泡上一壶茶。 “爸,鹏云不在家?” 梁金涛把老泰山的茶杯双手送过去,问道。 “前天中午吃过饭就出门了,说去市里面找同学玩。” 赵泰宁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这孩子,考完试就没个正经样,也不知道考得咋样。” 第221章 有人来找茬 梁金涛听老泰山的口气,知道两位老人也没敢问宝贝儿子考试的事,便没再多说,只是在心里盘算着,等赵鹏云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喝两杯。 树荫下,凉风习习,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赵泰宁关切地问道:“你答应人家张股长的那些药材,收得咋样了?” 距离约定交五千斤药材的日子还有十天,作为老丈人,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爸,早上出门的时候,听我八爸说,家里存了有将近两千斤货了。” 梁金涛给老泰山的茶杯里续上开水,放到他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才两千斤?那还差老远呢!” 赵泰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按照这个进度,到日子了你能给人家凑齐吗?要不,最近就先别往收购站交货了。” “爸,没事。该往收购站交的还是得交,只不过数量少点。要是突然不去了,老张又该嘀咕了。” 梁金涛笑着说道,心里早有打算。 “嗯……” 赵泰宁看了一眼挂满枝头的苹果,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什么关系都得维护着。 我今天叫你过来,没别的事,一会儿你三舅会赶着他家的骡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牵回去,等忙过这阵子了,再给人家还回去。” “啊?” 梁金涛愣住了,“爸,您给我三舅张口了? 其实不用借的,我暂时能倒腾开,大不了让我六爸去借我武家表叔爷的牛车用用。” 他想起昨天在四金龙乡供销社买车胎时,顺嘴跟老泰山说了借别人牛车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赵泰宁笑了笑,解释道:“昨天我下班回来,跟你妈说起这事,你妈说现在麦子差不多碾完了,你三舅家的骡子也没啥活,白白在家里吃喝闲养着,不如借过来让你使唤一阵子。” 赵泰宁一听,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当即饭都不吃了,提了一瓶老战友送的枸杞苁蓉药酒,骑着自行车就直奔三十里外的小舅子家。 到了以后,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给敲定了。 秀芬三舅答应第二天中午前把骡车赶过来。 梁金涛心里一阵感动,两位老人为了他的事,着实费心又出力。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赵泰宁打断了:“在我跟前别装样子,这会儿心里肯定早就偷着乐了。等会儿你三舅来了,陪着他喝上两杯再回去。” 秀芬妈这时端着一碟茄辣西走过来说道:“我估摸着我三兄弟快到了。金涛,走的时候别忘了拉上些草料,你是个不会伺候牲口的,索性就交给你六爸,一个骡子也是喂,两个骡子也是喂。” 菜还没上齐,院门外就传来了骡车的铃铛声。 秀芬三舅赶着骡车来了。 板车上还搁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很明显,这是准备回去的时候骑的。 那骡子膘肥体壮,毛色发亮,一看就是精心伺候过的。 饭桌上,梁金涛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按照老泰山之前交代的,陪着三舅喝了几杯。 三舅是个实在人,一个劲地说:“金涛,你尽管用,啥时候用完了啥时候送回来就行,不用着急。” 送秀芬三舅走的时候,赵泰宁还把自己大早上就骑着自行车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罐头、点心等物拎出来让带上,说这是金涛送的谢礼。 看着老泰山忙碌的身影,梁金涛的心窝里热乎乎的。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做对不起秀芬的事,那就太不是人了。 学着三舅的样子,把自行车放到拉着草料的车子上,赶着三舅家的骡车往回走,梁金涛的心里美滋滋的。 这骡子膘肥体壮,走起来蹄声稳健,比武家老太爷那辆破牛车强多了。 他哼着小曲,想象着有了这头骡子帮忙,收药材的效率肯定能提高不少,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很快就到了六爸梁福圭家,可院门锁得紧紧的,看来六爸不在家。 两头从没见过面的牲口碰到一起,保不齐得打架。 他不敢冒这个险,只好先把车上的草料卸下来,又细心地给探出脑袋一直打量同类的大红骡子添了些料,才赶着车往八爸梁福朝家去。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有人生气在争执。 梁金涛放慢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听。 这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里面有个声音耳熟得很,不是别人,正是吴有成那小子。 他心里暗笑:这才消停几天,又开始作妖了。 赶着骡车不紧不慢往前挪,离院门还有几步远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炸了起来:“我在县上上班的时候,不是没有检查过收购站,但像你们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废品、药材混着收,怎么能够保证药材的质量和品质呢? 还有啊,有人举报,说你们擅自提高药材收购价格,我找人打听了一下,有几样药材的收购价居然比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都高,你们这种行为属于恶意竞争!” 梁金涛挑了挑眉,这话说得倒是 “官腔十足”,看来是吴有成忽悠来的乡政府干部,打着检查的幌子来找茬了。 院子里,六妈廖凤英早就闻讯赶来了。 她见赵秀芬挺着肚子想说话,赶紧用眼神制止了,自己 “噔噔噔” 走到那年轻干部面前,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亮得像敲锣:“领导,话可不能这么说!收购站是我们自己开的,本钱是我们自己掏的,价格怎么定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我乐意多少钱收就多少钱收,你这个当官的管天管地,还能管着老百姓做买卖定价?” 她顿了顿,眼睛瞪得溜圆:“你说有人举报我们价高了?那简单,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也把价格定高不就行了?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那年轻干部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副黑框眼镜,估计是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哪见过农村妇女这么敢怼人的场面。 被廖凤英一番话噎得脸通红,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地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废品跟药材混着收,这绝对不行!必须得分开,得有单独的地方堆放!这是规定!” 第222章 老娘都替你害臊 “规定?啥规定?” 靠着院角杏树抽旱烟的八爸梁福朝慢悠悠地开口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领导,可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仔细看看,我这住人的院子里堆放的是药材,干干净净的,离着厕所都远着呢。 旁边那院子,用篱笆隔得严严实实的,里面是收来的废品,药材跟废品各有各的地方,压根没混在一起啊。” 他磕了磕烟锅,继续说道:“再者说了,废品三两天就往北川湾乡收购站送一次,基本上存不住多少,哪来的积压? 要是真有规定,你把文件拿出来我们瞧瞧,该改的我们改。要是没文件,就别听风就是雨,让人当枪使了。” 梁金涛站在门口听着,心里暗暗点头。八爸平时话不多,关键时刻脑子清楚得很。 六妈这个大嗓门,这一次可算是使唤到正地方上了。 有几个邻居正趴在墙头看热闹,看见正主子赶着骡车回来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梁金涛故意咳嗽了一声,赶着骡车 “咯吱咯吱” 到了院门外:“这是咋了?这么热闹,隔着老远我就看见动静了。” 吴有成就站在门口不远处,听到梁金涛的声音,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挪。 那年轻干部不认识梁金涛,见又来了人,像是找到了救星,刚要往跟前凑。 却不料梁金涛却没看他,径直走到自顾自晾晒药材的六爸身边说道:“六爸,我把秀芬三舅家的骡子拉来了,刚才去您家见您不在,没敢把它俩往一起拴,以后就交给您伺候了。” 六爸梁福圭扭头朝大门口看了一眼,眸光钉在拴在院门外白杨树上的骡子,停留了两秒钟之后,点点头说道:“秀芬三舅也是个老把式啊!!” 只是两眼,也没有上手,他就看出来这头牲口的健康状况比自己精心照料的大红骡子还要好。 眼神从吴有成的后脑勺上扫过,梁金涛又冲六妈廖凤英和赵秀芬点了点头,这才转向那干部,笑眯眯地问:“这位领导,您来检查工作?我们这小买卖,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我们一定改。” 年轻的乡干部原本以为梁金涛是来劝和的旁人,刚才一听,原来跟自己要检查的这帮人是一伙儿的,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现如今梁金涛的态度又客客气气的,反倒让他不好意思再咋咋呼呼。 憋了半天,才指着篱笆墙说:“主要是…… 主要是废品和药材得彻底分开,价格也不能乱定……” “应该的,应该的。” 梁金涛淡淡笑着应承着,“价格的事,我认为我六妈刚才说的没毛病,提高收购价格也是为了村民们好,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那些给我交药材的村民家里亲自问问他们的真实想法。 至于堆放,你要是觉着这篱笆不够高,改天有空了我们再扎高点。 当然,如果乡政府有相关反面的条文,或者是规定,我一会儿跟你走一趟,拿一份回来好好学习学习。” 一番话给足了对方面子,那干部也找不着发作的由头,嘟囔了几句 “你们注意点”,眼神瞟向吴有成,意思是我已经尽力了,是不是该撤了。 吴有成眼角的余光当然看见乡干部在看自己,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可既然说动苟奇志派人过来找茬了,怎么可以雷声大雨点小呢? 他咳嗽一声,转过身子,看着梁金涛冷笑说道:“姓梁的,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看你是成心要跟我和杨栓娃老板过不去。” 说完,指着梁金涛,对年轻的乡干部说道:“领导,他就是这个收购点的负责人梁金涛,刚才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梁金涛刚要开口,六妈廖凤英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 她那双常年纳鞋底的手劲大得惊人,捏得梁金涛胳膊生疼。 只见她胸脯一挺,直愣愣地冲到吴有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吴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当着乡上领导的面我倒要问问你,你跟我们家金涛,到底谁先收的药材?” 吴有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往后缩了缩,脚底下拌到块小石子,差点打个趔趄。 他梗着脖子,吭哧半天挤出句:“谁先…… 谁先收的有什么关系? 哪条法律规定只准梁金涛收,不准我吴有成收了?” 话虽硬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年轻的乡干部,带着几分寻求支持的怯懦。 “哟呵,还敢跟老娘讲法律?” 廖凤英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吴有成脸上,“我看你就是看别人拉屎你就屁眼子痒痒! 要是觉得争不过我们金涛,就趁早关门散伙算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老娘都替你害臊!” 她顿了顿,嗓门又拔高了八度,像敲起了铜锣:“有能耐你也学我们金涛涨价啊?当初你们开业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前三天交药材的送半斤盐。 我怎么听说头一天还像模像样送了点,第二天就半送半不送,到了第三天干脆装聋作哑了? 更缺德的是,有人因为没拿到那半斤盐,不愿把药材卖给你们,你就指使王二狗那帮混子去威胁人家! 羞死个人了!都是一个地方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你们也做得出来!” 这几句话像淬了火的钢针,字字都扎在吴有成的痛处。 他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下意识地撸了撸袖子,往前冲了两步,看那样子像是要动手。 “你要干啥?” 身后的年轻乡干部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从后面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他心里清楚得很,在农村打女人可是天大的忌讳,更何况是打廖凤英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真要是动了手,别说吴有成要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这个 “督查” 怕也得跟着倒霉。 这样一来,自己新来乍到,不但在派自己过来的苟副乡长那里落不下好,发而会被吴有成这个不理智的家伙给坑死。 第223章 老羊换小羊 廖凤英却像是没看见吴有成的凶相,反而故意把梁金涛往更后面推了推,自己挺着腰板又往前凑了凑。 那年轻干部一看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老太太是要 “老羊换小羊” 啊!明摆着是想凭着挨一顿打,也要把吴有成给送进局子。 “哎呀,你还要动手打人了?”六妈廖凤英挺起胸膛,向前迈了几大步,“今天你动老娘一下试试,不把你的猪头挠成大花脸,老娘这五十多年的馓饭就白吃了!” 她边说边把满是老茧的手伸到吴有成眼前,指甲盖虽不算长,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吴有成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要真打了廖凤英,不说梁金涛能干出什么事来,一旁手里攥着三股钢叉的梁福圭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真要是跟个老妇人撕破脸动了手,就算占着理,到时候也说不清道不明,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廖凤英见他蔫了,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连珠炮似的数落:“还有脸管别人家的闲事! 姓吴的,你为了多收点药材,每天天不亮就打发好几个小混子,蹲在各个路口堵截村民,不让他们把药材送到我们这儿来。 这是正经生意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可就算你们把事做绝了,还是有人绕路来我们这儿交药材,这到底是为啥,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吴有成被骂得晕头转向,嘴里胡乱辩解:“梁金涛…… 他私自涨价,这就不对!这是…… 是扰乱市场秩序……” “扰乱秩序?” 廖凤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们金涛乐意!那是实实在在给大家伙谋实惠!你既然看不惯,干脆也涨价啊,涨得比我们还高才好呢! 我们老梁家保证不找你麻烦!你要是真能比我们价高,大家伙更高兴了,就算我们金涛把钱都赔光,我保证他也不会气出病来!” 她突然收住笑,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吴有成:“吴有成,不是老娘我门缝里看人把你看扁了,你还有那个姓杨的,从娘胎里出来就没那个魄力! 哦,对了,领导,” 她猛地转向旁边的年轻乡干部,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我们金涛给老百姓真真切切的实惠,你作为乡干部反倒看不惯? 那我就奇怪了,乡上的大喇叭天天宣传要为人民服务,你这是把冯书记的话当耳旁风了?” 年轻的乡干部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脸 “唰” 地一下白了,连忙摆着手分辩:“老太太,你可别冤枉我!我们都是按照冯书记的指示干工作的!” 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自己怕是被苟副乡长当枪使了,这趟浑水蹚得实在不值。 吴有成被骂得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又见那乡干部说话都带了颤音,显然是被廖凤英吓破了胆,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急忙拉着乡干部就往院外走。 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围观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和嘲讽。 吴有成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扇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梁金涛:“姓梁的,你给我等着!” “老娘就在这儿等着!” 廖凤英哪里肯让侄儿吃这嘴上的亏,立马追到大门口,冲着吴有成的背影骂道,“打今天起,我天天在家候着,倒要看看你能把老娘咋地! 别把你那混不吝的一套拿出来吓唬人,想讹谁就讹谁,想祸害谁家就祸害谁家。门儿都没有! 领导,看你的样子像是新来的,有空了去乡政府周围的村子转转,问问村民们吴有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是不是能办出人事儿来!” 吴有成被骂得气血上涌,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索性甩开年轻乡干部的手,闷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连背影都透着股狼狈。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围观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有人冲着廖凤英竖起大拇指:“表叔妈,您这嘴皮子,真是厉害!” 还有人笑着说:“就该这么治治吴有成那嚣张劲儿!” 梁金涛走上前,扶住还在喘气的六妈,心里又暖又酸。 他知道,六妈这是为了护着他,才把自己豁出去了。 赵秀芬慢慢地也走了过来,轻轻地挽住六妈的手臂,轻声劝说道:“六妈,行了,别气着身子,那种人不值得。” 廖凤英喘了几口粗气,瞪了梁金涛一眼:“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别老想着息事宁人!咱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 梁金涛连连点头,看着六妈鬓角的白发,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更加坚定了要养活她跟六爸的决心,不能辜负了六妈的这番维护。 阳光穿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争吵像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和梁家人愈发紧密的心。 等围观的人都散去了,六爸梁福圭这才丢下手中三股钢叉,对余怒未消的老伴说道:“别生气了,你看不出来,那个娃娃一看就是被吴有成那坏种撺掇来的!” “我要是没看出来,会让他顺顺当当地从他八爸家的院子里走出去?”六妈扭头瞪了老伴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个老东西,刚才吴有成要打我都不见你过来护着我。” 梁金涛笑着解开骡车缰绳:“别气别气,跳梁小丑而已。吴有成越急,越说明咱们做得对。 六妈,时间不早了,您跟秀芬去我家里做饭,晚上我跟我几个老子喝几杯。 六爸,咱俩把秀芬三舅家的骡子安顿好。” 六爸梁福圭“嗯”了一声,瞅了一眼老伴,看着脚下的三股钢叉,心说,新吴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老子就把钢叉插到他大腿根上。 回家的路上。 赵秀芬挽着六妈廖凤英的胳膊,嗤嗤笑着说道:“六妈,知道您吵架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廖凤英笑说道:“这都是逼出来的。 秀芬啊,咱们这一大家子,有六妈这样的一个就行了,你可不能像我这样。” 第224章 不能让媳妇受委屈 八月初。 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 一大早,梁金涛推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大腹便便的赵秀芬,慢慢往丈母娘家挪。 车轱辘碾过乡间土路,扬起的尘土粘在汗湿的裤腿上,痒得人直想挠。 赵秀芬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紧紧抓着车座,每颠一下都蹙起眉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车过吊桥时猛地一晃,赵秀芬 “哎哟”一声捂住肚子,梁金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直到看见媳妇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褂子已被冷汗浸透。 “要不咱歇会儿?” 过了吊桥,梁金涛停下车,掏出手帕给媳妇擦汗。 帕子上还带着赵秀芬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透着股过日子的踏实劲儿。 “没事,快到了。”赵秀芬喘着气笑,“我妈要是看见咱俩在路上磨蹭,又该说你把我惯坏了。” 说话间已到通往老泰山赵泰宁家的岔路口了,秀芬妈早提着包袱在槐树下候着。 包袱里裹着婴儿的小衣裳,蓝布底上绣着虎头,针脚歪歪扭扭,却是老人农闲之余连夜赶制的。 “可算来了,班车再过半小时就到村口。”秀芬妈接过女儿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路上垫垫,到医院不定得折腾到啥时候。” 赵泰宁跟静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赵鹏云早早就去三岔路口等班车了。 爷俩的想法是如果梁金涛跟赵秀芳来晚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车拦住。 梁金涛推着自行车,秀芬妈在一旁扶着,赵秀芬努力稳稳地坐着,三人紧赶慢赶,赶在班车到来前五分钟等在了三岔路口。 赵秀芬跟父亲赵泰宁和弟弟赵鹏云没说上几句话,就上了车。 车厢里已经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梁金涛仗着年轻力壮,在后门角落圈出块地方,让赵秀芬靠着椅背坐下,自己和丈母娘一左一右护着,生怕有人碰着肚子。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门诊楼刷过白灰时间不久,呛得人直咳嗽。 梁金涛扶着赵秀芬穿过攒动的人群,走廊里弥漫着来苏水味,混杂着病人的呻吟和孩子的哭闹,让人心头发紧。 好不容易排到号,穿白大褂的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就让去做 B 超。 检查室的门开开合合,梁金涛在外面踱来踱去,听见里面传来仪器的 “滋滋” 声,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啃噬心脏。 秀芬妈拽了拽女婿的胳膊:“别转悠了,看得我眼晕。” 话虽这么说,自己的手却在裤兜里攥出了汗。 终于,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喊道:“谁是孕妇赵秀芬的家属?” 慌得梁金涛急忙扶着丈母娘走了过去:“大夫,我们是赵秀芬的家属。” 医生重新戴上口罩说道:“宫口开了两指,这一两天就该生了,建议住院。” 梁金涛脑子 "嗡" 的一声,既紧张又兴奋,急忙道谢,留下丈母娘在门口等着秀芬,自己跟着医生去办公室拿住院单。 手忙脚乱地接过住院单,他试问道,“大夫,要最好的病房,我们住单间。”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单间紧张得很,你们先去缴费处问问。” 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梁金涛让丈母娘陪着媳妇在长椅上歇着,自己攥着住院单往前挪。 轮到他时,敲了敲玻璃:“同志,我要个单间。” 里面的女收费员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闻言抬眼打量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胡子拉碴的,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她 "嗤" 地笑出声,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点着价目表:“单间一天八块,押金就得交五十。 你一个种地的,住多人间就行,三个人住一间病房,一天才两块五。” 周围排队的人跟着哄笑,有人说 “农民还想住单间”,有人讲“怕是不知道城里的行情”。 梁金涛因为媳妇即将生产,自己就要当父亲的兴奋劲,从脸上慢慢消失。 他一边从裤兜里讨钱,一边用不带一点情绪波动声音说道:“同志,钱我有的是,就要单间。” 收费员把口红往桌上一摔,嗓门陡然拔高:“有钱?你知道八块钱能买多少斤粮食不?够你们庄稼人吃好几天了! 别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交不起钱,还得我们费劲催。” “我交得起。” 梁金涛把右手伸进缴费窗口。 手里抓着厚厚一沓最大面值的纸币。 足足超过了一千块! 这是他收药材倒腾废品挣来的血汗钱,为的就是在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让她尽量不要受罪,享受当初只有相当级别的国家干部才能住进去的单间病房。 收费员的眼睛直了直,却依旧嘴硬:“就算交得起也没用,单间早满了。” “刚才我去三楼了,”梁金涛往前凑了凑,玻璃上的指纹蹭到他鼻尖,“我问过打扫卫生的护士了,她们都说 302 房和306房都空着。”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搭话:“同志,给他安排吧,我认识这小伙子,是个实在人。” 梁金涛扭头一看,竟是四十八军户乡政府党政办邱主任,手里提着水果篮,想来是探望病人。 收费员显然认识邱主任,脸色缓和下来,不情不愿地开了单子:“302 房,先交七天的钱。 一共需要预交费用二百元整。” 梁金涛麻溜地数出二百块,从收费窗口递了进去。 拿着缴费证明,快走几步追上邱主任:“邱主任,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说话,我媳妇想要住单间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邱主任和蔼地笑了笑说道:“时代变了,可是有些服务人员的意识还没有跟上时代的变化。 小梁啊,最近听很多老乡说你给他们开的收购价要比吴有成给的高好几分钱呢。 这几分钱听起来很少,可是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告别邱主任,找到丈母娘和赵秀芬,俩人一左一右扶着赵秀芬进 302 房时,秀芬妈还在念叨:“真要住这么贵的?要不咱还是换......” “妈,” 梁金涛打断她,给媳妇铺好床,“秀芬遭这份罪,头回生孩子,咱不能再委屈她,钱没了可以再挣。” 赵秀芬拉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暖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床单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跃动的希望。 第225章 喜得麒麟儿 傍晚时分,梁金涛去医院食堂打饭。 路过缴费处,听见那女收费员在跟同事念叨:“今天碰上个农民,非要住单间,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倒挺有钱......” 他没回头,脚步沉稳地往前走。 食堂的蒸汽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他想起赵秀芬早上说想吃西红柿鸡蛋面,得赶紧去问问厨房能不能做。 至于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像骡车走过轮胎卷起的尘土,拂过也就散了,不值当放在心上。 病房里,赵秀芬靠着床头翻看婴儿画册,秀芬妈在旁边给孩子的小被褥缝花边。 梁金涛推门进来,两只手各提着一饭盒打回来的饭。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卧着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梁金涛把筷子递过去,忽然听见媳妇 “噗嗤”笑出声。 “笑啥?” 他又把另一碗同样窝了荷包蛋的面条放到丈母娘面前的桌子上,转过身好奇地问媳妇。 “我刚才听见护士说,” 赵秀芬挑着面条,眼里闪着光,“下午有个女的来问 302 房住的啥大人物,说收费处的人讲,是个穿得普通但出手阔绰的农民。” 梁金涛笑了笑,心说,这才哪到哪啊。 “妈,您也趁热吃!” 秀芬妈放下针线活,拿起筷子跟着笑说道:“咱金涛现在也是大人物了。” 梁金涛挠挠头,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两天后的清晨。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走廊还浸在薄雾里,302 病房的门突然被护士推开,带着一身消毒水味的喜悦喊道:“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 前脚才回到病房的梁金涛猛地从折叠床上弹起来,鞋都没穿稳就往产房跑,被护士笑着拦住:“别急呀,产妇刚缝合好,得再观察会儿。” 他这才按住狂跳的心脏,指尖的颤抖怎么也压不住 —— 前世错过儿子的成长时光的遗憾,像块压了二十年的石头,此刻终于轰隆落地。 中午的时候。 302病房里热闹异常。赵泰宁父子、梁河涛两口子、梁金水两口子挤在不大的空间里,说话都压着嗓门,却挡不住眼角的笑意。 赵鹏云悄悄拽着梁金涛的袖子低声说道:“姐夫,我们校长说,按照我考的分数,很有可能会被省师大的王牌专业录取” “好小子!” 梁金涛拍着他的肩膀,眼眶突然发烫。 前世他夜逃峡口村,不但没有参加眼前小舅子赵鹏云的升学宴,更从此再没有踏上故土,辜负了妻儿老小一辈子。 赵泰宁摸着外孙的襁褓,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婴儿柔软的胎发,忽然红了眼眶:“秀芬这丫头,总算遭完罪了。” 秀芬妈在一旁抹泪,又被他瞪了一眼:“哭啥?添丁进口的好事!” 梁河涛媳妇赵山花把带来的红糖鸡蛋往桌上放,笑着说:“金涛,你是没瞧见,昨儿半夜你大哥就睡不着,非说要提前赶班车。” 梁河涛挠着头笑,手里还攥着给孩子做的小木锁,红绳缠着核桃大的木块,刻着歪歪扭扭的 “长命百岁”。 梁金水掏出钢笔,在病历本背面写写画画:“我托人问了,这孩子生辰八字硬,你给起的名字合适的很。” 他媳妇王桂英凑过来看,指着 “念平” 两个字说:“金涛跟秀芬到底是高中生,这名字起的好,惦记着平安。”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儿子就叫这个名。 那年他在赌桌上输红了眼,是父亲拄着拐杖找上门,把写着名字的红纸条拍在他脸上:“你儿子的名,是你妈临走前敲定的!” 此刻看着二哥写在病例本上的“念平”二字,字字都砸在心上,酸得人鼻头发紧。 “就叫念平。” 他声音发哑,“小名叫五九,记着爷爷和姥爷的岁数。” 梁福海没来,跟老六、老八夜不合眼地晾晒药材,临出门时塞给大儿子一个布包,里面裹着连夜烙的长命锁馍,说要等小孙孙回家再亲手挂。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帘洒进来,梁金涛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耳边听着身后一家人低声笑着说话的声音,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父亲,但却是他重生后的第一次。 上一世,他错过了孩子太多的成长,错过了太多家庭的温暖,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金涛,你愣着干啥?快过来看看孩子!” 大嫂赵山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梁金涛回过神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儿。 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呼吸均匀而安稳。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这孩子长得像你,尤其是鼻子。” 赵秀芬笑着说道,眼里满是温柔。 梁金涛点点头,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他想起上一世,自己自从到了香江之后,对于孩子的成长一直都是不管不问,父子之间的隔阂深不见底。 “金涛,你咋还哭鼻子了?” 正在给赵秀芬喂小米粥的二嫂王桂英惊讶地看着他。 梁金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笑了笑,抹了抹眼角:“没事,就是高兴。” “高兴啥,这才刚开始呢!”二哥梁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有你忙的。” “忙点好,忙点好。” 梁金涛轻声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孩子的脸上。 病房里的气氛温馨而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孩子的名字,猜测他将来会像谁多一些。 梁金涛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早已有了决定——这一世,他不仅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更要给他最完整的父爱。 “金涛,饭馆那边我按照你说的已经安排好了,半个小时后过去。” 大哥梁河涛从外面进来,轻轻关上病房门,走过来低声对弟弟说道。 梁金涛点点头:“好,辛苦大哥了。” 梁河涛憨厚一笑:“自家兄弟,客气啥。” 第226章 一副银饰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病房窗台上,摆着一小束野菊花,是梁金涛早上从医院花坛里掐的,蔫巴巴的却透着生气。 赵秀芬靠在床头,怀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梁金涛刚用温水给孩子擦完身子,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大嗓门,手里的毛巾还没来得及放下。 “梁金涛!梁金涛!” 邱富海的声音撞开病房门。 他肩上挎着个帆布包,手里拎着个红布包裹,额头上渗着汗,“可算找着你们了,这医院跟走迷宫似的,问了三个护士才摸着地方。” 梁金涛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邱哥,你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 “再不来,你小子怕是打算把添丁的喜事捂到孩子满月!” 邱富海抹了把汗,眼睛直勾勾盯着赵秀芬怀里的婴儿,“快让我瞅瞅大侄子,听你二哥说七斤六两?好家伙,你姐肚子里的那两个要是这么重那就麻烦了。” 赵秀芬往旁边挪了挪,笑着掀开襁褓一角:“邱哥快坐,刚睡着呢。” 邱富海放轻脚步凑过去,看着婴儿粉嫩的脸蛋直咂嘴:“这眉眼,跟金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着从红布包里掏出个梨木盒子,打开来,银锁子和银手镯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锁面上錾着 “长命百岁”,手镯上坠着小铃铛,一碰就叮当作响。 “这是你姐特意找人给打的,” 邱富海把银饰往梁金涛手里塞,“她说秀芬生孩子她不能亲自过来,这就算给孩子补的见面礼。” 梁金涛捏着冰凉的银锁,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让我姐费心了,这手艺真精细。” “她那人就这样,闲不住。” 邱富海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给自己倒水,“说起来我还得怨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吭声?要不是我打去村部找梁金水,还被蒙在鼓里。” “这不是想着刚生下来事多,等安稳了再报喜。” 梁金涛挠挠头,“再说从祖厉县到这儿路不近,不想折腾你们。” “折腾啥?” 邱富海瞪了他一眼,“去年要不是你跑前跑后地张罗,你姐哪能怀上?现在你添丁,我能不来?” 他呷了口水,继续往下说道:“我前天就想过来,你姐非说再等等,她掐着日子算,说秀芬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 我等不住,昨天下午往村部打电话说找你二哥,接电话人说你二哥跟媳妇去市里了。 我一细问,果然你秀芬生了,昨天下午就跟单位请好假了。” 赵秀芬忍不住笑:“林姐有心了,还记着我的预产期。” “她记这些比记我的生日都准。” 邱富海笑起来,忽然压低声音问梁金涛,“对了,你那狗头金处理了没?前阵子我单位一个小领导还跟我念叨,说县银行有收这个的渠道。” 梁金涛往门口看了看,低声道:“没卖,我用它做抵押从银行贷了款。” “贷款?” 邱富海眼睛一亮,“多少?够不够你开收购站的本钱?” “五千块,差不多够了。” 梁金涛坐到床边,“还是咱俩以前商量的那样,把收购站挂靠在县公司名下,带秀芬来医院之前我跟我八爸说好了,就用他的院子,简单拾掇拾掇就能开张。” “能贷出来五千块不容易啊!” 邱富海点头,“我跟单位分管这一块的副经理提过这事儿,他说手续好办。 我的意思是等孩子满月了,你到县上我带你过去找他。 对了,有件大事跟你说——”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你姐那国外的亲戚,昨天已经到沪市了。” 梁金涛心里一动:“我姐的舅舅?” “就是他,” 邱富海眼里闪着光,“听说一路往西考察,得费不少日子呢,下个月中旬到省城,估摸着能赶在你嫂子生孩子前到铜都市。 到时候说不定要去你那儿看看,你可得有个准备。” 赵秀芬在旁边听得认真,轻声问:“林姐那位亲戚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说是搞制造业的,在国外开了好几家工厂。” 邱富海喝了口水,“你嫂子说,她舅舅这次回来,探亲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投资,在国内建厂啥的。” 梁金涛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忽然笑了:“这倒是巧了,我正愁收购站的销路呢。” “可不是嘛,” 邱富海拍了他胳膊一下,“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你指条明路。不过你也别太当回事,先把眼前的药材生意做扎实了才是正经。” 正说着,婴儿突然哼唧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赵秀芬赶紧轻轻拍着,梁金涛往暖壶里倒了点热水,用小勺温着奶水。 邱富海看着小两口忙乎,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差点忘了,这是你嫂子让我带的红糖,祖厉县城里再没有比它更好的了,让秀芬泡水喝。” “又让林姐破费了。” 赵秀芬接过纸包,红糖的甜香混着奶香飘散开。 邱富海看了看表:“我得赶下午的班车回去,你姐肚子里怀着两个,我不放心。 她现在走几步路就喘,昨天还跟我念叨想吃你家种的西红柿。” “等出了院,我让金涛给林姐捎一篮子下去。” 赵秀芬笑着说。 送邱富海到医院门口,日头已经有些毒辣。 邱富海往公交站走了几步,又回头低声说道:“对了,贷款的利息要是太高,跟我说一声,我找银行的老熟人问问!” 梁金涛挥挥手:“知道了,邱哥慢走!” 回到病房时,赵秀芬正拿着银手镯在孩子手腕上比划,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逗得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婴儿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邱哥说的那亲戚,真能帮上忙?” 赵秀芬抬头问。 “不好说,” 梁金涛坐到床边,“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先把收购站开起来再说。” 他拿起那个银锁子,轻轻挂在孩子脖子上。 “你看这锁,真沉。” 第227章 重然诺守信之人 北川湾乡通往四十八军户乡的土路上,一辆草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扬起阵阵黄尘,车斗里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堆着几块用来固定货物的木板。 “小刘,过了前面那座吊桥,就是峡口村了吧?” 驾驶座上的张振铭推了推鼻梁上的蛤蟆镜,目光投向远处横跨在黄河上的吊桥。 那吊桥为单链加劲钢桁架载重桥,两端由高 十多米的索塔拖起粗壮的钢绳形成弧形。 被从鹞子翻身峡吹来的山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看着有些惊险。 司机小刘握着方向盘,打了把方向避开路上的石块:“张股长,没错,过了吊桥再走二里地,就是麻家巷口。 梁金涛说让咱们到那附近打听,就会找到他的家。” 张振铭 “嗯” 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打鼓。 半个多月前在酒桌上和梁金涛约定好交五千斤金银花,当时看着那小子拍胸脯保证的样子挺靠谱...... 解放卡车驶过吊桥时,木板发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钢绳在风中绷得笔直。 张振铭扒着车窗往下看,浑浊的河水在桥下翻涌,惊得他赶紧缩回身子。 “这桥有些年头了吧?” 他拍了拍仪表盘上的积灰。 小刘轻轻踩住油门,让卡车用十码的速度往前行驶:“张股长,这个我还真知道。 这座铁桥号称‘华夏农民第一桥’,为单链加劲钢桁架载重汽车桥,两端由高 15 米的索塔拖起粗壮的钢绳形成弧形。 主桥一孔跨度 130 米,另有引桥 3 孔,主桥墩河床底面距离桥面 8.04 米,其基础为埋置式。 桥身全长 192.4 米,桥面净宽 4 米,两边是 0.8 米宽的人行道。 吊桥没有建成之前,四十八军户想的人们只能依靠羊皮筏子、小木船或钢丝绳扯船渡河,过河翻船事故屡见不鲜,给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安全隐患。 1967 年 4 月 25 日,建桥工程正式破土动工,期间遇到了很多困难,但都被四十八军户乡的人给解决了。 1970年4月27日,大桥建成竣工,5月1日举行了隆重的通车典礼,据说参加祝贺的两岸群众有近四万人。” 说到这里,小刘停顿了一会儿,开着大卡车驶离吊桥,上了乡里的土路。 “看起来,你小子之前没少跟着邱富海来这里啊。” 张振铭笑呵呵地说道。 小刘打了个哈哈,故作神秘地说道:“张股长,我听很多四金龙乡和四十八军户乡的人说,吊桥建成通过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峡口村有位‘最可爱的人’有成老爷子。 他背着冲锋枪在吊桥站岗三年,保卫吊桥的安全,因为在那特殊的年代,吊桥是战备桥。” 俩人说着话,大卡车终于稳稳停在了麻家巷口。 张振铭踩着脚踏板跳下车,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审视的眼睛。 距离巷口不远,一个残破的院落外面,歪歪斜斜立着个木牌,红漆写的 “梁记收购点” 已经褪色,箭头指向东边。 他拽了拽笔挺的的确良衬衫,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上来——半个多月前在酒桌上,梁金涛拍着胸脯保证五千斤金银花如数交货,可这穷乡僻壤的,哪像藏着大宗药材的样子? “小刘,你在这儿看着车,我去问问路。” 张振铭整了整衣领,朝着巷子里走去。 土路上的浮尘没过脚踝,两旁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几只鸡在垃圾堆里刨食。 他接连问了两个蹲在墙根抽烟的老汉,对方都是朝巷尾努努嘴,那眼神像是看个外乡傻子。 踏上中街,朝着灯山楼跟前走了一段距离,他看见了一个老汉说的那座院子。 院墙好些地方是用胡基垒的,豁口处用石头砖块混合着胶泥堵着,院里的土坯房低矮,烟囱里冒着缕缕轻烟。 院门虚掩着,反倒是靠着院墙的厕所居然按着一扇门。 张振铭心里 “咯噔” 一下,这要是被骗了,怎么跟那些老关系交代?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院里突然传来女人的说笑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紧接着,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掀开门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 “你是?” 赵山花原本要去给鸡喂食,一瞥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陌生人,下意识把身子往厨房里面挪了挪。 张振铭赶紧上前推开院门,掏出工作证:“同志你好,我是北川湾收购站的,找梁金涛。” “找金涛啊?” 赵山花眼睛一亮,“他在我八爸家呢,我带你去。”她转身朝堂屋里喊,“六妈,我带客人去找金涛!” 屋里传来廖凤英的大嗓门:“让他赶紧把药材点数,别让领导等急了!” 赵山花出门前没忘了给鸡喂食,当着张振铭的面用那个豁口的粗瓷碗从袋子里挖出一些粗粝玉米面,撒在地上。 张振铭跟着赵山花往村子深处走,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又悬起来。 这梁金涛住得也太寒酸了,难不成真拿不出五千斤药材? 转过拐角,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梁福朝家的院子比刚才那院大了两倍,院墙用石头砌得整整齐齐,院里晾着的金银花堆成小山,青石板上、屋檐下,到处都是摊开的药材,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金涛,来客了!” 赵山花朝正蹲在药材堆前的人影喊道。 梁金涛猛地回过头,手里还攥着根冰草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脸上笑开了花:“张股长,可把你盼来了!” 张振铭站在院门口,蛤蟆镜差点滑掉——院子里晾着的金银花足有几十麻袋,几个老人正蹲在青石板上捆扎药材,动作麻利得很。 “这…… 这些都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鼻尖萦绕着金银花的清香。 “五千斤,前天就凑齐了。” 梁金涛拽过旁边一个大麻袋,解开绳结,“张股长你验验,都是二茬花,成色绝对过关。” 张振铭抓起一把金银花,花瓣厚实,绒毛清晰可见,确实是上等货。 他心里暗暗咋舌,这梁金涛果然是重然诺守信之人,办事真的靠谱。 第228章 都是自家人 “六爸,八爸,这位是北川湾收购站的张股长。” 梁金涛朝院里喊道。 正在捆药材的梁福圭和梁福朝抬起头。 梁福圭叼着旱烟袋,手里还攥着冰草绳;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木耙子往旁边一放。 “张股长快请坐。” 梁福朝搬过个马扎,“金涛这阵子天天念叨,就怕误了交货日子。” 张振铭坐下时,瞥见墙角堆着的土大黄,叶子绿油油的泛着光。 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那些土大黄笑了:“你还真收这个?” “备着有用。” 梁金涛淡淡地笑说道。 梁福朝正用木耙子翻动摊在青石板上的金银花,阳光透过叶隙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着光斑。 张振铭捏着那卷好的旱烟,黄纸卷得歪歪扭扭,烟丝还从缝里漏出来不少。 他学着梁福圭的样子,用火柴在鞋底划着火,凑到烟卷跟前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 ——” 辛辣的烟味直呛嗓子眼,张振铭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烟卷也差点掉地上。 梁福圭蹲在旁边 “嗤” 地笑出声,烟袋锅在青石板上磕了磕:“城里干部就是不适应这个,还是抽你的纸烟吧。” “别介六爸,” 张振铭好不容易顺过气,“你跟我八爸的手艺真地道。” 他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堆,语气里带着实诚的佩服:“这金银花晒得干湿正好,绒毛都带着劲儿,比收购站那些半吊子货强多了。” 梁福朝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木耙子往旁边一靠:“干庄稼活就图个实在。金涛说你是贵人,特地交代要把最好的货留着,不敢糊弄。” “啥贵人啊,” 张振铭摆摆手,从兜里掏出盒带过滤嘴的烟往老人手里塞,“我跟金涛是兄弟,您老也别跟我见外。说起来我还得谢您,要不是您老帮着盯着,这五千斤药材哪能这么利索凑齐?” 梁福朝没接烟,指了指墙角的旱烟筐:“抽这个惯了,辣得够劲。” 他抓起一把刚晒干的柴胡,根须上还带着泥土的印记,“你别看这玩意儿不起眼,去年有收药的想压价,金涛非说这是正经山地货,硬多卖了两分钱。” 张振铭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八爸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市面上混子多,就缺金涛这种实诚人。 前阵子有个货主拿土大黄当大黄塞进来,要不是我盯着紧,差点让公司亏了上千块!” 烟卷重新叼在嘴里,“入乡就得随俗,要不然多生分啊!!” “那混小子心眼子多着呢,” 梁福朝哼了声,嘴角却带着笑,“前儿个还蹲在院里跟我算账,说等这批货结了款,就给秀芬买台电风扇,月子里不受罪。” 张振铭 “嘿” 了一声,拍着大腿:“这小子就是这点好,疼媳妇!八爸您放心,这趟货款我亲自盯着办,保证三天内到账。 对了,您老要是有啥难处尽管开口,我在县公司还有几分薄面,办事比金涛这愣头青利索。” 梁福朝翻动药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时眼里带着掂量:“真当自家人?” “那还有假!” 张振铭往青石板上磕了磕烟蒂,语气斩钉截铁,“我张振铭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认的就是金涛这份情义。 往后您老就是我亲八爸,谁敢在峡口村找梁家麻烦,先问问我车斗里的钢管答应不!” 梁福朝看着张振铭眼里的热乎劲儿,突然笑了,抓起一把最厚实的金银花往他兜里塞:“拿着泡水喝,败火。” 张振铭没客气,揣着花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虚情假意能堆成山,今儿在这土院子里,倒真尝着点实打实的热乎气。 金涛瞅着张振铭正跟八爸凑在一块儿说笑着抽烟,悄悄拽了拽要往院外走的赵山花的衣角。 “大嫂,等会儿再走。” 他往厨房方向偏了偏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中午留张股长在这儿吃饭。” 赵山花愣了一下,手里还攥着从灶房顺的抹布:“留公家人吃饭?要不要去供销社割点肉? 我瞅着这位张股长穿着的确良衬衫,怕是吃不惯咱农家饭。” 她往张振铭那边瞟了一眼,见对方正拿着八爸的旱烟袋比划,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听说这种戴蛤蟆镜的干部都讲究,万一不合口味......” “不用不用。” 梁金涛赶紧摆手,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故意说道,“他跟别的干部不一样,昨儿在收购站还跟我蹲在地上啃玉米饼呢。” 他往八爸家的鸡窝方向努了努嘴,“把西墙根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了,那鸡肥着呢,够炖一大锅。” 赵山花还是犹豫:“真不用买肉?我听你二哥说,上次苟副乡长来村里,光猪肉就割了五斤,还嫌炒得不够嫩。” 她捏着抹布的手紧了紧,“这可是县公司的股长,万一招待不好......” “大嫂你放心。” 梁金涛笑了,眼角的纹路挤成一团,“张股长那天跟我喝酒时还说就爱吃炖鸡汤。” 他往菜园子方向指了指,“地里的茄子、辣子、西红柿都红透了,摘点回来凉拌,再烙上几个包谷面甜馍馍,比饭馆的菜香。” 赵山花看着小叔子笃定的样子,心里还是打鼓。 她自小在村里长大,见多了公家人下乡时的挑剔——去年有干部来检查农田,喝不惯井水要喝白糖水,吃惯了精米嫌玉米面剌嗓子。 眼前这位张股长穿着锃亮的皮鞋,裤线挺得笔直,怎么看都不像能咽得下粗粮的样子。 “要不我还是去割二斤肉?” 她又往院外挪了挪脚,“就当是给秀芬补身子,顺便......” “真不用。” 梁金涛按住她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得赵山花胳膊有点痒,“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奇怪,咱们要是弄一堆肉菜,反倒让他不自在。”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再说这老母鸡是自家养的,菜是院里种的,干净实惠,比供销社的肉强多了。” 赵山花瞅着小叔子眼里的认真劲儿,终于点了点头:“行,听你的。不过鸡杂得留着炒辣椒,我瞅着张股长抽烟那么凶,吃点辣的正好解腻。” 第229章 农村家常菜 梁福朝家的院子里,烟囱早早地就冒出了袅袅炊烟。 赵山花和六妈廖凤英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杀鸡的咯咯声、摘菜的簌簌声、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赵山花手起刀落,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她麻利地褪毛、开膛,鸡杂被细心地收拾出来,打算做成辣子鸡杂。 廖凤英则在菜园里摘菜,红彤彤的西红柿、紫莹莹的茄子、绿油油的辣子,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这西红柿看着就沙甜,洒点白糖凉拌肯定好吃。” 廖凤英颠了颠篮子,脸上带着笑意。 赵山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 “腾” 地一下窜了起来:“六妈,张股长真能吃惯咱这粗粮?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金涛说能就能,那小子心里有数。” 廖凤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再说了,这鸡是你八爸自己养的,菜是院里种的,干净又实在,比那些饭馆里的强多了。” 梁福朝家的堂屋被临时收拾出来当饭堂,八仙桌用丝瓜瓤子擦得锃亮,木面上的纹路里还嵌着新蹭的木屑。 靠墙摆着的四条长条凳是梁河涛打发韦小强从村部借来的,凳腿上新鲜的刨痕还泛着白,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光尘。 张振铭趴在炕桌上打盹,确良衬衫被压出几道褶皱,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被烟味熏得发红的眼睛。 赵山花端着鸡汤进门时,木盆沿刮过门框的 “吱呀” 声把他惊醒,他猛地抬头,嘴角还沾着点口水,慌忙用手背擦了擦。 盆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六爸梁福圭、八爸梁福朝老哥俩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铜烟锅,起身象征性地拍打了一些屁股,前后脚进屋坐到一条长凳上。 八爸梁福朝拿起筷子轻轻一挑,油花在汤面凝成半透明的薄膜,就破开,露出底下炖得酥烂的鸡肉,骨头缝里还渗着血丝般的红油。 “张股长,快趁热吃!” 这鸡我养了差不多快三年了,平时舍不得杀,专等着待客用的。” 还有句话老爷子没说出来——这原本是给我侄媳妇秀芬补身子的,现在便宜你小子了。 张振铭搓着手上的烟味,鼻子使劲嗅了嗅,喉结跟着动了动:“香!光闻这味儿就知道地道。” 他瞥见旁边白瓷盘里红亮亮的鸡杂炒辣子,鸡心鸡肝裹着油光,辣椒段泛着焦香,眼睛瞬间亮了,“这菜下酒绝了!” 梁金涛拎着两瓶子金城特曲从外面进来,瓶身上的标签被摩挲得发皱,瓶口还沾着点上次没擦净的酒渍。 他刚走到门口就喊:“张哥尝尝这个,我爸藏了半年的好酒,上次我想偷喝被他追着打了半条巷。” “哟,这可是稀罕物!” 张振铭接过酒瓶,掂量了两下,瓶底还沉着点酒渣,“上个月单位有活动,饭桌上摆的就是这种酒,可不便宜呢。” “小刘还在卡车那边守着吧?” 梁金涛往门外瞅了瞅,“我去叫他进来吃饭,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看车。” 正要进门的韦小强急忙说道:“哥,我去吧,你陪张股长说话。” 他刚走到院里,就见赵山花撩开厨房的门帘端着一盘菜出来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系在腰里的围裙被风掀起一角。 巷子里的浮尘没过脚踝,韦小强踩着 “咯吱” 作响的塑料凉鞋往巷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蹲在卡车轮胎旁抽烟,军绿色的司机帽扣在膝盖上。 “刘师傅,吃饭了!” 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卡车铁板上弹回来,带着点回音。 小刘掐灭烟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不去了吧,我得看车,万一有人不小心打破车玻璃咋办?” “哪能呢,咱村人实诚。” 韦小强拽着他往回走,“我哥为了招呼你跟张股长,特意杀了只老母鸡,你不吃点垫垫,下午开车哪有力气?” 小刘被拽得踉跄了两步,拗不过只好跟着走,路过围观的村民时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进院子的时候他特意把帽檐压得低了些,瞅见桌上的菜,眼睛里闪过丝惊讶——他原以为乡下待客就俩素菜,没想到真有整盆的鸡。 “小刘师傅快坐!” 梁金涛起身往他手里塞了双新筷子,竹筷头上还留着点毛刺,“开车不能喝酒,我给你盛碗鸡汤,补补力气。” 张振铭已经拧开酒瓶,酒液 “咕嘟” 一声倒进粗瓷碗,泛起细密的泡沫。 他分别给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一人面前放了一碗,然后举着碗冲梁金涛扬了扬,对两位老人说道:“六爸、八爸,我借金涛的酒,敬您二位!” 梁福圭端起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圈褐色的酒渍,他仰头 “咕咚” 一声就灌下去大半,喉结滚动的幅度像吞了个鸡蛋。 放下碗时胡子上挂着酒珠,他用袖子胡乱一抹,粗声粗气地笑:“张股长这酒够劲!比我那散装的烧刀子强多了!” 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用筷子夹起块鸡胸脯,小心翼翼地剔着骨头:“我六哥就这急脾气,张股长别见怪。” 他把剔好的肉往张振铭碗里送,“尝尝这鸡,菜园子里散养的,吃虫子长大的,肉紧实。” 张振铭连忙用碗接住,鸡肉刚入口就尝到股淡淡的香,没有饲料鸡的腥气。 他咂咂嘴:“两位大师傅的手艺绝了!比县城饭馆炖的强十倍。” 说着夹起块带骨头的,连肉带汁吸得滋滋响,油星子溅到衬衫上也不在意。 梁金涛给小刘盛了满满一碗鸡汤,黄澄澄的汤里飘着葱花:“刘师傅多喝点,这鸡炖了俩钟头,我六妈特意加了当归,补气血。” 小刘捧着碗小口抿着,鸡汤烫得他直缩脖子,眼里却透着实诚的笑。 “你爸不过来了?” 六爸梁福圭夹了一筷子茄辣西,抬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梁金涛。 “我让韦小强去叫了,他说邱股长开来的大卡车不能没人看,估计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梁金涛如实回答道。 第230章 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的 最后一块玉米饼子被张振铭塞进嘴里。 他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眼角的笑纹挤成一团:“舒坦!这顿饭吃得比过年还香。” 梁福圭用牙签剔着牙,烟袋锅重新叼回嘴里,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张股长要是不嫌弃,以后路过就来家里吃,让我老婆子给你炖羊肉。” “那可一言为定!” 张振铭笑着摆手,起身时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这肚子里揣着老梁家的鸡汤,下午干活都有劲了。” 赵山花和廖凤英已经开始收拾碗筷,碗碟碰撞的叮当声混着两人的笑骂声从厨房传出来 ——赵山花嫌六妈把鸡骨头往泔水桶里扔得太响,廖凤英则笑她刷碗用了半块肥皂。 梁金涛往小刘手里塞了把水果糖:“刘师傅含块糖,解解腻。” 水果糖的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映得小刘黝黑的脸膛都亮了几分。 “谢谢梁老板。” 小刘剥开块橘子味的糖塞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他看着院里堆成小山的药材,忍不住感慨:“你们家这生意可真红火,我跑了三年车,没见过哪个村能收这么多药材。” “都是沾了张股长的光。”梁金涛往张振铭那边努努嘴,见对方正跟六爸和八爸凑在一块儿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他在县公司门路广,以后还得靠他多提携。” 张振铭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哈哈大笑。 梁福圭拍着张振铭的肩膀,烟袋锅里的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对方崭新的衬衫上也不在意;梁福朝则用袖口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 韦小强坐在院门外的石碾子上啃早苹果,脆响在安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 他看见郭得旺和武多福在巷口探头探脑,故意把苹果核往那边扔,吓得两人慌忙缩了回去,这才扭头得意地冲梁金涛眨了眨眼。 “该干活了!” 梁金涛拍了拍手,院子里的热闹瞬间收了声。 梁福海把烟袋往腰里一别,捞起墙角的麻袋,稳稳地朝堆放药材的地方走去。 韦小强已经去牵骡车,铃铛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张振铭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忽然对小刘说:“你瞅着吧,老梁家这日子,指定要往上涨了。” 小刘望着院里热火朝天的身影,又看了看院墙外面探头探脑的村民,含着糖使劲点头——他跑过这么多村子,从没见过哪家能像老梁家这样,一大家子拧成一股绳往前奔。 那股子精气神,比院里晒着的金银花还要鲜亮。 梁金涛从墙角拖出两根粗麻绳,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六爸,八爸,咱分工来!” 梁福圭把烟袋锅往黑布鞋底上重重磕了磕,“啪嗒” 几声,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他随手将烟袋别在腰间的布带上,布带磨得发亮,还沾着些风干的草屑。 抓起墙边那根油光锃亮的扁担,木头被磨得光滑如玉,两头的铁钩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那是常年挑重物磨出来的包浆。 “我跟你八爸负责装袋,你跟小强扛。” 他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口走进来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扬声喊道,“二哥,你来得正好!” 梁福海手里攥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还没熄灭,看见院里堆成小山的药材,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这是都收拾妥当了?” 他往老六身边凑了凑,目光在那些捆得整齐的金银花上打了个转,“看着成色不错,张股长指定满意着呢,对吧?。” 正在跟梁金涛核对药材数量的张振铭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见梁福圭对来人喊 “二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邱富海之前提过,梁金涛的父亲排行第二。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对梁金涛说:“兄弟,这想必就是伯父吧?你陪哥哥过去认识认识。” 梁金涛说了句“好”,走过去拽了拽父亲的胳膊:“爸,这是北川湾收购站的张股长。” 又转向张振铭,“张哥,这是我爸梁福海。” 梁福海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在裤子上蹭了蹭,伸出粗糙的大手:“张股长,劳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那是几十年握锄头、扶犁耙磨出来的印记。 张振铭连忙握住他的手,只觉得被硌得生疼,脸上却笑得热络:“伯父您太客气了!我跟金涛是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他上下打量着梁福海,见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眼神却亮得很,忍不住感慨道,“伯父,不是我夸,金涛这股实在劲儿,一看就是您教得好! 办事靠谱,说话算数,现在这年头,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那是你不知道这小子今年之前有多坏!” 梁福海在心里如是想。 他摆摆手说:“这小子以前不懂事,现在能踏踏实实做点事,全靠张股长多照应。” 顿了顿,眼神变得恳切起来,继续往下说道:“张股长,金涛年轻,不懂的地方多,你要是瞧得起他,以后多带带他,让他跟着你学做买卖,把这药材生意做大,也让村里人都能跟着挣点钱。” 张振铭心里一动,看着梁福海眼里的期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认真的梁金涛,拍着胸脯说:“伯父您放心!我跟金涛既然认了兄弟,就没有不帮的道理。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他的! 等这批货交了,咱们再合计合计,把收购点的规模扩一扩,保准让峡口村的药材走出这山沟沟!” 梁福海听得眼睛发亮,抓起旱烟杆在掌心磕了磕:“那我先替金涛谢过张股长了!” 说着就要往张振铭手里塞烟荷包,“尝尝这个,自家种的烟叶,劲儿足。” 张振铭笑看一眼正在看自己的六爸梁福圭,也不推辞,接过来闻了闻,呛人的烟味里带着点土腥气,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他往梁金涛肩上拍了拍:“听见没?伯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这份心意!” 梁金涛重重点头,看着父亲和张振铭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第231章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梁河涛走了进来。 粗布褂子上还沾着上午捆药材的草屑。 “金涛,咋弄?” 梁河涛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锄头有些变形。 “哥,一会儿骡车装满了,你和爸跟着骡车去麻家巷口盯着解放车,别让孩子往车斗里爬。” 梁金涛把韦小强拽到跟前,“小强跟我扛麻袋,六爸八爸清点药材的数量。” 韦小强挺起胸脯,手里攥着半截冰草绳:“涛哥放心,我年轻,多扛几袋没问题!” 这小子自被梁金涛收编后,天天跟着六爸梁福圭学捆药材,晒得黝黑的脸上透着股干劲。 梁福朝已经搬来个木凳,踩上去够着屋檐下的麻袋:“先搬晒透的,这玩意儿金贵,别蹭掉绒毛。” 他小心翼翼地把捆好的药材抱下来。 每捆都用冰草绳勒得笔直,上面还别着小竹牌,写着 “五斤”“十斤”。 梁金圭抓起扁担,两头各勾住一个麻袋,腰杆一挺就把药材挑起来,脚步稳健地往院外走。 扁担在他肩头 “咯吱” 作响,磨得发亮的木头浸着经年累月的汗水,泛着暗红色的光。 “六爸慢点!” 梁金涛在后头喊,自己则跟韦小强抬起一个大麻袋。 袋子刚离地就晃了晃,韦小强没站稳,踉跄着差点摔倒,梁金涛赶紧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稳住!这袋三十斤,别闪了腰。” 韦小强咬着牙直起身,脸憋得通红:“没事涛哥,我能行!” 两人抬着麻袋往骡车上放,影子在地上被阳光拉得老长,像两条笨拙的扁担。 院门口很快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 张寡妇抱着孙子站在核桃树下,指着院里的药材跟旁人念叨:“老梁家这是发了啊,这么多药材,得卖多少钱?” 旁边的老汉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响:“听说卖给县公司了,人家派卡车来拉,指定不便宜。” “前阵子吴有成还说金涛收药材是瞎折腾,现在看看谁折腾出模样了?” 议论声传到巷口,梁福海往烟斗里磕着烟灰,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梁河涛则拦着几个想往解放车跟前凑的半大孩子:“去去去,车斗高,别摔着!” 张振铭站在卡车旁边,看着梁家人有条不紊地忙活,时不时跟小刘说两句。 小刘靠在车头抽烟,眼睛却盯着搬药材的韦小强,见那小子搬着麻袋经过墙角时,故意顿了顿,露出袋底的土大黄叶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梁金涛还真收土大黄?” 小刘嘀咕道。 张振铭笑了笑,没接话。 他刚才在院里就瞧见了那堆土大黄,梁金涛说 “备着有用”,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小子看着实诚,心眼却活泛,倒是个做买卖的料。 药材往车上装的时候,梁金涛特意让韦小强把那袋土大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还用根红绳系了个结。 韦小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搬的时候故意大声喊:“涛哥,这袋土大黄放哪儿?” 梁金涛脸一变,厉声说道:“鬼吼什么!怕别人不知道?” 随即又正色说道:“拉到地方了先别往卡车上装,必须得混装。” “哥,你别生气,我知道怎么做了。” 韦小强赔着笑脸,重重点头。 这话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看见巷尾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正是郭得旺和武多福。 骡车轱辘碾过麻家巷口的碎石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 车斗里码得齐整的药材麻袋随着颠簸轻轻摇晃,金银花的清香混着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韦小强牵着缰绳的手勒得很紧,大红骡子打着响鼻,蹄子在地上刨出浅坑,车头上挂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哥,到了!” 韦小强朝身后喊了一声,梁河涛正坐在另一辆骡车的车辕上,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记。 梁河涛 “哎” 了一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骡车稳稳停在解放卡车旁边。 日头已经爬到头顶,卡车的铁皮车厢被晒得发烫,小刘早就站在车厢挡板上等着,手里还攥着根用来撬麻袋的铁棍。 “刘师傅,麻烦搭把手!” 梁河涛跳下车,解开固定麻袋的麻绳,粗粝的手指被勒出红痕也不在意。 司机小刘笑说道“我刚把车厢门卸了,搭着跳板就能往上送。” 梁河涛跳下车,解开固定麻袋的麻绳:“刘师傅受累了,这天儿够热的,等装完车让金涛给你买瓶橘子汽水。” “哎,不用不用!” 小刘摆手笑了,“你们这药材闻着就香,比拉化肥舒坦多了。” 他踩着跳板跳下来,帮着搭好木板,“来,我在上面接,你们递就行。” 麻家巷口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一个新剃了光头的中年汉子凑到梁河涛的跟前,羡慕地说道:“河涛,你兄弟看了真能折腾,这得卖不少钱吧?瞧这卡车装的,怕不是能换台电视机?” 梁河涛憨厚地笑,从兜里掏出哈德门,给凑过来帮忙的几个汉子散烟:“都是托张股长的福,能让村里人多挣点是真的。” 烟盒里的烟不多了,他特意给帮忙搭跳板的王老汉多塞了两支,“表叔,您老慢点,别闪着腰。” 王老汉叼着烟往车斗里瞅:“这金银花晒得干,准能卖上好价钱。前阵子吴有成还在村口说风凉话,现在看看——” 他没说完,却朝卡车方向竖了竖大拇指。 韦小强趁众人忙着搬药材,悄悄拽过两袋土大黄往卡车后斗挪。 麻袋蹭过地面发出沙沙声,他故意压低声音喊:“刘师傅,这两袋轻点放,张股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小刘在车厢里应了一声:“知道了!” 眼角余光瞥见麻袋上特意系的红绳,心里犯嘀咕,却没多问。 巷尾的老槐树下,郭得旺拽了拽武多福的胳膊:“看见了吧?已经装了两麻袋土大黄了。我就说梁金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不卖假货他能赚到钱?” 武多福盯着韦小强把麻袋塞进车厢角落,狠狠点头:“赶紧回去告诉吴老板!这下发财的机会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猫着腰往四社方向跑,布鞋踩在浮尘里溅起一溜黄烟。 第232章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这边梁河涛正跟帮忙的村民道谢。 他一边散烟一边憨厚地笑说道:“受累了受累了,回头让我弟给大家伙买糖吃!” 他接过韦小强递来的毛巾擦汗,“金涛说让咱抓紧装,张股长下午还要赶回去交差。” 小刘站在车厢里喊:“还有最后五袋!装完就能捆绳了!” 他往车斗里垫了块木板,“这药材码得真齐,比上次拉的棉花整齐多了。” 韦小强扛着最后一袋金银花往上送:“都是六爸跟八爸捆的,说不能让张股长觉得咱乡下人办事糙。” 一个多小时后,五千斤药材总算装完了。 张振铭站在卡车旁数着账本,忽然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兄弟,这批货成色顶尖,等见着那几位合伙人,我跟他们争取一下,给你每斤再多算点。” 梁金涛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谢谢张哥了!” “谢啥!!” 张振铭往车厢里瞥了眼,心领神会地笑说道,“那几麻袋特殊货我自己找地方处理了。 对了,再备三千斤黄芪,下月初我还来拉。” 张振铭没问梁金涛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掺假,把土大黄装到卡车上,直觉告诉他这小子这么做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配合他,等卡车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把系着红绳的麻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掉就完事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这也让梁金涛真切地感受到了,前世的张振铭为什么会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这个人,着实聪明,都不用合作伙伴开口,就能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 梁金涛笑着伸出手,跟张振铭重重一握之后,点头说道:“没问题!保证按你要的成色备齐!” 张振铭从裤兜里掏出个红纸包,边角被攥得有些发皱,递过来时手指还在微微摩挲:“来的时候只想着拉药材,不知道你媳妇生孩子了,临时准备了这个,你别嫌寒碜。” 梁金涛连忙摆手:“张哥这是干啥,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 “拿着!” 张振铭把纸包往他手里塞,力道带着不容推辞的热络,“给孩子买两尺花布做件小衣裳,算是我这当叔的一点心意。” 他往卡车上瞥了眼,见小刘在韦小强的帮助下正在捆绳子,压低声音补充道,“你嫂子做月子的时候,跟你媳妇一样,正赶上三伏天,太辛苦了。 下次我过来老母鸡就别再杀了,留着让她多喝点鸡汤,需要什么东西的话给我打电话。” 红纸包虽轻,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梁金涛捏着那层薄薄的红纸,能感觉到里面纸币折成的方块。 他想起刚才装车时张振铭对土大黄的默契,心里一暖:“张哥这份情,我记下了。” “跟我还客气啥?” 张振铭拍了拍他胳膊,转身朝卡车走去,“咱俩既然开始搭伙倒腾药材了,以后就不分彼此了,再不要说见外的话。” 梁金涛站在原地看着红纸包,阳光透过纸层映出淡淡的绿意——是几张崭新的绿票子。 他忽然想起八爸说的 “真心换真心”,看着张振铭上车的背影,攥紧纸包的手微微发紧。 这趟买卖,赚的何止是药材钱。 卡车发动时,小刘探出车窗喊:“梁老板,下次给我留两只你们家的老母鸡!” 冷不防张振铭抬手在他后脑勺轻拍一下,笑骂道:“你小子嘴比我还叼。 人家媳妇正在做月子,需要老母鸡汤补身子,等你娶上媳妇有了孩子,老母鸡需要多少我给你送多少。” 小刘一缩脖子,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卡车卷着尘土驶向吊桥方向,梁金涛站在麻家巷口一直在招手相送。 在他身后,梁河涛跟韦小强一人牵着一头骡子,有样学样,也在挥手。 三友药材收购站的院子里。 吴有成正蹲在磅秤旁抽烟,烟蒂扔得满地都是。 杨栓娃蹲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嘴里骂骂咧咧:“这都快半个月了,梁金涛才给老张那里送了两车药材,难道这小子真的攀上高枝?” “急个屁!” 吴有成把烟蒂踩灭,唾沫星子溅到地上,“他能有啥门路?顶多就是糊弄些小药贩子,真要直接跟县公司打交道,不出三天就得栽跟头。”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跟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虽说自己手段用尽,每天过来收到药材数量还算客观,但是只要梁金涛一天不关门,就一天不能松懈。 正说着,院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得旺和武多福跌跌撞撞冲进来。 俩人跑得满头大汗,粗布褂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能看见骨头架子。 “吴……吴老板!” 郭得旺扶着墙喘气,嗓子眼里像堵着团棉花,“看……看见了!” 吴有成猛地站起来,心里咯噔一下:“看见啥了?是不是梁金涛的药材卖不出去,堆在院里发霉了?” “不是!” 武多福抢过话头,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俩在麻家巷口看得真真的!县公司的大卡车都开进村了,梁金涛正往车上装药材呢!” 坐在阴凉处的王二狗凑过来,撇撇嘴,嘟囔一句:“装药材有啥稀奇的? 咱们隔三差五就要给北川湾收购站交好几百斤货呢。” “关键是土大黄!” 郭得旺急得直跺脚,唾沫星子喷了王二狗一脸,“韦小强那小子,偷偷摸摸往卡车上搬了好几袋土大黄! 梁金涛还跟他使眼色,让他混在金银花里装!” “啥?” 吴有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揪住郭得旺的衣领,“你看清楚了?真是土大黄?” “错不了!” 武多福拍着胸脯保证,“麻袋上还系着红绳呢,韦小强搬的时候,梁金涛还故意骂他,怕别人听见!我跟得旺在巷尾蹲了半个多小时,看得真真的!” 杨栓娃也激动起来,手里的木棍 “啪” 地往地上一摔:“我就说那小子没安好心!表面上装得老实,背地里净干些掺假的勾当!” 第233章 有样学样推责任 吴有成松开郭得旺,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好啊,梁金涛,你跟我玩这套! 以为找了县公司的门路就能上天?掺假卖药,这要是捅到县里,看你还怎么翻身!” “吴老板,我跟武多福现在就去举报他?” 郭得旺摩拳擦掌,“让他牢底坐穿!” “急啥?” 吴有成阴恻恻地笑,“现在举报,顶多让他赔点钱。要我说,咱得学着他点。” 他凑近杨栓娃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梁金涛敢这么做,证明咱俩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从明天开始,咱们往送北川湾收购站送的药材里面多掺点。” 杨栓娃眼睛一亮:“对啊!咱就说是跟着梁金涛学的,到时候把责任全推给他!” “还是老杨你聪明!” 吴有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闪着狠光,“咱现在就去仓库,把那些土大黄全找出来,下午送北川湾的货,多掺三成!” 说完这番话,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丢过去,又说道:“郭得旺,一会儿了你跟武多福再去盯着点,看梁金涛接下来要干啥。 郭得旺抬手轻松地接住丢过来的纸烟,轻轻捏了捏,感觉还剩十多根,心头狂喜,和武多福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哎!” 俩人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又被吴有成叫住。 “记住,别让梁金涛跟他的人发现!” 吴有成厉声说道,“要是坏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知道了吴老板!” 俩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晚一步挨揍。 王二狗已经把仓库门打开,里面堆着不少半干的药材,墙角还堆着几麻袋土大黄,是他跟郭得旺、武多福这半个多月挖来的。 杨栓娃走过去,站在库房门口看了几样,扭头问跟过来的吴有成:“老吴,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让二狗他们三个人再去挖点!” 吴有成走过去踢了踢麻袋,土大黄的根须从袋口露出来,带着股土腥味。“够了,先把这些卖出去再说。” 他蹲下来,抓起一把土大黄跟金银花混在一起,掂量了掂量,“再加点沙子,看着更像那么回事。” 杨栓娃笑着应道:“还是老武你想得周到!等梁金涛被县公司拉黑,这峡口村的药材生意,就全是咱的了!” 吴有成阴恻恻地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回荡,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梁金涛被县公司的人抓起来的样子,看到自己的收购站人来人往,大把的钞票往兜里揣——到时候,他要让整个四十八军户乡都知道,谁才是真正能说了算的人。 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着那堆掺了假的药材,泛着诡异的光泽。 留下王二狗在库房掺假,俩人回到专门拾掇出来的办公室里。 吴有成把搪瓷缸子往缺腿的木桌上重重一墩,茶渍溅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 “王二狗这废物!” 他咬着牙骂道,指关节因为攥得太紧泛出青白,“让他去金家园子村收药材,三天!整整三天!连根药渣子都没带回来!” 杨栓娃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角撇出一丝冷笑:“那金天恩是属土虫的,滑得很。 前阵子他跟梁金涛搭伙,韦小强那小子天天骑着二八大杠在周边村子转,把收药点都铺到了邻县边界,王二狗能收到才怪。” “我早说过金天恩这个人不简单!” 吴有成猛地站起来,站在裤腿上的土大黄的根须簌簌往下掉,“去年他还在四处打零工,现在翅膀硬了,敢跟咱抢生意?” 杨栓娃慢悠悠地说道:“老吴息怒,金天恩那点本事,全靠梁金涛在背后撑腰。 你没见他收药的价钱比咱高两成?这是烧钱铺摊子,长不了。” “可王二狗回来说,金家园子村周边的药农都跟金天恩签了协议,说是卖给他能当场结钱。” 吴有成烦躁地抓着头发,“再这么下去,金天恩的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望着远处梁金涛家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必须让金天恩转过来帮咱,哪怕多花点钱。” “多花钱?” 杨栓娃嗤笑一声,往墙角啐了口唾沫,“梁金涛已经把金天恩的胃口喂大了,咱们这时候插一腿,图啥?” 吴有成转身瞪着他:“图啥?图他能把梁金涛的货源掐断! 只要金天恩把周边药农的药材转卖给咱,梁金涛拿什么跟县公司交差?到时候别说掺土大黄,他就算掺金砂都没用!” “老武你是急糊涂了。” 杨栓娃示意吴有成坐下,从怀里掏出烟盒,“金天恩是啥人?见利忘义的主儿。 他现在帮梁金涛,无非是觉得能捞好处。 等梁金涛被县公司抓了把柄——” 他故意顿了顿,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到时候不用咱去找他,他得哭着喊着来求咱收他的药材。” 吴有成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可这得等到啥时候?王二狗已经空跑三天,再拖下去,梁金涛的第二批货都该发了!” “急啥?” 杨栓娃点燃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郭得旺亲眼看见梁金涛往卡车上装土大黄,张振铭就算现在没发现,等这批货卸到县公司仓库,保管露馅。 到时候县公司的处罚下来,梁金涛轻则赔钱,重则蹲局子,金天恩能不慌?” 他往吴有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那小子在金家园子村可是坐地户,梁金涛一倒,他没了收药材的本金,又尝到了做买卖的甜头,到时候咱再伸把手,别说代理费,他倒贴钱都愿意!” 吴有成的眉头渐渐舒展,却还是有些犹豫:“张振铭跟梁金涛走得近,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能!” 杨栓娃弹了弹烟灰,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咱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求金天恩,是等着梁金涛栽跟头。 这几天让王二狗别去了,就在家歇着,顺便放出风去,说梁金涛收的药材要出大事。药农们一慌,金天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234章 两个吉利日子 眼瞅着梁念平的满月酒就快到日子。 赵鹏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踩着点寄到了四金龙乡邮政所。 大红封皮的通知书在赵泰宁手里攥得发热,老泰山蹬着二八大杠,载着秀芬妈直奔梁金涛家。 老两口特意登门找梁福海,双方要好好合计合计,这升学宴和满月宴的日子可得错开,不然赵家亲戚来回跑两趟不说,肚子里的油水没消化完,哪还有胃口吃第二顿? 这年月的农村,虽说能够吃饱穿暖了,肉还是稀罕物。 平常日子里,谁家不是洋芋面条子就自己种的凉菜,也就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才能敞开肚皮吃几顿肉。 俩家宴席要是凑得近了,共同的亲戚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责怪赵泰宁和梁福海这俩亲家考虑事情不周全。 八爸梁福朝家的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梁福海、赵泰宁俩亲家盘腿坐在马扎上,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分坐两旁,四个老人面前的粗瓷碗换了好几茬热水,烟蒂在青石板上堆成了小山。 梁丰年两口子被二儿子梁金来接去县城检查身体了,要不然肯定也会被梁金涛请过来。 大伯过来提不提意见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得把父亲的亲哥哥尊着。 “亲家,你儿子的升学宴我看就定在初七,七上八下,升学就得往上走!” 六爸梁福圭磕了磕烟袋锅,烟丝末子溅到裤腿上。 赵泰宁慢悠悠地卷着旱烟,一边想一边说道:“初七怕是不行,鹏云他大舅舅家那几天新房上梁呢,我们一家得提前过去帮忙。” “那十五?月圆人圆,多吉利!”八爸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满月酒十五正合适。” 六妈的声音从院墙外面传进来:“十五我娘家侄子娶媳妇,我们两口子要是不去,会让人笑话的。” 六爸梁福圭瞅着自顾自进了老八家菜园子折菜的老伴,嘴里嘟囔说道:“又得搭十块钱的人情。” 梁金涛在旁边添着热水,听着四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日子从初一数到三十,愣是没个定论。 韦小强蹲在墙角翻晒药材,手里木头做的三股叉把黄芪拨得均匀,忍不住偷偷朝梁金涛挤眼睛——这架势,怕是要从日头当午吵到日头西斜。 忽然,梁福海 “啪”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身:“我真是老糊涂了! 俩孩子的好日子,哪能这么瞎琢磨? 亲家,走,咱找明白人去!” 赵泰宁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赵泰宁口中的“明白人”是谁,笑说道:“还是亲家想得周到!” 俩人前后脚出了院子。 梁金涛提着热水壶从厨房出来,只看见老泰山跟老父亲的背影。 院里传来六爸和八爸的嘀咕声: “二哥这一下总算醒过神了,咱咋就忘了白家巷子里那位?” “可不是嘛,咱四个磨破嘴皮也顶不上人家一句话!” 梁金涛听得直乐,扬声喊道:“六爸、八爸,你们就等着听我白家表叔妈的准信吧!” 白家巷子里的老宅子,又厚又高的土坯墙爬满了牵牛花。 姓杨的白家表叔妈家的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风一吹沙沙响。 梁福海刚要敲门,里头传来个清亮的女声:“是福海老哥?进来吧。” 推门进去,就见一中年妇女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银簪子在青丝秀发里闪着光。 看似普通的妇女,却是四十八军户乡公认的 “神人”。 正月给邱富海两口子算过求子吉日,一个多月后林沛夏就有了身孕,从此名声更响了。 “他表叔妈,又来麻烦你了。”梁福海把俩喜事一说,赵泰宁赶紧递上红纸,“想请你给孩子们选个好日子。” 妇女放下鞋底,接过红纸蘸着茶水写了俩生辰八字。 她指尖在字上点了点,眼睛微闭,陷入沉思状。 葡萄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啊晃,梁福海和赵泰宁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推算。 半晌,她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旧历书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说:“鹏云这孩子命里带文星,升学宴定在七月初三,卯时开席,紫气东来,前程似锦。” 她又翻了几页,指尖在一个日子上顿住:“念平这娃是水命,满月酒宜定在七月廿二,辰时摆酒,水土相济,岁岁平安。” 赵泰宁心里默算,初三到廿二,中间隔了十九天,不多不少,正好够亲戚们消化初三的油水。 他抬头看梁福海,见亲家眼里闪着光,就知道俩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妇女把历书合上,徐徐说道:“初三宜动土开市,对应升学;廿二宜嫁娶添丁,合着满月。 俩日子都避开了黑道日,且中间隔着三旬,礼数上周全,肚子里的油水也耗得差不多了。” 赵泰宁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还得是你呀!这日子掐得,比算盘珠子还准!” 梁福海掏出兜里的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他表叔妈,你这份情,我们记着了。” 妇女没接,指了指墙根的药草:“等开席那天,给我留个座就行了。” 出了白家巷子,日头已经往西斜了。 赵泰宁一路哼着小曲:“亲家,这日子好!初三我让秀芬她妈蒸两笼白面馍,再杀只羯羊,保证让亲戚们吃舒坦!” 梁福海跟在旁边,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我让金涛去北川湾割二十斤五花肉,再打两桶散酒。 咱得让村里人瞧瞧,赵家的大学生有出息,梁家的孙子也壮实!” 俩人说说笑笑往回走,路过灯山楼时,正撞见梁金涛跟韦小强往这边走。 见俩老爷子一脸喜气,梁金涛就知道事办妥了,笑着迎上去:“爸,日子定了?” “定了!” 梁福海把日子一说,赵泰宁指着女婿笑说道,“金涛,初三那天你可得早点起,你带着鹏云给亲戚们敬酒!” 梁金涛笑着应下来,眼角瞥见韦小强偷偷朝他竖大拇指——有姓杨的白家表叔妈这 “神人” 坐镇,俩宴席准保顺顺当当,到时候梁念平满月宴的肉香,怕是能飘遍半个峡口村。 第235章 到底谁才是措手不及 三天后的清晨。 日头刚爬过峡口村的堡子山头,金色的光就泼在了梁福朝家的院子里。 韦小强正蹲在青石板上翻晒新收的黄芪,三股木叉把药材拨得匀匀实实,空气中飘着清苦的药香。 突然,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震得院墙上的牵牛花藤簌簌发抖。 “是解放卡车!” 韦小强直起身,眯眼瞅着麻家巷口——虽然看不见,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到,军绿色车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老地方。 然后车门 “哐当” 一声打开,张振铭跳下来,军绿色的确良衬衫扎在裤腰里,手里还攥着副蛤蟆镜,脸上带着点刻意为之的严肃。 梁金涛刚把最后一捆金银花捆扎好,听见动静直起腰也朝麻家巷口方向看了一眼。 约莫七八分钟后,张振铭笑呵呵地走进院子。 司机小刘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帆布包。 见了梁金涛就咧嘴笑:“梁老板,我们张股长说要来个突然袭击!” 张振铭把蛤蟆镜往额头上一推,目光扫过院子:“金涛,我估摸这你这几天又收了不少好货,我特意绕过来看看。” 他嘴上说得随意,眼睛却跟雷达似的在药材堆上打转。 前些天才把这个院子腾空,梁金涛果然有几下子,这么快就又收了这么多药材。 可当视线落在北墙根那几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上时,张振铭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最上面的金银花晒得金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旁边的黄芪根条粗壮,切口处透着淡淡的黄;还有几麻袋柴胡,根须上的泥土都细心筛过了。 “这……” 张振铭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戳了戳金银花捆,“这才几天啊,你就收了这么多?” 梁金涛笑着递过搪瓷缸:“张哥先喝口水,这都是我金家表兄跑深山里收来的。” 对于农村的习惯称呼,张振铭还是知道的。 梁金涛口中的这个“金家表兄”,应该跟真正意义上的表兄不沾边。 这时,金天恩在梁金涛眼神的示意下,手里拿着本记账簿,走过来对张振铭说道:“张股长来得巧,我正合计着把这两天的货点清楚呢!” 张振铭没接小刘递过来的水杯,而是径直走到药材堆前:“先点数!小刘,把磅秤提过来!” 小刘麻利地把磅秤提过去,张振铭亲自上手,抓起一把金银花看了一眼,说道:“先算一等品!” 梁金涛和金天恩在一旁帮忙搬药材,韦小强则蹲在旁边记数字。 八爸没事干,回屋补觉去了。 阳光越来越烈,张振铭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捆三等柴胡过秤时,他手里的笔在账本上顿了顿,抬头看梁金涛的眼神都变了。 “一等药材八十公斤,每公斤八块五,合计六百八十元;二等药材六十公斤,每公斤五块三,合计三百一十八元;三等药材四十公斤,每公斤四块,合计一百六十元……” 梁金涛拿着账本念,指尖在数字上点了点,“总共是九百五十八元。” 张振铭咂了咂嘴,伸手去掏钱包,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这次过来完全是临时起意,身上只带了九百块现金,本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还差五十八块。 小刘在旁边看得清楚,赶紧从帆布包里摸出钱包:“张股长,我这月工资刚发,先顶上!” “这怎么好意思……” 张振铭话没说完,小刘已经数出五十八块递过来。 梁金涛接钱时,注意到小刘钱包里就剩几张毛票了,忍不住笑:“刘师傅,回头我请你喝橘子汽水!” 钱货两清,张振铭揣好账本,往石凳上一坐,终于露出了实诚的笑:“金涛,你这效率真没得说! 我跟你说,下月十五号,对方还要一批货,量比这次还得翻一倍,你这儿能凑齐不?” 梁金涛朝金天恩努了努嘴:“这得问我们金代理。” “金代理?” 张振铭一愣,看向金天恩的眼神带着诧异——他还以为梁金涛是自己一手操办。 “张股长别见怪,” 梁金涛解释道,“最远的那个村子都是我金家表兄在跑,他比我清楚底细。” 金天恩顿时挺直了腰板,往前凑了凑:“张股长,前几天我往四道蚬子跑了趟,那地方偏,药农手里压了不少货,就是路难走,拉一趟得雇三个壮劳力。” 他顿了顿,见张振铭听得认真,又说,“要是不用我往回拉,让他们直接送到这儿,一千多公斤货,我一个人盯着,顶多五天就能凑齐!” “好!” 张振铭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小刘得先拉废品回县城,这批药材先存在八爸家,明天中午我让他专程来拉。” “没问题,” 梁金涛应道,“货既然给了张哥,你说咋安排就咋安排。” 他转头对金天恩说,“表兄听见了吧?张哥要的量大,回去后该加人加人,钱不够就跟我说,千万别省着。” 金天恩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每收一斤药材能抽三分到一毛的代办费,量大了,他赚的自然也多。 “放心吧金涛,都是自家事,我指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正说着,梁金涛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张振铭的胳膊:“张哥,有个事儿想麻烦你,我想明天跟秀芬坐你的卡车去趟县城。” 张振铭往梁金涛家的方向瞅了眼,笑着打趣:“孩子还没满月吧?离得开奶瓶子?” “离开一两天没问题,” 梁金涛乐道,“我六妈和大嫂轮着照顾,五九那小子不挑嘴,喂点米汤也能糊弄半天。” 金天恩在旁边突然插话:“张股长,要是你们的大卡车能直接开到金家园子就好了!我跟小强赶骡车送药材,一趟得走一个多钟头,颠得骨头都散架。”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金家园子因为位置偏僻的缘故,相对毕竟落后。 可是后来,金家园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反而成为四十八军户乡四个村里面出行最方便的村子。 因为开往县城和市区的两路公交车都把终点站社在那里。 第236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张振铭看向小刘:“金老板说的那地方,路好走不?” 小刘刚抽了口烟,吐了个烟圈:“没去过,不过听这意思,怕是不好走?” 八爸梁福朝正好从屋子出来,听到后说:“小刘师傅,路倒是平,就是靠近山根那段,被水冲了好些沟,最深的能没过膝盖,手扶拖拉机都得慢慢挪。” “那怕啥!” 金天恩拍着胸脯,“要是卡车能去,我雇人拿铁锨修!到时候让梁老板骑他那二八大杠带我先去探探路,哪儿不行修哪儿,保证平平整整!” 梁金涛瞅着金天恩——这老小子平时看着木讷,关键时刻脑子转得还挺快。 小刘踩灭烟头,咧嘴笑:“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听张股长的。” 张振铭没接话,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他在琢磨,要是能把路修通,以后收药材确实方便,说不定还能把收购点设到金家园子去。 见气氛有点沉,梁金涛赶紧打圆场:“路的事儿慢慢说,老表兄,你回去后先把消息放出去,今天拉来的这几种药材,就说收购价每斤再提二分。” “提价?” 金天恩眼睛一 ——价高了,药农才愿意送货,他的代办费自然也水涨船高。 “对,” 梁金涛点头,“让大伙儿都知道,跟着咱干,亏不了!” 金天恩乐得合不拢嘴,匆匆跟张振铭、梁金涛打了招呼,就赶着骡车往金家园子去了。 他得赶紧把提价的消息传开,说不定今下午就能多收几麻袋药材。 送走张振铭和小刘,梁金涛揣着那九百多块钱回了家。 先去堂屋里看了一眼。 屋里静悄悄的,梁五九躺在炕上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奶渍。 厨房里,赵秀芬坐在灶前烙饼,玉米面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味飘满了屋。 “回来了?” 赵秀芬抬头笑了笑,用锅铲把饼翻了个面,“张股长没说啥吧?” “说啥?净夸咱效率高!” 梁金涛把钱往炕桌上一放,哗啦一声,绿票子散了一桌子,“明天跟我去县城,给鹏云弟挑身新衣裳,最主要的是得给你买几身应季的服装。” 赵秀芬眼睛亮了,手里的锅铲都差点掉了:“真能去?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俩宴席的东西没着落呢——六妈说五九的满月宴得挂红布,鹏云弟的升学宴得备糖块,正好一起买了。” “都听你的,” 梁金涛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等咱儿子满月宴的日子近了,咱就开始搭棚子,请亲戚,保证把事情办得风风光光的。” 赵秀芬的脸颊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红,轻轻点头:“嗯,让村里人都瞧瞧,咱梁家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 小两口不知道的是,睡在堂屋炕上的小五九,似乎在梦里听懂了父母谈话的内容,小嘴动了动,发出一声软糯的呓语,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钱票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映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的上午,阳光慵懒地洒在峡口村的泥土地上,给这个宁静的小村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小刘开着大卡车“轰隆隆”地驶入村子,扬起一片尘土,最终在麻家巷口稳稳停下。 张振铭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环顾四周,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熟悉与高兴。 因为这次的药材不是很多,梁金涛没让六爸和八爸帮着干,自己跟大哥梁河涛、韦小强往院门外的骡车上一趟一趟地转运。 很快就装满了一骡车,梁河涛跟韦小强牵着骡子走了。 司机小刘没过来,在卡车那等着装车。 趁着这空档,张振铭心中一动,把梁金涛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和好奇:“兄弟,通过这几次打交道,我发现你挺会做生意的,头脑灵活,路子也广,怎么就住着破房子呢?这跟你的本事可不太匹配啊。” 话音刚落,张振铭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有些不妥,怕伤了梁金涛的自尊,赶忙又补了一句,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兄弟,你可别误会啊,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就是觉得按照你现如今赚钱的速度,那钱就跟流水似的往兜里进,你怎么着也得整个一砖到顶、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着也舒坦不是?”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张哥,不瞒你说,前两年我太不定性了,整天就知道胡吃海喝耍钱,也没干啥正经事儿,挣的钱都让我给糟蹋了。 就我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还是我爸年轻的时候辛辛苦苦盖起来的。 后来我要结婚,我哥一家三口为了给我腾地方,就搬出去另起院子了,我这相当于是白捡了一座院子。” “哟嗬……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浪子啊!” 张振铭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睛看了梁金涛一眼。 心里暗自嘀咕:仅仅胡吃海喝耍钱就能把好好一个家败成那个样子?我信你个鬼! 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梁金涛尴尬地干笑一声,挠了挠头说:“嘿嘿……刚回头时间不长,以前不懂事,现在知道错了。”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回头就好,回头就好……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只要别再哪天又控制不住,再去耍钱玩赌就行。” 梁金涛坚定地说道:“这回肯定是不能重蹈覆辙了,我得像我几个老子一样甩开膀子干,好好过日子,把以前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 张振铭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肯定地说道:“好!兄弟你就好好干,攒足了钱,明年咱就盖他个全砖房! 到时候缺啥少啥的,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绝不含糊。” 梁金涛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行啊!那我就加劲儿干,明年咱们坐砖房里喝酒,那才叫一个痛快!” 第237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振铭嘿嘿一笑,豪爽地说:“没事儿,用着我的地方,你就说话。 砖厂、木料厂不是跟你吹,咱都有熟人!” 提到房子,梁金涛心头一动,忍不住向杨栓娃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小子通过倒腾药材,赚了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盖起了一砖到顶的七间大瓦房。 自己重生回来,该享受的,在那边都享受过了。 老婆年轻漂亮,迟几年住新房子也没事;孩子还小,等他长大了,峡口村里再好的房子大概也留不住他那颗向往外面世界的心。 只是,老爸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却因为自己之前的混账事儿,被气得住到大哥家的门房里去了,想想就心疼。 还有六爸两口子和八爸,这些年也没享着啥福,今年过来不遗余力地帮自己,这份情谊比山还重。 咱不是有狗头金吗?这东西再有价值,干放着不利用,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早点让它发挥作用,改善家人的生活,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梁金涛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张振铭拍了拍装有药材的麻袋,转头对梁金涛说道:“你八爸家的这个院子好是好,就是距离正路有点远,得亏你有两架骡车,要不然转运也挺费事的。 昨天你那个姓金的代理倒是说句正经话,如果大卡车能直接开下去,不但你省事,我也省事了。” 梁金涛心说,我倒是想修路,可是前世的经验告诉我,有些事还真不是有钱就能干的,那得政府出面。 他有点担心地说道:“张哥,我有点老调重弹了,咱们老这么干,不太妥当吧? 大卡车毕竟是县公司的运输车啊,咱们这么随意安排,万一被上面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张振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神随意地扫向麻家巷口方向。 这几次过来,司机小刘都把大卡车停在那里。 他当着坐在不远处树荫下喧谎的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两位老人的面,笑呵呵对梁金涛说道:“小刘那小子嘴严着呢,只要咱们不声张,他绝对不会多嘴。 再说了,到时候给他弄两瓶好酒,再塞个红包,他保准乐得屁颠屁颠的,别说让他跑这一趟,就是让他天天往你这边跑,他都愿意,说不定还能把车开得比平时还快,给你挂个‘高速档’呢!” 梁金涛还是有些犹豫,说道:“张哥,我对小刘不太熟悉,不过看着挺老实的,可公车私用这毕竟不是小事啊。万一他哪天喝多了,或者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咱们可就全完了。 而且又一次我听邱富海说,县公司也有相关规定,运输车辆必须按照既定路线行驶,咱们这样私自改变路线,万一出了什么事,上面追究下来责任就大了。”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哎呀,金涛兄弟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没错,可是我觉得你太小心了。 这年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工作更高效,即便公司的领导知道了,我敢说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再说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呢,你怕啥?你就放宽心,按照我说的做,保证不会出问题。” 梁金涛听了张振铭的话,心里更加认定,他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单位的车,肯定更单位的某位,或者某几位头头脑脑有利益往来。 彻底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就故作谨慎地说道:“那好吧,张哥,我听你的。不过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尽量别让人发现。” 张振铭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放心,我心里有数。” 药材全部装上大卡车,六妈的洋芋面条子也做好了。 一回生二回熟,张振铭跟司机小刘也没客气,就着凉拌韭菜和几根黄瓜,汤汤水水吃了两大碗。 赵秀芬这边也把小五九跟六妈和大嫂赵山花安顿好了。 临出门,她按照梁金涛教的,躲着人挤了一罐头瓶子奶,叮嘱六妈说喂之前用开水热一下。 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冰箱,所以挤多了也放不住,加上天气又热,所以也就够孩子吃一顿。 至于小五九再饿了的话吃什么,赵秀芬相信六妈跟大嫂做的比她这个亲妈都好。 大卡车的驾驶室在外面看挺宽敞的。 三个人坐着也不显拥挤。 可当梁金涛跟赵秀芬两口子上去之后,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确实拥挤得有些难受。 车身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本就狭小的空间里肢体接触得更频繁。 两边的车窗玻璃早就降下去了,道路的原因车速一直起不来,所以即便有风,车厢的温度还是热的厉害。 梁金涛生怕挤疼了赵秀芬,更担心挤的次数多了还在奶孩子的她要出洋相,便不自觉地老往张振铭这边靠。 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挪过来,胳膊肘时不时地碰到张振铭,把张振铭原本就局促的空间挤压得更小了。 张振铭被挤得实在有些急眼了,对梁金涛说道:“喂,梁老板,别再往我这边挤了!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再挤下去,我都得直接坐档杆子上去了,让小刘还咋开车啊!” 梁金涛听了,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道:“我这不是怕挤着我媳妇儿嘛,她身子骨弱,可经不起这么挤。” 张振铭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说道:“你要是真怕挤着弟妹,你干脆让她坐你身上得了,这样既不挤别人,她还能舒服点。” “我看行!”梁金涛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嬉皮笑脸地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秀芬,问道:“媳妇儿,来,我抱你呀,这样咱俩都不挤啦。” 赵秀芬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和她围在头上的那条新头巾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又羞又恼,嗔怪道:“当着张股长跟小刘的面,啥话你都往外说!你不要脸,我还得要呢,真是的……” 第238章 准是俩大胖小子 虽然已经出月子了,又是大夏天,根本不会发生被吹感冒这种事,但赵秀芬临出门六妈还是硬给她系上了新头巾。 梁金涛却还不死心,接着说道:“你看,那你怕啥的呢!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梁金涛说完这话后,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张振铭正瞪大了眼睛,在那跟他翻眼珠子呢,那模样仿佛在说“你小子还来劲了”。 张振铭没好气地侧过脸,对嘴角一直含笑不说话专心开车的小刘说道:“看见了吧,有了媳妇学会知冷知热了。 岁数也不小了,又有正经工作,媳妇很容易找的。” 小刘嘿嘿嘿地笑了笑,说了句“我尽量”。 一听他说“我尽量”,张振铭把被梁金涛挤得难受的气都撒出来了,吼道:“尽量个屁啊!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在磨蹭下去,人家的二胎都生下了。” 卡车 “突突突” 地颠簸着往前跑,车厢里的燥热混着路边玉米地的青草气扑面而来。 赵秀芬把新头巾往紧了系了系,鬓角的碎发还是被风扫得贴在脸上。 她偷偷瞟了眼梁金涛,见他正跟张振铭挤眉弄眼,脸颊不由得又热了几分。 “终于快到北川湾了。” 张振铭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指着前方收购站的大院子说道,“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下车。 金涛兄弟,按理你们小两口第一次去县城我应该尽尽地主之谊招待,可我觉得就你疼自己媳妇的劲头,我绝对撑不到县城就得被你挤死。” 梁金涛嘿嘿一笑,说道:“好饭不怕晚,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跟秀芬专门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说着话,就到北川湾乡收购站的大院路口了。 小刘 “哎” 了一声,踩了脚刹车,卡车慢悠悠地停下。 等赵秀芬跟梁金涛下车后,张振铭这才拽过帆布包,临下车前又回头叮嘱:“小刘,把剩下的药材送到上次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地方,别忘了找王保管签字。” “知道了张股长!” 小刘笑着回应道。 “见了邱股长带我问好。” 张振铭冲梁金涛丢下一句,顶着满头大汗冲进收购站。 他之所以这一次不坐车去县城,并非真的嫌车厢挤,而是知道梁金涛肯定找邱富海有事,自己去了反而不好。 等梁金涛跟赵秀芬上来后,小刘才重新挂挡起步,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道:“梁老板,邱股长家在东头巷子里,进了县城拐两个弯就到了。 我先把你俩送过去再去交货。” 卡车上不止拉着药材,还有梁金涛让韦小强从自己菜园子里摘的新鲜的茄子辣子西红柿黄瓜等菜蔬。 另外还有两只大公鸡。 不用提醒小刘也知道这两口子进县城是要去谁家。 “小刘师傅,不麻烦吧?” 梁金涛笑问道。 “麻烦啥?这几次我可没少吃你家东西。一脚油门的事儿。” 小刘笑着说道。 “那就谢谢了。” 梁金涛说着话,把两盒哈德门放到了档把位的旁边。 赵秀芬往车窗外瞅,北川湾乡的街面比村里热闹多了,供销社的红砖楼亮得晃眼,路边还有摆摊卖西瓜的,黑皮瓜上的白霜看得真切。 “辛苦刘师傅了,等你下次再来拉药材,让金涛请你吃手抓羊肉。” 赵秀芬轻声说道,脑海里却全是儿子的模样。 小刘嘿嘿笑:“嫂子客气啥,梁老板这生意越做越大,以后肯定要常来常往呢。” 他说着缓缓踩下油门,打了一把方向盘,卡车车轮碾过石板路 “咯噔咯噔” 响,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县城驶去。 一路不停。 赶下午上班前,就到祖厉县城了。 小刘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拉着梁金涛跟赵秀芬两口子七拐八拐,时间不长就到了东头巷子。 他把车停稳之后,指着巷道里面说道:“梁老板,嫂子,到地方了,前面那扇蓝漆门就是邱股长家。” 梁金涛说了声谢谢,跳下车,转身把赵秀芬扶下来,又抓着车厢门爬上车斗,把两个袋子取下来。 一个袋子里装着他让韦小强从自家菜园子里摘的西红柿、辣子、西红柿、黄瓜等新鲜菜蔬。 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只捆住双脚使劲扑腾的大公鸡。 “这两只鸡可是正宗乡下喂养的,给邱股长媳妇补身子,比菜市场里面卖的强。” 小刘开着车离开之前笑着说。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出门,车把上还挂着蓝布包,正要去上班。 远远地看到梁金涛和赵秀芬,眼睛顿时亮了:“金涛?秀芬?你们咋来了!” 他赶紧把车支好,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拽着梁金涛的胳膊高兴地说道:“快进来快进来,你姐早上还念叨你们呢!” “邱哥这是要上班?” 梁金涛提着东西跟着往前走。 “可不是嘛,刚要去上下午班。” 邱富海拍着大腿,“你们来了我还上啥班!等着,我去单位请个假!” 他把梁金涛跟赵秀芬送进院子,顾不上进屋就说道:“媳妇,金涛兄弟跟秀芬妹子来了。 金涛、秀芬,千万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出了院子,跳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 梁金涛把提在手里的两个袋子放到西边墙角的阴凉处。 “你说谁来了?”客厅里面传来林沛夏慵懒的声音。 走出来才掀起门帘,就看见了笑嘻嘻站在小院里的梁金涛跟赵秀芬。 林沛夏扶着腰,肚子已经挺得老高,脸上带着孕相特有的红润。 声音顿时就变的激动和欢快起来:“金涛?秀芬?你们咋有空来了! 老邱人呢?这个家伙,都奔四张的人了,还这么着急忙慌。” “邱股去单位请假了,说他一会儿回来。” 梁金涛笑嘻嘻地说道。 “林姐,我俩特意从乡下带了点新鲜菜。” 赵秀芬上前扶了她一把,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这肚子,我不是医生都能看出来是双胞胎。 看着就壮实,将来准是俩大胖小子。” 第239章 人不到可以礼得双份 林沛夏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把俩人往屋里让:“快进屋坐,我这身子笨得很,也没法给你们倒水。 金涛,到了姐家就跟在你家一样,吃啥喝啥你自己招呼自己。 哦,对了,” 她指着放在电视柜旁边的一个纸箱子,“早上我还跟老邱说呢,让他想办法把这箱鸡蛋带给你们,秀芬要奶孩子用得着。” 赵秀芬才要说客气话。 梁金涛就说道:“姐给的,咱俩回去的时候提上。” 赵秀芬知道林沛夏因为梁金涛的穿针引线才怀上孩子一事,早就在心里把梁金涛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了。 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拿的话林沛夏肯定会不高兴。 可是听到梁金涛这么说,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林沛夏笑说道:“这才对嘛。 秀芬,我娘家里再没什么人了,早就认下金涛这个弟弟了,你是他媳妇,那就是我弟妹,到了姐姐家可不能见外。” 小院里传来公鸡奋力扇动翅膀,试图从尼龙袋子里挣脱出来的声音。 林沛夏才要开口埋怨小两口大老远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 “乡下东西不值钱,” 梁金涛就笑着说道,“鸡是自家养的,菜是院里种的,比城里买的干净。 姐,你刚才才说过咱俩可是亲亲的姐弟关系,你可不能挑我跟秀芬的理。” “行行行,以后你们再往我这里提东西,我照单全收。”林沛夏说笑着起身,“只顾着说话了,连一口水都没让你们喝。” 赵秀芬看林沛夏的样子要去厨房,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拦住说道:“林姐,你坐着我去弄。” 林沛夏笑了笑,很听话地又坐下了。 说实话,虽然客厅到厨房的距离并不远,但这段日子被邱富海跟公婆伺候的,确实懒得动弹。 秀芬推开厨房门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淡淡的煤气味——不是乡下灶台的烟火气,是城里煤气罐特有的味道。 厨房比自家堂屋还亮堂,白瓷砖墙映着日光,墙角的煤气灶擦得能照见人影,而她要找的烧水壶就摆在灶台上,银亮的壶身光溜溜的,连个壶嘴都透着陌生。 她走到灶台前,手指在光滑的台面蹭了蹭,指尖沾了点细灰。 这烧水壶跟家里的黑铁锅完全不一样,没有木柄,没有壶耳,底座还拖着根黑电线,像条没睡醒的蛇。 赵秀芬犹豫着拧开水龙头,水流 “哗哗” 冲进壶里,溅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可等她把壶放到灶台上,才发现这里没有灶眼——邱富海家根本没有乡下那种泥土灶台,做饭烧水全靠这些带电线的铁家伙。 她捏着壶把转了两圈,电线在手里绕成个结。 小院外面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客厅里飘来林沛夏和梁金涛的说话声。 赵秀芬的脸慢慢发烫,手心也沁出薄汗——在乡下她是做饭的好手,到了城里却连壶水都烧不明白,要是被人瞧见,该多丢人。 她偷偷掀开厨房门帘一角,眼睛刚对上客厅的方向,就看见梁金涛正朝这边望。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飞快眨了眨眼,嘴角往下撇了撇——那是只有他能看懂的求救信号。 梁金涛果然立刻起身,跟林沛夏说了句 “我去看看水烧开没”,就快步走了过来。 刚进门就被赵秀芬拽到灶台边,她压低声音,指尖点着烧水壶,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这个……我不会用。” 梁金涛瞅着那银亮的电水壶,差点笑出声——前世他在香江住总统套房时,比这高级十倍的智能水壶都用过,这玩意简直是小儿科。 但他看着媳妇攥紧围裙的样子,笑意突然就咽了回去:赵秀芬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铜都市人民医院,哪里见过电水壶? “别急,我教你。”他拿起壶底座,把电线插头插进墙上的插座,“咔哒”一声轻响,底座边缘亮起盏小红灯。 “你看,先通电,再把壶放上去。”他把装了水的壶稳稳搁在底座上,又按下壶身上的舌状开关,“最后按这个,等灯灭了水就开了。” 话音刚落,水壶里就传来 “滋滋” 的轻响,底座下的电热丝开始发热,水面慢慢泛起细小的气泡。 赵秀芬盯着那不断翻滚的水泡,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就…… 开始烧了?不用添柴?” “不用,”梁金涛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巾,“城里人家都用这,快得很。” 他想起刚才媳妇求救的眼神,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刚才是不是怕被林姐笑话?” 赵秀芬拍开他的手,往客厅方向瞥了眼,嗔道:“别闹!人家第一次见这东西嘛。”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松了口气——原来这铁家伙用起来这么简单,梁金涛教一遍就记住了。 水烧开时 “啪” 地跳了闸,小红灯灭了。 梁金涛先倒了杯递给赵秀芬:“先润润喉。” 又找出林沛夏家的白糖罐,往三个玻璃杯里各舀了两勺,冲了甜茶端进客厅。 林沛夏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接过茶杯时笑了:“刚还跟金涛说,你们来得巧,我正想喝口甜的。” 她抿了口茶,看向赵秀芬,“小五九满月宴定在哪天了?我这身子怕是去不了乡下,到时候让老邱多捎点礼过去。” “定在七月廿二了。” 赵秀芬一提起儿子,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林姐安心养胎,人到不到无所谓,心意到了就行。” 话刚说完,她突然捂住嘴——“人到不到无所谓”这话太没分寸了。 脸颊 “腾” 地烧起来,她手指抠着沙发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金涛赶紧接话:“她这是实在话。换做是我,还得说‘邱哥人可以不来,礼得按双份备’呢。” “你脸皮才厚!” 赵秀芬又气又笑,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心里那点尴尬早散了——有他在,再窘迫的场面都能变得轻松。 第240章 留客 林沛夏看着小两口拌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茶几的糖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电水壶还静静立在厨房灶台边,壶身上的水汽慢慢凝成水珠,顺着银亮的壶身往下淌,像极了乡下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陌生却温暖,就像这对突然闯进城里的小夫妻,带着泥土气,却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进院时,车铃 “叮铃” 响了两声,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沾着点汗渍,人还没进门就扬着手里的假条喊:“搞定!王主任说让我安心陪客,下午的账让小李替我算。” 自行车后架上挂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五花肉,油星子把油纸浸出深色的印子。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邱富海把自行车支在月季花架下,几步走到墙角拎起网袋,两只大红公鸡在网袋里扑腾,羽毛蹭在砖墙上落下几缕金红。 “好家伙,这俩畜生得有十多斤!” 他掂量着网袋笑,指节在鸡身上敲了敲,“涛弟、秀芬,今晚必须在这儿吃!我给你们露一手——这阵子给你姐炖汤,我那手艺都能去县招待所当厨子了。” 客厅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林沛夏的笑声送出门外:“邱富海同志,别吹牛,我们娘仨的嘴可挑着呢。” 她正靠在沙发上翻育儿手册,封面被摩挲得发皱,茶几上摆着刚泡的糖茶,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梁金涛刚要起身,裤腿被赵秀芬悄悄拽了拽——他知道媳妇想买完东西早点回村,可看着邱富海眼里的热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邱哥,我们就是来看看姐,下午还得去供销社买东西,买完就得回。” 他说着往窗外瞅了一眼。 没看见日头到哪个位置了,不过粗略算算,应该下午的三点多钟了。 “急啥!” 邱富海把公鸡往墙钩上一挂,铁钩 “咔哒” 咬住网绳,“好不容易来趟城里,今晚必须住下。 你跟我去菜市场割点排骨,晚上咱哥俩必须喝几杯。 哦对了,东西明早再买也不迟,正好你姐明天要去县医院产检,我顺便把假也请好了。 中午吃过饭了,我找辆科级干部的座驾,把你俩送回家。” 林沛夏笑说道:“老邱,你是不是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要不然你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吉普车。” “什么事都瞒不住我英明神武的老婆大人。”邱富海嘿嘿笑说道,“明天上午县上有个经济会议,各个乡镇的一二把手都要参加。 涛弟,北川湾乡一把手是我们经理的本家,到时候让他在饭桌上给说一声,一脚油门的事。” 既然各个乡镇的一二把手都要参加,那四十八军户乡的冯智海书记肯定也要下来。 如果自己张口的话,冯书记应该不会拒绝。 梁金涛心里这么想着,目光落在赵秀芬脸上。 她正盯着茶几上的碎花桌布,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那是她拿不定主意时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眼里的犹豫散了:“五九有六妈和大嫂照看着,迟一天回去没事。” 其实她心里盘算了一路:满月宴要用的红布、升学宴的糖块、给小五九做襁褓的花布,都得在县城买才齐全。 “这就对了!” 邱富海拍了下手,抓起林沛夏的搪瓷杯喝了大半,茶渍沾在胡子上也不在意,“我跟金涛去买菜,让你俩当妈的在家唠唠嗑。” 林沛夏突然叫住他:“老邱,记得买两斤红糖五斤小米让秀芬带回去。” 又看着赵秀芬笑说道:“月子里得喝红糖小米粥,我婆婆妈说这是老规矩,要不然以后腰会疼。” 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顺道去南头那家烟铺看看,有好烟叶给大叔捎几斤,上次带的怕是快抽完了。” 赵秀芬赶紧摆手:“林姐不用,邱哥上次带的烟叶还在我爸烟袋里呢。” “听我的。” 林沛夏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温的,“女人坐月子就跟栽树似的,根得养扎实了。 我前阵子腰疼,医生说是怀双胞胎累着了,你可别学我。”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眼底漾着柔光,“等这俩小家伙落地,我让老邱去接你们一家三口来喝满月酒,到时候咱娘五个凑一桌,让他们俩大老爷们去灶房忙活。” 邱富海已经拽着梁金涛走到院门口,听见这话回头喊:“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炖鸡汤,保证比县医院食堂的强!” 阳光穿过月季花丛,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行车铃铛又 “叮铃” 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这场热热闹闹的约定。 赵秀芬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陌生的城里也有了暖意——客厅的吊扇还在转,茶几上的糖茶冒着热气,墙角的公鸡偶尔 “咯咯” 叫两声,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光景。 她拿起林沛夏的育儿手册,指尖划过“双胞胎护理”那页,心里悄悄盼着:等邱哥家的宝宝出生,一定要带小五九来看看,让孩子们也认认亲。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在前头走,车铃 “叮铃叮铃” 响个不停,梁金涛跟在旁边,俩人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菜市场距离邱富海住的地方不是太远,红砖墙围起的院子里挤满了摊贩,吆喝声混着鱼腥气扑面而来。 邱富海熟门熟路地拐到肉摊前:“王屠户,来三斤排骨,要肋排,剁小点!” 王屠户挥着斧头 “哐哐” 剁骨,油星子溅到围裙上:“邱股长今儿个请客?” “可不是,我媳妇兄弟两口子来了。” 邱富海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五花肉,“再割二斤肥瘦相间的,晚上做红烧肉。” 梁金涛在一旁看着,见他还买了条草鱼、一把青菜,甚至连生姜大蒜都记得捎上,心里暗叹——这人看着粗粝,做事倒比谁都细致。 从菜市场出来,邱富海突然拐进街角的粮油店。 “李老板,给装五斤小黄米,要新碾的。” 第241章 夜宿红光宾馆 出了粮油店走了没几步。 他邱富海又钻进县供销社自营商店,对售货员说道:“称二斤红糖,用油纸包严实点。” 梁金涛刚要掏钱,被邱富海按住手:“你这是打我脸?这可是你姐交代的事,你不想看到我被罚跪搓衣板吧。” 俩人又绕到南头的烟铺,邱富海捏着烟叶闻了闻:“给来三斤‘柳叶尖’,我老丈人就爱抽这的,他说劲儿正。” 老板用秤称了,裹成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邱富海接过来往梁金涛手里塞:“拿着! 咱哥俩的关系就差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了,以后但凡我跟你姐给大叔买东西,你一个字的客气话都不要说。” 回到家时,夕阳正往西边沉,院子里的月季被染成金红色。 邱富海把东西往厨房一放,挽起袖子就忙活:“涛弟,你帮我把鱼收拾了,我先焯排骨。” 厨房虽小,却收拾得利落,瓷砖灶台上摆着林沛夏腌的咸菜,玻璃罐里的豆瓣酱泛着红油。 梁金涛拿起剪刀刮鱼鳞,指尖沾了层滑腻的黏液。 邱富海在旁边“滋啦”一声倒进排骨,蒸汽腾得老高:“我跟你说,这炖排骨得先焯水,撇掉浮沫,再放姜片葱段,小火慢炖……” 他嘴里念叨着,手里却没停,转眼就把红烧肉倒进了砂锅。 赵秀芬和林沛夏在客厅说话,时不时传来笑声。 梁金涛望着邱富海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在香江吃的鲍鱼海参,竟觉得不如这厨房的烟火气实在。 “邱哥,你这手艺真能去县招待所了。” 他打趣道。 邱富海回头笑:“那可不,等你姐生了,我就申请调到单位食堂去。” 六点多钟,六个菜端上了桌:红烧排骨油光锃亮,草鱼炖得奶白,红烧肉颤巍巍地泛着酱色,还有三样清炒时蔬。 邱富海从柜顶上摸出个玻璃瓶,标签上写着“枸杞苁蓉酒”。 压低声音对梁金涛坏笑说道:“涛弟,这是上周我同事从药酒厂买回来的,我是不敢多喝,你没事,一会儿了多喝几杯。” 酒杯刚满上,邱富海就跟梁金涛碰了碰:“涛弟、秀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多见谅啊。 咱们两家不是亲戚胜似亲戚,以后要常走动。” 梁金涛一口喝干杯中药酒。 不由得想起之前让老泰山带着去铜都市找老张叔卖狗头金,说起药酒的事。 “邱哥,我老泰山一位姓张的战友说,这枸杞苁蓉药酒厂是县属企业,经营不善有些日子了。” 梁金涛抿了口酒,“我准备哪天过去看看,张叔说他可以安排,到时候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过去,帮我把把关,咋样?” “看来你小子这是尝到甜头了啊!” 邱富海夹了块排骨,冲着梁金涛挤眉弄眼,“到时候就是没空我也得挤出来。” 当着赵秀芬和林沛夏的面,有些少儿不宜的话不方便说。 但无论是邱富海还是梁金涛,都喝过枸杞苁蓉酒,个中滋味彼此心知肚明。 梁金涛有意拿下药酒厂,邱富海也想借此机会给两个即将呱呱坠地的孩子留下一条来钱快又稳当的路子。 吃过饭,林沛夏早把客房收拾好了,被单叠得方方正正,还撒了点花露水。 “今晚就在这住,明早我送你们去供销社。” 邱富海把枕头拍松。 梁金涛却笑着摆手:“不了邱哥,我们想在城里逛逛,明早直接去医院找你们。” 拗不过他们,林沛夏直给邱富海使眼色。 邱富海自然心领神会,说道:“我知道哪个地方既干净又便宜,一会儿领你们过去。” 梁金涛和赵秀芬谢过,拎着买好的东西出了门。 夜色已经漫上来,路灯昏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梁金涛偷偷牵起赵秀芬的手,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先去宾馆放东西。” 邱富海指了指不远处的招牌。 红光宾馆是栋两层小楼,老板娘正在柜台算账,见邱富海带着俩人进来,抬头笑:“邱股长,这是要住店? 还有一间双人间,三块五一晚。” 邱富海把梁金涛挡在身后,讨钱办完手续,摆摆手快步走了。 梁金涛和赵秀芬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苦笑。 到了宾馆房间,俩人把红糖小米茶叶等物往床头柜上一放,又锁上门往外走。 夜市刚摆起来,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吆喝,摊贩卖的发卡闪着塑料光。 赵秀芬在一个布摊前停住,指尖划过块红布:“这做满月宴的桌布正好。” 梁金涛让老板剪了六尺,又买了两斤水果糖、几尺花布。 逛到快九点,赵秀芬手里已经拎满了东西,脸上却笑盈盈的:“这下啥都齐了。” 回宾馆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梁金涛把外套披在媳妇肩上。 “邱哥他们真好。” 赵秀芬轻声说。 “嗯,” 梁金涛握紧她的手,“以后咱也常来看看。” 路灯把俩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慢慢铺展的画——日子就这么走着,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真好。 红光宾馆的双人间里,暮色正慢慢沉下来。 梁金涛把搪瓷盆往地上一放,温水里还浮着片没捞净的艾草——下午在菜市场特意买的,邱富海说泡艾草能解乏。 他刚坐下,就闻到自己身上飘来淡淡的酒气,是傍晚那瓶枸杞苁蓉酒的余味,后劲比想象中足,此刻浑身都暖烘烘的。 “媳妇儿,快把脚伸进来。” 他拍了拍盆沿,指尖因为喝了酒,比平时更热些。 赵秀芬刚解开布鞋带子,就见他已经伸手过来,要帮自己脱袜子。 她往回缩了缩脚,耳尖先红了:“我自己来。” 梁金涛也不勉强,就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她。 赵秀芬的脚腕比刚出月子时圆润了些,脚踝处那道被草鞋磨出的旧疤淡了许多,是六妈天天用猪油给她擦的缘故。 他想起前世这时候,自己没有等到孩子出生就逃离峡口村去了香江。 听二哥梁金水在电话里说,秀芬刚生完孩子不久就开始干活了,有时候为了多挣几个钱,一站就是一下午,两只脚又红又肿。 想到这里,梁金涛心里突然一紧,伸手握住她的脚往温水里浸:“慢点,别烫着。” 第242章 别闹,床要塌了 温水漫过脚背时,赵秀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像只被晒暖的猫。 梁金涛拿毛巾轻轻搓着她的脚心,酒气让他的动作比平时沉些,却格外仔细,连趾缝里的泥都擦得干干净净。 “今天走的路,我估摸着能从家门口到北川湾乡收购站。” 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台灯的光,“脚都肿成发面馒头了。” “哪有那么夸张。” 赵秀芬把脚往水里藏了藏,视线落在他敞开的领口——他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粗布褂子,是在六妈的指点下亲手缝的,针脚比以前匀多了。 “六妈说我胖了,穿以前的裤子都勒得慌。” “胖点好。” 梁金涛拿毛巾把她的脚擦干,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脚踝,见她瑟缩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胖点抱起来才舒服。” 赵秀芬的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打他,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酒气的热度顺着指尖传过来,让她的心跳突然乱了。 “别闹,让人听见。” 她压低声音,却没真的挣开。 梁金涛笑了笑,松开手去收拾水盆。 窗外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墙皮斑驳的地方投下细窄的光带,能看见浮尘在光里慢慢飘。 他把自己的褂子往对面床一扔,又接过赵秀芬递来的蓝布衫,手指触到她袖口的补丁 —— 是用他旧衬衫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很牢。 “扔那儿就行,的确良压不出褶子。” 他说着,突然往她床边凑了凑。 因为喝了酒,他的呼吸比平时重些,带着艾草和药酒混合的味道。 “这床宽,挤挤睡。” 赵秀芬往墙根挪了挪,床板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 “那边不是有床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真的赶他走。 出月子这些天,家里人多,要么是六妈陪她睡,要么是大嫂来帮忙带小五九,他俩还没正经单独待过。 “那床堆着红布和糖块呢。” 梁金涛顺手指了指,身子已经挨了过来。 床本就窄,两人一靠近,他的胳膊肘就碰到了她的腰。 赵秀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比平时高许多,像揣了个小火炉。 “你身上好烫。” 她往旁边躲了躲,却被他伸手圈住了腰。 这力道很轻,就搭在她腰侧,却让她动弹不得。 “喝了酒,热。” 梁金涛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别动,让我靠会儿。” 赵秀芬没再动。 他的呼吸很稳,带着酒后的沉缓,像小时候听着父亲的旱烟袋声入睡那样安心。 她能闻到他头发里的皂角味,是她昨天刚给他洗的;能摸到他后背上的肌肉——以前总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直到看见他拉架子车时绷起的脊梁,才知道这身子骨早被苦日子磨得结实了。 不知过了多久,台灯的光渐渐暗下来。 梁金涛的手慢慢收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赵秀芬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在她的脊骨上,像打更的梆子,让人踏实。 “涛子,” 她突然轻声说,“明天去商场,给你扯块蓝布做件新褂子吧,你这褂子袖口都磨破了。” “不扯。” 梁金涛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睡意,“给你买雪花膏,再买块红布做件新衣裳,满月宴时穿。” 赵秀芬没再说话,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远处供销社的吊钟敲了九下,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在梁金涛越来越用力的拥抱下,她睡意全无,最后幸福地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时,赵秀芬是被身上的热度烫醒的。 梁金涛把她搂得很紧,像怕她跑了似的,胳膊压在她的腰上,腿也搭在她的腿上,整个人几乎趴在她身上。 她刚要挪身子,就听见他含糊地嘟囔了句什么,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上,热得发痒。 “醒了?” 梁金涛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没松开她。 赵秀芬这才发现他早就醒了,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的后颈,像山里等着叼鸡的狐狸。 “快起吧,邱哥说七点来接。” 她伸手去推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带着酒后未散的热度。 梁金涛不但没起,反而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床板发出 “吱呀” 的抗议声,吓得赵秀芬赶紧攥住他的肩膀:“别闹,床要塌了。” “塌了才好。” 他低头凑近她,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气,“让邱哥他们撞见,就说床塌了,咱没地方睡。” 赵秀芬被他逗笑了,推他的力气松了些:“没正经。” 话虽这么说,却没真的生气。 他的眼睛离得很近,睫毛上还沾着点晨起的潮气,眼底的红血丝没退,是昨晚折腾到半夜没睡好的缘故。 梁金涛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盛了晨露。 他突然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很轻,像羽毛扫过。 “再躺五分钟。”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软下来,“就五分钟。” 赵秀芬的心突然软得像棉花。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耳后的疤——是玩赌时跟人打架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还是她背着他去的卫生院。 “那说好了,就五分钟。” “嗯。” 梁金涛闷闷地应着,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晨光从窗帘缝里漫进来,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金。 赵秀芬能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匀了,带着她熟悉的节奏;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皂角混着艾草,是家里的味道。 她想起年前,他总在外面赌钱,半夜回来一身酒气,她躲在炕角不敢吭声;而现在,他把她护在怀里,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她。 “时间到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见他没动,又加了句,“再不起,我就喊人了。” 梁金涛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眼里哪有半分睡意,嘴角还勾着笑:“喊吧,喊了正好让邱哥看看,金涛媳妇多能欺负人。” 赵秀芬又气又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咬住指尖。 第243章 安稳的日子如此简单 梁金涛没真用力,就轻轻含了一下,像小猫舔奶似的,让她的指尖瞬间麻了。 “梁金涛!” 赵秀芬又羞又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疼疼疼。” 梁金涛松开她,却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起,这就起。” 他起身时,床板又 “吱呀” 响了一声。 赵秀芬坐起来整理衣襟,见他正往身上套褂子,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晨光在他的脊骨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 她突然想起昨晚他说 “胖点抱起来才舒服”,脸又红了,赶紧低头去叠被。 梁金涛回头看见她红透的耳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帮她把被角掖好。 窗外的鸟鸣声脆生生的,阳光把窗帘染成了金红色,空气里飘着远处早点摊的油条香。 赵秀芬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窄窄的小房间,比家里的土炕还让人迷醉。 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有人陪你挤一张小床,有人为你烫一盆洗脚水,有人在晨光里笑着看你脸红。 梁金涛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蹭过赵秀芬的手背。 她的手还带着晨起的微凉,指尖因为昨晚的荒唐,似乎还泛着淡淡的红。 “穿这件吧,料子薄,待会儿去医院走得多了也不闷。”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盘扣上——是他前几天帮她缝的,针脚虽歪,却系得很牢。 赵秀芬接过衣服往身上披,耳尖还红着。 昨晚俩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他又一直搂着她睡,晨起时那点亲昵的余温好像还沾在皮肤上,让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待会儿从医院出来,别忘了提醒我去信用社办个存折。” 梁金涛突然说道,正弯腰给她递布鞋的手顿了顿。 赵秀芬侧过身子扣盘扣,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家里不是有吗?那年乡上统一办的,红皮本子还压在炕柜最底下,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一回,咋又要办?” 她记得那本存折,上面只有五块钱,是梁金涛玩赌上瘾后,她偷偷存的 “应急钱”。 “以后不一样了。” 梁金涛蹲在地上帮她系鞋,“跟张振铭的合作会越来越多,下次他要的药材量翻一倍,总不能还带现金来——他是县公司的人,大额交易肯定要转账。 家里那本是王会计帮忙办的,熟人多,难免有人问东问西。新办一本专门走生意账,干净。” 赵秀芬这才明白过来。 她低头看着他发顶的旋,想起前几天他跟金天恩算收购账时,账本记得工工整整,连几分钱的零头都标得清清楚楚。 “嗯,听你的。” 她轻声应道,指尖捻着盘扣,突然觉得这个以前连粮票都能弄丢的男人,现在心里跟揣了杆秤似的,什么都掂量得明明白白。 两人洗漱完往外走时,晨光已经漫过宾馆的门帘。 服务台的木柜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插着几支圆珠笔,老板娘正趴在账本上打盹,听见动静抬起头,下意识说道:“退房啊?押金在这儿。” 她把两块钱推过来,目光在赵秀芬身上打了个转——这姑娘穿的蓝布衫虽旧,却浆洗得发亮,人看着也清爽秀气。 “房子先不退,估计到中午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邱哥咋来这么早?” 赵秀芬突然有些害羞,拽了拽梁金涛的胳膊。 靠近门口的长条凳上,邱富海正坐着啃油条,自行车斜靠在旅店墙上,车把上挂着个保温桶,塑料盖缝里飘出豆浆的香气。 “可算出来了。” 邱富海把最后半截油条塞进嘴里,抓起保温桶站起来,“再等会儿我就得上去敲门了——秀芬快坐,我专门去钟鼓楼那边买的豆腐脑,加了虾皮和香菜,你刚出月子,得吃点软和的。” 他把一个白瓷碗往桌上推,碗沿还沾着点红油,“豆浆是热的,我用棉垫裹着一路拎过来的。” 赵秀芬刚坐下,就见碗里的豆腐脑颤巍巍的,上面撒着嫩黄的虾皮、翠绿的香菜,还有半勺红亮亮的辣椒油。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豆腐脑滑进喉咙,鲜得让她眼睛亮了亮——比家里的玉米糊糊香多了。 梁金涛坐在旁边喝豆浆,搪瓷杯碰着牙齿发出轻响。 这豆浆带着淡淡的豆香,没有后世那种甜腻的添加剂,油条也炸得外酥里软,咬一口能掉渣。 可他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饱了。 谁让他这个当父亲的,跟自己才一个多月的儿子抢正餐呢。 换做在家里的话,梁金涛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出门在外,不帮着媳妇减轻负担,她难受不说,还非常容易湿身。 目光落在赵秀芬碗里——她出月子后胃口一直浅,能多吃点比什么都强。 “邱哥,给我姐检查的医院远不?” 他擦了擦嘴角问道,余光瞥见赵秀芬正把碗里的油条撕成小块泡在豆腐脑里,吃得很慢,却没停过。 “不远,过了钟鼓楼拐个弯就到。” 邱富海把保温桶盖好,“远也不怕,满大街都是‘出租车’。”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 梁金涛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晨光里的巷口停着三辆三蹦子,蓝色的篷子上印着 “祖厉县出租” 几个红字,车斗里铺着花布垫,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抽旱烟。 这 “出租车” 看着简陋,却比自行车稳当,赵秀芬走多了脚疼,坐这个正好。 “这玩意儿得多少钱?” 他问道,心里盘算着吃过早饭,让赵秀芬坐三蹦子去医院。 “起步两毛,到医院顶多四毛。” 邱富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童叟无欺,哪怕县太爷上车也是这个价。” 说完跨上自行车,回家接林沛夏,蹬出几米后刹车回头喊了一嗓子:“你们慢慢走,到了医院在收费大厅等着就行。” 他蹬着车子拐进巷口时,车铃 “叮铃” 响了两声,像是在跟他们道别。 梁金涛转身跟老板娘说:“大姐,我们中午十二点前回来退房,东西先放屋里。” 老板娘挥挥手,打着哈欠说道:“放着吧,丢不了。” 第244章 俩人都是实在人 出了宾馆,晨光把的小两口的影子拉得老长。 祖厉县城的街面比北川湾乡宽些,沥青路面被踩得发亮,路边的槐树底下摆着几个小摊,卖针头线脑的老太太正往竹篮里摆花布,针脚在晨光里闪着光。 “你看,那就是钟鼓楼。” 梁金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巍峨的古建筑。 赵秀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楼是青砖砌的,飞檐上翘着,像展翅的鸟,楼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楼前停着两辆卡车,几个工人正扛着木梁往楼里走,脚手架搭得老高,几个戴安全帽的人站在脚手架上,手里拿着图纸指指点点。 “这楼有些年头了吧? 灯山楼跟它比,谁的时间更久些?” 她轻声问道,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梁金涛的袖口。 “这楼是明朝时候朱元璋的后人手里盖的,算下来有五百五十多年了。 灯山楼是清朝时候盖的,中间差着一二百年。” 梁金涛的目光落在楼身的裂缝上。 前世,政府相关部门于1987年至1990年,对这栋方形台基高7.8米、建筑面积约为972平米,坐北朝南、砖木结构,三层五楹的古建筑,进行了加固维修。 据说木梁,都是从山里新运的红松,结实。 赵秀芬默默点头,盯着楼顶的飞檐看。 有几只鸽子从檐角飞起来,在晨光里盘旋,翅膀扫过琉璃瓦的声音远远传来,像谁在轻轻敲钟。 “城里真好,还有这么老的楼。”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向往——这辈子沾了儿子的光,先是去了铜都市,现在又来到了祖厉县城。 没有生下梁念平之前,赵秀芬的生活轨迹仅限于四金龙乡跟四十八军户乡。 娘家和夫家,是她这辈子注定都割舍不了的地方。 “以后常带你来。” 梁金涛攥了攥她的手,“等小五九再大点,咱带他来爬钟鼓楼。” 往前走了没几步,县人民医院的青砖楼就出现在街角。 楼前的空地上种着几棵白杨树,叶子在风里哗哗响,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站在楼门口说话,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 “比乡卫生院气派多了。” 赵秀芬小声说,脚步慢了些——孩子都四十多天了,她至今闻到消毒水味还发怵。 “别怕,就是陪林姐做检查。” 梁金涛察觉到她的紧张,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走,“检查完咱去供销社买雪花膏,你不是说上次看的那盒快用完了?” 俩人刚走进收费大厅,就听见门外传来三蹦子的 “突突” 声。 梁金涛探头一看,邱富海正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快步绕到车斗边掀开布帘——林沛夏正扶着司机的靠背慢慢站起来,肚子挺得老高,走路时得把腰往后仰着,像只笨拙的企鹅。 “媳妇你坐着,我去迎迎。”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 “慢点慢点。” 邱富海正弯腰想扶林沛夏,梁金涛已经走过去托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林沛夏的胳膊很细,手腕却很稳,指尖因为用力,在梁金涛手背上掐出几个浅印。 “可算到了,这三蹦子看着稳,跑起来让人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做自行车。” 她笑着说,额头上沁出层薄汗,邱富海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 “姜主任在三楼等着呢,我昨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 邱富海扶着林沛夏往大厅走,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不用挂号,直接上去。” 梁金涛跟在旁边,注意到他扶着林沛夏腰的手格外轻,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想想也是,家族三代单传,俩人结婚十来年才怀上这对双胞胎,搁谁身上都得当成命根子。 医院的楼梯是水泥的,台阶边缘被磨得发亮。 林沛夏走得慢,每上一级都要停一下。 邱富海在左边托着她的腰,梁金涛在右边扶着她的胳膊,赵秀芬在后面虚扶着,三个人像抬着件稀世珍宝,一步一步往上挪。 楼道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草药的苦香,几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楼上下来,看见林沛夏的肚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到了。” 邱富海在三楼走廊尽头的诊室门口停下。 门楣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 “妇产科主任办公室”。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清亮的女声:“进。”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盖过了消毒水味。 诊室不大,靠窗摆着张木桌,桌上堆着几本厚厚的医书,桌角的搪瓷杯里插着支钢笔,旁边还放着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 “牡丹” 图案。 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正趴在桌上写东西,听见动静抬起头——她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不像医生,倒像中学里和气的女老师。 “邱股长,你可算来了。” 姜主任放下钢笔站起来,目光先落在林沛夏的肚子上,“快坐快坐,别让孕妇站着。” 她把桌边的木凳往对面中间挪了挪,凳面上铺着块碎花棉垫,看着是特意准备的。 林沛夏刚坐下,姜主任就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赵秀芬。 赵秀芬正盯着墙上的胎儿发育图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听见动静赶紧收回目光,脸一下子红了。 “这两位是?” 姜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突然笑了,“这妹子刚生完没多久吧?看这气色,恢复得不错。” “是我实在兄弟梁金涛,他媳妇赵秀芬。” 邱富海赶紧介绍,“秀芬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来县城办事,顺道陪我们来看看。” 林沛夏也笑着接话:“我认了金涛当弟弟,俩人都是实在人。” “姜主任,她这阵子总说腿抽筋,是不是缺啥?” 邱富海突然问道,声音有点发紧。 “等检查完看看。” 姜主任翻着林沛夏的病历本,“双胞胎本来就比单胎费妈,抽筋、水肿都是常事。让她多喝骨汤,别舍不得放虾皮。” 她说话时笔没停,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第245章 你养我呀 姜主任给林沛夏号过脉。 起身一边戴口罩一边说道:“去里面检查吧。秀芬妹子扶着点。” 里屋的门帘是蓝布的,上面绣着几朵向日葵,一看就是手工绣上去的。 赵秀芬赶紧走过去扶住林沛夏,俩人踩着地板革的 “沙沙” 声消失在门帘后。 外屋突然安静下来。 邱富海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凳缝里的灰,刚才在楼下那点轻松劲儿全没了,耳朵尖微微发红。 梁金涛还是头回见他这副模样,像个等着放榜的考生。 约莫半个钟头后,里屋的门帘动了动。 姜主任先掀帘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片,上面沾着点透明的液体。 “一切正常。” 她把玻璃片放进抽屉,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就是双胞胎长得快,比预产期估摸着要早几天,你们提前三五天来住院就行。” 邱富海刚松了口气,里屋的门帘又被掀开了。 赵秀芬扶着林沛夏慢慢走出来,林沛夏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些,嘴角还带着点笑:“姜主任说俩孩子都挺壮实,踢得可欢了。” 邱富海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扶,又想起刚才姜主任说 “让她自己走两步更稳”,手在半空停了停,最后改成牵住了她的手。 林沛夏坐了没一会儿,就低声跟赵秀芬说想去卫生间。 俩女人刚走出诊室,梁金涛就凑到姜主任桌前,声音压得很低:“姜主任,我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虽然非常肯定林沛夏怀的是龙凤胎,可看着邱富海那副期待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替他问一句。 姜主任正往处方单上写字,闻言抬了抬眼皮:“这可不能说,纪律问题。” 她笔尖一顿,看向邱富海突然笑了,“你这弟弟倒挺上心。” 邱富海这时正好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听见这话赶紧接话:“可不是嘛! 姜主任,不瞒你说,我媳妇能怀上孩子,金涛兄弟帮了不少忙。” 这话明显有歧义。 因为姜主任听到后猛地抬头,原本平和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作为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邱富海跟林沛夏的情况她非常熟悉,俩人结婚十多年因为一直怀不上孩子,没少来医院做各种检查。 甚至,姜主任还利用私人关系,介绍名老中医给俩人认识。 这突然就怀上了,并且还是双胞胎...... 梁金涛神情自若地说道:“姜主任,我从一本书里面看到这么一句话,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我邱哥跟我姐为了有他们自己的孩子,有些工夫可没少下。” 姜主任明显听懂了梁金涛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邱富海重重点头,才要说他们两口子在峡口村拜访那位“神人”的事。 姜主任轻轻把手中笔丢到翻开的病历本上,看着他问道:“我托你办的那事,到底咋样了? 我哥那边天天催,要是实在办不成,你趁早跟我说,我再想别的办法。” 邱富海脸上的笑一下子正经起来:“放心,国庆节过完就让他去县药材站上班。 我前几天刚跟王经理喝过酒,他说正好缺个记账的,你侄子不是高中毕业吗?正好合适。” “真的?” 姜主任的眼睛亮了,嘴角的笑里多了几分真切,“你没骗我吧?” “骗谁也不能骗你啊!!”邱富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媳妇跟两个孩子的命可都在你姜主任手里攥着呢。” “这是两码事!!哪怕你办不成,我也保她们母......平安。” 姜主任笑说道。 本就还算漂亮的脸蛋子上居然浮现几分妩媚的神色。 邱富海嘿嘿嘿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拿起处方单递给邱富海,“这是补钙的方子,让你妻子每天煎一剂,别断了。” 邱富海接过处方单道谢,出门去找林沛夏了。 即便有赵秀芬陪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梁金涛趁着邱富海去外面看林沛夏的工夫,把早就攥在手心里的两张票子压到了姜主任面前的书本下。 那本书的封面都磨卷了,书脊上写着《妇产科学》,票子压在“妊娠晚期护理”那一页,正好被书角挡住。 姜主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却没动,只是拿起钢笔在处方单上又添了一行字。 “七月多月都等过来了,就差这四十来天?” 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帅小伙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有些无语地说道。 梁金涛笑说道:“姜主任,你就告诉我吧,除了我邱哥跟我姐,我保证再给谁都不说。” “给你媳妇也不说?说漏出去,我还干不干了?”姜主任笑了笑,斜瞟了办公室门外,又说道,“工作丢了,你养我呀?” 哎呀,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中年妇科女主任不会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梁金涛很想回一句:我养你呀!! 一辨真假。 又担心,对面女人再冒出一句:你先照顾好自己吧,小傻瓜! 那就......不知是喜还是悲了。 “嘿嘿,姜主任......”他干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好歹告诉邱哥跟我姐他们一声,该准备些啥东西,这眼瞅着都快生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媳妇生之前两天我就让住进市医院了,即便前十来天我丈母娘跟我大嫂就把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真到了生的那天,我还是慌得不行。 姜主任,我邱哥跟我姐属于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哪怕有家里老人帮衬着,可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稍微给个暗示,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 姜主任盯着梁金涛那双好看的眼睛,想了想,说道:“准备件花衣服吧……” 邱富海、赵秀芬扶着林沛夏回来了。 赵秀芬挨着梁金涛站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辫梢——刚才在卫生间听林沛夏说,姜主任的侄子考了两年大学没考上,一直在家待着,邱富海能帮着找份正式工作,是天大的情分。 邱富海扶着林沛夏出门时,姜主任看了一眼梁金涛,突然开口说道:“对了邱股长,给孩子准备一件花衣服吧。” 邱富海愣了愣:“花衣服?男孩女孩都能穿?” 姜主任笑而不语,低头继续写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白大褂上,把 “救死扶伤” 四个字映得格外亮。 第246章 腿肚子都在外面露着 快走到楼梯拐角时。 邱富海突然顿住脚步,扶着林沛夏的手都忘了松。 他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从窗户飘进来的杨絮,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的颤:“老婆大人,姜主任刚才说‘花衣服’…… 不会是骗咱俩的吧?真是个丫头片子?” 话刚出口,他突然想起身后还跟着梁金涛和赵秀芬,赶紧回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咧开嘴干笑:“嘿嘿…… 时代不同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儿!丫头片子也好,贴心。” 可这话刚落,他放在林沛夏身后的手突然攥紧了——龙凤胎! 老子的婆娘怀的可是双胞胎呀!!! 刚才姜主任那话分明就是说龙凤胎!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托人算的卦,说 “一龙一凤,富贵双全”,当时只当是宽慰话,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应验了。 一股狂喜突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邱富海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 他也顾不上身后还有人,突然低下头,在林沛夏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吧唧” 一声响。 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梁金涛和赵秀芬正好走到楼梯口,见这架势赶紧停下脚步,赵秀芬下意识地拽了拽丈夫的胳膊,把脸转向窗外。 楼底下的白杨树沙沙响,像在替他们掩饰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哎呀!” 林沛夏被他亲得一愣,随即脸颊也红了。 她心里其实比谁都甜,却故意板起脸,抬手在被亲过的地方轻轻擦了擦,指尖划过皮肤时,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这么多人看着呢,没个正经!” “正经啥?你是我媳妇!” 邱富海不但没收敛,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 手指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拍了拍,傻笑着说,“你这肚子可真是个宝贝!皮夹克、小棉袄一下子都有了,以后冬天我穿皮夹克,夏天给你披小棉袄——不对,是你穿小棉袄,我给你焐手!”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点哭腔。 林沛夏知道,他盼这孩子都盼了多少年了,这十来年她因为怀不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无数回,是他天天变着法儿哄她,说 “就算没孩子,咱俩也能过一辈子”。 “看你那傻样。” 林沛夏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指尖触到一片湿润——这个曾经在北川湾收购站说一不二的邱股长,此刻哭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 梁金涛轻轻碰了碰赵秀芬的胳膊,俩人默契地往楼下退了两步,把空间留给这对苦尽甘来的夫妻。 楼道里的阳光正好落在邱富海的背上,给他镀了层金边,林沛夏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混着窗外的鸟鸣,把消毒水的味道都冲淡了。 赵秀芬偷偷看了眼梁金涛,见他正望着那对夫妻笑,眼里的温柔像化了的春水。 她突然想起自家炕头的小五九,想起他攥着自己手指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日子最动人的模样,就是有人把你的苦记在心里,把你的甜捧在手心。 出了医院,乐不可支的邱富海搀扶着同样笑容满脸的林沛夏,坐上医院大门外候客的蹦蹦车回家了。 梁金涛则带着赵秀芬去了祖厉县城最繁华的商场。 分开之际,邱富海告诉梁金涛,中午就在“红光宾馆”旁边的饭馆吃饭,吃完饭了北川湾乡的车路过把他俩捎上。 县城的主街比峡口村的土路宽出三倍有余。 青灰色的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烫,路边的白杨树投下斑驳的荫凉。 行人大多穿着的确良衬衫或蓝涤卡褂子,自行车铃声 “叮铃” 不断。 车后座偶尔驮着竹筐,里面装着刚从菜市场买的青菜,露水把筐沿打湿了一片。 偶尔有几辆绿色的吉普车驶过,全都不紧不慢地压着马路中间的双实线——这年代的县城还没那么多交通规矩,司机大概觉得 “路宽人少,怎么方便怎么开”。 梁金涛牵着赵秀芬的手走在人行道上。 看着一辆小轿车几乎擦着路边的电线杆驶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要是搁前世,一百本驾驶证的分都不够扣。 可他转眼又看见几个大妈拎着菜篮子走在马路中间,自行车更是在车流里钻来钻去,顿时明白了——机动车能有 “中间一窄条” 的路走,已经算不错了。 “媳妇,到了,这就是昨天邱哥说的那个商场。” 梁金涛指着前方的红砖楼对赵秀芬说道。 楼顶的 “祖厉县国营百货大楼” 几个红漆字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醒目。 门口的台阶上摆着两个大花盆,月季开得正盛,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抽烟,裤腿宽得能扫地,却自以为很时髦。 赵秀芬刚踏上台阶就被玻璃柜台里的商品晃花了眼。 左边的柜台摆着花花绿绿的的确良布料,右边的货架上摞着雪花膏和蛤蜊油,空气中飘着胭脂和肥皂混合的香气。 一个穿连衣裙的售货员正趴在柜台上打毛衣,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买条裙子?” 梁金涛指着挂在衣架上的蓝底碎花裙,那裙子长度到膝盖,在这年代算很时髦了。 赵秀芬赶紧往他身后躲了躲,脸一下子红了:“腿肚子都在外面露着,咋往出穿?让村里的老嫂子们看见了,得说闲话。” “你看人家。” 梁金涛朝门口努了努嘴。 几个城里姑娘正说说笑笑地走进来,穿的裙子更短,露出的小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她们不都这么穿?” 赵秀芬偷偷瞥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我可不敢。” 正说着,一个穿着齐膝群的姑娘从身边走过,裙摆随着脚步散开,露出膝盖以上的大腿。 梁金涛眼睛一亮:“媳妇儿你快看,这个露得更多——” 话没说完就被赵秀芬掐了一把。 “你个流氓!” 她气鼓鼓地转身要走,却被梁金涛拉住了。 “要不买条喇叭裤?” 他指着旁边挂着的深蓝色喇叭裤,裤脚宽得能罩住鞋面,“现在城里年轻人都穿这个。” 赵秀芬看着一个穿喇叭裤的小伙子从身边走过,裤脚扫过地面带起一串灰尘,忍不住皱起眉:“穿这裤子回村,怕是能当扫帚用,能扫一路土。” 第247章 返程回家 梁金涛知道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赵秀芬的想法,只好笑着摇摇头。 俩人往前走了几步,在鞋帽柜台前停住了——货架上摆着几双红皮鞋,鞋面上的漆亮得能照见人影。 “试试这个。” 梁金涛指着一双圆口半跟皮鞋。 样式简单却大方,配赵秀芬的蓝布衫正合适。 售货员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打量他们的眼神带着点轻视——梁金涛穿的衣服洗得发白,蓝涤卡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黄胶鞋沾着泥土。 赵秀芬的辫梢还缠着红头绳,一看就是乡下过来的。 她从货架上取下皮鞋,捏着鞋帮轻轻一抛,“啪” 地落在柜台上:“二十九块五。” “啥?” 赵秀芬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双鞋要二十九块五?能买半袋白面了!可不买!” 她拽着梁金涛就要走,生怕多待一秒就要被讹钱。 售货员脸上露出 “果然如此” 的表情,伸手就要把皮鞋放回货架。 “同志,等等。” 梁金涛按住了她的手,眉头微微皱起,“让她试一下。” 售货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嫌弃:“脚干净吗?别把鞋弄脏了。” 这话让赵秀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捏着衣角的手指都发白了。 “我天天晚上临睡前都给洗,你说干不干净?” 梁金涛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到周围人耳朵里。 售货员的脸一下子僵了,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这年代的夫妻哪有当众说这种话的? 周围几个顾客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 柜台前连个鞋凳都没有,梁金涛干脆蹲下身,让赵秀芬踩着他的膝盖试鞋。 赵秀芬不好意思地推他:“别这样,让人笑话。” 可梁金涛已经抱住了她的腿,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皮鞋里。 “走两步试试。” 梁金涛扶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赵秀芬刚走了半步就停住了,鞋跟硌得脚掌生疼:“有点挤脚。” 售货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显然觉得他们是故意折腾人。 “换大一号的。” 梁金涛却没在意,语气很坚定。 试第二双的时候,赵秀芬的脚步明显稳了些。 她小声问梁金涛:“真买呀?太贵了。” “必须买。” 梁金涛说的斩钉截铁。 掏出钱夹子,打开亮出里面的厚厚的一沓绿票子。 然后语气骄傲地说道:“我小舅子考上省师,你又给我生了大胖小子,升学宴和满月宴,你必须穿得板板正正的。” 赵秀芬还想劝,却被梁金涛按住了手。 她知道这男人的脾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作罢。 俩人又逛到服装区,梁金涛想给她买两套新衣服,却被赵秀芬拦住了。 她低声说道:“现在买大买小,过段时间都就穿不成了。等我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梁金涛看着她因为奶孩子越发丰腴的身体,只好点点头。 心里却盘算着:回去后,偷偷给她扯块好布料,让六妈给做件新衣裳——对付过升学宴和满月宴,不能穿就不能穿吧。 下楼的时候,赵秀芬在男鞋柜台前停住了脚步。 货架上摆着几双黑色牛皮鞋,样式简单却结实。 “你也买双吧。” 她拉了拉梁金涛的胳膊,“以后总得出门见人,老穿胶鞋不像样。” 梁金涛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穿啥鞋不重要,能挣钱就行。 你没听说过?有的人天天穿布鞋,照样能当大老板。” 赵秀芬没听过这话,却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钱,只好不再劝。 走出商场时,日头已经到头顶了。 梁金涛拎着装皮鞋的纸包,赵秀芬把红皮鞋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路边的冰棍车 “叮铃铃” 地响,梁金涛买了两根绿豆冰棍,递一根给赵秀芬:“吃点凉的,解解暑。” 赵秀芬咬了一口冰棍,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 俩人走到红光宾馆门口,就见邱富海正靠在自行车上抽烟,车把上挂着个网袋,里面装着两袋麦乳精。 “我还以为你俩还得一会儿才回来呢。” 邱富海掐灭烟头迎上来,“沛夏在隔壁‘老马家饭馆’等着呢,说让你们尝尝县城的羊肉泡馍。” 房间里的行李早就收拾妥当——给小五九的花布襁褓叠得方方正正,红糖小米装在网袋里,最底下压着邱富海给老人买的烟叶。 服务员查完房下楼时,老板娘正用算盘噼里啪啦算账,见他们出来,笑着递过押金:“下次进城还住这儿,给你们留朝南的房间。” 梁金涛把押金要往邱富海的裤兜里塞。 邱富海侧身闪过,快步往外面走:“快走吧,羊肉泡馍再不吃就坨了。” 饭馆里飘着浓郁的羊肉香。林沛夏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面前摆着四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泡馍,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 “刚让老板给你多加了羊肉。” 她往赵秀芬碗里推了推醋瓶,“你现在奶孩子着呢,多吃点。” 梁金涛咬了一口泡馍,羊肉炖得酥烂,汤汁带着淡淡的花椒香,比村里的羊肉汤醇厚多了。 正吃着,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饭馆门口,车身上印着 “北川湾乡人民政府” 的白字。 “说曹操曹操到。” 邱富海放下筷子,起身迎上去,“小魏,吃过了吗?没吃的话邱哥请你吃碗羊肉泡!”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推门进来跟邱富海打招呼:“邱股长,跟着领导还能饿肚子。 书记坐李局长的车走了,就我跟王主任回去。” 邱富海从兜里掏出两盒哈德门,塞过去:“我这俩亲戚要回峡口村,就麻烦你了。” 司机见是带过滤嘴的,笑的眼睛都眯缝住了:“邱股长开口,还有啥说的?一脚油门的事!” 林沛夏让老板打包了两斤熟羊肉,塞进赵秀芬手里:“回去吃面条的时候,放两块羊肉香得很。” 司机开得很稳,赵秀芬靠在梁金涛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眼皮渐渐沉了。 她知道,等回到峡口村,炕头有熟睡的小五九,院里有晒好的药材,锅里有六妈炖的鸡汤——而身边这个男人,会把往后的日子,过得像这羊肉泡馍一样,热乎乎、香喷喷的。 第248章 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吉普车驶进四金龙乡地界时。 路边的白杨树渐渐稀疏起来,远处的田埂上能看见几个戴草帽的农人在锄地。 赵秀芬扒着车窗往外看,突然指着前方的红砖房说:“那是乡供销社,我娘家爸就在这里上班。” 司机点了脚刹车,车速顿时就慢了下来。 他瞥见赵秀芬望着供销社出神,突然笑道:“要不去娘家看看?反正我回单位也没啥事,送你们到门口。” 说话的时候,手里转着方向盘上的红绸子——这是公家车的标配,红绸子磨得发亮,一看就跑过不少路。 赵秀芬眼睛亮了亮,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 司机打了把方向盘,“你告诉我你娘家在什么地方,我直接给你送到家门口。” 这次不等赵秀芬开口,梁金涛就告诉了他老泰山家的位置。 吉普车在窄巷里慢慢穿行,车轮碾过土路上的石子,发出 “咯噔” 声。 两旁的土坯房墙上还刷着 “计划生育” 的标语,有几个戴花头巾的妇女坐在门口纳鞋底,见了吉普车都停下手里的活,探头往里看。 “就这儿!” 赵秀芬突然喊道。司 机稳稳停在一扇刷着蓝漆的木门前,门楣上挂着串干辣椒,是乡下人家常用的装饰。 “谢了师傅!” 梁金涛拎着网袋下车,刚要掏钱感谢,被司机摆手拦住:“邱股长的面子,哪能要你们钱。” 邀请司机进屋喝口水,对方已经掉转车头:“我得回单位交差,你们慢聊!”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巷口。 赵秀芬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 “哗啦” 的翻书声。 一只老母鸡从鸡窝里扑棱棱飞出,差点撞到她身上。 “谁呀?” 秀芬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警惕——这年代乡下少有人串门,陌生人上门多半是有事。 “妈,是我。” 赵秀芬掀开门帘,就见秀芬妈正坐在炕沿纳鞋底,赵鹏云趴在炕桌上写东西,铅笔在纸上划过的 “沙沙” 声格外清晰。 “芬丫头?” 秀芬妈手里的针线 “啪” 地掉在炕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咋回来了?小五九呢?” 她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的梁金涛,以及他手里拎着的网袋——里面露出花布襁褓的边角,显然是从城里买的。 赵鹏云也放下笔,起身要给梁金涛搬凳子,被秀芬妈一把拉住:“先别忙!你俩从哪儿回来? 小五九才一个多月,咋能把他扔家里?” 她的声音带着点急,眼角扫过赵秀芬的蓝布衫,见上面沾着点县城商场的香水味,心里大概有了数。 “妈,我们昨天去县城了,” 赵秀芬赶紧解释,“六妈和大嫂帮着带小五九呢,孩子乖着呢,不会闹腾。” 秀芬妈盯着女儿的眼睛:“六妈和大嫂再好,能有亲妈上心? 孩子饿了要吃奶咋办?哭了要抱咋办?” 她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往里面倒了勺红糖,“你刚出月子就往外跑,就不怕落下病根?” 梁金涛赶紧说道:“妈,是我要带秀芬去的,她说想给鹏云买升学宴的糖块。” 他知道丈母娘这么说都是因为心疼小外孙,故意把话题往礼物上引。 秀芬妈嘴角却绷得更紧:“你说你们,刚赚俩钱就乱花,还不如给小五九买两袋奶粉。” 赵鹏云突然插话说:“妈,我姐跟我姐夫从县城回来,好心来看你,你就别埋怨他们了。” 秀芬妈这才缓和了脸色,让儿子去厨房取吃的东西:“我不是怪你们,就是心疼孩子——昨晚上我还梦见小五九哭呢。” 她对赵秀芬说道,“你爸去上班了,回来就迟了,你们坐会儿就赶紧回,别让孩子等急了。” 赵秀芬咬着弟弟拿来的甜馍馍,突然想起小五九皱着眉头吃奶的样子,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 秀芬妈要去菜园子里摘菜 “妈,我帮你。” 赵秀芬起身要往外走,被秀芬妈按住:“你俩安稳坐着吧,我让鹏云去借自行车,你们吃完就走。” 赵鹏云瞅了一眼姐夫,就往外跑,没过多久就推着辆二八大杠回来,车把上还缠着胶布 ——是借邻居家的,车座上的漆掉了一大块,却擦得干干净净。 “姐夫,这车能载人。” 他把车支在院里,又找了根绳子,把网袋、菜等物全部绑在自行车的三角梁上。 秀芬妈从炕柜里翻出个布包,往里面塞了十几个土鸡蛋:“你们来的突然,家里再没啥好东西了。” 梁金涛推着自行车出门时,秀芬妈还在后面叮嘱:“路上慢着点,过吊桥的时候下来推,别让秀芬颠着。” 赵秀芬回头挥挥手,看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手搭在额头上望着他们,像小时候送她去学堂时那样。 自行车在土路上慢慢前行,赵秀芬坐在后座,怀里抱着装鸡蛋的布包。 梁金涛的后背宽宽的,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麦乳精的甜香。 “你说妈会不会偷偷哭了?”她突然问,声音有点发颤。 “肯定会。” 梁金涛蹬着车,过了吊桥就是峡口村的地界,“等小五九满月,咱接她去住几天。”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给,县城买的,橘子味的。” 赵秀芬含着糖,甜味在舌尖化开。 远处的峡口村炊烟袅袅,能看见自家院门口的老槐树了。 她仿佛已经听见小五九的哭声,看见六妈抱着孩子在门口张望——这世上最让人牵挂的,从来不是县城的花布和皮鞋,而是家里那声软软的 “妈”。 自行车驶过麻家巷时,韦小强赶着骡车过来,见了他们就喊:“哥!嫂子!小五九刚醒,正找妈呢!” 赵秀芬从后座跳下来,差点崴了脚,红皮鞋踩在土路上,沾了点泥,却比在县城的玻璃柜台前更亮眼。 梁金涛看着她拎着布包往家跑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双红皮鞋买对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 第249章 盖房可不是小事 九月的西北山坳被秋阳泡得发暖。 包谷秆在田埂上站成密不透风的墙,饱满的包谷穗坠得秆子弯了腰,青黄相间的壳里,能看见玉米粒鼓鼓囊囊的轮廓。 高粱穗红透了,像蘸了胭脂的毛笔,在风里轻轻晃,却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按老规矩,得等十月上旬霜降过了,颗粒才更瓷实。 田埂边的苦苣菜开着细碎的白花,被晒得发蔫,却仍在石缝里扎着根。 梁金涛站在自家地头,看着韦小强骑着二八大杠从土路上过来,车后座的麻袋鼓鼓囊囊。 “哥,李代办从北滩乡捎信,说那边的柴胡晒好了。” 韦小强跳下车,裤脚沾着草屑,“张股长的车后天到,这批货能装小半车。” 梁金涛点点头,视线掠过远处的村庄。 这一个多月家里的喜事挤着来:赵鹏云的升学宴热闹异常,因为考上了省师,当天来了很多政府部门的领导和干部。 院子里搭了帆布棚,借来的八仙桌摆了五张,炖肉的香味飘到了巷口。 上礼拜梁念平的百日宴更热闹,六妈蒸了两笼白面馍,上面点着红点,赵秀芬抱着孩子给长辈磕头时,小家伙攥着长命锁笑出了声。 这两回宴席,光是大肉就买了五十斤,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回吧,今天家里请了长辈。” 梁金涛拍了拍韦小强的肩膀,俩人往村里走。 路过晒场时,看见几个婆娘在翻晒新收的绿豆,豆荚裂开的脆响里,混着说笑声——如今村里人见了他,再不是从前躲着走的模样,老远就会喊 “金涛收药材呢”。 推开院门时,炖肉的香气先撞了满怀。 赵秀芬正把最后一盘炸丸子端上炕桌,油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她也顾不上擦。 大嫂赵山花在灶房和堂屋间穿梭,手里端着的凉拌猪耳颤巍巍的,红油顺着碗沿往下滴。 梁念平躺在里屋的摇篮里,赵鹏云正逗他玩,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说是 “小妹妹”。 “回来了?” 赵秀芬迎上来,接过梁金涛手里的药材账本,“爸和大伯他们刚到,在堂屋说话呢。 六妈带了筐新摘的软梨子,搁在窗台上了。” 梁金涛往堂屋走,刚掀开门帘就被烟味裹住。 父亲梁福海靠在炕头,旱烟袋在手里转着;大伯梁丰年穿着二儿子梁金来给订做的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六爸梁福圭蹲在炕沿,正跟八爸梁福朝说秋收的事,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大哥梁河涛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二哥梁金水翻看着梁金涛收药材的记账本,指尖在 “八月收入” 那页停了停,嘴角悄悄翘了翘。 “都在呢。” 梁金涛笑着递烟,给长辈们递的是哈德门,烟盒还带着崭新的折痕,“让秀芬和我嫂子多弄了几个菜,咱爷几个喝两盅。” 炕桌上很快摆满了菜。 中间是砂锅炖羊肉,萝卜吸足了汤汁,油花在表面晃;旁边是油炸丸子,金黄酥透,堆得像座小山;还有凉拌猪耳、炒鸡蛋、腌白菜,最边上摆着一大盆玉米糊糊,上面漂着层荤油——那是特意从供销社割的猪油。 梁金涛拎出一坛酒,是上周去县药酒厂拿回来的,虽然没有添加枸杞、肉苁蓉等物,但刚开封就飘出粮食香。 “先尝尝这羊肉。” 梁金涛给大伯夹了块肉,“前几天从北滩乡收药材,见着有卖羯羊的,就买了半只。” 梁福海咬了口丸子,酥得掉渣,含糊着说:“又乱花钱。” 话没说完,又夹了一个 —— 这丸子掺了鸡蛋和葱花,比家里平时吃的实在多了。 酒过三巡,梁金涛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今天请大伙来,是有件事想商量。我想盖房子,盖座一砖到顶的。” “啥?” 六爸梁福圭手里的酒杯顿了顿,酒洒在炕桌上,“一砖到顶?咱村还没谁家盖过全砖房呢。 听杨栓娃说,他当初盖那七间房子,可花了不少钱。” 八爸梁福朝也跟着点头:“盖房可不是小事,得多少砖多少料?” 梁丰年放下筷子,看着梁金涛:“你收药材才刚起步,手里的钱该留着周转。盖房不急,先把日子过稳当。” “大伯放心,钱够。” 梁金涛笑了笑,没提具体数目,“我想在现在的院子盖,地基扎实。 关键是格局——盖成套房,一层的,但是房间多,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六个睡人的房间。”他拿起筷子在桌上划,“最东头留两间卧室,给六爸六妈;西头也留两间,给八爸。 中间是大客厅,至少要能摆下两张八仙桌,平时吃饭说话都在这儿。 靠后修个活动室,冬天能在屋里晒暖、打牌;厨房跟正房连着,砌个大灶台,再盘个土炕。 对了,还得弄几个卫生间,住进去以后像县城的楼房那样,不用大冷天跑院子里的茅房。” 这话一出,屋里突然静了。 六爸梁福圭捏着烟袋的手停在半空,六妈刚要往灶房走,闻言也顿住了,围裙上的面粉沾在衣角,浑然不觉。 八爸梁福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见他眼角慢慢红了。 他们两家没儿没女,这些年全靠侄子们照拂,从没敢想过 “养老” 能被这么正经地摆在桌面上。 六妈偷偷抹了把眼睛,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在眼角,像落了层霜。 “金涛……” 六爸的声音有点颤,“你这孩子,咋想起这个?我们俩还能动,不用……” “六爸这话就见外了。” 梁金涛打断他,给六爸的酒杯添满酒,“小时候我偷了生产队的包谷,是六爸替我认的错;八爸总把供销社扯的花布给秀芬留着。 远的再不说,就说自从我的收购站开起来之后,你们给我帮了多少忙? 六爸您的骡车由着我的性子使唤,六妈只要有空闲总会过来照顾、伺候秀芬和孩子。 八爸您的那两个院子,早就变成我的库房和收购站了,您不但出力,还出地方。 现在我能挣点钱了,盖座房让自己的亲人住得舒坦,不是应该的?” 第250章 说干就干 梁福海一直没说话。 这时突然磕了磕烟袋:“这格局好。 厨房连着炕,冬天烧火,几间房都能暖和;卫生间砌在屋里,秀芬带孩子也方便。” 他看向梁河涛,“你认识的那个泥水匠,能不能让他先来看地基?” 大哥梁河涛立刻接话:“我明天一早就去北滩乡找王师傅,让他带着尺子来。 砖我去砖厂问,要青砖,结实。” 二哥梁金水也说:“木料我试着找人联系,椽子要松木的,不容易蛀。” 看着大哥、二哥争先恐后的样子,梁金涛欲言又止。 盖房子的事,绝非他一时兴起。 自从上次跟张振铭说起过之后,他在心里一直都琢磨着这件事。 砖、木料,甚至是施工队伍,张振铭都拍着胸膛说他可以出面搞定。 现在大哥、二哥为了自己盖房子的事这么积极,梁金涛可不想兜头泼凉水。 至于北滩乡那个有名的王师傅,技术肯定没问题,但就是不知道看到套房的图纸后会不会犯晕。 梁丰年看着这场景,突然笑了:“好啊,好啊。我在县城认识卖瓷砖的,卫生间的地面铺瓷砖,不容易潮。” 他给梁金涛倒了杯酒,“这房盖起来,咱梁家在四十八军户乡,也算头一份了。” 六妈擦了擦眼泪,往梁金涛碗里夹了个丸子:“多吃点,盖房是力气活。 六妈给你纳两双布鞋,垫着软和。” 八爸也跟着说:“真要盖的话,把时间放到秋收以后吧,地里的庄稼都收掉了,到时候我雷打不动天天出工,少雇一个人能省不少钱呢。” 夕阳从窗棂钻进来,在炕桌上投下长条形的光,照在炖羊肉的砂锅里,油花泛着金亮的光。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进来,小家伙醒了,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瞅着满桌的人,突然 “咯咯” 笑出声。 “你看这孩子,也知道高兴。” 赵山花笑着逗孩子,“等房子盖好了,给小五九弄个小摇床,就摆在客厅窗边,能晒太阳。” 梁金涛看着眼前的光景,心里暖得发胀。 他想起前世六爸六妈两口子,还有八爸老了以后孤苦无依的样子。 这一世,他总算能做些什么。 窗外的包谷穗还在风里晃,再过十来天,它们就会被收割、脱粒,变成粮仓里的粮食。 就像他现在的日子,从空瘪到饱满,从漂泊到安稳。 酒喝到日头偏西,长辈们才起身告辞。 梁河涛帮着收拾碗筷,梁金水把没喝完的酒坛盖好,说留到正式开工的那天用。 六爸六妈走的时候,六妈攥着赵秀芬的手,说要给孩子做件新棉袄;八爸背着双手,脚步比来时轻快,嘴里还念叨着 “可得多活几年,帮金涛两口子把小五九带大”。 梁金涛送他们到巷口,看见田埂上的高粱穗在暮色里红得像火。 赵秀芬走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你咋不早跟我说?我看六爸六妈、八爸听到后激动的酒杯都端不稳了。” “这不是想给他们个惊喜嘛。” 梁金涛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明天你跟大嫂去供销社扯些布,给几位老人都做一套新衣服——等到新房子开工的那天让他们穿上。” 晚风带着包谷的清香吹过来,赵秀芬靠在他肩上,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牛叫声。 她知道,这座还没动工的砖房,不只是砖和泥堆起来的,里面装着的是一家人的牵挂。 是长辈对晚辈的疼惜,是晚辈对长辈的念想,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甜,是往后一大家人要挤在一起,慢慢过的、暖烘烘的岁月。 月光已经爬上墙头。 梁金涛仿佛看见青砖垒起的墙,看见六爸在活动室里抽旱烟,八爸在厨房帮着烧火,父亲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逗着怀里的小五九。 “走吧,回家。” 他牵着赵秀芬的手往院里走,“明天一早,我就去乡政府说盖房的事。” 秋夜的风里,包谷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这日子,就像田埂上那些饱满的颗粒,只要肯用心照料,总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 赵鹏云提着从姐夫家拿回来的一网兜苹果梨子,刚推开家门,就看见母亲在院里翻晒干辣椒。 竹筛里的辣椒红得发亮,被秋阳晒出淡淡的焦香。 “妈,我从姐夫家回来了!” 他几步窜到母亲跟前,“姐夫要盖房呢,一砖到顶的套房,连几位老人的房间都留好了,还带厨房和卫生间,说跟城里的楼房一样!” 秀芬妈直起身,围裙上沾着辣椒籽:“盖房?那得多少料子?你姐夫收药材才刚顺溜些……” 话音未落,就见赵泰宁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是刚盘点完的账本。 “爸!” 赵鹏云迎上去,把盖房的事又说了一遍。 并且着重强调说姐夫要走正规程序。 赵泰宁把自行车支在老槐树下,帆布包往门房的木桌上一放。 “金涛这孩子,做事向来有谱。” 赵泰宁解开领口的风纪扣,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他攒的茶叶,“盖房得先批地基,四十八军户乡土管所的老郑,跟我算是战友,当年在师部大礼堂散伙饭上,他还跟我借过两块钱买烟。” 秀芬妈端来晾好的茶水:“你想找他问问政策?” “嗯。” 赵泰宁捏了捏茶叶,“自从金涛在鹏云的升学宴上给我提了一嘴他要盖房子的事,我就留心打听着了。 现如今农村盖房表面看起来没啥讲究,谁想盖就盖,可是政策上的事,谁也说不定。 老郑复原后一直在祖厉县土地局上班,这里面的门道他门清。” 明早我先去单位请假,然后去一趟峡口村,叫上金涛,我带他去见老郑。 明早别忘了提醒我,把前阵子攒的那斤茉莉花茶带上,老郑就好这口。” 秀芬妈跟赵鹏云同时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晚上睡觉前。 秀芬妈看着丈夫翻出压在账本下的退伍证,证上的照片边角都磨卷了。 突然笑了,“你这老东西,平时给供销社盘货都算到分厘,为了闺女女婿,倒啥都舍得了。” 第251章 去土管所 九月底的西北山村,秋阳把土路晒得发白,路边的狗尾草举着毛茸茸的穗子,被风刮得贴在地面上。 包谷地里的叶片开始泛黄,却仍牢牢裹着饱满的包谷穗,青黄相间的壳子裂开细缝,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玉米粒,像缀满了金珠子。 田埂边的沙棘果红得透亮,密密麻麻地挤在枝条上,被晒得发亮。 空气里飘着晒干的艾草香,混着远处晒场上的麦秸秆气息,是西北秋天独有的味道。 赵泰宁推着二八大杠出门时,四金龙乡供销社的门还没开。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洗得笔挺的蓝色卡其布褂子,四个兜平整挺括——这是他开会才舍得穿的衣裳。 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秀芬妈今早烙的油饼,还温乎着。 “他表叔,这么早就去上班啊?” 隔壁邻居王婶正蹲在院门口喂鸡,见他推着车往外走,笑着搭话。 “去峡口村看看闺女。” 赵泰宁脚下没停,自行车铃铛 “叮铃” 响了两声,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 他先绕到供销社,跟值班的小李交代了两句:“上主任回来了帮我请半天假,要是有进货的,让老张先盯着。” 小李是个刚上班的年轻人,赶紧点头:“赵叔您放心。” 从四金龙乡到峡口村的土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辙。 赵泰宁蹬着车,脊梁挺得笔直,晨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却吹不散眼里的精神头。 路过吊桥时,他停下车推着往过走——桥洞下的河水清洌洌的,依稀可见的鹅卵石,几只野鸭子正伸着脖子啄水。 不远处的山坳里,峡口村的土坯房在晨光里显出模糊的轮廓,像夏收是撒在地上的麦秸垛。 到梁金涛家时,赵秀芬刚把早饭端上桌。 玉米糊糊冒着热气,蒸馍的香气从灶房飘出来。 “爸,您咋来了?” 赵秀芬赶紧接过帆布包,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是油饼,“我妈给您烙的饼?” “你妈说你爱吃甜口的,特意多放了两勺糖。” 赵泰宁走进堂屋,见梁念平在炕上睡得正香,小拳头攥着块花布,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蛋。 软乎乎的,像刚出锅的蒸馍。 “这小子,跟鹏云小时候一个样,睡觉都攥着东西。” 正逗着孩子,梁金涛从外面回来了。 他刚去八爸梁福朝家的收购站转了圈,裤脚沾着点药材碎屑。 “爸,您咋来了?” 他手里还攥着个账本,上面记着今早收的柴胡斤两。 “找你有事。” 赵泰宁直起身,往收购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那边说,让秀芬在家看着孩子。” 梁福朝家的收购站院里,韦小强正蹲在青石板上翻晒黄芪,三股木叉把药材拨得匀匀实实。 八爸梁福朝坐在屋檐下编竹筐,见赵泰宁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篾条:“亲家来了?快坐。” 俩亲家坐在马扎上,赵泰宁掏出烟袋,八爸递过火柴,烟丝燃起来的 “滋滋” 声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秋收。 “包谷再有十天就能收了。” “今年雨水好,高粱穗子比去年沉。” 梁金涛在旁边给他们添茶水,心里纳闷:老泰山特意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闲聊。 果然,没聊几句,赵泰宁就磕了磕烟袋:“金涛,跟我走一趟。” 他站起身,帆布包往车把上一挂,“去乡政府。” 梁金涛更懵了,却还是赶紧跟上。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拐进去买了两盒带过滤嘴的哈德门——老泰山要带他去见人,总不能空着手。 往乡政府去的路上,赵泰宁才慢悠悠开口:“你盖房的事,鹏云跟我说了。 盖房得批地基,我认识土管所的老郑,带你去问问政策。” 梁金涛心里一热,说道:“爸,您还特意为这跑一趟。”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啥。” 赵泰宁回头笑了笑,“老郑跟我是战友,当年在师部大礼堂吃散伙饭,他还抢了我半个馒头呢。” 到四十八军户乡政府门口时,日头已经升到堡子山头了。 院墙门口的白杨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就往下掉。 看门的老杨头正坐在门房里喝茶,见赵泰宁穿着四个兜的褂子,赶紧站起来:“同志,找人?” “找土管所的老郑。” 赵泰宁递过根烟,“他在不?” “在在,刚还看见他呢。” 老杨头接过烟,眼睛朝站在赵泰宁身后的梁金涛看了一眼。 心说,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没听说乡上要卖废品啊!!! 赵泰宁把梁金涛拉到一边:“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谈谈口风。” “爸,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梁金涛把烟递过去。 “不用,人多了说话不方便。” 赵泰宁把烟揣进兜里,整了整衣襟,大步往里走。 梁金涛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跟老杨头打了身招呼,去一旁等着了。 不到半个小时,就见赵泰宁和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那中年人微胖,脸上带着笑,正拍着赵泰宁的肩膀:“泰宁,你女婿的事,包在我身上。” “老郑,这就是金涛。” 赵泰宁把梁金涛拉过来,“快叫郑所长。” “郑所长好。” 梁金涛赶紧点头问候。 老郑哈哈笑说道:“别叫所长,叫老郑叔就行。我是你老丈人的战友,自然就是你的长辈。”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那两盒哈德门,往赵泰宁手里塞,“茶叶我留着,这个你拿回去,咱哥俩还用得着整这个?” “孩子买的,你就拿着。” 赵泰宁又推回去,“让人看见像啥样。” 俩人推让了半天,老郑才把烟揣起来,“明天上午九十点,家里留人,我安排两个人去看看地基,办手续快得很。” “那我就替孩子谢你了。” 赵泰宁拍了拍他的胳膊,“改天路过,一定拐到家里,让你嫂子炒几个菜,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 “中!我一定过去。” 老郑爽快应下,看着翁婿二人走了,才转身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梁金涛忍不住问:“爸,这么顺利?” “那可不。” 赵泰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老郑说,最快的法子是‘扒倒复起——在老宅基地上盖,手续简单。” 第252章 亲家登门 “扒老房子?” 梁金涛心里咯噔一下。 他现在住的院子,是爷爷传下来的,青砖地基还是太爷爷那辈砌的,墙角的青苔都长了几十年。 “对啊,老宅子地基结实,盖房正好。” 赵泰宁没察觉他的异样,接着说,“老郑说年后宅基地政策就收紧了,另批房号又慢又费钱,不如就在老院子盖。” 梁金涛脚步不由得放慢,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爸,正经说,这院子不是我的。 是爷爷传下来的,按理说,大伯、我爸,还有远在香江的三爸都有份。 我大伯家条件好一些,在我二哥梁金水订婚前就把新院子盖起来搬出去住了,我三爸又早早的外出闯荡,所以老宅子就落到了我爸手里。 您也知道,如果按照咱们农村的传统,老宅子理所当然是最小的儿子继承。” 他声音低了些,“我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在给我三爸看院子着呢,是借住在他家里。” 赵泰宁的脚步顿了顿,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看着梁金涛,突然明白了——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心里却揣着规矩,鸠占鹊巢的事,他做不出来。 “你说得对。” 赵泰宁想了想,认真地说,“就算你三爸不回来,这院子也是他在老家的根。 你得跟你爸、大伯,还有你几个哥说清楚。至于你三爸,哪怕写封信,也得问一句。” 梁金涛心里的疙瘩突然解开了,他重重点头:“爸,我现在就去找我爸和大哥,去大伯家一趟。” 赵泰宁看着他眼里的光,笑了:“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正好让你大伯尝尝你妈烙的油饼。” 翁婿二人的脚步声再次想起,梁金涛觉得心里亮堂多了。 远处的包谷地在风里起伏,像金色的波浪。 他知道,盖房不只是垒砖搭瓦,更是把老梁家的根扎得更稳——有长辈帮衬,有规矩照着,这房子盖起来,才能住得踏实,住得安心。 九月底的日头已经不那么灼人,却把峡口村的土坯墙晒得暖烘烘的。 梁河涛家的院子里,晒场上摊着刚脱粒的绿豆,豆粒滚圆,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屋檐下挂着串串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像串起的灯笼,风一吹,玉米壳 “沙沙” 响。 梁金涛跟着赵泰宁进院时,梁河涛正蹲在石碾子旁捶打晒干的芝麻秆,芝麻粒顺着石碾的缝隙往下掉,铺了层黑亮的碎星。 “大哥,爸在吗?” 梁金涛喊了一声,声音被院子里的风揉得软了些。 “在屋里呢。” 梁河涛直起身,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赵泰宁,赶紧往屋里让,“姨夫啥时候来的?快进屋坐,我刚烧了壶茶。” 梁福海正坐在炕头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见他们进来,他磕了磕烟袋:“亲家来了?坐。” 赵泰宁在炕沿坐下,跟亲家寒暄了两句,梁金涛把盖房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我就是担心老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怕不合规矩。” 梁福海没说话,只是往烟袋里添了勺烟丝。 梁河涛蹲在炕沿下,手里攥着个粗瓷碗:“金涛想盖就盖,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我跟你大嫂早搬出来了,这院子你住着舒心就行。” 赵泰宁接过梁河涛递的茶:“亲家,咱还是去你哥家说说,这事得他拿个主意。” 梁福海这才点了点头,慢悠悠起身:“走。” 大伯梁丰年家在村子东头,是座新院。 门口的老槐树有两人合抱粗,树干上挂着个旧马灯,是早年赶车时用的。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二哥梁金水正坐在堂屋洞门口的小凳子上,翻看着乡上下发的通知。 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二爸,姨夫,你们来了。” 梁丰年听到动静从堂屋里迎出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 “亲家来了?进来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长子的稳重。 堂屋里陈设很简单,墙角摆着个旧木柜,柜门上的铜锁擦得发亮。 梁丰年接过赵泰宁递的烟,捏在指间转了转,没立刻点燃。 梁金涛坐在凳子上,当着老父亲跟大伯还有大哥、二哥的面,把盖房的打算和顾虑又说了一遍:“大伯,我知道老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按理该您、我爸和我三爸平分。 我想听听您跟我爸,还有我大哥、二哥的意思。” 房间里突然静了,外面风吹过槐树叶的 “哗哗” 声传进来。 梁河涛往灶房走,想添点茶水,被梁丰年摆手拦住:“让金涛把话说完。” 梁金涛于是把自己跟老泰山去了乡政府土管所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梁丰年终于把烟点上,烟雾从他嘴角漫出来,模糊了脸上的表情:“我当大哥的,说句公道话。 老宅子就金涛住着时像个家。我家早盖了新院,你三爸在香江定居,这辈子未必回来。你想盖就盖,我没意见。” 他顿了顿,看向梁福海,“福海,你觉得呢?” 梁福海磕了磕烟袋,火星落在地上,瞬间灭了:“大哥说得在理。” 梁河涛立刻接话:“金涛盖房时缺人手,我跟你大嫂随时能搭把手。地基要是不够牢,我把地里的包谷收了就每天去河湾里捡石头。” 梁金水也点头:“我在村部上班,办手续时需要啥证明,我直接找给你开,没啥问题。” 梁金涛心里一热,眼角有点发潮。 他知道按理老宅子也有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的份,不但不占,却还想着帮他,这就是血脉连着的情分。 “不过....” 梁福海突然开口,烟袋杆在炕桌沿上磕了磕,“金涛,你三爸虽说在外面,但老宅子有他一份。盖房前,得跟他说一声。” 这话一出,谁都没反驳。 梁家讲究 “长幼有序”,三爸梁家旺虽远在香江,即便像大伯梁丰年刚才说的那样,这辈子未必会回来,却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怎么也该知会一声。 更何况,老宅子的继承人,按理是人家。 第253章 亲情怎么就成了生意 “金涛,跟我去村部打电话。” 梁金水站起身,他是村干部,“村部有长途电话,能打到香江。” 梁金涛赶紧跟上,赵泰宁和父亲他们留在大伯家等消息。 往村部去的路上,梁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三爸现如今是有钱人,回不回来都两说。 即便回来了,也是转一圈就走了,即便要整房子,也肯定会买到城里。 等会电话接通了,你心里面怎么想的就跟他怎么说,我觉得三爸肯定会同意。” 梁金涛 “嗯” 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打鼓。 年前自己在电话里答应的好好的,要去香江投奔他老人家,谁料重生回来了放了三爸的鸽子,现在有事相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这个侄子。 村部是座青砖房,门口挂着 “峡口村村委会” 的木牌,牌上的红漆掉了大半。 院里的白杨树树叶黄了一半,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 会计正趴在办公桌前算账,见他们进来,抬头笑:“金水,看你们哥俩的样子,有要事啊!” “给香江打长途,找我三爸说件事。” 梁金水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角的电话旁,那是部黑色的转盘电话,机身掉了块漆,线绳缠着胶布。 他拿起听筒,先拨了乡邮电所的号:“王干事,帮我接香江,找我三爸梁家旺…… 对,就是早年去香江的那个,在尖沙咀开杂货铺的……” 电话 “嘟嘟” 响了半天,全是忙音。 梁金涛站在二哥身旁,手心捏出了汗。 会计端来两杯茶:“别急,长途难打,上次东头的老杨找儿子,打了一上午才接通。” 梁金水又拨了一遍,这次通了,却听见邮电所的人喊:“香江那边占线,等会儿再打!” 他只好把听筒放下,对梁金涛说:“不着急,边喝茶边等着,等会儿接着打。” 来回折腾了两趟,约莫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电话终于通了。 梁金水把听筒递给梁金涛:“通了,快说。” 梁金涛接过听筒,手有点抖。“喂?是三爸吗?我是金涛。”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村部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 梁金涛捏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发白,听筒里的忙音像针似的扎耳朵。 梁金水站在旁边,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问:“三爸咋说?不同意?” 梁金涛摇摇头,喉结滚了滚才出声:“同意是同意……就是提了些条件。” 他把听筒挂回墙上,黑色的转盘还在微微晃动,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往大伯家走的路,比来时沉了十倍。 梁金涛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滚进包谷地,惊起一只秋天的蚂蚱。 “三爸说,老宅子他有三分之一的份,盖房可以,但得给他留两间正房,要带窗户的,以后他回来住。 还有,盖房的钱他不出,但以后这院子要是租出去,租金得给他寄一半到香江。 最要紧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涩得像吞了沙。 “他说我去年没去香江找他,是心里没这个三爸,这些条件,算给我个教训。” 梁金水皱紧了眉:“三爸咋这样?他在香江开杂货铺成了老板,还缺这点租金?” 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慢了. 他知道三爸年轻时性子就犟,现在成了有钱人,怕是更爱较真。 大伯梁丰年家里,赵泰宁正帮着摘院子里的老南瓜,南瓜藤缠在竹架上,扯断时带着脆响。 梁福海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烟蒂在青石板上堆了一小堆。 梁河涛在灶台边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窑洞壁上,忽明忽暗。 听见脚步声,三人都抬了头,眼里的期待像刚添的柴火,亮得很。 “成了?” 梁福海先开了口,烟袋杆往鞋底上磕了磕。 梁金涛没敢看父亲的眼睛,蹲在槐树下,手指抠着树根的泥土:“三爸同意盖房,但提了些条件。” 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越来越低。 “他说我去年没去香江找他,是不把他当长辈。” 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了,南瓜藤不响了,灶膛里的柴火也 “噼啪” 一声,像是叹了口气。 赵泰宁手里的南瓜差点掉在地上。 他皱着眉:“家旺或许不知道金涛现在的情况,就是想去,哪还走得开? 再说了,他现在在香江住洋楼开汽车,还能缺两间房、半份租金?” 他在乡供销社上班,偶尔回去市上参加会议,见识过一些搞外贸的老伴,听人家说过那边的老板讲究排场,可再讲究,也不能跟自家人这么算计较。 梁河涛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攥着柴火:“三爸咋变得这么生分?小时候他带我们掏鸟窝,把最大的鸟蛋都塞给金涛。” 他想不通,日子过好了,咋倒把骨肉情分过淡了。 梁丰年一直没说话,他坐在石凳上,指尖捏着赵泰宁给的烟,没点燃。 烟卷在指间转了两圈,被捏得变了形。 他是梁家老大,看着三弟从穿开裆裤的娃娃变成香江老板,原以为这次盖房能让远在异乡的弟弟念点旧情,没成想会是这样。 “他在那边待久了,许是按那边的规矩来。” 梁丰年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沉,“香江人做生意讲究白纸黑字,他怕是把家里的院子也当生意看了。” 话虽这么说,眼角却垂了下去——那老宅子是父亲亲手盖的,墙角的砖缝里还嵌着他们兄弟仨小时候刻的名字,怎么就成了 “生意”? 梁福海把烟袋往地上一磕,火星溅起来:“他要两间房,就给他留;要租金,等真租出去了再说。 金涛盖房是正经事,不能因为他几句条件就黄了。” 他看着梁金涛,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你三爸就是嘴上犟,心里未必真计较——他走那年,把攒的三块钱都塞给你了,你忘了?” 梁金涛鼻子一酸,没忘。 那年三爸去香江,把用手绢包着的三块钱塞给他,说 “等三爸混好了,接你去香江吃糖”。 现在糖能随便买了,三爸却变得认不出了。 第254章 争着拆房子 赵泰宁拍了拍女婿的后背,安慰说道:“别往心里去。 长辈有长辈的脾气,也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实在不行你从长计议,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转身又对亲家梁福海说,“亲家,我这个当老丈人的,在金涛盖房子这件事上,肯定是向着他的,盖房的手续我肯定就给办了,至于往哪盖就得你这个当老子的给拿主意了。” 梁福海缓缓点点头,吸了一口旱烟,慢慢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该准备的就开始准备吧,要是他三爸不松口,大不了另找一块地皮。” 梁丰年把没点燃的烟卷塞进烟盒,看了一眼二弟,又看看亲家赵泰宁,说道:“就这么定。金涛,你该备料备料,该找匠人找匠人。你三爸那边,我给他写封信,说说家里的事——他再是老板,也是梁家的老三,总不能真忘了根。” 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大妈在跟二嫂准备饭菜。 梁金水提了一桶水进去,二嫂高桂英往锅里添了瓢水,水汽腾起来,模糊了门口的人影。 梁金涛看着大伯把烟盒揣进兜里,看着父亲重新装上烟丝,看着老丈人帮着摘完最后一个南瓜,心里慢慢敞亮了些。 或许三爸真的是气他没去香江,或许是在外面待久了,忘了乡下的人情往来不兴算这么清。 但不管怎样,这房得盖——盖起来,是给六爸八爸遮风挡雨的家,是给父亲养老的窝,是梁家的根扎在峡口村的样子。 中午的阳光,把老槐树的影子缩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又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院子里的长辈,一头拴着远在香江的三爸,也拴着他手里正要盖的新房。 梁金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大伯,爸,房子肯定要盖,至于怎么个盖法,现在没什么可发愁的,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梁丰年笑了,往堂屋里走:“对,该干啥干啥。亲家,你老嫂子知道你来了,特意杀了只鸡,一会儿咱们老哥几个喝点—— 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办。” 灶房里飘出鸡肉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味,是乡下最实在的味道。 梁金涛听着从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大妈跟二哥、二嫂说话的声音,突然能够理解三爸为什么要提出那些看似苛刻的条件了。 只要这房子盖起来,只要一家人还能围在一桌吃饭,再硬的脾气,也能被烟火气焐软了。 就像大伯家院门口的老槐树,哪怕被虫蛀过、被雷劈过,春天一到,照样发芽长叶,把根扎得更深。 送走老泰山时,日头刚过晌午。 秋阳把土路晒得发软,赵泰宁蹬着二八大杠,帆布包在车后座轻轻晃,里面装着大伯梁丰年家的两个金黄的南瓜。 “盖房缺啥跟我说,老郑那边我帮你盯着。” 他回头喊了一声,车铃 “叮铃” 响过,身影就拐进了通往四金龙乡的岔路。 梁金涛站在路口望了会儿,转身往收购站走。 路边的包谷地泛着浅黄,风一吹,叶片 “哗啦” 作响,像谁在身后扯他的衣角。 收购站的院子里,韦小强正把晒好的黄芪装袋,药材的苦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空气里漫开。 “涛哥,刚六表叔爸来问了两回。” 韦小强擦着汗,指了指墙角的竹筐,“他带了些新摘的软梨子,放你桌洞里了。” 梁金涛刚走到桌前,就见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从里屋出来,两人手里都攥着烟袋,见他进来,脚步顿了顿。 “金涛,歇会儿不?” 六爸往石凳上坐,烟袋在鞋底磕了磕,“你老丈人走了?今早看他往乡政府去,是为你盖房的事?” 八爸也跟着坐下,指尖捻着刚挑拣好的柴胡,“老赵是实在人,为你跑前跑后的。” 梁金涛从桌洞里摸出梨子,递了两个过去:“嗯,我老丈人带我去见了土管所的郑家表叔,手续的事顺当了。” 他咬了口梨子,清甜的汁水漫开,才慢慢说,“就是……跟我三爸通了电话,电话里他勉强同意盖房,却提了些条件。” 六爸梁福圭的烟袋停在嘴边:“你三爸在香江住久了,许是讲究多了。” 八爸叹了口气:“他也是,自家人盖房,哪用算那么清。” 两人都没提 “为啥不跟我们商量”,在他们心里,金涛肯惦记着给他们留房间,就比啥都强。 梁金涛把三爸要留房、分租金的事说了。 话音刚落,六爸就 “呸” 了一声:“当老板了就忘了本?老宅子是梁家的根,他凭啥提条件? 当年他走时,还是我们老哥几个给凑的路费!” 八爸拉了拉他的胳膊:“别上火,金涛心里有数。” “我倒是不愁三爸的条件。” 梁金涛望着院里晒着的药材,“就是老宅子那边,怕是不好办。 三爸既这么说,我再硬盖,怕是惹他更不痛快。” 这话刚出口,六爸突然拍了拍大腿:“怕啥!去我那院子盖!我那院子虽小,却在村中心,离收购站近。 拆了盖套房,我跟你六妈住哪都成!” 八爸立刻摇头:“你那院子才三分地,盖套房转不开身。 在我这盖! 我两个呢,一个就两间木头棚子,这个院子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住的四间土坯房本就该翻新了,拆了正好盖新的。 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要不是金涛把收购站放在这里,我一个人住着空的很。” 说完这些理由之后,又对六哥梁福圭说道:“你那房子去年才糊了泥,拆了可惜!” 六爸瞪了他一眼,“有啥可惜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早该拆了,正好趁这机会盖新的,一举两得!” “你那院子挨着猪圈,夏天味大!” 八爸也不让步,“我那院子后头有井,盖房取水方便,厨房离井近,秀芬做饭也省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梁金涛看着他们——六爸的褂子袖口磨破了边,八爸的鞋帮沾着药材的泥渍,却都在为他的房操心。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暖。 第255章 长辈们都在帮衬 “六爸,八爸,你们别争。” 梁金涛赶紧劝,“盖房不是小事,得选个合适的地方。” 六爸却梗着脖子:“我那院子就合适! 我跟你六妈商量过,等老了,能有间不漏雨的房就行,啥排场不排场的。” 八爸也跟着说:“我那房真该拆了,前阵子下大雨,墙根都渗了水。 你盖房,也算帮我翻新了,我还得谢你呢。” 旁边挑药材的韦小强忍不住笑:“六表叔爸、八表叔爸,你们这是抢着让我哥拆你们的窝啊!!” 六爸瞪了他一眼:“小孩子懂啥?这是帮金涛!” 梁金涛看着八爸。 六爸的院子他去过很多次,七间土坯房虽说旧点,但就像八爸刚才说的,去年新上的房泥,加上老两口爱惜,再住上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相比较而言,八爸的居住条件就太寒酸了。 别人问起来,总说 “能住”,却总在下雨天往墙根堆麦秸秆挡水。 又因为是两个挨着的院子,一个之前收购站搬过来之前,就是荒草园子。 “八爸,” 梁金涛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就在你院子李盖吧。 你院子大,盖完套房,还能留块地方种菜,六妈也能来种种菜解闷。” 八爸眼睛一亮,刚要高兴地点头,又觉得不妥。 看向六哥梁福圭说道:“六哥……这是金涛定的,你没啥意见吧?” “算他小子有眼光!” 六爸突然笑了,拍了拍八爸的肩膀,“你的院子确实比我的大,金涛要盖什么套房,地方小了肯定不行。 就这么定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过一丝失落。 总觉得在盖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自己没有帮到侄儿梁金涛。 八爸攥着烟袋的手紧了紧,突然起身:“我这就收拾!把房里的旧箱子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挪出来,别耽误你盖房。” “八爸,不急。” 梁金涛拉住他,鼻头突然一酸,眼眶发热,“您这房子住了半辈子,咋能说拆就拆? 等我找好匠人,算好日子再拆不迟。” 他看着八爸鬓角的白发,突然想给老人磕个响头。 论亲疏,三爸梁家旺肯定要比眼前这老哥俩亲,可是在自己盖房子这件事,六爸跟八爸那可是掏心掏肺对自己好。 八爸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粗糙却暖和:“傻孩子,房子旧了就该换新的。你盖起新房,我住着才舒心。” 他转身往院外走,脚步像是也变得年轻了。 六爸看着八爸的背影,哼了一声:“看他急的,好像晚一天拆房就亏了似的。” 话虽这么说,却往梁金涛手里塞了个梨子:“吃了,接着干活。下午我去给你打听打听,看谁家有闲置的木料,盖房能用上。” 梁金涛捏着手里的梨子,梨皮上还带着八爸的体温。 秋风从八爸家院墙外的槐树梢上吹落,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眼里的热意。 他望着八爸侍弄菜园子的背影,心里突然敞亮了——盖房的地方定了,长辈们都在帮衬,三爸的条件再苛刻,也挡不住这股子暖人心的劲儿。 韦小强递过来一把药材:“涛哥,该挑柴胡了。” 梁金涛接过,指尖触到干燥的药材,心里踏实得很。 夕阳西下时,收购站的药材已经装袋摞好。 梁金涛叫上八爸去家里吃饭的时候,看见自家的烟囱冒出了烟,袅袅地飘向天空,像根看不见的线,把他和这院子、这村子,紧紧拴在了一起。 他知道,等新房盖起来,老父亲跟八爸六爸坐在客厅里晒太阳,六妈和秀芬抱着孩子在院里玩,这日子定会像这九月的秋阳,暖烘烘、亮堂堂的。 九月底的秋阳把峡口村晒得暖洋洋的。 院子里的老榆树落了满地金黄的叶子,风一吹就打着旋儿滚到墙角。 梁金涛把儿子哄睡着,跟秀芬说了一声,准备去收购站。 才出远门,就看见土路上来了两辆自行车,车后座的帆布包上印着 “土地所” 三个蓝字。 车铃声 “叮铃铃” 地穿过巷道,在眼前停下了。? “是梁金涛家不?” 稍年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深蓝色的干部服袖口卷着,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小伙,手里攥着牛皮笔记本,笔尖还沾着点蓝墨水。? 梁金涛赶紧迎上去:“是我,两位同志快进屋坐。” 他往院子里让,眼角瞥见秀芬用小杯子裹着熟睡的小五九从堂屋里出来了。 “哦,娃娃才睡着啊。就在院子里说吧。” 稍年长的男人示意赵秀芬把孩子抱进屋,说道。 年轻小伙站在稍年长的男人旁边,翻开笔记本就问:“房子是在这个房场复起吗?” 他的声音带着刚参加工作的生硬,目光在梁金涛家的土坯房上扫了一圈,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黄土。? “不是,是另一个院子。” 梁金涛递过哈德门烟,烟盒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年轻小伙往后退了半步:“不会抽。” 他笔尖顿在纸上,问道“那个房子也是你的名儿?”? “是我八爸的。 距离我这也不太远,一会儿我领你们过去。” 梁金涛给解释道。 “那可不行。” 年轻小伙皱起眉,笔记本上的字迹歪了一下,“按规定,得是本人名下的宅基地才能翻新。”? “小周,你听我说。” 稍年长的孙姓干部突然开口。 他接过梁金涛递的烟,指尖在烟盒上敲了敲,“以他八爸的名义申请,不就行了? 先去看看房子。” 他朝梁金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路上的尘土。? 三人出了院门。 土管所的两位干部推着自行车,梁金涛走在姓孙的干部旁边,介绍着村子里的情况。 远远的就看见八爸梁福朝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梁金涛挠了挠头发,朝看过来的八爸扬了扬下巴。 八爸梁福朝赶紧咳嗽两声,把烟袋往身后藏了藏,破棉袄的袖子磨出了毛边 那是他听六嫂的叮嘱特意穿上的,说这样显得更可怜。? 第256章 第一关算是过了 八爸的小院早就收拾停当。 六爸和六妈在菜园里拔草,红萝卜缨子稀稀拉拉的。 六妈一边拔一边念叨:“今年这旱情,补种三回都没长起来,怕是连腌咸菜都不够了。” 六爸蹲在旁边捡石子,声音故意提得老高:“可不是嘛,老八这房子也漏雨,前后上了两次房泥才算将就着堵住了。 最主要是地基当初没弄牢固,已经开始下陷了,看样子坚持不了几年了。” 孙干部走到屋檐下,指着墙皮的裂缝:“这房子确实该翻修了。” 年轻小伙掏出卷尺刚要量,突然瞥见梁金涛递来的草图,纸角都磨卷了,上面用铅笔标着房间布局。? “你这比原来的房子大太多了。” 小伙的眉头皱得更紧,“超了规定面积,不好办。”? 梁金涛赶紧指着八爸:“同志你看,我八爸是五保户,膝下无儿无女;六爸六妈也没孩子,将来都得有人照管。 我寻思着盖个大些的房子,把他们都接过来住,省得给政府添麻烦。”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眼角瞟着孙干部,“你看这院里的萝卜都长不好,他们老两口连口吃的都难保证。”? “这个理由好。” 孙干部眼睛亮了,拍了拍年轻小伙的肩膀,“小周,把这条记上——收纳容留孤寡老人三名,为地方政府减轻负担。”? 小周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孙叔,这怎么写呀?培训手册里没说过。” 他脸颊涨得通红,鼻尖上渗着汗,干部服的领口还系得严严实实。? “就照我说的写。” 孙干部往门槛上坐,烟圈在阳光下散开,“基层工作灵活点,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量到西墙时突然回头,烟蒂在指间转了转,问梁金涛道:“你和我们郑所,啥关系?” 梁金涛挠挠头,嘿嘿笑:“没啥关系,就是我老丈人认识他。”? 孙干部突然笑了,烟蒂在鞋底摁灭:“你就装吧。” 随即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跟梁金涛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小梁同志,不瞒你说,临出门,我们郑所叫住我,一直强调,说‘梁金涛是实在人,多照看’,如果你跟他没关系,这些话可不会从我们郑所口中说出来。” 梁金涛只好实话实说:“我听我老丈人说,他跟你们郑所是战友,当年可都在南边打过仗。” “哦,那就不奇怪了。生死兄弟啊!!” 孙姓干部默默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梁金涛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远处,小周在韦小强的帮助下,非常认真地丈量宅基地的各项数据。 每当在笔记本上写下一组数据,他都会抬头朝孙干部跟梁金涛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孙干部再次接住梁金涛递过来的哈德门,引燃吸了以后,关切地问道:“向村委会申请了吗?”? “哎呀,不知道要这手续。” 梁金涛故意露出慌张的神色,“我二哥是村干部,要不我现在去找他补?” 他作势要走,八爸这时正从屋里拎出暖水瓶:“先喝口水,急啥。”? “不用了。” 孙干部朝年轻小伙使了个眼色,“我们路过村委会,让你二哥顺便补了就行。” 他走到院门口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眼菜园里的六妈,“你这萝卜确实该浇水了,盖房时别忘了在院里打口井。”? 六妈停下手里拔草的动作,抬头看着孙干部问道:“那......领导,我问问啊,在自己院子里打井需要你们给批条子吗?” “那倒不需要。” 孙干部笑说道。 “那就好。到时候我一定让金涛记着这件事。” 六妈说完话,低下头继续拔萝卜地里的杂草了。 从梁金涛八爸家出来,小周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还在发愣,孙干部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走了。” 小伙子这才反应过来,跨上车时还在嘀咕:“孙叔,这合规程吗?”? “啥规程?” 孙干部蹬着车往村委会方向走,“等你像老郑那样在土管所待十年,就知道规程是啥了。” 风把他的话吹得断断续续,小周愣在原地,车把晃了晃——他总觉得自己在学校学的那些条例,到了乡下全不管用了。? 看着自行车消失在巷道尽头,三位老人突然松了口气。 八爸把破棉袄往地上一摔,笑骂道:“你小子让我穿这破袄,秋老虎这么毒,后背都湿透了!” 他摸了摸腰,“早上还偷偷往里面塞了麦秸,硌得慌。”? 梁金涛递过毛巾:“八爸,这不是为了装得像点嘛。” 他看着八爸发红的后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啥像点?” 八爸瞪他,“为啥不让你六爸穿?”? “新房子盖在你院子里,你是主角。” 六爸蹲在萝卜地里笑,手里还攥着半截萝卜缨,“再说我这新布鞋,哪能像他那样蹲在地上抽旱烟。”? 八爸突然望向自己的房子,土坯墙在太阳光下泛着暖黄,房檐下还挂着新编的玉米串。 “这房子真要扒了?” 他声音有点发颤,手指在墙皮上蹭了蹭——这是他住了三快六十年的地方,墙根的砖缝里还嵌着他年轻时刻的名字。? “乡土管所的这一关算是过了,可是手续还得县里批。” 梁金涛突然想到了什么,“得让郑所长多费心。” 他抓起帆布包转身就往院外走。? “你干啥去?” 六爸在后面喊,萝卜缨子从手里掉下来。? “找我老丈人!” 梁金涛的声音被秋风卷着,飘过一人多高的院墙,“六妈,你一会儿过去给秀芬说一声,我很快就回来了。”? 八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突然捡起地上的破棉袄,往肩上一搭:“我去烧壶茶,等他回来喝。” 六爸跟在后面,突然笑了:“你这老东西,刚还骂人家,现在又心疼上了。”? 两人的影子被太阳光拉得老长,像两根并排的电线杆。 菜园里的红萝卜缨子在风里摇晃,虽然长得瘦小,却透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就像这院里的老人,就像奔波在路上的梁金涛,日子再难,也总能找出盼头来。? 第257章 这小子可以啊 十月初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坐在炕沿上,指尖轻轻划着孩子的脚心,小家伙咯咯地笑,小脚丫在她手心里蹬来蹬去。 “听我爸说,批房号的事儿没那么容易,得一道一道过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有准信。”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怀里的孩子,眼角却瞟着窗外——远处的包谷地在暮色里黑沉沉的,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梁金涛刚从收购站回来,正用布擦手上的药材碎屑,闻言笑了笑:“媳妇儿,你就放心吧,很快就有消息。” 他走到炕边,用下巴蹭了蹭赵秀芬的发顶,带着点药材的苦香,“我老丈人办事,靠谱。” “你咋说得这么有把握?” 赵秀芬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万一县局那边卡着不放呢? 我听说杨栓娃前年盖房,手续办了小半年。” 她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孩子的小手正好攥住她的手指,暖暖的。? “你爸说了,要是郑叔不帮咱把庄基批了,他就不认这个战友。” 梁金涛故意把声音说得夸张,见赵秀芬的嘴角弯了弯,才补充道,“其实他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瞅着你爸跟郑所长的关系好着呢,说不定这一两天就办下来了。”? 赵秀芬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我爸为了咱的事,连这话都能说出来。” 她想起母亲前两天过来看小孙孙,无意中说起父亲特意翻出压箱底的退伍证,说要去找老战友 “理论理论”,心里又暖又涩。 这辈子只有父母,才会这么不图回报地心疼自己。? “等明年这时候,咱一家三口肯定能住上新房子。” 梁金涛握着儿子的小脚丫亲了一口,脚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软,“我给你盘个大灶台,能同时蒸馍炖肉;给小五九做个木摇篮,挂在客厅的房梁上,摇着就能睡。”? 赵秀芬被他说得笑了,眼里的愁绪散了些:“还得留块地方种菜,六妈说她育了些白菜苗,开春就能栽。”? 梁金涛笑着应下来,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他走到院里,望着八爸家的方向——那四间土坯房的轮廓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后墙的裂缝像道伤疤。 庄基地手续从乡上到县里,哪怕郑所长实心帮忙,可县局里的规矩多,谁知道会不会出岔子? 前世他一门心思帮三爸打理生意,从没操心过盖房的事,哪知道盖所自己的宅子这么难。 万一盖到一半除问题了,自己丢人事小,八爸六爸也会跟着难受。? 他坐在院门口掏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闻着。 突然想起八爸今早说的:“啥难事儿,熬熬就过去了。” 心里才踏实了些。 日子不就是这样?难的时候咬咬牙,总有天亮的时候。?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快。 三天后的午后,梁金涛正在收购站帮着韦小强装药材,突然听见村部的大喇叭响了,杨会计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回荡:“梁金涛,梁金涛 ...... 你老丈人来电了,说你的宅基地批下来了,让你上他家去拿批复文件...... 左邻右舍有听着的,去他家告诉一声嘞......”? 这一喊,收购站里的人都停了手。 六爸手里的秤杆 “当啷” 掉在地上,八爸正往麻袋里装黄芪,闻言直起身,手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批下来了?真批下来了?” 梁金涛也愣了愣,随即抓起自行车就往外跑,车链 “咔哒” 响了两声,差点掉下来。? 杨会计这么一喊,全峡口村的人都知道梁金涛要盖新房子了。 气得正在吃肉喝酒的杨栓娃当时就甩了筷子,推开过来劝说的王二狗气呼呼地走了。 梁金涛蹬着车往四金龙乡赶,风把他的褂子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 到了老泰山家,一进院门,就看见通往果园的过道中间摆着张矮桌,老泰山正和郑所长喝酒。 桌上的凉拌黄瓜还冒着水汽,一瓶散酒已经下去了大半。 “金涛来了?快坐。” 赵泰宁往旁边挪了挪,给郑所长递了根烟,“刚还说你呢。”? 郑所长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纸文件袋:“批复在这儿。 正常哪有这么快?昨天我去县里办事,正好碰着局长,就又去问了一嘴。” 他喝了口酒,啧了一声,“我们局长看着你那图纸,皱着眉问我:‘你家这亲戚盖的是啥?光睡人的屋子就五六个个,啧啧,厕所有三个,准备干啥?’”? 梁金涛嘻嘻笑着给郑所长倒上酒:“那郑叔你咋说的?”? “我说这小子心善。” 郑所长夹了口黄瓜,慢悠悠地说,“他那两个快出五服的叔没儿没女,他要是不收留,将来都得找民政。 我们局长一听,拍着桌子说‘这小子可以啊’,拿起笔就签了字。”? 赵泰宁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说老郑办事靠谱!” 他把酒杯递给梁金涛,“快敬你郑叔一杯,这事儿多亏了他。”? 梁金涛端起酒杯,刚要碰,郑所长却按住了他的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我们局长说现在就缺你这样的年轻人,肯给政府分忧。” 他指了指文件袋,“你那图纸我给局长看了,他说‘格局新’,还问能不能在乡里推广推广呢。”? 秀芬妈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刚切的凉拌牛肉,见梁金涛望着文件袋发愣,笑着推了推女婿:“还愣着干啥?快拿着呀。”? 梁金涛拿起文件袋,牛皮纸的边角有点磨手,里面的批复单沙沙作响。 他突然想起八爸的土坯房,想起六妈在菜园里念叨的红萝卜,想起父亲蹲在槐树下抽烟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夕阳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矮桌上的酒瓶在光里泛着金红。 梁金涛攥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桌上的酒,刚入口时有点烈,细细品品,却有股子甜劲儿——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甜,才最让人踏实。 第258章 县二建霍队长 十月的西北山村,晨霜刚把田埂染成薄白,太阳一出来就融成了水汽。 包谷秆在地里站成密不透风的墙,饱满的穗子垂得秆子弯了腰,青黄相间的壳子裂开细缝,露出金珠似的玉米粒。 九月底,就已经有人家开始收包谷了。 进入十月以后,赶着骡车、牛车,拉着架子车去地里收包谷的人家就突然多了起来。 梁金涛站在八爸家的院门口,望着土路上扬起的尘土,手心攥得发紧。? “金涛!” 张振铭的大嗓门穿透包谷地的风声,一辆半新旧的夏利轿车在院门口停住。 开门的一刹那,露出了车厢后装着钢筋和铁锹。 他跳下车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给你带了个大能人——县二建的霍队长,我铁哥们儿,有啥想法直接说。”? 梁金涛赶紧递烟,南京烟的过滤嘴在阳光下泛着白:“霍队长,房子的事儿就全拜托你了。” 他的指尖有点抖——这是他头回跟建筑队打交道,听张振铭在电话里说,这位霍队长所在的县二建盖过县城的供销社,施工质量靠谱。? 霍队长接过烟,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 他往八爸家的土坯房扫了一眼,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黄土,后墙的裂缝像道老伤疤:“这房子是该翻盖了。想怎么盖,你说。” 他的声音带着工地的糙气,却透着实在。? 八爸家的堂屋光线暗,梁金涛把八仙桌擦了又擦,才从兜里掏出张小学生写字本——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房子的样子,墙角还沾着点药材碎屑。 “霍队长,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我画出来的这玩意儿。” 他把侄儿小虎的学习本递过去时,耳朵有点发烫。? 霍队长捏着写字本的边角,眉头挑了挑:“你家多少人?盖这么大的房子?” 图纸上画着三开门的正房,旁边还标着 “厨房”“厕所”。 乍一看,不但在村里算是头一份,哪怕放到县城也是新鲜玩意。? “人不多,家数多。” 梁金涛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划,“我八爸一间,六爸六妈一间,我跟秀芬带孩子一间,还得留间客房给三爸……” 他把要收留孤寡老人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想让老人们住得舒坦些。”? 霍队长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照你这么说,得盖大六间,这么高,地基至少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往下延伸五十到八十公分。 很明显土坯墙不耐用,得用钢筋水泥。” 他抬眼瞅着梁金涛,“可这得不少钱。”? “得多少?” 梁金涛神情自若,迎着霍队长的眼睛。? “包工包料的话,一万大多。” 霍队长的声音放轻了,“大头出在材料上了,来之前我打听了,现在钢筋在黑市上都两千多一吨,砖头的话从县城拉也行,从铜都区拉也行。” 他见梁金涛穿着粗布褂子,院里还堆着药材,心里犯嘀咕——这人真像张股长说的那样,能拿出这么多钱?? 梁金涛没接话,却问:“啥时候能完工?”? 霍队长掰着手指头算:“现在十月初,收完包谷就动工,离上冻也就俩月。 框架能起来,装修得等明年开春。” 他以为梁金涛会打退堂鼓,毕竟一万块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可是一笔巨款。? “那就马上动手!” 梁金涛突然起身,往院外喊,“八爸!收完包谷就动工,行不?” 八爸正蹲在院里称柴胡,秤杆上的秤砣晃悠悠的,其实眼角一直瞟着堂屋。 听见这话,他把秤杆一收:“能行!明天我这开始收包谷!” 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对老房子虽有不舍,但谁不盼着过上好日子呢。?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进来时,孩子正啃着手指头。 “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梁金涛迎上去,声音里带着点急。? “两千三百六十块零五毛。” 赵秀芬记得清楚,这是卖药材攒下的,藏在嫁妆柜子的最底层。? 梁金涛转身对霍队长说:“霍队长,走的时候我先给你两千,算人工费。 材料进场一批结一批,完工后再算剩下的。” 霍队长愣在原地,手里的烟都忘了点。 干了十年工程,他见过先欠账的,见过打白条的,从没见过没动工就先给现金的。 张振铭在旁边笑了:“老霍,别愣着。我这老弟办事敞亮,前阵子卖药材,一天就进账五千多。”? 霍队长这才回过神,把烟点上:“张股长的兄弟,肯定靠谱。” 心里却暗叹——都说峡口村这个地方能人辈出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梁金涛也是能忍,还这么爽快,将来肯定错不了。? 梁金涛去家里拿着钱出来时,八爸正亲自给霍队长倒茶水。 玻璃杯里的茶叶浮上来,是老泰山送的茉莉花茶。 “霍队长,你点点。” 他把钱递过去,都是五十、十块的零钱,用皮筋捆着,边角磨得发亮。? 霍队长捏了捏钱,说道:“不用点。五天后,我拉砖来,就开始挖地基了。” 他站起身往院外走,“你找几个人把屋里的东西挪挪,准备留着的找地方放起来,不用的劈了当柴火烧。”?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我在县城给你盯着钢筋,有好货就给你拉来。” 他看着院里的老槐树,突然笑了,“等房子盖好,我来喝乔迁酒。”? 夏利车驶远时,扬起的尘土里混着秋实的清香。 梁金涛望着八爸家的土坯房,突然觉得那些剥落的墙皮都顺眼了——再过俩月,这里就会竖起青砖的墙。 最迟明年开春,六爸能在新厨房烙饼,八爸能在客厅晒暖,孩子能在院子里追鸡撵狗玩了。 赵秀芬抱着孩子凑过来,孩子的小手正好抓住梁金涛的手指。 “钱都给了,咱往后紧着点过。” 她的声音轻轻的,眼里却亮得很。? “不怕。” 梁金涛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药材还在收,日子会越来越好。”? 远处的包谷地在风里起伏,像金色的波浪。 第259章 羊粪蛋子杏 十月的清晨带着霜气,把峡口村的土坯房染成淡白。 包谷地已经割得只剩齐刷刷的茬,秸秆在田埂上码成金字塔,金黄的玉米串在各家屋檐下晃,风一吹就发出 “哗啦” 的响。 梁金涛醒时,赵秀芬还搂着梁念平睡得沉,孩子的小手搭在她胸口,呼吸匀匀的。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鞋刚沾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这么早干啥去?” 赵秀芬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眼还没睁开。? “去八爸那儿看看。”梁金涛往身上套褂子,粗布蹭着皮肤,带着点凉,“你再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去。”赵秀芬坐起来,拢了拢散在肩上的头发,“让六妈过来帮着看会儿孩子。”? 梁金涛按住她的手:“不用,你陪孩子再躺躺。昨天霍队长的人在八爸院子划了白灰线,他怕是没睡好。” 他想起昨晚路过八爸家,昏黄的灯光从窗纸透出来,映着个孤零零的影子。 赵秀芬默默点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八爸蹲在杏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坠在黑夜里的星子。? 八爸家的院门没关,虚掩着,推的时候 “吱呀” 响了一声。 梁金涛刚进院,就看见八爸坐在杏树下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块死面饼子,正往上面抹辣椒酱,红艳艳的油汁顺着饼边往下滴。 旁边的小酒盅里盛着酒,是八爸喝了十多年的散酒,瓶身上的标签早就磨没了。? “八爸,起这么早?” 梁金涛在他对面坐下,石凳上的霜气透过裤子渗进来,凉丝丝的。? 八爸没抬头,咬了口饼子,饼渣掉在衣襟上也没拍:“睡不着。” 他端起酒盅抿了口,喉结动了动,“你咋来了?”? “给你送点热乎的。” 梁金涛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赵秀芬今早烙的糖油饼,还温乎着,“秀芬说你爱吃甜的。”? 八爸的目光终于从饼子上移开,落在老房子上。 土坯房的后墙有道裂缝,是去年暴雨冲的,八爸用麦秸堵了又堵,却总在阴雨天往里渗水。 “这房木还能用不?” 他突然问,声音有点发紧,“都是你三爷活着时,我们爷俩去二十里外的民勤村拉的。 大冬天,架子车陷在雪里,我俩推了半夜才出来。 房子盖好第三年,他就走了……”? 梁金涛心里一酸,拿起八爸的酒盅倒了半盅:“我陪你喝口。” 酒入喉时有点辣,却很快暖到肚子里。 这酒盅用了几十年,包浆发亮,边缘磨得圆润,像是能把所有苦日子都泡软。? “盖新房用钢筋水泥,房木怕是用不上了。” 梁金涛轻声说,“不过柱脚能留下,我让霍队长给嵌在新厨房的墙里,也算留个念想。”? 八爸没说话,又抿了口酒。 杏树的枝桠在他头顶晃,最粗的树杈上拴着二十多根红布条,颜色有深有浅。 那是八妈走丢后,他每年那一天去城隍庙里求来的,盼着她能顺着红布条找回来。 梁金涛小时候总问 “八妈去哪了”,八爸就指着红布条说 “去给你摘杏子了,红布条挂满就回来”。? “这杏树能留下不?” 八爸摸着树干,树皮粗糙得像他的手掌,“结的杏子虽小,却甜。小虎小丫来了,能摘着吃。”? 这是老品种杏子,俗名叫“羊粪蛋子”,可想而知到底有多大。 早些年,梁金涛哥几个还小的时候,等不到真正成熟就吃没了。 “留!肯定留!”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手背,“霍队长说树旁边能留块空地,盖房时绕着它走。”? 八爸这才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就好,那就好。 留下最好……不然啥啥都没有了,多少能给小虎、小丫、小龙,还有五九当个零嘴……” 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盅往石桌上一磕,“走,拆房去!”? 爷俩才抬起屁股,就见六爸六妈挎着篮子来了。 六妈手里的篮子装着六个白面馍,是今早特意蒸的,冒着热气:“给匠人师傅们垫垫肚子。” 六爸则扛着把铁锨,锨头磨得发亮:“我去喊人,让河涛他们把屋里的旧箱子挪出来。”? 八爸突然抬头,问梁金涛:“你没去上个坟吗?” 梁金涛故意说道:“哎呀!我给忘了……” 一旁,六爸笑说道:“你小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开呢八爸的玩笑。 老八,昨天我跟二哥我俩上过了。” 八爸默默点头,对梁金涛说道:“这么大的事儿,咋能不让你爷奶们和你妈知道知道。” 说话间,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男人们扛着铁锨洋镐,女人们端着鸡蛋、蔬菜,连小孩都拎着自家的小板凳。 梁家盖房子的事儿,经杨建国会计那次在村部的广播,早已家喻户晓。 其实,就算是没有杨会计的无心插柳,这样的消息,在峡口村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传播起来,也快。 隔壁邻居家的小子跑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两挂鞭炮,是他爷爷让捎来的。 没人在意你拿什么、拿多少。东家在意的,是你人到没到。 张振铭也随同郑队长一起来了。 此刻,正和司机小刘往门前的大柳树上拴着鞭炮。 一切准备妥当,老少爷们儿各自拄着锹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边,扯着闲篇儿。 他们在等一个仪式的完成。 “哥,啥时候开工?” 韦小强嗓门大,离老远就喊,“我这锨可是刚磨的,能劈石头!”? “等照相了就开工!” 梁金涛笑着应,看见二哥梁金水领着宝基照相馆的老板进来,手里的 “海鸥” 相机闪着银亮的光。 “八爸,六爸,换身干净衣裳,咱全家照张相。”? 八爸回屋换了件蓝布褂子,是秀芬上个月给做的,没舍得穿,领口还挺括。 他站在老房子前,手总想去抠衣襟上的灰,却被梁金涛按住:“别动,就这样挺好。”? 第260章 所有好日子都喊醒 杏树下摆了几条板凳,梁丰年夫妇、梁福圭夫妇、梁福海、梁福朝坐在前排。 八爸的手悄悄攥着二哥的胳膊,像是怕自己站不稳。 六妈把赵秀芬塞给她的红围巾围在脖子上,衬得脸色亮了些。 梁河涛两口子、梁金水两口子站在后面,小虎小丫挤在中间,盯着相机好奇地看,只有梁念平在赵秀芬怀里睡得沉,小脸红扑扑的。? 宝基举起相机时,梁金涛朝他努了努嘴。 宝基心领神会,把一旁的杏树也放进镜头里。 “咔嚓!” 相机响起的瞬间,把杏树、老房子、红布条,还有所有人的模样都收了进去。 八爸拘谨的笑,六妈发红的眼角,梁福海攥着烟袋的手,都定格在了晨光里。? “按照你们村那位神人给出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八分,吉时到!” 霍队长看了看表,对梁金涛说道。 “好!!” 梁金涛点头应声。 张振铭朝等在门外的司机小刘挥挥手。 司机小刘早把鞭炮拴在了院门口的柳树上,取下叼在嘴角的纸烟,往鞭炮捻子跟前一凑,鞭炮 “噼里啪啦” 炸开,红纸屑落了满地,像撒了层红雪。? 梁金涛把一把洋镐递给八爸。 八爸的手在镐柄上攥了又攥,指节发白,却猛地扬起——洋镐落在老房子的墙根时,土坯簌簌往下掉,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往事,终于要融进新日子里。? 人群里有人喊:“这房盖起来,咱村就数梁家气派!” 有人接话:“金涛这娃有良心,还想着八爸六爸!” 议论声混着鞭炮的余响,在秋收后的田野里漫开,像要把所有好日子都喊醒。? 梁金涛看着八爸扬起的洋镐,看着杏树上的红布条在风里晃,突然觉得眼睛发潮。 他知道,老房子拆了,却有更多东西留下来——三爷拉来的柱脚,八爸的酒盅,杏树的红布条,还有所有人眼里的盼头。 这些东西会像新地基里的钢筋,把往后的日子扎得稳稳的,再也不怕风雨。? 八爸的第二镐落下去时,阳光正好爬上杏树的梢头,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梁金涛突然想起八爸今早说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来所有告别,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就像这秋收后的田野,看似空了,却藏着明年的麦香。 拆房的鞭炮余响还没散尽。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条红塔山,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十月的阳光把烟盒照得发亮,他攥着烟盒使劲一撅,“咔嚓” 一声,十盒烟哗啦啦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小虎、小丫,给四爸捡回来。” 他朝挤在人群里的两个孩子喊。? 小虎攥着拳头刚要往前冲,又想起自己昨天搬砖时被石头砸了脚趾,脚步慢了半拍。 小丫却已经蹦蹦跳跳跑过去,裙摆扫过地上的红纸屑:“我捡得多!” 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把烟盒一个个往怀里拢,像在拾散落的星星。 梁金涛看着他们,突然想起怀里的梁念平——等这小子长到能跑能跳,怕是要跟哥哥姐姐抢着干活了。? “来,把烟都拆开。” 梁金涛从屋里端出个青花盘,盘沿缺了个角,却是梁家传了三代的物件。 小虎学着他的样子撕烟盒,手指被胶水粘住,急得直咧嘴;小丫则小心翼翼地把烟一支支摆进盘里,摆得像列队的小兵。 满盘子的香烟在阳光下泛着白,烟盒上的红塔山图案被照得透亮。? 梁金涛端着盘子往人群里走,见人就递烟。 “表叔,抽根烟。” 他给村东头的李木匠递了支,又往他兜里塞了一盒,“您这刨子磨得亮,歇会儿再干活。” 李木匠嘿嘿笑,烟在耳朵上一夹,拿起锛子就往老房子那边走:“我先把房梁卸下来,这老松木可别磕坏了。” 遇到西头的张大爷时,梁金涛把烟递过去:“表叔爷,您老坐着歇着,让年轻人干就行。” 张老汉接过烟,却从墙根抄起个筐:“我给你们拾碎砖,这活儿我能干。” 他佝偻着背往塌了一半的墙根走,筐沿磕着砖缝,发出 “叮叮当当” 的响。 遇到大哥家的邻居赵老二时,梁金涛故意把烟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舅,你那洋镐磨得再亮,也得抽口烟歇着吧?” 赵老二刚才还在跟人说 “盖房得用老法子”,闻言接过烟就点上:“他姑父,我是真正地佩服你了。” 烟圈刚吐出来,就转身喊他婆娘:“去把咱家的撬棍拿来,八表叔家的这个地基结实的很!”? 赵秀芬在院里支了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十几个粗瓷碗。 她拆开父亲前天送的茉莉花茶,半把茶叶扔进大铝壶,滚烫的开水一冲,立时满屋飘香。 “谁渴了自己倒啊!” 她扬着嗓子喊,见大妈正往灶膛里添柴,赶紧过去扶:“大妈,我来就行,您去歇着。” 大妈却把她往外推:“我烧火惯了,你去照应客人。”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六妈的脸,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 人群里突然传来 “哎哟” 一声。 梁金涛回头一看,见韦小强妈一瘸一拐地往院里走,裤腿卷着,脚踝还肿着。 “三姨娘,您咋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扶着老人往石凳上坐,“您脚脖子还没好呢。” 韦小强妈却直摆手,解开包头的花头巾,里面裹着十几个鸡蛋,圆滚滚的还带着温气:“金涛,家里就这几只鸡,攒了三天才凑出这些。 明天我再看看,能挤出几个就再给你送几个。” 她把鸡蛋往桌上放,鸡蛋磕在碗沿上发出轻响,“你能让小强跟着你收药材,就是帮了我们一家大忙了。 那孩子现在能挣钱了,还知道孝顺我了,三姨娘打心眼里感激你。”? “小强现在是我大总管,收购站离不了他。” 梁金涛给老人倒了碗茶水,“您快坐着喝口茶,别累着。”? “不累不累。” 韦小强妈接过茶碗,却没喝,一瘸一拐地往灶房走,“秀芬,给我找点活儿干。扒葱剥蒜都行,我坐着就能干。” 第261章 都沾着亲带着故 赵秀芬正往面盆里倒水,闻言笑道:“三姨娘,您就坐着歇着吧,这儿人够了。”? “那可不行。” 韦小强妈走到揉面的妇女堆里,拿起个洋芋就削,“帮工帮工,哪能光坐着?你看我这手,削洋芋快着呢。” 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却灵活得很,洋芋皮在她手里打着旋儿往下掉,很快就堆了一小堆。? 大嫂赵山花正带着几个婆娘包包子,蒸笼在灶上冒着白汽。 “金涛,你看这萝卜馅儿的够不够?” 她扬着手里的包子皮喊,“六妈说再包点洋芋馅儿的,给不爱吃萝卜的孩子留着。” 六妈在旁边接话:“等浇筑地基那天再做大锅饭,今天就吃包子,省事儿。”? 梁金涛刚要应声,霍队长走了过来,手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兄弟,这些人都是你家亲戚?” 他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有扛工具的,有烧火的,还有给孩子喂奶的,倒像赶大集。? “都是沾亲带故的。” 梁金涛笑着说,“在咱这儿,一个村的都是亲戚。”? 霍队长点点头,指着老房子说:“这房子要扒利索得两天,这么多人围着,一大半伸不上手。 不如分拨——一伙儿拆房,一伙儿去挖地基,能赶赶进度。” 他掏出卷尺在地上划,“地基得挖三尺深,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这样冬天冻不透。”? 梁金涛正想说 “行”,却见八爸提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外进来,篮子里装着他家菜园子里的新鲜菜蔬。 “八爸,您跟我大伯们一块儿歇着去。” 他赶紧迎上去,“实在闲不住的话就烧烧水挪个椽啥的”? “你爸早走了。” 八爸把篮子放临时灶台跟前一放,拍了拍手上的土,“他说,买卖停一天,得缓三天才能补上。”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正在拆的老房子,却很快移开,“我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你爸一个人在那边忙不过来。”? 梁金涛知道,八爸是在回避——老房子拆得正热闹,他看着心里不好受。 “那您先喝碗茶再走。” 他给八爸倒了碗热茶,“之前收的那些药材就让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您跟我爸别太累着。”? 八爸接过茶碗,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远处传来 “轰隆” 一声——一截院墙塌了,扬起一阵尘土。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 房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落。 二十来个庄稼汉在十月的日头底下忙活,黝黑的脊梁泛着油光。 十七岁的郭家老小踩着吱呀作响的椽子,突然“咔嚓”一声,半截朽木连着青瓦哗啦啦砸在当院,惊得看热闹的碎娃们一哄而散。 “不知道害怕的!”梁福海的干兄弟李老汉抄起铁锹就往房后跑,“金水!快叫老张家把拖拉机开来!这堆土坯得赶紧清出去!” 妇女们端着搪瓷缸子挨个送水。 有个穿碎花衫的小媳妇踮着脚给房顶上的丈夫递苹果,被自家婆婆拽着胳膊骂:“死女子!没见房都要塌了还往前凑!” 后院里,几个老汉围着拆下来的榆木大梁直咂嘴:“这料子搁前些年能打两副棺材板哩......” 八爸的手指在茶碗沿上摩挲着,突然站起身:“我走了,下午再过来看看。”? 看着八爸萧瑟的样子,梁金涛心里有点发酸。 赵秀芬走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悄声说道:“别担心,八爸心里敞亮。” 她指着正在包包子的韦小强妈,“你看三姨娘,脚疼还在干活,咱这日子,不就是靠这些人帮衬着才越来越好?”? 霍队长走过来,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按我说的,分两拨干活?” “霍队长,你现在就是工程总指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梁金涛目送八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回头肯定地说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霍队长笑了起来。 “今天过来帮忙的,我们关系铁着呢,你尽管招呼!” 梁金涛再次给还是有些犹豫的霍队长吃了一颗定心丸。 霍队长把汗津津的蓝布帽往脑后一推,扯着嗓子朝房顶上喊:“拆瓦片的小伙子们注意喽!东厢房上留两个手脚麻利的就行,那老梁柱都糟了,经不起那么多人折腾! 其余的都给我下来——韦小强!带你那帮人去后院拾掇椽子!捡直溜单独放一起,以后搭架子用。 年轻力壮的跟我去挖地基!年纪大的在这儿拆房!”? 梁河涛首的几个大老爷们轰然应着,扛着工具往院外走。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移动的树桩。 梁金涛回头看了眼院里——韦小强妈正和六妈说着话,手里的洋芋已经削了一小筐;赵秀芬把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桌,热气里混着肉香; 小虎小丫跟几个孩子则在捡地上的烟盒,笑得像刚得了糖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这拆房盖房,盖的不只是砖瓦房,更是把人心聚在一起的窝。 就像院里的茉莉花茶,看着普通,却在热水里舒展,把香气散给了所有人。 收购站的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药材,黄芪的苦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秋阳里漫开。 梁福朝坐在青石板上,秤杆在手里掂得稳当,看着来交药材的老叔把柴胡倒进筐里:“五斤三两,按八毛算,四块二。” 他从钱袋里数出毛票,指尖的老茧蹭过纸币,发出轻响。? 梁福海蹲在院墙根,手里攥着泥抹子。 豁口的围墙是今早被拉药材的骡车蹭的,他把胡基块往缺口里塞,再抹上混了麦秸的黄泥,动作麻利得很。 “老八,递提桶水。” 他头也不抬,声音被风吹得飘了飘。? 梁福朝应声起身,提着胶皮桶子出了院子,到旁边的复兴渠里提了多半桶黄河水回来了。 俩人没多话,却像配合了半辈子——一个守着买卖,一个护着家当,收购站的日头就在这秤杆起落、泥抹子翻飞里,慢慢往西挪。 第262章 尾巴翘太高 十月的日头斜斜地照进王二狗家的土坯房。 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沙棘果,红得发黑。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八仙桌上一拍,纸页被风掀起边角——桌上的算盘珠子沾着药材碎屑,是刚核完账的痕迹。 坐在对面的吴有成端着搪瓷缸子,茶渍在缸底结了层褐黄的茶垢。 他呷了口茶,眼睛瞟着窗外:“老杨,你说梁金涛那几大车黄芪是咋收上来的?这阵子就没见多少人往他那跑。”? 院墙外面的玉米秆堆得老高,被晒得发脆,风一吹就 “哗啦” 响。 杨栓娃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账本子上敲得笃笃响:“你当他还是最开始时候的那个光杆司令? 现在像金天恩那样的代办就有四五个。这些人五个人地里没活的时候,天天骑着自行车在周边村子转。”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连民勤村的老光棍都知道,卖给梁金涛的药材不压价,谁还肯往咱这儿送?”? 吴有成的手指在缸沿上蹭了蹭,喉结滚了滚:“可他俩辆骡车能装多少?撑死一千来斤。 他盖房用的钱,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发亮,“你说……他往药材里掺土大黄的数量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那玩意儿跟柴胡长得像,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旁边一推,纸页 “啪” 地合上:“你当收购站的人是傻子?土大黄掺多了,泡水就发浑,一验就露馅。” 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时火苗子窜得老高,“梁金涛那小子精着呢,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应该干不出这种傻事。”? 吴有成还在琢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缝里的泥:“那他凭啥能盖一砖到顶的新房? 咱俩这大半年也没少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货 ,可是一到月底一算账,也没见挣多少钱啊!! 见了鬼了,两个人还没他一个人挣得多。” 话音刚落,就见杨栓娃突然把烟蒂往地上一摁,火星子溅起来:“让他得瑟!尾巴翘太高,迟早要栽跟头。”? 其实。 杨栓娃想说的是,姓吴的,咱们每个月是没少挣,可是也没少花。 不说别的,就你给王二狗、武多福这帮小弟每个月的烟钱,还有隔三差五带着下馆子胡吃海喝,不都需要花钱吗? 还有一个,你嘴上说的好听,不会给苟奇志一分钱的分红。 可实际上呢? 每个月利润的五分之一都进了苟奇志的药包,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栓娃心里这么想着,但又暂时不想跟吴有成彻底撕破脸。 毕竟三友收购站每个月除掉乱七八糟的支出,还是挣了一些钱的。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推开凳子,木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走到墙角的木柜前,他拎出两瓶西凤酒,瓶身上的标签皱巴巴的——这是上个月收药材时,一个外地客商抵账给的,他一直没舍得喝。 “我出去一趟。” 杨栓娃把酒往胳肢窝里一夹,抬脚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 吴有成抓起茶杯就追,茶水晃出来溅在袖口上。 他误以为杨栓娃要去乡政府找苟奇志说收购站的事。 杨栓娃没有回头地淡淡说道:“还能干啥去?上梁金涛家……” 王二狗刚提着水壶进门,见他要走,赶紧往旁边躲,水壶底在地上磕出闷响:“杨老板,有这酒还不如咱仨喝了,上梁金涛家干啥?自讨没趣。”? 杨栓娃斜眼瞥了他一下,嘴角撇出个冷笑:“你懂个啥?我是峡口村的人,又跟他做同行,他盖房我不去露个面,外人该说我小肚鸡肠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酒瓶上捏得发白,“再说,我倒要看看他那新房地基打得牢不牢。”? 王二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挠了挠头:“吴老板,他这是真去道贺?” 吴有成没说话,眼睛盯着桌上的账本子,突然拍了下大腿:“去,把咱掺了土大黄的药材拿一把来。” 王二狗赶紧跑到后院,从墙角的麻袋里抓了把药材——土黄色的根须缠在一起,不细看确实难辨。 吴有成捏着药材凑到窗跟前,阳光透过指缝照进来,他眯着眼瞅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这玩意儿跟真的没啥两样。”? 他起身往院里走,王二狗赶紧端着茶杯跟上。 院角堆着两堆药材,一堆是纯柴胡,一堆掺了土大黄,远远看着都是褐黄色的根须。 吴有成从两堆里各抽出一捆,解开麻绳混在一起,土黄色的根须纠缠着,像团乱麻。? “二狗,你辨药材的本事比我强,来看看。” 吴有成往王二狗面前一递。 王二狗弯腰盯着看了半晌,手指扒拉着根须翻来覆去地瞅,末了直起身,很肯定地摇头:“就是没区别!颜色、纹路都一样。”? 吴有成突然无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 他望着峡口村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扬起的尘土,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 “我算是看明白了。” 他把混合的药材往麻袋里一扔,拍了拍手,“梁金涛能盖房,我也能,二狗以后你也能盖。”? 王二狗听明白了,又没有听太明白,试探地问道:“您的意思,咱把量加大一些?” 吴有成瞥了他一眼,嘴角勾着阴笑:“掺得巧,就不算掺假。” 他往屋里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去把那几麻袋土大黄搬出来,咱也学梁金涛,往周边村子跑一趟。”? 阳光越过院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王二狗拎着药材往屋里走,听见吴有成在屋里拨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他突然觉得这十月的风有点冷,裹紧了衣襟——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可看着吴有成笃定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近两次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药材,掺杂土大黄的数量已经要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一倍都不止。 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王二狗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跟着进了屋。 第263章 绝对掺假了 十月的风卷着包谷叶在土路上打旋。 杨栓娃拎着两瓶西凤酒,走到梁金涛家院外时,脚步顿了顿。 院墙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沾着尘土,却透着股犟劲。 他看见梁家老八那几间小破房周围围满了人,三社的李木匠正给人递烟,二社的张婶蹲在灶房门口择菜,说说笑笑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自己前年盖房时,院里冷冷清清,除了雇的匠人跟房前屋后的几个邻居,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帮傻子。” 杨栓娃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却悄悄理了理中山装的领口。 这衣服是他去县城或者铜都市的时候才会穿的,吊兜上还别着支钢笔,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换上的。 他深吸口气,把脸上的阴云抹掉,换上副热络的笑,抬脚往院里走。? “梁老板,看来没少挣啊!盖这么气派的房子。” 人还没进院,声音先飘了进去,像扔在水里的石子,立刻激起一片回应。? 梁金涛正帮着扶标尺,听见动静回头,脸上堆着笑:“杨老板能来,我这院子都亮堂了。还带东西干什么,多见外。” 他接过酒瓶,随手递给旁边搬砖的韦小强,“给霍队长拿去,晚上让师傅们解解乏。” 韦小强的灰头土脸上沾着水泥点子,接过酒瓶时故意 “哎” 了一声,声音响亮:“谢谢杨老板!” 杨栓娃的嘴角抽了抽,却没说啥,眼睛早被院里的景象勾走了——十几个人正沿着白灰线挖地基,铁锨插进土里的 “噗嗤” 声此起彼伏,挖得深的地方已经有一米多,土堆在旁边像座小丘。? “你这是挖地基还是挖鱼塘?” 杨栓娃摸着下巴,语气里带着点酸。 他盖房时雇了三个小伙子,拿石头锤子把地基砸得实实的,当时还得意自己懂行,现在看这阵仗,倒像自己成了外行人。 “杨老板,你要是问我这个,我还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这都是包给别人的……” 梁金涛说完后,回头冲着霍队长喊了一嗓子:“霍队长,你给我同行杨老板讲讲吧。” 霍队长提着卷尺走过来,蓝色工装裤上沾着泥。 “这是挖到冻土层以下,” 他瞥了眼杨栓娃,语气淡淡的,“底下垫沙子碎石,再打钢筋混凝土底梁,这样冬天冻不透。”? 杨栓娃的目光落在帆布盖着的水泥垛上,帆布被风吹开个角,露出青灰色的水泥袋,上面印着 “425 号”。 旁边的钢筋堆得像小山,锈迹上还沾着水泥点子。 “又是钢筋又是水泥,得扔多少钱?” 他的手指在裤兜里攥紧了,心里算着账——年初婆娘找匠人钙厨房让买两袋水泥他都舍不得,现在梁金涛这一垛,怕是有二十袋。? “梁老板要求高,” 霍队长用脚踢了踢地基沟里的碎石,“三七院墙,举架三米三,还得架预制板,地基牢固可不行。多出这几千块,不白花。”? 几千块! 不白花!! 杨栓娃的喉结滚了滚。 他这几年干药材生意,盖完房子后,攒下的钱还没这数。 他偷偷拽了拽霍队长的胳膊,压低声音问:“这房子盖起来,到底得多少?”? 霍队长刚要伸手比划,梁金涛突然笑着插话:“七八千块,能盖得像模像样了。” 他给霍队长递了根烟,擦燃的洋火火苗在风里跳了跳。? 杨栓娃心里冷笑——七八千?那堆钢筋就得两千多,还不算水泥和人工。 他假意看墙角的杏树,眼睛却瞟着正在和匠人说话的梁河涛、梁金水。 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药材生意再能挣钱也不是这个挣法呀!! 不用问,姓梁的绝对还有别的来钱的门路!!! “杨老板,你是峡口村第一个盖起砖房的,既然过来了,正好给我提提意见。” 梁金涛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 “啊……”杨栓娃随口应答,没心思再待下去了。 于是找借口说道:“我收购站那边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们忙着吧……”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 韦小强知道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故意抬高声音说道:“杨老板,既然过来了,留下吃饭吧。蒸的洋芋包子香得很。” “不了不了!! “我收购站还有事,先走了。” 杨栓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乱得像团麻,在满院子过来帮忙的村民的注视下,快步出了院子。 一边走,一边想:七八千块钱?糊弄鬼呢? 那几捆子钢筋明晃晃地放在那儿,我看不见吗? 现在钢材八百多块钱一吨!而且找不到对路子的人的话,你都批不下来条子,得花两千块钱私下里买。 就那一堆玩意儿,就得值个几千块钱了。 他哪来的钱? 正经倒腾药材就能挣这么多? 我好歹干这一行也有三四年了,这里面有多大的利,我还能不知道? 就算是他那两大汽车的黄芪都是捡来的,也就值个五六千块钱顶天了。 一边寻思着,一边门头往前走。 走到供销社门口时,杨栓娃停下脚。 玻璃窗里摆着花花绿绿的肥皂,柜台上的收音机正放着秦腔,“咿呀” 的唱腔混着风里的尘土味。 他摸出烟盒,发现是空的,刚要往里走,却看见吴有成的自行车停在门口——车后座的麻袋鼓鼓囊囊,像是装着药材。? “他妈的肯定又来买烟了!” 杨栓娃皱了皱眉。 吴有成从里面出来,手里攥着一整条烟。 看见他愣了愣:“这么快就出来了。” 往梁金涛家的方向瞥了瞥,“那边咋样?”? 杨栓娃没说话,接过吴有成递的烟点上。 烟雾在眼前散开,他突然想起霍队长说的 “钢筋混凝土底梁”,想起梁金涛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盖房用的钢筋,怕是黑市上买的。” 他咬着烟蒂,声音发紧,“还有水泥,425 号的,周边几个乡供销社都没货。”? 吴有成的眼睛亮了:“你是说……”? “他的药材生意,要是没掺假,我以后蹲着尿尿。” 杨栓娃说的斩钉截铁。? 风卷着包谷叶掠过墙角,供销社的收音机还在唱,秦腔的高腔里,藏着两个男人的算计。 第264章 亲人在家就在 峡口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包谷地的残秆在风里摇晃,像无数根瘦长的手指。 梁福海陪着梁福朝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脚下的碎砖还带着白日的热气——那几间住了半辈子的土房子,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墙角的杏树孤零零地立着,枝头还拴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红布条,在余晖里像串跳动的火苗。? 树影在地上轻轻摇晃,金光顺着叶缝漏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梁福朝的烟袋锅在手里攥着,铜烟锅被磨得发亮,却半天没往嘴里送。 “老八,往长远看。” 六爸梁福圭不知啥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捏着根烟,烟卷在指间转了转。 这阵子他跟着梁金涛抽带过滤嘴的烟,倒把抽了一辈子的旱烟给搁下了。? 梁福朝的脸在夕阳里显得有些僵硬,声音却很平静:“不用你说,我知道。” 他蹲下身,手指在原来的屋角划了划,那里还留着半截砖,是他当年亲手砌的。? 梁福圭跟梁福海对视一眼,故意逗他:“知道还站在这儿?难不成等着房子自己长出来?” 梁福朝默默往烟锅里填旱烟,烟丝在口袋里搅了半天,才勉强凑够半锅,闷声闷气地说:“我看看杏树。”? “早给你围上了。” 梁福圭笑着指了指树干,“河涛、金水、金涛,还有小虎、小丫他们几个拿木头都给你围起来了。放心吧,没人动……” 梁福朝的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灭了。 六爸递过来一根带过滤嘴的烟:“金涛不是给咱俩各整了一条?别老抽这个了,呛得慌。” 梁福朝瞅了瞅六哥夹烟的姿势——食指和中指翘着,比年轻人还像模像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嘟囔了句:“年轻人乱花钱,咱不能跟着瞎造。”? 梁福海在旁边看得直乐,刚要说话,就见梁金涛抱着孩子,赵秀芬跟在后面走过来。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孩子的笑声像串银铃,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荡开。 “爸,六爸、八爸,开饭了。” 赵秀芬的声音软软的,像刚蒸好的洋芋包子。? 梁福海赶紧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在他怀里蹬着腿,小手正好抓住他的胡子。 “我先抱孩子回去,你们赶紧收拾。” 他往院外走,脚步轻快——小孙孙身上的奶香味,比啥都让人舒心。? “八爸,锁上门走吧。” 赵秀芬走到篱笆边,帮着把歪了的木头扶正。 梁福朝却摇了摇头,眼睛扫过院里的钢筋和水泥:“满院子都是值钱东西,不留人看着哪行? 我在这儿守着,给我带口饭回来就行。” 他往帆布盖着的钢筋堆瞥了瞥,“这里面有啥,峡口村的人哪个不知道?还想学诸葛孔明唱空城计?”? 梁金涛被他说得笑了:“八爸,霍队长让两个师傅在这儿守着,您就放宽心。再说了,咱村谁不知道您在这儿?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来。” 赵秀芬也帮腔:“六妈蒸了您爱吃的洋芋擦擦,再不去就被小虎抢光了。”? 梁福朝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那我锁门。” 他从裤腰带上解下钥匙,铜钥匙串在夕阳下闪着光——这串钥匙他带了三十年,原来上面挂着老房子的钥匙,现在又添了收购站的,沉甸甸的像串念想。? 往梁金涛家走的路上,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 张振铭正跟霍队长斗拳,霍队长输了酒,举着个大碗嚷嚷:“再来!这把我肯定赢!” 张振铭把脖子一梗:“一碗哪够?至少三碗,咱学武松喝个痛快!”? 梁金涛刚进门,就被韦小强拽住:“哥,该你敬酒了。” 他接过酒瓶,逐桌给人倒酒。 “累了一天,吃好喝好。” 话简单,却说得实在,男人们举着碗应着,女人们则在旁边笑着剥蒜,屋里的热气混着肉香,把傍晚的凉意都驱散了。? 到了韦小强妈这桌,梁金涛特意多倒了点酒:“三姨娘,您今天可得喝点。 中午的洋芋包子,一大半都是您包的。” 三姨娘赶紧捂住碗:“我一个女人家,喝啥酒?让人笑话。” 她的脚脖子还肿着,却非要帮着包包子,说 “坐着也能干活”。? “谁敢笑话您?” 梁金涛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活血。实在喝不了,就拿它揉揉脚脖子,也管用。” 三姨娘被他说得没法子,只好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酒液在舌尖转了转,脸一下子红了,像抹了胭脂。? 回到自己桌时,霍队长正举着个大碗研究。 碗底有个 “王” 字,是用铝硬币划的 —— 来帮忙的人都从家里带了碗,怕混了,就在碗底做了记号。 “这能抠掉不?” 霍队长的手指在 “王” 字上抠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抠掉就找不着主儿了。” 梁金涛笑着倒酒,“这是我王家表叔家李的碗,他说划个‘王’字,就像给碗盖了章。” 霍队长这才住手,把碗往桌上一放:“还是你们村里讲究多。” 他端起酒杯跟梁金涛碰了碰,“你这房子盖得实在,跟你这人一样。”? 张振铭在旁边起哄:“老霍这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霍队长把眼一瞪:“我没喝多!我是说,能想着给老人们盖房,这心就比钢筋还实在。” 他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跟着点头,连正在扒蒜的六妈都停下了手,眼里闪着光。? 梁金涛端着酒杯站起来,往八爸六爸那桌举了举:“今天多亏了大伙帮忙。这杯酒,敬各位长辈,敬各位乡亲。” 酒液入喉时暖暖的,他看着满屋子的人——六爸正给八爸夹肉,六妈在跟三姨娘说悄悄话,霍队长和张振铭又开始斗拳,小虎小丫则在追着玩。 突然觉得,拆了老房子不算什么,只要这些人还在,家就还在。?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杏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更长。 梁金涛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地基会挖得更深,钢筋会扎得更牢,就像这日子,一步一步往前挪,总有盖起新房的那天。 第265章 三个老头挖了一宿 送走最后一波乡亲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杏树梢。 梁金涛站在院门口,看着几位表叔摇摇晃晃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偶尔还能听到他们提在手里的铁锨划过路面发出的声响。 “表叔们,如果有招呼不到的地方,你们多担待啊!” 赵秀芬抱着孩子,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孩子的小手在她怀里抓着衣角,早困得睁不开眼。? 院里的方桌还没收拾,碗碟摞得老高,地上撒着些酒渍和菜渣。 六妈和大嫂在挨桌收拾,一把靠在墙角的洋镐突然倒下,发出 “哐当” 一声。 “霍队长,地基挖好还得几天?” 梁金涛递过去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亮。? 霍队长吸了口烟,烟圈在月光里散开:“现在挖了一半,剩下的得往冻土层下再挖半尺,估计还得三四天。” 他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土堆,“这土好,沙质的,渗水性强,将来房子不容易潮。”? 旁边不远处,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或坐或蹲,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茶水。 听霍队长说还得三四天才能把地基挖好。 梁福朝的手指在烟杆上摩挲了两下,没说话;梁福圭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火星子在土里灭了。 梁福海则抬头看了看月亮,嘴里念叨:“三四天,得费不少人工啊。”? 梁金涛没留意三位老人的神色,只顾着跟霍队长商量明天的材料:“水泥够不够?不够的话还得麻烦张股长协调一些过来。” 霍队长拍着胸脯保证:“够!我让专人盯着呢,差不了。” 张振铭在旁边打了个哈欠:“涛弟,材料的事有霍队长呢,你就别操心了。 时候不早了,我跟老霍去那边院里搭个帐篷,夜里好照看材料。”? 送走霍、张二人,赵秀芬已经把孩子哄睡了。 担心灯光影响孩子的睡眠,她就着煤油灯正在给三位老人缝补磨破的袖口,针线在布上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 “八爸的袖口磨得最厉害,我多加了层补丁。” 她把衣服往梁金涛面前递了递,“明天让他们换上。”? 梁金涛摸着补丁上的针脚,心里暖烘烘的。“今天累坏了吧?” 他帮着把针线收起来,“明早我去买些肉,给大伙包包子。” 赵秀芬笑着点头:“再熬点小米粥,给老人们养养胃。”? 天刚蒙蒙亮,梁金涛就醒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妻儿,穿衣下炕,去厨房抓了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往盖房的现场走。 刚到院门口就愣住了——月光还没散尽,距离杏树两米外的地基沟里,三个佝偻的身影正挥着铁锨。 “噗嗤、噗嗤” 的挖土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爸!六爸!八爸!你们咋来了?” 梁金涛冲过去,先一把夺过老父亲手里的铁锨,锨头还沾着湿土,沉甸甸的。 “这活儿有匠人干,你们在家歇着就行。”? 梁福海的额头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滴,在下巴上聚成水珠:“我跟你六爸八爸睡不着,过来挖两锨。 你看这土,早晨凉,好挖。” 他的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想把铁锨拿回来,却被梁金涛按住。? 梁福圭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铁锨往地上一拄:“金涛,你别管。我跟你八爸合计了,多几个人手,能早两天把地基打完。 你八爸说,霜降前不把水泥浇上,来年开春容易裂。” 他的裤脚沾着泥,鞋底子都湿透了,却笑得很精神。?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把铁锨往土里插得更深,手腕用力一撬,一大块土翻了上来。 他的破棉袄敞开着,里面的单褂子湿得能拧出水,红布条在枝头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在替他说话。? “你们挖了多久?” 梁金涛的声音有点发颤,看着地基沟里已经挖好的大半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这时候,院里的帐篷拉链“刺啦”一响,霍队长打着哈欠钻出来,左右眼角各挂着一坨眼屎。 “咋这么早?我还以为闹了一晚上老鼠呢。” 他揉着眼睛走到沟边,看清里面的人,突然愣住了,“原来是你们老哥仨!这么大岁数了一宿没睡啊!!”? 慌的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忙朝霍队长使眼色,让他别说破。 “啥半夜?刚挖没多会儿。” 梁福海嘴硬,却被额头上的汗出卖。 后颈的头发都粘在脖子上,分明是忙活了许久。 霍队长蹲下身,摸了摸沟底的土:“这土挖得匀,比我们匠人挖得都规整。” 他朝梁金涛竖了竖大拇指,“你这三位老子,如果再年轻各二十来岁,绝对能顶半个施工队。”? 梁金涛的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他知道爸和六爸八爸的性子——一辈子闲不住,总想着给儿女搭把手。 刚开始收药材的时候,老父亲偷偷把攒了多年的养老钱塞给他,说 “钱没了能再挣,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快上来歇歇!” 赵秀芬提着热水壶来了,壶身上还冒着热气。 她看见沟里的三位老人,眼圈一下子红了,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先擦擦脸,我熬了小米粥,回去趁热喝。”? 梁福朝从沟里爬上来,接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单褂子湿得更厉害了。 “秀芬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努力挤出个笑,“你看这地基,再有两天就能挖完。”? 赵秀芬给三位老人各倒了碗热水,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八爸,你们这是何苦?累坏了身子可咋办?” 梁福圭接过碗,双手捧着暖手:“傻丫头,我们这把老骨头,多活动活动才结实。你六妈总说我懒得不动弹,这下她没话说了。”? 霍队长走到梁金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得这么大。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梁老板的家里可不止一个宝贝啊!!”?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杏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扶着三位老人往家走,老父亲的脚步有点晃,六爸总往地基沟里瞟,八爸的手还攥着铁锨柄不肯松。 第266章 东窗事发(一) 十月的寒风卷着沙砾刮过峡口村。 刚挖开的地基沟里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 梁金涛正指挥匠人往钢筋上绑铁丝,指尖冻得发红,却攥得紧实——明天就要浇筑地基,霍队长说这是盖房最关键的一步,水泥得用 425 号的,水灰比一点不能错。 “哥!” 韦小强从土路上跑过来,棉袄敞着怀,“张股长来了,还带了辆吉普车!” 梁金涛抬头望去,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正碾着碎石子过来,车头上的警灯晃得人眼晕——那不是普通吉普,是县公安局的车。 他心里生出一种既高兴又紧张的感觉,手里的铁丝差点掉在地上。 张振铭从副驾下来,脸色有点僵;后座跟着下来个穿制服的公安,帽檐压得很低,眼神扫过工地时像淬了冰。 更让他意外的是,邱富海居然也从后座钻了出来——算日子林沛夏这个月就要生了,不是应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吗,怎么会跟着公安来? 工地上的人瞬间停了手。 霍队长手里的水平仪没放稳,“当啷” 砸在钢筋上;六妈正往灶房送柴火,见状愣在原地,怀里的柴禾掉了一地。 “这是咋了?” 她嘟囔着,手在围裙上搓个不停。 “谁叫梁金涛?” 领头的公安开口了,声音在寒风里透着冷硬。 他的目光从梁金涛脸上滑过,又扫过缩在身后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半个小时前刚被公安找到,此刻脸白得像纸。 梁金涛深吸口气,把铁丝递给旁边的匠人:“我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胶皮鞋踩在结霜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跑过来,孩子被警灯晃得直哭,她的手紧紧攥着孩子的襁褓,指节发白:“金涛……” “别怕。” 梁金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的脸冻得冰凉。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是药材的事,吴有成他们掺了假,我没事。” 赵秀芬的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男人不会骗她,可看着公安手里的手铐,腿还是软得站不住。 六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这是造了啥孽啊!好好的盖房,咋就来了公安?” 旁边的匠人想扶她,被她甩开:“我侄儿子是好人!他不会干坏事!” 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往吴有成那边瞟:“前阵子见杨栓娃收了不少土大黄,该不是掺药材里了?” “跟我们走一趟。” 公安推了梁金涛一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梁金涛回头看了眼赵秀芬,她正抱着孩子给六妈递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 他心里踏实了些——秀芬聪明,能稳住场面。 吉普车里挤得厉害。 梁金涛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汗味混着土腥味——吴有成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眼神直勾勾盯着车顶;杨栓娃靠在车门上,牙齿打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沾着灰。 张振铭和邱富海坐在前排,谁也没回头,车窗外的包谷地往后退,像串模糊的黄影子。 “同志,到底怎么了?” 梁金涛碰了碰旁边公安的胳膊。 那人瞥了他一眼:“到地方就知道了。”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别耍花样。” 梁金涛没再问,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药材掺假被查了,吴有成和杨栓娃这模样,这一次绝对在劫难逃了。 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土坯房里,煤炉烧得不太旺,空气里飘着煤烟味。 梁金涛他们被安排坐在二尺高的小木凳上,凳面硌得屁股疼。 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哐当” 一声,一个麻袋被扔在地上。 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走过去解开麻袋绳,倒出几捆黄芪——根须发黄,看着跟真的没两样。 他拿起一根,用指甲掐了掐:“这是从县药材公司饮片厂扣下来的,铡刀一铡,芯子是白的,压根不是黄芪。” 梁金涛眯起眼——这手法跟吴有成那天在王二狗家摆弄的一模一样。 他瞥了眼吴有成,那人头埋得更低,后颈的汗把棉袄都洇湿了。 脸色惨白的收购站质检员老张进来后,恨恨地扫了一眼梁金涛、吴有成、杨拴娃,在一旁坐了下来。 一直坐在桌子后边的一位年龄稍大的公安对老姚说道:“姚同志,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梁金涛留意到,这两个公安,他都不认识,都不是北川湾乡派出所的。 看来,这事儿有点大! 老姚拿起一把黄芪,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捆,散在了桌子上。 “同志,这一捆黄芪不到三斤,就有好几根假的……” “发现多久了?”公安问道。 老姚说道:“准备发到省里做饮片的时候,临时抽检,上了铡刀,才发现芯子里的颜色不对……” 区别还是明显…… 老姚一边说,一边吃力地撕开两根药材说道:“你看看,这哪是一个色儿……” 公安问道:“你们县药材公司,收上来东西不做质检的吗?” 老姚紧张地说道:“做呀!不过,主要的检验,还是在收药材的供销社这边。 “我们每次抽检,可都是合格的,而且都有记录的……” 梁金涛听着听着话,琢磨出来了,这位“姚同志”,十有八九是县公司的质检员。 公安听了老姚这套熟悉的应答,又转向了老张:“你是怎么做的质检?” 老张说道:“同志,我们这个收购站一没设备,二没专业知识。 收购站的质检,只能靠俩眼睛看,具体把关的,那还得看上边儿……” 说着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偷瞄了眼张振铭,“张股长说,收上来的药材只要看着差不多就行。” “你胡说!” 张振铭立刻站起来,“我从没说过这话!收购站有规定,药材必须质检合格才能入库。” 邱富海跟着点头:“我早就不管药材的事了,一直负责废品回收。” 老姚轻轻地说道:“合着责任都没人认?” 他拿起一根假黄芪,往桌上一丢,“这玩意儿掺了三成,县公司损失了两千多块。” 第267章 东窗事发(二) 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土坯房里,煤炉烧得半温不火,炉边堆着的煤块沾着冰碴。 今早刚下过霜,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指针卡在三点十分,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年长的公安把军大衣往身上裹了裹,目光扫过张振铭和邱富海:“你们两位股长,有什么想说的?” 张振铭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中山装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 他说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谁:“同志,邱股长早就被调到县公司了,现在北川湾收购站的业务归我管。” 他顿了顿,眼角往墙角的老张那边瞟了瞟,“不过质检和入库这些具体事,都是老张负责,我只看报表。” 邱富海紧跟着开口,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他昨晚几乎没睡,林沛夏的肚子已经开始疼了,要不是公安找上门,他现在该送妻子去县医院了。 “同志,收购站以前主要收废品,药材业务是今年才加的。 县公司派了专人管这个,我和张股长其实只管废品回收,连药材仓库的钥匙都没有。” 他说这话时,特意挺了挺腰,像是想把 “无关” 两个字刻在脸上。 梁金涛坐在小木凳上,后腰硌得生疼。 他看着张振铭和邱富海一唱一和,心里透亮——这俩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是把责任往老张身上推呢。 他瞥了眼老张,那老头正缩着脖子,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叼着的烟卷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老张,他们说的是实情?” 年长的公安敲了敲桌子,搪瓷杯在桌上震出轻响。老张的烟卷 “啪” 地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脚碾灭,喉结滚了滚:“是…… 是实情。”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药材收上来,我看着差不多就入库,没人教过咋分真假。” 他心里苦——祖厉县十几个收购站都这样,哪有正经质检员? 上头要业绩,下头图省事,中间又有苟奇志穿针引线联络的吴有成和杨栓娃,谁让自己当初贪小便宜呢。 现在公安盯着,张振铭和邱富海又把话说死,除了认,还能怎么办? 公安没再追问老张,转而拿起桌上的黄芪捆,手指捏了捏捆药材的麻绳: “这绳子是你们收购站的?” 老张抬头扫了一眼,突然精神了:“不是!我找的临时工都用细棕绳,这是粗麻线,不是我们的。” 他往前凑了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记得清楚,棕绳是我从供销社批的,五毛钱一卷。” 年轻的公安突然笑了,指了指梁金涛、吴有成和杨栓娃:“那就跑不了你们三位了。” 他把一本台账摔在桌上,纸页散开,露出上面的记录,“我们查了,最近只有你们仨送的药材是分过等的,用的就是这种麻线。” 杨栓娃猛地抬起头,脸白得像霜打后的包谷叶:“附近好几个乡的二道贩子都往这送药材,凭啥只找我们?” 他的手在裤腿上蹭个不停,膝盖处的补丁都快磨掉了。 “凭这个。” 年长的公安翻开台账,指着其中一页,“你们送的药材都记了等第,别人送的都是统货。弄虚作假,你们胆子不小。” 他往前探了探身,“是在这说清楚,还是回县局?” “回局里干什么?我们没掺假!” 吴有成梗着脖子,却不敢看公安的眼睛。 他昨晚还跟杨栓娃说 “掺点土大黄看不出来”,现在看着桌上的药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年轻的公安在旁边敲边鼓:“好在县公司发现得早,没流入药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政策你们该懂。” 他习惯性地往身后指——按规矩该指着墙上的标语,可这小派出所的墙上只有糊墙的旧报纸,只好改口,“别等我们动真格的。” “同志,我有话说。” 梁金涛突然举手,声音很稳。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盯着那几捆药材看——捆药材的麻线发灰,上面还沾着点黄土,是杨栓娃他们那边的。 “说。” 年长的公安坐直了身子,心里有点意外——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倒比那两个慌慌张张的镇定。 梁金涛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团,展开来是张供销社的收据,边角都磨毛了。 “我捆药材用的是四金龙乡供销社买的红尼龙绳,这是收据,上面有日期。” 他指着收据上的 “红尼龙绳一卷,单价 1.2 元”,“我媳妇管账严,让售货员开的,说要对账。 另外,我老丈人在四金龙乡供销社上班,从那里买能比别的供销社便宜一点。” “我能作证!” 张振铭突然插话,像是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我第一次跟邱股长来收购站,就看见梁金涛在仓库门口捆药材,用的就是红尼龙绳,不是麻线。” 他看向老张,“当时老张也在,我还跟说这个小伙子分等分得细。” 老张愣了愣,赶紧点头:“对!红绳子,挺显眼的。他说怕分等不过关,在收购站捆,有问题能当场问我。” 他现在巴不得把自己摘干净,能攀扯别人的机会绝不放过。 吴有成急了,“腾” 地站起来:“他买了绳子未必用!农村谁家没有麻线?” 他的声音都变调了,却被年轻的公安喝住:“坐下!没问你。” 年长的公安拿起一捆药材,对着光看了看:“这么说,你们用的是麻线?” 他的目光在吴有成和杨栓娃脸上转了转,像在掂量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我…… 我用了点冰草捆。” 杨栓娃结结巴巴地说,他想起自己前几天用冰草捆过药材,就为了省一点成本。 “冰草?” 年长的公安突然从桌下拽出一捆药材,“是这个吗?” 那捆药材用枯黄的冰草捆着,草叶上还沾着点土——正是杨栓娃村外河滩上的沙质土。 杨栓娃 “妈呀” 一声,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吴有成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268章 东窗事发(三) 梁金涛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佩服。 公安早就做了调查,连他们用什么捆药材都摸清楚了,这才叫专业。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慢慢挪到三点半,心里有点急:明天就要浇筑地基,要是回不去,老父亲跟六爸、八爸他们肯定要急坏了,赵秀芬怕是又要掉眼泪。 “交代不交代?” 年轻的公安往前凑了凑,手里的笔在笔录本上敲着。 太阳光把审讯室门外的歪脖子树拉出长长的影子,吴有成和杨栓娃像两根晒蔫的茄子杵在墙根。 两人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沁着汗珠,吴有成的解放鞋不停碾着地上的烟头,杨栓娃则把玩着褪色的工装裤线头,可那双三角眼里分明还跳着火苗。 “掺和的又不多,能有什么影响......” 杨栓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却在死寂的审讯室里炸出惊雷。 正在胡思乱想的老张猛地抬头,两眼充血一般死死地盯住杨栓娃。 这个当了二十多年药材质检员的男人,此刻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攥着账本的手抖得像筛糠。 这两个混账最近三个月,不知道往里面掺和了多少土大黄! 他盯着杨栓娃后脑勺翘起的那撮黄毛,脑海里响起苟奇志喝醉酒后说的大实话:王寡妇家绝收的玉米地,李瘸子家枯死的苹果树...... 一桩桩,一件件,表面上和气生财的杨栓娃,未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喉头涌上腥甜的滋味,他不得不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扑上去——公安腰间的手铐正泛着冷光。 吴有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脖颈弯出虾米似的弧度。 这个四十八军户乡出名的混子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余光瞥见杨栓娃还在不服气地撇嘴,恨不得踹烂这蠢货的嘴。 屋檐下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惊醒了凝固的空气。 “公安......公安同志......” 吴有成刚想开口,老张已经"咣"地踹翻了板凳。 老人斑驳的解放鞋底沾着药材的碎渣,那是上午他在库房里盘货时留下的。 杨栓娃突然梗起脖子,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不就掺杂了几斤土大黄吗,已经挑出来了......”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老张的咆哮震得窗棂嗡嗡响,惊飞了整片屋檐的麻雀。 他抡起的拳头在半空硬生生拐弯,砸向了自己大腿。 年轻些的公安冲过去挡住,像道无形的分界线,把暴怒的老汉和两个无赖隔在两端。 吴有成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骨头:“是…… 是我们掺了土大黄。”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掺了不到三成,想着能多赚点。” 杨栓娃似乎委屈极了,居然“哇” 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道:“是吴有成让我掺的!他说北川湾乡收购站查不出来。” “你胡说!是你先找的我!” 吴有成急了,俩人在派出所吵了起来,唾沫星子溅到地上,混着煤渣。 年长的公安拍了拍桌子:“都闭嘴!” 他站起身,拿起帽子,“带回去,让他们在局里好好吵。” “同志,我也得去?” 梁金涛赶紧站起来,“我没掺假,也说清楚了。” “事情没查完,都得去。” 公安不容置疑地说,伸手就要去拉他。 梁金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指节处还沾着昨天拌水泥留下的灰渍。 这哪儿行啊!家里那几摊子事儿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明天就要浇筑地基了,水泥都订好了,工人们一早就得来;最要命的是媳妇赵秀芬,见自己迟迟没回去,这会儿指不定急成啥样呢。 梁金涛想起被带走时赵秀芬的眼神——那双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她追到院门口,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现在要是听说他被带到县里,还不得急出病来? 他仿佛看见赵秀芬在家里团团转的样子,灶台上的饭都凉透了也没动一筷子。 “同志,不是没我事儿了吗?” 梁金涛稍稍往后躲了躲,后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他偷眼打量着两个公安,年长的那位正摸着帽徽,把有些歪的警帽扶正。 “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都得带回去。”公安的声音不容置疑,“回去说吧。” 梁金涛急中生智:“同志,我还有情况要汇报!” 见公安皱眉,他赶紧指向桌上那摞泛黄的台账本,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这些都是一二等的黄芪。 可我敢对天发誓,有小半年没往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过好货了!” 他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自从跟张振铭搭上线,好货都悄悄运到邻省去了。 北川湾收购站收到的,尽是些品相不好的三等货,有时候还掺着土疙瘩。 账本上那些整齐的一等品记录,分明就是有人做了手脚! “您仔细看看账本......” 梁金涛没把话说完,留了个话头让公安自己琢磨。 年轻的公安翻了翻台账。 果然,上面跟梁金涛有关的最近的记录都是 “三等”“四等”,而有问题的药材标着 “一等”“二等”。 他抬头看了看年长的公安,眼里带着疑惑。 年长的公安皱了皱眉,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你为啥不送一二等的?” “因为我收的药材大部分都卖给其他地方了,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 梁金涛说得坦然,“我给这边收购站交的货,虽然不是一等、二等,但质量绝对有保证,如果有一捆里面掺假了,我把最近三个月卖药材的钱全部退回来。” 张振铭也赶紧点头:“对,他这阵子确实没给我们这边交过一等货和二等货。” 年长的公安沉默了片刻,把帽子往桌上一放:“行,你可以先回去了,他们俩带走。” 他指了指吴有成和杨栓娃,“回去把事情说清楚,要是敢撒谎,罪加一等。” 梁金涛走出派出所时,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第269章 世上的事真有意思 梁金涛走出北川湾乡派出所时,日头已经往西斜了。 十月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他紧了紧上衣领口,把脖子缩进去大半。 派出所门口的老榆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地上的落叶被风卷着打旋,像在跟他一样着急赶路。 走出没几步,身后响起杂乱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扭头一看,是张振铭跟邱富海二人追了出来。 “涛弟,需不需要我跟安所说一声,让他派车送你回去?” 走近后,邱富海首先说道。 梁金涛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是被公安局的车从家里给带走的,既然没事了,也应该由公安局的车给送回去。 要不然的话,可就说不清楚了。 “邱哥,没必要。清者自清,信我的我就是走回去也没事,不信我的哪怕做市长的车回去也会被说三道四。” 他笑呵呵地说道。 邱富海点点头,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一会儿坐他们的车回县里了,你姐再有几天就生了,身边离不开人。” 张振铭左右瞅了几样,见别人,就压低声音说道:“梁老板啊,以后你要再对付谁,要用什么法子,最好提前跟我通个气。 这次得亏老邱在跟前,要不然我还真配合不好你。” 梁金涛笑了笑,同样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别人这么说我信,你张股长这么说,我可是一丁点都不信。 言归正传,这件事对你现在的位子不会有啥影响吧?” 张振铭撇撇嘴,抬高声音说道:“我巴不得有影响呢,最好把我给开了。” 邱富海在旁边解释说道:“涛弟,张股长升职的事出了点绊子,估计两年内没希望了。” 告别两位股级干部,梁金涛继续往峡口村方向走。 从这儿到村里少说有二十多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脚底下的胶皮鞋早就磨平了底,走在碎石子上硌得生疼。 更让他心急的是,赵秀芬现在不定急成啥样——早上被公安带走时,她抱着孩子追了两步,眼里的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要是能搭个顺车就好了。” 梁金涛心里念叨着,忍不住回头张望。 土路尽头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包谷地的残秆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双伸长的手。 他想起霍队长说过,今天有辆四轮车要往峡口村送红砖,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正琢磨着,身后突然传来 “突突突” 的马达声,还夹杂着车轮碾过石子的 “咯吱” 响。 梁金涛眼睛一亮,猛地回头——一辆蓝色四轮车正摇摇晃晃地驶来,车斗里码着整齐的红砖,砖缝里沾着的黄土被风吹得往下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拦了一下,心里并没抱太大希望。 这种拉砖的车通常赶时间,司机一般不爱捎人。 没想到那四轮车居然 “突突” 着减缓了速度,在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梁金涛赶紧小跑过去,鞋底子在地上磨出两道白印。 驾驶座上的司机探出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沾着黑灰,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同志,拦车啊?” “师傅,您这是往哪儿去?” 梁金涛喘着气问,眼睛紧盯着车斗里的红砖——这砖的成色看着眼熟,跟霍队长订的那批差不多。 “往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送砖。” 司机拍了拍方向盘,车斗里的红砖跟着晃了晃,“那边有户姓梁的盖房,订了两车砖,这是第二车。”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突然笑了:“师傅,我就是峡口村的,那房子就是我盖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沾了些灰,但袖口磨出的毛边能看出是自家穿的衣裳,“早上出来办事,没赶上回去的车。” 司机愣了愣,又仔细打量他两眼,突然乐了:“巧了!我是四金龙乡砖窑的,姓王。 霍队长跟我交代过,说你们家盖房着急用砖,让我今天务必送到。” 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上来吧,正好搭个伴。这路颠得很,坐稳了。” 梁金涛赶紧拉开车门坐上去,座椅上沾着些砖灰,硌得慌,他却觉得比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小凳子还舒服。 四轮车重新启动时,“突突” 的震动从屁股底下传来,车斗里的红砖互相碰撞,发出 “哐当哐当” 的响,像在给他伴奏。 “您这砖质量真不错。” 梁金涛看着车窗外往后退的包谷地,跟王师傅搭话,“霍队长说比县砖窑的还结实。” “那是自然。” 王师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们窑上的砖都是用河滩的红黏土烧的,火候差一点都不出窑。 大概两年前吧,你们村的药贩子杨栓娃来订砖,嫌贵没要,转头去买了其他砖厂的次品砖。 嘿嘿,不说我咒他,如果建房的时候地基不弄牢固,稍微有个地动山摇,他那院新房子肯定要出问题” 梁金涛心里一动,没接话。 杨栓娃这会儿怕是在派出所里后悔呢,他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有意思。 投机取巧的路看着近,其实最容易摔跤;踏踏实实往前走,哪怕慢点儿,也能走到头。 四轮车快要行驶到麻家巷口时,梁金涛看见赵秀芬正站在桥洞旁的老槐树下张望,怀里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赶紧让王师傅停下车,跳下去跑了过去。 “秀芬!” 他喊着跑过去,赵秀芬看清楚是自己男人头,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却笑着迎上去说道:“你可回来了!我跟六妈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 六妈回去做饭去了,你就回来了。” 孩子在她怀里被惊醒,“咿呀” 地伸了伸胳膊,小手正好抓住梁金涛的手指。 王师傅在驾驶座上看着,笑着按了按喇叭:“妹子,你男人可是个实在人,刚才在车上还夸我砖好呢!” 赵秀芬这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给王师傅递了个洋芋包子:“师傅,您尝尝,还热乎着呢。” 她跟六妈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担心梁金涛饿着肚子,特意拿了几个包子。 第270章 投机取巧的路走不远 四轮车 “突突” 地驶进施工现场时,夕阳正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 车斗里的红砖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 “哐当” 的声响,像在给这趟归途敲着节拍。 梁金涛怀里抱着小五九,手里拉着赵秀芬。 远远就看见自家盖房的院子外聚着不少人,不由得轻笑一下。 公安来抓人时动静不小,乡亲们怕是都在惦记这事。 “到了。” 王师傅把车停在院子门口,拉上手刹时,车斗里的红砖又晃了晃。 这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有帮忙干活的匠人,也有来看热闹的乡亲。 霍队长手里还拿着水平仪,见他回来,赶紧放下工具迎上来。 先跟送砖的王师傅打了声招呼,就急忙走到跟前说道:“没事吧?我这心里一直悬着。” “没事,一点小误会。” 梁金涛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人群时,瞥见角落里站着几个闲汉——是村里出了名的 “蹭烟党”,平时不干活,就爱凑个热闹混根烟抽。 这会儿见他平安回来,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悄悄往院外的老槐树下挪,蹲在树根旁嘀咕起来。 梁金涛虽然离得远,却能从他们的口型和眼神里猜出几分。 一个瘦高个的闲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手指偷偷往他这边指了指。 另一个矮胖子则拍了拍口袋,做出掏钱的动作。 不用问,准是在说他交了罚款才被放回来。 “我看悬。” 瘦高个的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过来几句,“公安都上门了,哪能这么容易就没事? 说不定是先放回来凑钱,这房子啊,指不定盖到一半就得停。” 矮胖子跟着点头:“就是,杨栓娃和吴有成还没回来呢,指不定把他供出来了。” 赵秀芬听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辩解,被梁金涛按住了手。 他冲她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笑。 这种闲言碎语,越辩越乱,不如让事实说话。 这时候,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从人群里挤出来。 老父亲手里还攥着铁锨,裤脚沾着湿土,显然是刚从地基沟里上来。 六爸的烟袋锅在手里捏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八爸则背着双手,眼神里带着担心,却故意板着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回来就好。” 梁福海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从儿子怀中要过小孙孙,“孩子饿了吧?让秀芬先带回去喂奶。” 他话里的关心藏不住,却故意没提公安的事。 梁金涛知道他们想问啥,朝霍队长交代了句 “砖卸在东边”,就跟着三位老人往院外的杏树走去。 树底下刚垒了个简易的石桌,是六爸昨天让人搭的,正好能避开人群。 “到底咋回事?” 刚走到石桌旁,六爸就忍不住问了。 烟袋锅往石桌上一磕,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公安为啥抓你?是不是跟杨栓娃他们有关?” 八爸也蹲下身,手指在石桌上划着:“我听说杨栓娃和吴有成没回来,是不是他们犯了事,把你牵连了?” 梁金涛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把派出所里的事说了。 从老姚拿出掺假的黄芪,到张振铭和邱富海甩锅,再到吴有成和杨栓娃被带走,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他才提到自己早就留了心眼:“我收的药材都用红尼龙绳捆,还让供销社开了收据,就是怕有人耍花样。 再说,我这半年往收购站送的都是三等货,账本上写得明明白白,掺假的一等货根本不是我的。” 梁福海听完,长长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旱烟袋,却忘了装烟丝:“还好你心思细。 我就说嘛,咱梁家的人,不干那亏心事。” 他的手有点抖,显然刚才没少担心。 其实这样难怪,梁金涛用土大黄引吴有成、杨栓娃上钩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有六爸和八爸知道,并且权利配合,老父亲反而不知情。 六爸心知肚明,却故作生气地往石桌上捶了一拳:“吴有成那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前阵子见他收了不少土大黄,我就觉得不对劲。做生意哪能这么干?净想些歪门邪道。” 八爸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沉:“我跟你三爷当年拉房木,大冬天在雪地里走了十多里,脚都冻裂了,也没敢偷工减料。 那时候人常说,‘盖房要实心,做人要实在’,这话到啥时候都没错。” 他抬头看了看枝头的红布条,那是八妈走丢后,他每年系上去的,“你八妈常说,人在做,天在看,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梁金涛给三位老人各递了根烟,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但没有点着,“我收药材凭的是信誉,乡亲们愿意把货卖给我,就是信我不压价、不掺假。 这次吴有成他们栽了,正好让大伙看看,投机取巧的路走不远。” 正说着,就见韦小强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烟盒,跑得气喘吁吁:“哥,那几个闲汉还在村口说你坏话,我听见他们说……说你这房子盖不起来。” 梁金涛笑了,朝地基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让他们说去。你看霍队长他们,这不正卸砖呢? 明天一早就浇筑地基,等房子盖起来,他们自然就闭嘴了。” 八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干活去。让他们看看,咱梁家的房子,不仅要盖起来,还要盖得结结实实,能住一辈子。” 他往工地走的时候,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后背挺得笔直。 梁金涛看着三位老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那几个闲汉的议论根本不值一提。 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总爱说些酸话,可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走得正、行得端,就不怕影子斜。 “走,咱也去干活。” 他把孩子递给赵秀芬,挽了挽袖子往地基沟走去。 霍队长正指挥着卸砖,见他过来,笑着喊:“就等你了!这地基浇筑的事,还得你拿主意。” 梁金涛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人群。 远处的闲汉还在嘀咕,可这会儿听在他耳朵里,已经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轻飘飘的,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271章 不耽误事 十月中旬的夜风裹着沙砾,在窗棂上刮出 “呜呜” 的声响。 梁金涛躺在炕上,听着窗外老槐树的枯枝摩擦声,鼻尖萦绕着赵秀芬刚洗过的头发香——是皂角的清苦味,混着灶房飘来的洋芋香,在这秋夜里格外熨帖。 炕梢的小五九睡得正沉,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嘴角还沾着奶渍。 赵秀芬侧身对着孩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柔软的胎发,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转过身,往梁金涛身边挪了挪。 粗布被褥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怕惊扰了这夜里的安宁。 “今天……怕了吧?” 梁金涛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她手背上碰了碰。 她手上带着特殊香味的温热还未散去,是刚才奶孩子的时候留下的。 赵秀芬的睫毛颤了颤,没看他,只是往他身边又靠了靠:“不怕。 我知道你没干坏事,公安来也只是问问情况。” 话虽这么说,搭在他腰上的手却悄悄收紧了,指节抵着他后背上的旧伤——那是去年赌输了钱被人打的,至今还能摸到浅浅的疤痕。 梁金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怕? 早上公安的吉普车停在院门口时,他从车窗里看见她抱着孩子往后缩,脸色白得像霜打的包谷叶。 那会儿他就想,这辈子再也不能让她受这种惊吓了。 “去年在拘留所待的那晚上,你是不是也这么怕?” 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跟杨铁锤他们鬼混,赌到后半夜输光了家底,被派出所抓去关了一夜。 第二天赵秀芬来接他,站在拘留所门口的老槐树下,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一句话都没骂他。 赵秀芬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把脸埋在他后颈:“那时候是气。气你不争气,气你不管我和孩子…… 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是怕他们冤枉你。” 她的声音带着点湿意,“你现在好好过日子,收药材、盖房子,都是正经事,要是被人泼脏水,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有温热的泪落在他后颈上。 梁金涛反手把她揽进怀里,才发现她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是后怕。 他想起刚结婚那阵,她总说 “日子苦点没关系,只要你走正道”,那时候他听不进去,现在才懂这话有多沉。 “以后不会了。” 他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下午卸砖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再跟张振铭合作两三趟药材生意,就凑钱买辆四轮车——跟今天送砖那辆一样,蓝色的,车斗能装两吨货。 到时候拉药材不用雇骡车,送废品也能跑快点,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司机小刘。” 赵秀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那得不少钱吧?” “是得不少钱。” 梁金涛用手指在她手心划着,“但咱现在收药材卖废品一天不少挣,盖完房子的钱用卖掉砂金的,买车的钱是咱们做生意挣的。 到时候我教你开车,你坐在副驾驶上,咱拉着药材下祖厉县上铜都市,回来时给孩子买奶粉,给你扯块花布做新棉袄。” 她被说得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院里的星星:“我可学不会开车。不过能坐着你的车去县城赶大集,倒是挺好。” 她想起去年赶集,还是搭着六爸的骡车去的,一路颠得骨头都快散了。 梁金涛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皂角的香味里突然多了点甜。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游走...... “别闹…… 孩子在呢。” 赵秀芬往炕梢瞥了一眼,声音软得像刚熬好的小米粥。 却没推开他,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静静躺着,像幅淡墨画。 梁金涛想起白天搭车回来时,王师傅说 “霍队长把地基沟又挖深了半尺”,想起八爸蹲在杏树下说 “砖要选带红黏土的才结实”,想起赵秀芬在桥头等他时,怀里的孩子朝他伸着小手。 这些零碎的画面像散在地里的种子,突然就在这秋夜里发了芽。 他知道自己以前混账过,但往后的日子,他要像盖房子那样,一砖一瓦地往起垒,垒得结结实实的,能给她和孩子遮风挡雨。 “等房子盖好,咱在东厢房给孩子隔出个地方,墙上糊上报纸,让他在上面画画。”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摸到她嘴角的笑纹,“再在院里种点你爱吃的芫荽,开春撒上种子,下雨就发芽。” 赵秀芬 “嗯” 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寻到暖窝的小兽。 炕梢的孩子翻了个身,发出细碎的呓语,两人立刻屏住呼吸,直到那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才相视而笑。 月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在炕上铺了层银霜。 梁金涛看着她在月光里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院里那棵杏树——年复一年地努力长出新的枝芽,然后在下一年就能结出果子。 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顺着她的衣襟往里探。 赵秀芬按住他的手,指尖却带着点烫:“明天还要浇地基呢……” “不耽误事。” 梁金涛在她耳边笑,把她搂得更紧了,“我保证,不会像在县城住旅馆的那一次......” 不等他说完,嘴就被一只带着奶香的手给堵住了。 带着奶香的手的主人生怕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说着说着,又做出偷吃孩子正餐的事来。 夜风又起,卷起院角的落叶打在窗上。 炕上的被褥渐渐暖透。 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穿透浓浓的夜色,回荡在院门紧锁的农家小院里,像把这秋夜里所有的寒凉都挡在了院墙外面...... 梁金涛听着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匀实,知道她这是真放下心了。 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明天要浇地基,要盯着匠人拌水泥,要去收购站看看八爸收的柴胡,还有好多正经事等着他做呢。 这日子啊,终于像模像样地铺开了。 第272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十月中旬的晨光刚漫过峡口村的包谷地,梁金涛家的工地就已经像开了锅。 地基沟里的积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被匠人的铁锨一铲,“咔嚓” 碎在土里。 霍队长扯着嗓子指挥 “水泥再匀点,按照我刚才说的沙子、水泥还有石子的比例”,声音撞在刚立起的钢筋架上,又弹回人群里。 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老支书都来了,蹲在杏树下看匠人搭模板,手里的烟袋锅 “滋滋” 燃着,火星子在晨光里跳。 “哥,我粗略数了一下,比拆房那天来的人还多!” 韦小强扛着铁锹从地基沟里爬出来,裤脚的水泥渍凝固成了硬块,“刚才见李木匠带着俩徒弟来了,说要给钢筋架搭临时支撑。” 梁金涛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可不是嘛! 三社八队的王家表叔正用架子车转移沙子,车辙在结霜的地上压出两道深痕。 二社七队的张家表叔妈挎着篮子往灶房走,篮子里装着刚蒸的黄馍,热气裹着麦香飘过来。 至于三社八、十两个队过来帮忙的人更多,毕竟这峡口村的第一座一砖到顶的“套房”就坐落在八十队的地盘上。 最让人意外的是,几个昨天在槐树下说酸话的闲汉也混在人群里。 瘦高个的手里攥着抹子,笨手笨脚地给模板刷机油,刷得不均还被匠人说了句 “用心点”。 矮胖子则蹲在沙堆旁筛沙子,虽然筛得慢,但从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来看却没敢偷懒。 昨天梁金涛被公安带走时,他们赌 “这房子盖不起来”,现在见工地比往日还热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的活计倒不敢含糊。 “金涛,水泥够不?” 霍队长举着震动 棒过来,棒头的水泥还在往下滴,“我让王师傅再送两车来?” 梁金涛刚要应,就见赵秀芬从灶房跑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霍队长,先歇会儿吃口馍!我六妈蒸了黄馍,还熬了小米粥。” 霍队长说了声谢,把震动 棒交给手下的,自己洗了手,接过黄馍,边吃边跟跟梁金涛走到旁边说话。 灶房就搭在院角的帆布棚下,六妈正把刚出锅的洋芋包子摆进筐里,蒸汽腾得她满脸通红。 大嫂赵山花则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忽大忽小。 “秀芬,把这筐包子给匠人送去,让他们趁热吃。” 六妈用围裙擦了擦手,又往锅里磕了十个鸡蛋,“再煮点蛋黄汤,干活费力气。” 赵秀芬刚接过筐,就见王二狗从院门口探进头来。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麻袋,见梁金涛看过来,赶紧把麻袋往身后藏了藏,嘿嘿笑:“涛哥,我来……来帮忙。” 梁金涛有点意外。 王二狗是吴有成的跟班,平时见了他总绕道走,今天怎么来了? 他往麻袋瞥了一眼,露出半截铁锹柄——是把新铁锹,木柄还没磨亮。 “霍队长,又来了一个帮忙的,你看着安排。” “进来吧。” 霍队长往地基沟指了指,“那边正缺人搬钢筋。” 王二狗眼睛一亮,赶紧把麻袋放在灶房门口,搓着手往沟里跑,跑两步又回头:“涛哥,我……我以后想跟着你干。” 梁金涛没立刻应。 他知道王二狗的心思——吴有成和杨栓娃被带走时,公安说 “涉嫌销售伪劣药材”,看样子是栽实了,三友收购站怕是要黄。 这小子这几个月虽然没少挨吴有成和杨栓娃的骂,但也从中体会到了做买卖来钱快的乐趣。 是想给自己找条后路。 “先干活。”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再说。” 王二狗重重点头,抓起钢筋就往沟里送,比谁都卖力。 这时候,瘦高个闲汉凑到王大叔身边,往梁金涛那边努了努嘴:“表叔,你说他真没掺假?” 王大叔往模板上抹着水泥,头也不抬:“我给梁家送了快一年药材,他从不压价,也没收过次货。 不像吴有成,去年收我柴胡时,硬说里面掺了土,压了两成价。” 矮胖子蹲在沙堆旁,听见这话,筛沙子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一年前前,杨栓娃用劣质药材跟外地来的药贩子换了辆半新旧的自行车,还在村里炫耀。 而梁金涛收药材时,总让他八爸把秤杆翘的高高的——人心都是秤,孰轻孰重,早就在心里称过了。 “开始浇筑!” 霍队长的喊声打断了闲汉的思绪。 匠人们推着混凝土车往沟里倒,震动 棒 “嗡嗡” 响着,把水泥浆里的气泡震出来。 梁福海和梁福圭站在沟边,手里攥着抹子,见哪里不平整就赶紧抹平;八爸则守在水泥堆旁,盯着匠人加水。 他说 “水多了软,水少了裂”,比谁都上心。 太阳升到头顶时,最先浇筑的地方的混凝土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梁金涛蹲在沟边,用指甲划了划表面,硬邦邦的泛着青光。 赵秀芬端来一碗鸡蛋,塞到他手里:“快吃,六妈特意给你煮的。” 他刚咬了口鸡蛋,就见瘦高个闲汉走过来,递上根烟:“涛哥,昨天……昨天是我们瞎胡说。” 矮胖子也跟过来,挠着头:“要是不嫌弃,下午我们来帮忙搬砖?” 梁金涛接过烟,笑了:“都是一个村的,哪能嫌弃。下午搬砖时小心点,砖摔破了不要紧,别砸到自己。” 俩闲汉赶紧点头,眼里的尴尬散了,多了点踏实。 灶房里,六妈正和大嫂商量午饭:“再蒸两锅馒头,熬锅白菜豆腐,让大伙吃热乎的。” 赵秀芬往灶里添了把柴,看着院里忙碌的人群,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浇筑的地基,看着平平实实,底下却藏着股韧劲。 只要人心齐,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 王二狗扛着钢筋从面前经过,脚步轻快得很。 虽然才干了半天活儿,但他从所有过来给梁金涛帮忙的村民身上感受到了,跟着梁金涛这样的实在人,日子总不会差。 远处的地基沟里,震 动 棒还在 “嗡嗡” 响,像在给这好日子打着节拍。 第273章 考察药酒厂 地基浇筑完的第三天,峡口村的晨霜结得比前几日厚了些。 梁金涛踩着结霜的土路往工地走,鞋底碾过碎砖,发出 “咯吱” 的轻响。 刚凝固的水泥地基泛着青灰色,像块巨大的石板嵌在地里,霍队长昨天特意用草帘盖了层,说 “这样冻不透”。 “金涛,浇饮的水桶我放墙角了。” 六爸正往草帘上洒水,铁皮桶沿结着薄冰,“霍队长说一天得浇三次,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傍晚六点,少一次都不行。” 他手里的瓢舀起水,淋在草帘上,水珠渗进去,在地基表面洇出深色的痕迹。 梁金涛蹲下身摸了摸草帘,潮乎乎的正好:“六爸,这几天就辛苦您了。” 他知道浇饮是大事,水泥凝固时缺水会裂,霍队长临走前盯着他叮嘱了三遍,“记得别用冷水,灶房烧点温水,激着水泥不好。” “知道知道。” 六爸把瓢往桶里一放,“你放心去办事,这里有我和你八爸盯着。” 远 处的八爸正往草帘边缘压石头,怕被风吹起来,佝偻的身影在晨光里像株老玉米。 梁金涛回屋换了件干净外衣——是赵秀芬前几天刚浆洗过的,领口挺括。 他往四金龙乡走时,路过收购站,见老父亲正给交药材的村民过秤,秤杆扬得高高的,嘴里念叨着 “这柴胡成色好,给你按八毛算”。 “爸,我去趟县城。” 梁金涛在门口喊了声。 梁福海抬起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跟你老丈人一块?路上小心。” 他叫住儿子,往梁金涛兜里塞了个儿媳妇给自己的煮鸡蛋,“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赵泰宁家的院子里,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枝头挂着串红辣椒,被晒得发亮。 “你郑叔说车在供销社门口等。” 赵泰宁正往帆布包里装烟,是梁金涛上次送的南京,“他特意交代,见了药酒厂的人,少说话多看看。” 梁金涛点头——郑叔是老泰山的老战友,现在是副县级干部,这次去药酒厂考察,是之前就订好的,也全靠他从中帮忙。 “听说那厂子是国营的,就是这几年没跟上趟。” 赵泰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能盘活,往后收的药材就有正经去处了。” 翁婿俩骑着自行车到了地方,就看见了停在供销社门卫的黑色桑塔纳。 车身擦得锃亮,在土路上格外扎眼。 郑叔坐在司机后面的位子上,见他们过来,推开车门笑:“金涛来了?你坐前面,我跟你老丈人在后面唠会儿嗑。”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笑着帮他们把帆布包放后备箱,“郑局说你是能人,能把药材生意做大。” 梁金涛刚坐下,就闻到车里的皮革味,混着淡淡的雪花膏香。 比他的骡车舒坦多了。 车开起来时,土路的颠簸被座椅的弹簧化解,窗外的包谷地往后退,像铺了层金毯子。 “那药酒厂在柳河乡,离县城四十里。” 郑叔看着窗外,“以前是县上的宝贝,这两年经营不善,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他人虽然在香江帮三爸做生意,但通过各种媒体了解到不少内陆的事。 其中就有像今天要去的国营药酒厂,产品质量没的说上,后来因为管理松散,才慢慢垮了。 车过县城时,街面上的自行车流像条河,国营商店的玻璃柜里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 再往柳河乡走,路边的白杨树越来越稀,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河滩,滩上的红黏土被晒得发硬,像块巨大的红毯子。 “到了。” 随着司机的提醒的声音响起,桑塔纳在两扇铁门跟前停下。 门柱上的 “柳河药酒厂” 五个红漆字掉了大半,铁门上的铁锈顺着栏杆往下淌,像串褐色的泪。 往里望,几排红砖厂房的窗户玻璃碎了不少,用硬纸板糊着,墙角的杂草长到半人高。 “李乡长在里头等。” 郑叔带着他们往里走,脚下的碎石子 “嘎吱” 响。 厂房门口的黑板上还写着 “大干三十天”,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糊。 梁金涛路过车间时,瞥见里面的酿酒设备——不锈钢的发酵罐蒙着层灰,传送带锈得转不动,墙角堆着几箱成品酒,纸箱都潮得发软。 “郑局,您可来了。”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迎出来,袖口沾着酒渍,是柳河乡副乡长兼药酒厂负责人李建国。 他握着郑叔的手,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快请进,我让食堂杀了只鸡。” 办公室里的铁炉烧得旺,空气里飘着煤烟味和淡淡的酒香。 李建国给他们倒茶时,手有点抖:“这酒厂……唉,前几年还能给乡上创税,现在仓库里堆着一千多箱酒,卖不出去。” 他从抽屉里拿出瓶药酒,标签都卷了边,“您尝尝,这酒是真材实料,就是打不开销路。” 梁金涛在郑叔的示意下接过酒瓶,拧开时 “啵” 的一声,酒香混着药香漫出来。 是正品质最佳的枸杞还有肉苁蓉酿的,绝对比前世的“可不能贪杯”还要醇厚。 他想起收购站收的一些药材,要是也能直接酿成酒,利润能翻两番。 “我想承包。” 梁金涛突然开口,赵泰宁愣了愣,郑叔却笑了——他就知道这小子有想法。 李建国的眼睛亮了:“你想承包?” 他往前凑了凑,“租金好说,一年五千就行,只要能让工人有活干,别让这厂子黄了。” 梁金涛放下酒瓶:“我有三个条件:第一,厂房设备归我用,坏了我修;第二,我要留五个老工人,他们懂技术;第三,乡上得帮我办营业执照,税费按政策走。” 前世做生意的经营,以及这一世自己盖房时的手续,知道合规的重要性。 郑叔的司机在旁边帮腔:“李乡长,金涛是实在人,他收药材从不掺假,交给你放心。” 李建国咬了咬牙,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我现在就拟合同,咱先草签了! 不过......只留五个老工人可不行,当着郑局的面我也不隐瞒,别看我这个厂子小,可是在册的工人就有二十多个。 这还不算那些从乡上调过来的管理人员。” 第274章 最牛 逼的广告语 柳河乡药酒厂的办公室里。 铁炉里的煤块正 “噼啪” 地燃着,火星子偶尔从炉口窜出来,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 梁金涛坐在掉漆的木椅上,看着李建国在合同上圈划——关于酒厂工人安置的条款。 李建国改了三次,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 “梁老板,这二十三个工人都是老伙计,跟着厂子干了快十年,你要是承包,得给他们口饭吃。” 李建国放下笔,指节在合同上敲了敲,“工资不用太高,能顾上温饱就行。” 梁金涛还没应声,就见酒厂副厂长——一个穿着灰夹克的矮个男人,指挥着两个年轻工人搬来个纸箱。 纸箱边角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酒瓶,标签上 “枸杞苁蓉酒” 五个字印得倒还算鲜亮。 “张局,赵师傅,尝尝咱新酿的酒。” 副厂长脸上堆着笑,手里的开瓶器 “啵” 地撬开瓶塞,一股淡淡的酒香混着药味飘出来,却总觉得少了点醇厚。 郑叔作为在场官阶最高的人,自然被推到了前面。 副厂长给两个粗瓷碗各倒了七八分满,酒液在碗里轻轻晃,泛着浅黄的光。 “张局您先品,这酒是咱用今年新收的枸杞泡的,比去年的醇。” 副厂长微弓着腰,眼里的期待明晃晃的。 郑叔端起酒碗,指尖在冰凉的碗沿上碰了碰,先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过喉咙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对。 上次别人送他的那瓶,入口有股黄芪的回甘,这瓶却带着点涩,像掺了水。 他没作声,又喝了第二口,这次含在舌尖品了品。 没错,就是不对。 前几个月喝的那瓶,咽下后嗓子里还留着药香,这瓶下肚,只觉得寡淡,连带着枸杞的甜味都变得模糊。 郑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同样的厂子,同样的配方,怎么味道差了这么多? 旁边的赵泰宁正准备端碗,被郑叔抬手拦住了。 “我算知道你们的酒为啥卖不出去了。” 郑叔把碗往桌上一放,酒液溅出来几滴,在桌面上晕开,“厂子、工人、瓶子看着都一样,可这味道,比我之前喝的差远了。” 副厂长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却直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郑叔的眼神堵了回去。 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只有李建国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铁炉里煤块燃烧的轻响。 副厂长的手在裤兜里攥紧了,指节发白——他哪敢说,自从两个月前原来的大师傅退休后,配方还是那个配发,但照方抓药酿出来的药酒味儿就是不对。 这也是导致销路一下子缩水的直接原因之一。 郑叔等了半晌,见副厂长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的火 “蹭” 地就上来了。 他是看在老战友赵泰宁的面子上,才特意抽时间过来——知道梁金涛是个能干事的实在人,想着帮他搭个桥,让酒厂和他能互相帮衬着活起来。 可这酒的品质,别说帮衬,怕是刚承包就得砸了招牌。 “金涛,你过来。” 郑叔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梁金涛刚走到郑叔身边,就见老泰山赵泰宁端着酒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老泰山喝这酒的次数肯定没有郑叔频繁,此刻却皱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也品出了不对劲。 “金涛,这事儿是你想干,但我牵的线。” 郑叔的目光落在梁金涛脸上,带着长辈的郑重,“就冲我跟你老丈人的交情,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赵泰宁叹了口气,把碗往桌上一放:“刚才我抿了一口,跟你郑叔送我那瓶差太远。这酒要是卖不动,承包过来也是白搭。” 他看着梁金涛,眼里的担忧藏不住——盖房已经花了不少钱,要是酒厂再赔了,家里的日子又得紧巴。 梁金涛拿起赵泰宁没喝完的酒碗,仰头喝了两小口。 第一口下肚,他就愣了——前阵子在邱富海家喝的那瓶,咽下后嗓子里像被温水润过,这瓶却带着点刺,药味和酒味没融到一起,像是硬凑的。 他把剩下的酒含在舌尖,等了一两分钟才咽下——果然,连后味都变了,原本该有的回甘,变成了淡淡的苦涩。 他心里明镜似的。 前世很多酒厂,也包括其他商品,在名气打响之后,就开始偷工减料,狠狠地割韭菜了,没想到这辈子亲眼撞见了。 他原本盘算着,尽快把药酒厂承包过来,赶在 “劲酒” 打响名气前抢占市场。 现在是九零年的十月底,距离九三年蒋堃版“jin酒虽好,可不要贪杯”的广告词出现在Y视的屏幕上,并传遍大江南北,还有将近三年时间。 毕竟,这句广告词在明星光环的加持下,令人印象深刻,成为经典,助理华国jin酒登顶保健酒品牌巅峰。 很多广告行业的大佬,以及保健酒行业的知名人士都说,这句广告词集中体现了好广告语的直接、幽默、易传播、富有关怀性的标准,堪称“华国酒业最牛 逼的广告语”。 而作为创立于1953年的国民品牌,jin酒历经七十余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专业化健康食品企业,打造出三大核心品牌,年产原酒六万余吨,长期霸榜该行业市场份额首位。 现在看来,第一步就得先让药酒的品质恢复到之前水准。 “郑叔,我知道您担心啥。” 梁金涛放下酒碗,声音很稳,“但正因为酒的品质下降了,才需要有人来改。 要是现在酒香飘十里,也轮不到我来承包不是?” 郑叔面沉如水,又说道:“粮食、药材不说,就单说人工,要是全转起来,一天就得几十块钱的工钱了。 刚才李建国说的很清楚,在册的工人就有二十几个,这还不包括乡政府调派过来的管理人员。 “现在这人,身子不知道咋这么金贵,小工你不给到一块钱往上,人家都不给你干……” 第275章 症结所在 郑叔把喝空的酒碗往桌上一放,粗瓷碗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成本的事儿咱算完了,再说说销路——酒酿出来了,你卖给谁去?” 梁金涛正低头在纸上划着成本账 —— 枸杞八毛一斤,肉苁蓉一块二,加上其他药材和人工,一瓶酒的成本确实超过两块。 听到这话,他笔尖一顿,抬头看向郑叔。 “老百姓喝的散酒,最贵的也就一块五一斤。” 郑叔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你这枸杞苁蓉酒,卖两块五都得赔本,卖三块,谁买?总不能指望供销社天天进货吧?” 赵泰宁在旁边点头:“前阵子我去市供销社下属的商店,见货架上的药酒摆了半排,落着灰都没人动。 人家说,现在庄稼人手里紧,喝酒都喝最便宜的。” 梁金涛的指尖在纸上画了个圈——他想起自己收购站的渠道,四金龙乡、北川湾乡的供销社都跟他熟,要是能让他们帮忙代销,说不定能打开销路。 又想起的县百货大楼,要是能进柜台,哪怕量少,也能打响名气。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他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了底:“郑叔,销路我想过——先从周边乡镇的供销社入手,给他们让点利;再托人问问县百货大楼,能不能给个专柜。 实在不行,我收药材时带着卖,就当给乡亲们试喝。” 郑叔挑了挑眉:“你倒想得周全。”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纹路更清晰,“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买卖就是低买高卖,你得先让人家尝到甜头,才有人愿意帮你卖。” 梁金涛默默点头。 郑叔的话糙,理却不糙。 就像他收药材时,总比别人多给两分钱,乡亲们才愿意把好货留给自己。 这药酒销路,怕是也得这么办。 “对了,配方呢?” 梁金涛突然想起这茬,“这不该是商业机密吗?要是谁都能酿,咱承包了也没优势。” 郑叔 “嗤” 地笑了,往椅背上一靠:“啥机密?来之前我就问过李乡长,厂里二十多个工人,随便拉一个过来,都能把二十多味中药的方子背出来。” 梁金涛愣住了。 前世他帮三爸抢一个药酒配方,前前后后花了三百多万,最后拿到的还是掺了假的方子。 他攥着笔的手紧了紧:“这不可能吧?配方要是这么容易到手,早有人仿了。” “那得看厂子景气不景气。” 郑叔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厂子,快半年没发工资了,工人都想着咋糊口,谁还管配方藏不藏? 要是前几年厂子红火时,你试试?保管连仓库门都不让你进。” 赵泰宁叹了口气:“这就跟咱村的老手艺似的,日子好过了,才想着传男不传女;要是快饿死了,能换口吃的,啥手艺都肯教。” 梁金涛这才明白。 值钱的从不是配方本身,是让配方落地的本事。 就像霍队长手底下那几位盖房师傅的手艺,图纸谁都能画,但能把房梁架得端正、砖墙砌得结实,野路子出来的师傅肯定比不了。 “不过有件事蹊跷。” 郑叔突然坐直身子,声音压低了些,“三个月前的酒,我喝过,确实地道;这阵子的酒,味儿差远了。你说要是配方没变,咋会差这么多?” 这话像根针,突然刺破了梁金涛心里的迷雾。 他想起刚才喝的酒——涩味里带着点浮气,不像老手艺酿出来的醇厚。 难道是…… “是酿法变了?” 他追问。 “谁知道呢。” 郑叔瞥了眼门外,副厂长正缩在仓库门口抽烟,背影看着蔫蔫的,“说不定是少了啥关键步骤,或是少了个懂行的人。” 正说着,李建国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梁老板,我刚查了考勤——厂里在册的工人二十三个,其中五个是烧锅炉、看仓库的,剩下十八个是酿酒的。要是你承包,这五个后勤的……” “能减就减。” 梁金涛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酿酒的留着,但得试试‘竞争上岗’—— 手艺好的多开工资,混日子的就别留了。” 他想起前世见过的工厂改革,这话一出口,李建国愣了愣,郑叔却眼睛一亮。 “这法子新鲜。” 郑叔笑着说,“早就该这样了,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肯卖力?” 李建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只要能让厂子活过来,咋都行。”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仓库里还有数量不少的枸杞、肉苁蓉等药材,都是好东西,你要是用得上,就都算你的。” “大师傅退休前,总说‘药材得陈半年才出味儿’。” 他又叹息说道,“他退休之后,配发还是原来的配发,但药酒的品质就是不对劲。” 梁金涛心里一动——这或许就是酒味儿变差的原因。 抓在手里的笔尖在纸上写了个 “师” 字。 难道问题出在这儿? “我得找那位大师傅聊聊。” 梁金涛在纸上把 “师” 字圈起来,“要是能请他出来指点两天,说不定能找回原来的味儿。” 郑叔点头:“这主意靠谱。老手艺都在人手里攥着,配方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梁金涛,“不过你可想好,就算找回味儿了,二十多个工人要吃饭,一天几十块的工钱,不是小数目。” 梁金涛跟着李建国去仓库看货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院子。 仓库的木门掉了块漆,推开时 “吱呀” 响,里面堆着半人高的麻袋,麻袋上印着 “枸杞”“肉苁蓉” 等字样。 他随手抓起一把黄芪,干硬的根须带着淡淡的药香——是正经好货。 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比来时轻快:“李乡长,合同我能签,但得加三条:第一,你们得说服退休的大师傅全力配合我的工作;第二,工人得按手艺定工资;第三,乡政府派过来的管理人员一个不留,都回原单位。” 郑叔在办公室里听见这话,对赵泰宁笑道:“你这女婿,看着年轻,心里有数。” 赵泰宁望着梁金涛的背影,眼里的担忧散了些——这孩子自从做生意以来,做事总比别人多留三分余地。 第276 情分你来我往才热乎 签合同的时候,铁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 郑叔给每人倒了杯热茶:“金涛,我再啰嗦一——这厂子是国营的,牵牵扯扯的人多,往后遇到难处,别硬扛,找我或你老丈人商量。” 梁金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笑:“郑叔放心,我盖房时就知道,地基得打牢,步子得踩稳。 这酒厂就像那老地基,只要把根扎正了,不怕起不来。” 走出酒厂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远处的河滩上,红黏土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块刚翻过的地,等着下种。 梁金涛想起八爸说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突然觉得这酒厂和峡口村的老房子一样 ——看着破败,可只要肯用心拾掇,总能长出新的希望。 桑塔纳往回开时,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影子。 梁金涛靠在椅背上,手里攥着那份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轻松,但就像盖房时一锨一锨挖地基,酿酒时一勺一勺控火候,只要一步一步走实了,总有一天,这枸杞苁蓉酒能香遍十里八乡。 车过祖厉县城时。 梁金涛跟郑叔和老泰山说了自己要去县医院看一位好友的事。 林沛夏三天前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剖腹产,应该还没有出院,他今早上出门前就跟赵秀芬说好了顺道过去看看,明早坐最早的一班县际中巴车回去。 桑塔纳停在县医院门口时,暮色已经浸透了街角的路灯。 梁金涛攥着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手心的汗洇出浅痕。 他抬头望了眼住院部的窗户,三楼最东侧的灯亮着——邱富海大前天在电话里说,林沛夏住那间病房。 “明早中巴车七点发车,别误了。” 老泰山赵泰宁摇下车窗叮嘱。 梁金涛应声。 等车走远,他快步穿过马路,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 玻璃柜台里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摆得整齐,售货员正用抹布擦着罐头瓶上的指纹。 “给我来两罐麦乳精,两盒水果罐头。”他指着货架最上层的铁皮罐,“要最贵的那种。” 售货员用镊子夹起罐头放进网兜:“看病人啊?这麦乳精是上海产的,补身子。” 梁金涛付了钱,网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两罐麦乳精够买十斤面粉,却是眼下最体面的营养品。 他又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换了两个红包,各塞了五十块钱,红纸在路灯下泛着暖光。 住院部的走廊飘着来苏水味,梁金涛刚走到三楼,就见邱富海的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择菜。 老太太见他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菠菜站起来:“金涛来了?快进去,沛夏刚醒。” 她往病房里指了指,声音压得低,“这丫头总念叨你,说要不是你们一家人上心,她哪能顺顺当当怀上孩子。” 病房里的日光灯亮得晃眼,林沛夏靠在床头,脸色还有点白,怀里却抱着个襁褓。 邱富海坐在床边,正笨手笨脚地给另一个襁褓换尿布,听见动静回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你可来了!昨儿我还跟你姐说,等你忙完盖房的事,一定得让你看看孩子。” “这是老大?” 梁金涛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红包轻轻放在林沛夏手边。 林沛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这是老大,是个丫头,文静。” 她指了指邱富海怀里的,“那个是儿子,跟他爸一样倔。” “打弟弟要趁早,这叫血脉压制!!” 梁金涛轻声对着老大叮嘱道。 才说了一小会儿话,接班的护士进来查房,话里话外闲陪护的人多。 林沛夏等护士们走了后,笑对梁金涛说:“今晚就在姐家住,让老邱带着你吃顿好的。” 邱富海咧开大嘴笑说道:“涛弟,晚上我妈和我姐在这儿守着,白天我下班才过来待一会儿。” 离开医院,俩人就进在一家饭馆吃过晚饭,这才溜溜达达地回家。 一路上交流着第一次身为人父的喜悦和感受。 邱家住在县公司家属院,砖砌的院墙上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 邱富海推开院门时,屋子里的灯亮着——他姐刚炖了鸡汤,正往保温桶里装,说明天给林沛夏带去。 “你先坐,我给你烧壶水。”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疲惫淡了些。 “你小子胆子有点大啊,说干就干了?” 邱富海丢开承包协议,把茶杯往梁金涛面前推了推,“张振铭下午过来看你姐跟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还跟我说起你。” 梁金涛笑了:“也是碰运气。听说那厂子的药酒以前挺出名,就是这两年没跟上趟。” 他摩挲着杯沿,“我想着,往后收的有些药材不用再往运了,直接酿成酒,说不定能多赚点。” “这主意好。”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等孩子百天后,我就申请调回北川湾乡收购站。 张振铭要回县公司了,他那人会来事,在县里能帮咱打通关节;我在乡上盯着收购,你在酒厂盯着生产,咱仨正好能接上。” 梁金涛心里一亮——他正愁酒厂的药材供应没着落,邱富海回来盯着,正好能保证药材成色。 “那敢情好。”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等房子盖的差不多了,我就得去找那位退休的大师傅,他退休回家养老了,药酒的品质就掉下来了。” “十有八九这老小子临走的时候在中间使坏了。”邱富海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件事如果查实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找人教训他。”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感激,“金涛,我跟你姐能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这都多亏了你。 我邱富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往后有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 梁金涛摆摆手:“都是应该的。 你的自行车都快要被我骑退休了。”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你来我往才热乎。 灶房的鸡汤香飘进屋里时,邱富海的姐端着碗鸡蛋羹进来:“金涛快尝尝,刚蒸的。” 瓷碗放在桌上,鸡蛋羹颤巍巍的,上面撒着点葱花。 “我妈说,你是我们家的贵人。” 她笑着说,眼里的真诚像这碗鸡蛋羹,热乎又实在。 第277章 放手让能人干 桑塔纳的尾灯在柳河乡的土路上缩成个小红点时。 李建国正站在乡政府门口的老榆树下抽烟。 烟卷烧到了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往鞋底摁灭。 十月的风卷着河滩的沙砾,刮得脸生疼,像在提醒他——刚才梁金涛离开时,眼里的那点光亮,是他这大半年来,在柳河乡见过最鲜活的东西。 “李乡长,食堂还留着洋芋面条子。” 传达室的老王探出头,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白汽。 李建国 “嗯” 了一声,往食堂走。 水泥地上的裂缝里嵌着沙,是前几天下雨时从河滩冲来的。 食堂的大铁锅锅盖半掩着,剩下的甜洋芋面条子结了层薄皮。 他盛了半碗,撒了一点点盐,就着凉拌菜开始吃。 面条里面的洋芋条有点硬,嚼起来像在啃去年的包谷芯。 这晚饭像极了他现在的日子——看着是热乎的,咽下去却总带着点涩。 三个月前刚接到调令时,他可不是这样。 那会儿他在沿海县城的镇政府当文书,每天看着集装箱卡车从国道上呼啸而过,码头的吊臂昼夜不停地转。 叔叔从千里之外的家乡打来长途电话,通话的内容简单扼要:“回柳河当副乡长,主抓经济”。 当时的他,漫卷诗书喜欲狂,连夜收拾了行李,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帆布包里装着从沿海带回来的《经济时报》,上面的 “市场经济”“承包经营” 字眼被他圈了又圈。 他以为自己是来乘风破浪的。 第一次在柳河乡班子会上发言,他掏出准备了三晚的稿子,说要“盘活乡属企业,带动农户增收”。 坐在主位的乡长端着搪瓷缸笑:“建国啊,柳河乡就一个药酒厂,还是个要饭的摊子。你能让它不欠工人工资,就谢天谢地了。” 当时他还不服气。 第二天就骑着乡政府的二八大杠去了药酒厂。 厂房的铁门锈得掉了漆,推的时候 “吱呀” 响,像在哭。 车间里的发酵罐蒙着灰,角落里堆着没卖出去的药酒,纸箱潮得能拧出水。 副厂长搓着手说 “上个月工资还没发”,工人蹲在墙角抽烟,见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突然想起沿海的罐头厂——流水线 “哒哒” 地转,工人戴着白帽快手打包,货车在门口排着队等装货。 那时候他觉得,经济就该是这样热气腾腾的。 可在这里,连空气都是凉的。 “李乡长,这月的经济报表还填不填?” 会计抱着账本走进食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建国把粥碗推远:“填。就写‘药酒厂正常生产,暂无新增产值’。” 会计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西街的老杨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磨剪刀菜刀挣了二十块,孟家老太太赶集卖鸡蛋挣了五块,要不要加上去?” 李建国没说话。 这大半年,他的经济报表就靠这些零碎撑着。 有时候他看着报表上的“副业收入二十七元”,真想把笔摔了。 他在沿海见的老板,一顿早饭钱都比这多。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乡政府的公告栏。 管农业的副乡长贴了新通知,红纸上 “秋收防火”四个大字写得笔挺;管教育的副乡长贴了运动会照片,孩子们举着小红旗笑。 只有他的那块栏,还贴着半年前的“药酒厂招工启事”,边角卷得像朵花。 宿舍是间土坯房,墙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麦秸。 他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从沿海带回来的东西:一本《市场营销学》,封皮磨掉了角;一张开发区的照片,照片里的高楼在夕阳下泛着金;还有叔叔写的信,说 “柳河穷,但有土地有药材,你好好干”。 他摸着照片上的高楼,突然想起刚才梁金涛签合同时的样子。 那年轻人看着土,眼里却有股劲,说 “只要根扎正了,不怕起不来”。 他当时还在心里笑——这烂摊子,根早就烂了。 可现在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他又有点动摇。 上个月去县上开会,县领导说 “要放手让能人干,别让国营的架子捆住了”。 他当时没往心里去,总觉得 “国营” 两个字是面子,不能丢。 可刚才看梁金涛盯着仓库里的药材眼睛发亮,看发酵罐时手指在锈迹上划来划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面子是挣来的,不是守来的。 窗外的河滩在月光下泛着白,像条没尽头的路。 他想起刚到柳河时,叔叔送他到村口,说 “我年轻的时候在柳河种过黄芪,这土养药材,也养人,就是得有耐心”。 那时候他不懂,觉得耐心顶不上一辆货车。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药酒厂的老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十年前的产销记录:“1985 年,枸杞苁蓉酒销省百货公司 500 箱”“1986 年,获地区优质产品奖”。 字迹是前任厂长写的,有力得很。 他摩挲着那行 “优质产品奖”,突然想去车间看看。 夜风吹过酒厂的铁门,“哐当” 响。 他推开门,月光把车间照得发白。 发酵罐的锈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老画。 他走到最里面的发酵罐前,这是当年获奖时用的老罐,罐身上还贴着 “优质” 的红标签,虽然褪色了,却还能看出鲜亮的底色。 “说不定……真能行。” 他对着空车间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像颗种子落进了心里。 回到宿舍时,窗纸已经泛白。 他找出稿纸,在上面写下 “药酒厂承包后续工作安排”,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外面传来乡政府的起床号,有人在院子里打水洗漱,搪瓷盆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在给新的一天敲开场锣。 他抬起头,看见窗台上的《市场营销学》被晨光镀上了层金边。 突然觉得,这柳河乡的秋,虽然风大,却也藏着点盼头。 就像那罐老发酵罐,看着锈了,说不定再擦一擦,还能酿出当年的好酒。 他拿起笔,在稿纸上又添了一行:“联系退休大师傅,协助梁金涛恢复酿酒工艺”。 字迹还带着点生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278章 得见真神 三天后。 在邱富海家吃过中午饭,逗弄了一会儿龙凤胎姐弟,梁金涛就出门了。 十一月的风裹着河滩的沙砾,在土路上打旋。 梁金涛坐在花五十块钱雇来的三蹦子的车斗里,双手紧紧抓着栏杆。 车斗里的帆布包撞得 “咚咚” 响,里面装着从药酒厂带的 1977 年枸杞苁蓉酒,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却被他用软布擦得发亮。 “师傅,还有多远?” 他朝驾驶座喊,风声把声音撕得零碎。 三蹦子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是邱富海找来的稳当人。 他往前方指了指:“过了那道梁,看见冒烟的地方就是。老邹家的酒坊,大老远就能闻见味儿。” 梁金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 远处的土梁像条卧着的黄狗,梁下的村子藏在白杨树里,只有一缕淡白的蒸汽从树梢冒出来,在灰蓝色的天上扯出细痕。 他这才松了口气。 从祖厉县城出发,三蹦子颠了两个钟头,路过三个岔路口,问了七个村民,总算快到了。 三蹦子刚拐过土梁,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粮食的甜和柴火的焦,比他收过的任何一味药材都让人踏实。 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住,梁金涛给三蹦子师傅递给一盒烟,让他在这等着自己,拎着帆布包往冒烟的方向走。 路是踩出来的土路,坑坑洼洼的,脚底下的胶皮鞋沾了层黄土。 两旁的院墙矮矮的,墙头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有几户人家的窗台上摆着空酒坛,坛口的泥封裂着细缝。 不用问,都是买老邹的酒留下的。 越往里走,酒香越浓。 转过一个窄窄的巷口,眼前突然亮了。 一户院子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 “邹记酒坊”。 院子里飘着白汽,从东厢房的窗缝里挤出来,在阳光下像团流动的云。 梁金涛刚推开木门,就听见 “吱呀” 一声,一个老头儿从蒸汽里钻了出来。 这老头儿的打扮实在扎眼。 眼瞅着就要到十一月了,下身就穿条蓝布大裤头,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结实的肌肉;上身是件对襟盘扣褂子,领口敞着,能看见胸膛上的汗珠;脚上蹬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鞋面上沾着点酒糟。 他站在蒸汽里,鬓角的白胡子沾着水汽,倒像年画里的酒仙。 更奇的是他的脸。 剃着锃亮的光头,下巴上的胡子却留得老长,像团炸开的蒲公英;胡子上方,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占了半张脸,看人时带着股直愣愣的劲儿。 “打酒?” 老头儿从腰间抽出条蓝布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手巾上还沾着点黄米粒。 应该是刚蒸完的酒曲。 梁金涛赶紧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客气地笑:“我找你们老板,麻烦……” “有啥事儿跟我说。” 老头儿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手巾往肩上一搭,“老板就是我,我就是老板。 你要打酒就说打多少,找老板干啥?老板能管到打酒的事儿?” 梁金涛心里暗笑,有点后悔没带六爸来。 这脾气,跟六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直肠子,说话能噎死人。 他没接话,只是往厢房里瞥了一眼——里面摆着三个半人高的大缸,缸口盖着竹篾编的盖子,蒸汽就是从缸缝里冒出来的。 墙角堆着麻袋,上面印着 “晋北高粱”,袋口敞着,露出红亮的颗粒。 “能先尝尝吗?” 梁金涛问。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从缸边拎起个巴掌大的小酒提,伸进最外面的缸里,舀了半提酒,往旁边的粗瓷碗里一倒。 酒液在碗里晃了晃,泛着浅黄的光。 梁金涛端起碗,先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股淡淡的生涩味,像没熟透的果子。 他抿了一小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 差点意思。” 老头儿 “哼” 了一声,把碗往缸边一放,又换了个缸,舀了半提。 这次的酒颜色深了些,闻着有股焦香。 梁金涛再尝。 比刚才的醇厚,却少了点回甘,像烧火时没掌握好火候。 “这个也不行。” 老头儿刚要瞪眼,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走到最里面的缸前。 这口缸看着最旧,缸身的釉色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陶土。 他掀开竹篾盖,一股浓郁的酒香 “轰” 地涌出来,差点把梁金涛熏个趔趄。 小酒提伸进缸里,这次舀出来的酒,在碗里像流动的琥珀。 梁金涛刚抿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先是高粱的烈,接着是粮食的甜,咽下后嗓子里还留着股绵长的香,像八爸酿的米酒,却比米酒多了层醇厚。 “就是这个!” 老头儿这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烟荷包里挖了烟丝,往烟袋锅里塞:“小伙子,不打听价就敢尝? 我这酒,可比供销社的贵三成。” 梁金涛笑了,把帆布包放在石桌上,掏出那瓶 1977 年的枸杞苁蓉酒。 轻轻往老头儿面前推了推:“邹叔,我是奔着您这 53 度陈高粱来的。但我更想跟您聊聊这个。” 老头儿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突然愣住了。 他放下烟袋,拿起酒瓶,手指在标签上摩挲着 ——“柳河乡药酒厂” 几个字已经模糊,却还是能认出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柳河乡药酒厂。” 梁金涛看着他的眼睛,“我前几天去过,准备承包了那儿,想请您回去。” 老头儿把酒瓶往桌上一放,酒液在里面晃了晃。 他重新拿起烟袋,点着了,猛吸了一口,烟圈从鼻孔里冒出来:“那破地方还没黄?” “快了。” 梁金涛没绕弯子,“但我想让它活过来。 您也知道,现在的酒不行了,我尝过,涩得像没熟的柿子。” 老邹斜了梁金涛一眼:“听你的口音,像是河上游的,怎么想起跑这么远折腾来了?” 梁金涛笑说道:“邹叔,机缘巧合吧,我是倒腾药材的,喝了几次你们酒厂的药酒,说实话感觉挺好喝的……” 老邹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喝的肯定不是最近几个月酿的酒……” 第279章 首席酿酒师 梁金涛竖起大拇指,感叹说道:“就冲您老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白来。 邹叔,真神面前不打妄语,实话给您说了吧,我已经跟你们李厂长草签了承包酒厂的合同,想让它赶在过年前起死回生......” 老邹久久地盯着梁金涛看了一眼,慢慢摇头说道:“很难!” 梁金涛笑了笑,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您老没一口把话说死,说明我琢磨的这件事它就有希望。” 老邹的话,带足了过来人的口气:“有些事儿,不是光有心就行啊!” 梁金涛探身说道:“等下次我过来,咱爷俩喝一口?你出酒,我出菜……” 老邹耷拉着眼皮,倔劲又上来了:“有啥话,坐这儿也能说! “能行的,现在就定;不能行的,你把我灌蒙了也没有用。” 一铜锅子的烟灰,使劲儿磕在地上后,老邹加重了语气:“不信你四处打听打听,我邹老汉从来不说没边儿的酒话!” 梁金涛挑起了大拇指:“您老是个痛快人!那我就有啥说啥了…… “我想振兴柳河乡药酒厂,把这个药酒做起来,想请您老重新出山,回酒厂担任首席酿酒师,你看怎么样?” 老邹听了,瞪起了眼睛:“首席酿酒师是个什么岗位?” 梁金涛笑说道:“其实就是您以前干的大师傅。” 老邹“哦”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都是退休了的老人了,再不会去干那种没把握的事了。 小伙子,这么跟你说吧,就在去年,县上分管经济的副县长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来到酒厂,当着我们二三十号工人的面,差点没把他的康子(胸膛)拍折了,做的那个保证,有用了吗?” 梁金涛笑说道:“邹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不说别的的,您自己个的酒坊在您手里,不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嘛。 赌咒发誓的话我不说,说了您也不信。 我这些天唯一的想法就是,咱们祖厉县既然有那么好的药酒厂,风风雨雨存在了二三十年,不能一下子就垮掉吧? 我相信,这也是包括您在内,所有在药酒厂上班的普通工人们的想法。” 老头儿的烟袋锅在石桌上磕了磕,心里暗自嘀咕说道:“有些人在里面捣鬼着呢,能好才怪。” 他眼里闪过点失望,嘴上却说道:“我退休前的一个月,特意去找了之前的厂长,跟他说了酒厂的现实情况。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虽然离开了,但对那里还有很深的感情,一定会想尽办法帮酒厂。 结果呢?帮助的办法和措施影子都没看见,那个家伙居然把跟他关系好的三个匠人介绍给其他酒厂了。”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 —— 十张 “大团结”,在阳光下泛着红。 “邹叔,这是定金。我想买您四百斤陈高粱,更想请您回去当首席酿酒师。” “四百斤?” 老头儿突然被烟呛了,咳嗽了半天,指着梁金涛,“你知道四百斤要蒸多少高粱? 我这缸里的,总共就六百斤,是留着过年卖的。” “我可以等。” 梁金涛没动那沓钱,“您啥时候酿好,我啥时候来拉。 至于回酒厂的事,您不用天天去,关键时候去把把关就行。 工资按您退休前的双倍给,另外,我承包期间,保证给退休工人发全工资。” 这话像块石头,突然砸进老头儿心里。 他捏着烟袋的手顿了顿 —— 他退休三个月了,酒厂欠了他八个月的工资。 还有五个月是没退休前的正常工资。 这段时间,时不时地就会有一起在酒厂上班的同事们过来凑一块儿念叨着想去里上访。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去。 国营的架子我见够了,今天一个政策,明天一个指示,酿酒的心思都给搅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酒坊,“我在这儿,想蒸多少蒸多少,想酿啥味儿酿啥味儿,舒坦。” 梁金涛看着他酒坊里的大缸,突然笑了:“邹叔,要不这样——您这酒坊照开,酒厂那边我给您留间办公室,摆上您的烟袋锅、酒提子,跟这儿一样舒坦。 您要是觉得酒厂的酒不对味,随时能骂,没人敢拦着。” 老头儿眯起眼睛,盯着梁金涛看了半天。 这年轻人穿着粗布褂子,手上有薄茧,看着像干农活的,眼里却有股劲,跟那些来酒厂指手画脚的干部不一样。 他想起自己刚到药酒厂时,老厂长也是这么跟他说的:“酿酒就像做人,实诚了,味儿才正。” “你想让我咋做?” 老头儿突然问。 梁金涛心里一喜,往前凑了凑:“我想按老方子来——黄芪要陈半年的,枸杞用宁省的,肉苁蓉用奔马市沙漠的,高粱得是晋北的红皮粮。 您帮我盯着选料、看火候,其他的不用您管。” 老头儿没说话,拿起那瓶 1977 年的枸杞苁蓉酒,拧开瓶塞,往碗里倒了点。 酒液在碗里转了转,他抿了一口,眼睛慢慢亮了——是当年他亲手酿的味儿,黄芪的甘和枸杞的甜融得正好。 “这酒,有些年份了,可是药酒厂的宝贝啊。” 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当时我就说,人可以高就,但绝对不能在关键程序上动手脚,要不然,味儿准变。 你看,还真让我说着了。” 梁金涛听出来邹叔话里有话。 但这个时候暂时顾不上管其他,先办正事要紧。 赶紧接话:“那您就回去把这道工序教给他们?我让人把您的老工具都找出来,还放您原来的位置上。” 老头儿把空酒瓶往石桌上一放,发出 “当” 的一声。他站起身,往厢房走:“四百斤酒,得蒸三回高粱。 你后天来拉。”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酒厂那边,我先去看看。要是味儿,我转身就走。” 梁金涛笑着点头,看着老头儿的身影消失在蒸汽里,心里像被炭火烘着。 他知道,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 院子里的酒香还在飘,混着远处河滩的风,像在给他唱支踏实的歌。 第280章 日子就像刚酿的酒 三蹦子 “突突” 地驶进祖厉县城时,暮色已经漫过了百货大楼的楼顶。 梁金涛拎着帆布包跳下车,鞋底子沾着的黄土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痕。 包里装着邹叔送的一小坛新酿高粱酒,坛口的泥封还带着湿意,酒香顺着布缝往外渗,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师傅,到县物资局家属院。” 安顿好住处后,他拦了辆三蹦子,车斗里的铁丝筐装着刚收的白菜,沾着的冰碴在车灯下闪着光。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帆布包在车斗里轻轻晃,像揣着个会喘气的宝贝。 家属院的铁门没锁,梁金涛刚走到邱富海家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不是一个,是两个,一高一低,像在比嗓门。 他笑着推开院门,邱富海正蹲在碳房门里面捡煤块,听见动静回头,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笑意取代:“可算来了!你姐刚说你要是再不来,就让我出门找三蹦子司机要人。” 梁金涛把帆布包往窗台上一放,弯腰要帮忙。 邱富海赶紧拦住:“你是客,坐着就行。我姐跟你姐在屋里看孩子,老娘在炖鸡汤。” 他往屋里里喊了一声,“媳妇,金涛来了!” 林沛夏抱着个襁褓出现在窗户里面,另一个襁褓放在床上,由邱富海的姐姐照看着。 她的脸色还有点白,眼里却亮得很:“金涛快坐,晚饭在锅里热着呢。” 她指了指炕上的孩子,“这丫头刚醒,正找奶吃呢。” 梁金涛把带来的水果往桌上一放。 苹果和橘子,是在县城水果摊挑的,个个饱满。 “姐,给你和孩子补补维生素。” 他刚坐下,就见邱富海的姐姐端着饭菜出来了。 晚饭就在炕桌上吃的——鸡汤炖得奶白,里面飘着红枣和枸杞;炒白菜带着锅气,油星子溅在盘边;还有一碟腌萝卜,是邱富海母亲腌的,脆生生的。 梁金涛刚喝了口汤,就听见里屋的孩子又哭了,邱富海的姐姐赶紧起身:“我去看看,许是尿了。” “让她们娘仨歇着,咱去客厅聊。” 吃过饭,俩人收拾了碗筷来到客厅。 客厅里摆着个掉漆的木柜,上面放着台黑白电视,屏幕边角有点发黑。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胡茬更清晰:“今天去见邹师傅,顺不顺利?”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暖了暖手:“算顺利。他答应先回酒厂看看,还说要给我酿四百斤陈高粱。” 他顿了顿,想起邹叔提到前任厂长时的眼神,“不过邹叔对前任厂长意见挺大,说他走的时候在关键程序上动了手脚。” “肯定是配方!” 邱富海一拍大腿,“我曾经听一位朋友说起过,说前任厂长总把配方锁在抽屉里,连副厂长都不让看。 他调走后,酒厂就没人能酿出原来的味儿了。” 梁金涛却摇了摇头:“前些天跟我老丈人的战友郑叔去考察,郑叔说酒厂的工人都能背出方子 —— 二十多味中药,连用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邹叔要是想动手脚,未必是改方子。”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我猜是比例。就像咱熬粥,米和水的量差一点,味儿就不一样。” 邱富海皱起眉:“你这么一说,说不定就是的。”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要不要我托人查查仓库的老账?” “不用急。” 梁金涛笑了,“邹叔答应去酒厂,他肯定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再说,我已经让李乡长找老账本了,看看今年以来的用料记录。”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只要能按老方子酿,再请邹叔盯着,肯定能找回原来的味儿。” 里屋传来婴儿的笑声,接着是林沛夏和大姑姐的说话声 —— 许是孩子尿完了,又开始乖乖吃奶。 邱富海往门口望了望,眼里的温柔藏不住:“等孩子百天后,我就回北川湾乡。到时候我帮你盯着药材收购,收到好货了先紧着你这边用。” 梁金涛心里一暖。 他知道邱富海说得出做得到。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在这些实在事里慢慢热起来的。 “对了,张振铭那边有信儿吗?” 梁金涛想起承包合同上的条款,“他要是能在县公司帮咱打通销路,药酒就不愁卖了。” “他昨天打电话说,县百货大楼愿意给个专柜。” 邱富海喝了口热水,“还说快到年跟前了,要请县电视台拍个短片,就拍你收药材、邹叔酿酒的场面,说这样真实。” 梁金涛笑着摇头:“他倒会琢磨。不过真实点好,咱这酒本来就是真材实料酿的,不怕人看。” 两人聊着聊着,窗外的月光已经爬上窗台。 邱富海的姐姐端着盘瓜子进来:“你俩聊啥呢?这么热乎。” 她往梁金涛手里塞了把瓜子,“沛夏说,让金涛今晚住这儿,别去旅店了,省得花钱。” “大姐,住的地方我来家之前就已经订好了,” 梁金涛生怕邱富海两口子生气,说他见外,急忙解释说道,“明早上我还要赶最早的一班车回去,起的早,万一惊着两个心疼疼。” 嗑着瓜子,听着里屋婴儿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县城的冬夜格外暖。 他想起邹叔酒坊里的蒸汽,想起邱富海捡煤块的背影,想起林沛夏抱着孩子时的温柔——这些人,这些事,就像酿酒的粮食,看着普通,却能酿出最醇厚的日子。 晚上的十点多,梁金涛告辞出门回旅店。 自然少不了又被林沛夏一顿埋怨。 回到旅店,躺在单人床上,听着楼道里不时响起的服务员或者入住客人轻轻的脚步声,心里盘算着几件要做的要紧事:找张振铭,聊聊专柜的事......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瘦的光。 梁金涛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明天回村,得先去看看地基冻没冻,再跟六爸说说邹叔的事。 这日子就像刚酿的酒,得慢慢熬,才能出味儿。 第281章 到底谁帮谁 柳河乡乡政府的走廊里,暖气片只热了半截。 李建国攥着草签的承包协议,指尖把纸页捏出了褶皱。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乡书记汪江河的咳嗽声 —— 这位五十出头的老书记,烟抽得凶,每到冬天就咳得直不起腰。 “进来。” 汪江河的声音混着咳嗽传出来。 李建国推开门,煤炉里的烟顺着炉口往外飘,把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熏得发暗。 汪江河正对着搪瓷缸子吐痰,缸沿的茶渍结了层褐黄的壳;乡长陆满仓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手指在膝盖上转着烟卷,烟丝掉了一裤腿。 “书记,乡长,这是药酒厂的承包协议。” 李建国把协议放在桌上,纸页在风里颤了颤——窗户缝没糊严实,寒风灌进来,带着河滩的沙砾味。 汪江河没看协议,先端起缸子喝了口热茶,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就是你说的那个收药材的梁金涛?” “是。” 李建国往前凑了凑,“跟市上的郑局长有亲戚关系,他有收购渠道,说能把药酒的品质找回来。” 他想起梁金涛眼里的劲,补充道,“这小伙子实在,经济实力还算可以,诚意挺足。” 陆满仓终于把烟卷点上,烟雾在他眼前散开:“建国啊,你刚从沿海回来,有些事不懂。这国营厂子,说承包就承包,步子是不是太大了?”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上面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说把国营资产给个人了?” 李建国的心沉了沉。 他早料到会有顾虑,却没想到第一关就是 “步子太大”。 他从包里掏出沿海带回来的《经济参考报》,指着上面的 “承包经营” 报道:“乡长,你看,沿海的国营厂子早就这么干了。 药酒厂现在欠着工资,再不盘活,年底工人上访,乡政府更难办。” “那也不能一步到位。” 汪江河把协议往旁边推了推,缸子在桌上磕出轻响,“咱柳河乡就这一个国营厂,真包给个人,县上领导咋会怎么看? 郑局长那边是打过招呼,可他是市里的,真出了岔子,他能替你我担着?” 李建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在沿海见过开发区的厂子,机器 24 小时转,厂长跟工人一起扛箱子,哪有这么多顾虑? 可他知道,跟这两位快到退休年龄的领导说这些,等于白说。 他们要的不是发展,是 “不出事”。 “那您看……” 李建国的声音低了些。 陆满仓抽了口烟,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折中一下。让梁金涛经营,但厂子性质不变,还是国营。 他出资金,出人手,咱派个会计盯着账。赚了钱,先补工人工资,剩下的他拿大头;亏了,他自己担着。” “这……”李建国愣住了,“国营性质不变,他还怎么放手干?会计盯着账,事事要汇报,跟原来没有区别嘛!” “区别大了。” 汪江河终于拿起协议,手指在 “国营” 两个字上敲了敲,“性质不变,上面问起来,咱能说‘试点经营’;让他担风险,郑局长那边也挑不出错——毕竟是他介绍的人。” 他把协议推回给李建国,“就这么定,你去跟梁金涛说。” 李建国拿起协议,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突然想起刚到柳河时,叔叔跟他说的 “先稳后动”,当时他觉得是保守,现在才懂,这“稳”里藏着多少怕担责的心思。 “书记,这样怕是留不住人。” 李建国还想争取,“梁金涛要的是自主权,不是替咱打工。” “留不住就再说。” 陆满仓站起身,往门口走,“总比直接包出去强。 真出了问题,你我,还有书记,谁都跑不了。” 他的棉鞋在地上蹭出轻响,“建国啊,你还年轻,仕途长着呢,别冒风险。” 汪江河也跟着起身,咳嗽了两声:“就按满仓说的办。会计我让财政所的老周去,他稳妥。” 李建国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暖气片更凉了。 他望着墙上的标语,突然觉得 “农业学大寨” 那几个字刺眼——学的是干劲,可现在这两位领导,连试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宿舍,他把协议扔在桌上,从床底翻出沿海的照片——开发区的厂房亮着灯,卡车排着队,工人脸上有笑。 他摸了摸照片上的厂房,突然觉得无力。 他想不通,为什么盘活一个厂子,要考虑这么多 “上面怎么看”“会不会担责”,而不是 “能不能让工人吃上饭”。 傍晚时,他给熟识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听筒里的电流声滋滋响。 他把 “国营性质不变”“派会计监管” 的条件说完,听筒那头沉默了半天。 “我听明白了,你们书记和乡长的意思是,让四十八军户乡的那个承包人出钱出力,还得听你们的?” 听筒那头终于有了声音。 李建国捏着听筒,指节发白:“老弟,这是目前我能帮他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让先干着,要是顺了,以后再谈自主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筒那头又沉默了会儿,传来有些低沉的声音:“老同学,你们三位领导都想错了一件事。 梁金涛是来帮你们摆脱困境的,而不是你们在帮他。 你们提出的那些条条框框,反而在束缚他的手脚。 如果我是你的话,尽力在领导面前给梁金涛争取到,会计只管账,不能插手生产;邹师傅的话,厂里得听。” “这个......我先试试再说吧。” 李建国长叹一口气,挂了电话,却没觉得轻松。 他知道,这折中方案像块夹板,夹着梁金涛的手脚,也夹着他的抱负。 窗外的河滩在暮色里泛着白,像条没尽头的路。 李建国坐在桌前,重新起草协议,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他想起汪江河说的 “仕途长着呢”,突然觉得这仕途,就像柳河乡的土路,坑坑洼洼,想往前走,就得绕着石头走。 炉子里的煤快燃尽了,屋里渐渐冷起来。 李建国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看着火星子慢慢灭下去。 就像他心里的那点热乎劲,被现实的寒风,吹得越来越弱。 第282章 日光温室大棚 霍队长带着施工队撤场那天,峡口村的日头正好。 新盖的房子已经立起了红砖框架,三七院墙砌得笔直,墙角的水泥缝抹得匀实,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梁金涛站在院门口望着,心里像揣了块暖玉——比预计提前了五天完工。 霍队长说 “这是他今年盖得最顺的房子”,临走时还特意交代 “上冻前别浇水,开春再抹外墙”。 结算工钱时,霍队长把零头抹了:“金涛,你这房子盖得实在,我也不占你便宜。 年后开工我提前三天来,保证四月底让你住进新屋。” 梁金涛硬塞给他两条红塔山:“师傅们辛苦,这点烟你们带着路上抽。” 施工队的卡车驶出土路时,车厢里传来师傅们的笑骂声,混着 “年后见” 的吆喝,在开始浇灌冬水的庄稼地里荡开老远。 送走施工队,梁金涛直奔村部。 老式拨号电话挂在斑驳的墙上,他拨了四金龙乡供销社的号码,听筒里传来 “嗡嗡” 的电流声。 “爸,明天周末,您跟我妈中午来家里吃饭呗?房子框架起来了,咱热闹热闹。” 赵泰宁在那头笑:“是不是又想让你丈母娘给你做红烧肉?” 梁金涛嘿嘿笑:“不光是肉,还有我大哥大棚里的新菜。” 挂了电话,他沿着田埂往家走。 有几户人家种的冬小麦刚冒绿,踩上去软乎乎的。 收购站的方向传来吆喝声——八爸梁福海正给交药材的村民过秤,秤杆扬得高高的;。 六爸梁福圭蹲在麻袋旁挑拣柴胡,手指在根须间翻飞。 老父亲梁福朝则在记账,算盘打得噼啪响。 自三友收购站关门后,附近十里八乡的药材都往这儿送,三位老人忙得连抽旱烟的空都没有,却总在饭桌上说 “现在才叫正经日子”。 第二天一早,梁金涛把家里的炉子都生了火。 堂屋的铁炉烧得通红,厨房的土灶冒起青烟,连小妹梁金花住的偏房都架了个炭盆。 他揣着钱去买肉,肉摊老板见了就笑:“梁老板,你家隔三差五就开荤,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呢。” 他割了十斤五花肉、五斤精排,还捎了块板油——赵秀芬说要炼猪油,炸油饼给小虎和小丫吃。 回到家时,六妈已经坐在灶前添柴了。 她把带来的洋芋往盆里倒,土豆皮在水里打着旋:“你大哥说大棚里的菜能摘了,让你嫂子送过来。”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大嫂赵山花就提着竹篮进门,篮子里的小白菜、小油菜带着露水,嫩得能掐出水:“金涛你看,这菜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摘点。” 梁金涛往篮子里瞅——菜棵不大,却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沾着细土。 这是大哥梁河涛的 “试验品”:上个月用拆房的椽搭了简易大棚,蒙上张振铭从县城捎来的日光膜,算是峡口村第一个塑料大棚。 梁河涛原本想盖大棚种蔬菜,却总怕技术不到家,梁金涛索性拉着他在六爸家牲口棚后辟了块地,俩人用铁丝捆着椽搭架子,忙了三天才弄出个像样的棚子。 “够了够了,这菜炒着才鲜。” 梁金涛接过篮子,往厨房走。 赵秀芬正抱着小五九在炕上哄睡,孩子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刚喂了奶,估计能睡俩钟头。” 她低声笑对进屋瞧孩子的大嫂说道。 妯娌俩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炕沿上悄声说着话看着熟睡的小五九。 等孩子彻底睡熟之后,赵秀芬小心翼翼把他放到炕上,然后周围用被子围起来,边角压上枕头。 这还是梁金涛教给她的法子,可以有效防止孩子睡醒后万一身边没人,一路翻滚着掉到炕下面。 赵秀芬跟赵山花进去后,灶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六妈在土灶上炖排骨,肉汤 “咕嘟” 冒泡,香气漫到院子里;赵山花蹲在盆边择菜,菜根上的泥在水里沉淀成细沙;赵秀芬则在切五花肉,刀背敲在案板上,发出 “咚咚” 的响。 梁金涛想帮忙烧火,被六妈往外推:“你去歇着,等你老丈人来了陪他说话。” 梁金涛刚走出灶房,就看见大哥梁河涛从村西头往这边走,手里攥着把小铲子,裤脚沾着些湿土。 不用问,准是刚从大棚回来。 “大哥,正找你呢。” 梁金涛迎上去,拍掉他胳膊上的泥,“大嫂把菜送来了,嫩得很。” 梁河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手里的铲子在掌心转了转:“我刚去瞅了瞅,又冒了层新叶。 你说邪乎不邪乎?这大冷天的,地里的菜都冻蔫了,棚里的倒长得欢。” 他拉着梁金涛往大棚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六爸家的牲口棚后,简易大棚在日头下泛着白光。 用几乎同样粗细的椽搭的架子上蒙着日光膜,边角用泥土压得严实,膜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边角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水洼。 梁河涛掀开留在侧面的小门,弯着要进去。 顿时一股湿热的气浪涌出来,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 “你看这根须,都扎到边上了。” 梁河涛说着话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菜叶,土下面的根须像细密的白丝线。 “我昨天浇了点温水,今天就看出长了。” 他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在县上参加培训的时候,从外地请来的老师说冬天可以种出新鲜菜,我们都不相信,现在在你的鼓励下我跟你嫂子自己也能种出菜了。” 梁金涛看着棚里的小白菜,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水珠,在光下像撒了层银粉。 “这才刚开始。” 他往棚外指了指,“明年这时候,咱不弄这简易的了,给你盖两个正儿八经的日光温室 —— 用钢架搭,上保温膜,里头装温度计,冬天也能长黄瓜、茄子。” “真能行?” 梁河涛猛地抬头,手里的铲子差点掉在地上。 在县城学习温室技术的时候,授课的泥腿子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怎么不行?”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酒厂那边要是顺了,我就给你凑钱。赶在过年前种出黄瓜、辣椒,拉到市上、县上,肯定能卖上价。 到时候你跟我嫂子就是咱们四十八军户乡依靠种植反季节蔬菜发家致富的第一人。” 第283章 教育活化石 梁河涛的手在膝盖上蹭了蹭,土渣子掉了一地。 他望着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自家的土坯房,突然笑了:“那我把这里面边边角角的空地都整出来,今天就把菜籽种上。” “不急。” 梁金涛按住他的手,“先把长出来的这些菜管好,等老人们来齐了,让他们尝尝你的手艺。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一步步来。” 日光膜外的风还在吹,膜内却暖得像开春。 梁河涛蹲在菜畦边,手指轻轻碰了碰菜叶,水珠滚下来,砸在土里,没声,却像在心里落了个响。 他知道,这棚里长的不只是菜,是往后的盼头。 就在梁家哥俩准备回去的时候。 从大棚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梁金涛在里面吗?” 梁金涛和梁河涛相视一眼,急忙走出大棚。 就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棚外的田埂上。 冬阳斜照着他棉袄鼓胀的轮廓,黄土地上两行脚印深如戒尺,压住了整座村庄的喧嚷。 虽然已经不再踏上三尺讲坛,那双眼睛仍能让学生们挺直脊梁。 是白校长。 “白校长!您怎么来了?” 梁金涛赶紧迎上去,鞋底子在冻土上蹭出两道白痕。 梁河涛也跟着站直身子,手在裤缝上反复蹭着,想把掌心的土渣蹭掉——在四十八军户乡,没人敢在白校长面前毛手毛脚。 白校长抬了抬下巴,目光先扫过大棚上的日光膜,又落在梁金涛身上:“刚从县上回来,听说四十八军户乡有药材贩子掺假,我先去你家找你,你嫂子说你在这儿。” 他声音清越,像冬晨里的井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 他知道白校长的脾气——这辈子最见不得年轻人走歪路。 前世的记忆里,眼前这位堪称四十八军户乡的 “教育活化石”。 也是当仁不让的新社会四十八军户乡基础教育的奠基人。 在他和同事们不遗余力的坚持、推动下,四十八军户乡的娃娃们开始普遍接受初级教育,这对于当地的意义,不亚于二十年前“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的建成通车。 “老校长,您听谁说的?” 梁金涛搬过旁边的木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土,“那不是我,是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俩已经被公安带走了。” 白校长没坐,反而往大棚里瞥了一眼。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绿油油的,梁河涛刚浇过的水在菜叶上滚成水珠,看着让人心里亮堂。 “我在县上听教育局的同志说的,只说是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贩子,没说名字。”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我第一个就想到你。” 梁金涛的脸有点发烫。 他知道白校长为啥想到他——前几年他确实荒唐,喝烂酒、耍钱,被白校长堵在赌局上骂过:“我建学校是让你们识文断字,不是让你们学歪门邪道!” 那时候白校长气得手抖,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要是能走正道,我给你题字”。 “校长,我现在改了。”梁金涛往收购站的方向指了指,“我收药材从不掺假,最近还承包了柳河乡的药酒厂,想正经做点事。” 他怕白校长不信,又补充道,“我八爸、六爸都能作证,我现在天天跟药材打交道,收上来的货都按规矩过筛子。” 梁河涛也在旁边帮腔:“校长,金涛现在可勤快了,盖房子、收药材,忙得脚不沾地。我这塑料大棚,也是他鼓励我盖起来的。” 白校长这才接过木凳坐下,帆布包放在腿上。 作为同村人,岂能不知道梁金涛一年来的变化。 他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 —— 是他在县上培训的笔记。 “掺假的事,公安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梁金涛蹲在他面前,像小时候听他讲课,“吴有成他俩往药材里面掺土大黄,被县公司的技术员给识破了。 我送的货都用红尼龙绳捆着,账上记得清清楚楚,公安没找我麻烦。” 白校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敲,突然笑了:“红尼龙绳?你倒会留记号。” 他想起梁金涛小时候在峡口村小学上学,总爱把铅笔头用笔帽套住接着用,说是 “不浪费”。 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机灵,就是不踏实。 “老校长,您放心,我现在做买卖,就认一个理:货真价实。” 梁金涛捡起片掉落的菜叶,“就像我大哥种的菜,浇水、施肥都得实在,糊弄地,地就糊弄你。” 白校长望着大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盖起来的新房,眼里的严厉慢慢化成温和:“我这辈子建学校,就怕两件事:一是孩子没书读,二是读了书的孩子走歪路。”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块硬糖,递给梁金涛,“这是县上同志给的,你尝尝。甜不甜?” 梁金涛剥开糖纸,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 “甜就对了。” 白校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踏实挣来的钱,花着才甜;掺了假的钱,看着多,心里发苦。你盖房子、办酒厂,都是正经事,只要走正道,迟早能成。” 他往田埂外走时,脚步有点慢,却走得稳。 快走出视线时,又回头喊:“等你酒厂出了酒,送我一瓶尝尝。 我不好喝酒,就喝你亲手酿的——要是掺了假,我可饶不了你。” 梁金涛笑着应:“保证纯粮酿的!” 看着白校长的身影消失在白杨树后,梁河涛突然说:“校长还记得我小时候总逃学,被他追着打。” 他摸着大棚的竹竿,“现在想想,要不是他逼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梁金涛没说话,手里的糖纸被捏成了团。 风穿过大棚的日光膜,发出 “哗啦” 的响,像白校长讲课的声音。 他知道,这位老人的话,比任何规矩都管用——做人做事,就像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糊弄不得。 “走,回去。” 梁金涛拍了拍大哥的胳膊,“等会儿跟几位老人说说,让他们也放心。”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还在悄悄生长,水珠从菜叶上滚落,砸在土里,像落下一颗踏实的种子。 第284章 老人们的担心 十一月底的峡口村,黄河边的风已经带着冰碴子。 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蓝色的天上划着疏朗的线条,树下的冻土层硬得能当磨刀石。 但梁金涛家的堂屋里却暖得很——铁炉烧得通红,烟囱里的青烟笔直地往上窜,混着红烧肉的香气,在窗玻璃上凝成薄薄的水雾。 日头爬到头顶时,赵泰宁两口子来了。 丈母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小五九做的小棉袄,针脚密密的;赵泰宁则扛着袋新米,说是供销社刚到的 “天津小站稻”。 “房子盖的真气派!” 丈母娘刚进院就夸,手指着远处盖了一半的新房子,“比你爸单位在区上盖的家属院还亮堂。” 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肉颤巍巍地卧在粗瓷盘里,油汁顺着边缘往下淌;排骨炖洋芋咕嘟着热气,洋芋吸足了肉香,在筷子下轻轻一夹就酥烂;日光温室大棚里种出来的小白菜清炒后泛着油光,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筷子碰撞的脆响、孩子的笑闹声、老人的咳嗽声混在一起,像壶刚烧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梁福海抱着小五九坐在上首,小家伙醒了,正抓着筷子玩;梁福圭给赵泰宁倒酒,酒瓶碰在杯沿上发出轻响;六妈廖凤英则给亲家母夹菜,说 “这大棚菜比地里的嫩”。 赵泰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看到小外孙后脸上挤满的笑容少了几分,手里的酒杯举了半天没沾唇,筷子在碗里拨弄着肉块,却没往嘴里送。 他的棉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这位在供销社干了快二十年的老员工,一辈子精打细算,此刻眉头皱得像张揉过的纸。 “亲家,看你半天了,一滴酒没喝,一疙瘩肉没吃,怎么,有心事啊?” 六爸梁福圭率先开了口,他刚喝了半杯酒,脸颊泛着红,“金涛盖房你高兴,收药材你也乐,进门的时候都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 梁金涛放下筷子,给六爸续了点酒,说:“六爸,我丈人爸这是替我操心呢。” 说着话,又抓起筷子,往老丈人的碗里夹了块排骨,这才又说道:“正好今天人齐,我把药酒厂的事跟大伙说说。” 从草签合同说到邹师傅出山,从药材供应说到百货大楼专柜,梁金涛说得实在,连赵秀芬都听得入了神。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男人心里装着这么大的盘算。 梁家三位老人没插话,八爸梁福海手里的烟袋锅灭了都没察觉,老父亲梁福朝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像在盘算什么。 “东西倒是好东西。” 六爸先开了。 他略懂酿酒的门道。 “邹师傅的手艺咱信,可那药酒一瓶要卖十块?” 他咂了咂嘴,“咱乡供销社最好的酒才五块,这价能有人买?” 老父亲跟着点头,目光落在赵秀芬怀里的小五九身上:“老二,咱庄稼人过日子,讲究个踏实。 你盖房、收药材,已经比别人强了,别再折腾了。 那么贵的酒,卖给谁去?” 梁金涛笑了,往老父亲碗里添了勺肉汤:“爸,十块钱是贵,但得看卖给谁。 县城里的工人、干部,还有医院里需要补身子的人,他们不差这钱,就怕东西不好。 咱这酒用的是正经肉苁蓉、枸杞,邹师傅亲手酿的,值这个价。” “你还要涨价?” 赵泰宁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那天在县城你下车后,返回的路上我听你郑叔的意思,你们商量的是八块!” “必须涨。” 梁金涛的语气很肯定,“八块和十块,对舍不得买的人来说没区别;但对想买好东西的人来说,十块更显档次。 再说,咱的成本摆在那儿——肉苁蓉一块一斤,宁省的枸杞一块二,算上其他药材,光药材就占了一半成本。” 这话一出,桌上顿时静了。 大嫂赵山花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今年开春的时候,她们两口子在私人砖厂累死累活干一天才挣不到一瓶半酒钱。 六妈往灶房瞅了瞅,盘算着这酒要是卖不出去,会不会赔了本钱。 赵秀芬轻轻碰了碰梁金涛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棉花:“要不……先少酿点试试?找张股长、邱哥他们问问,他们说行再多做。” 梁金涛心里暖烘烘的。 他知道秀芬是担心他,这阵子他忙着盖房、跑酒厂,家里的事全靠她撑着。 “我早问过了。” 他笑着看她,“张股长说县百货大楼的专柜他想办法,邱哥说等他调回北川湾乡收购站,就帮着联系周围几个乡政府和其他单位。” 赵秀芬的脸突然红了。 她想起在县城旅店的那晚,男人也是这样盯着她笑着,俩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她赶紧把孩子递给母亲,端起碗,假装盛饭往厨房走,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 “你们别光站在峡口村想。” 梁金涛转向三位老人,“咱们觉得贵,那是因为咱们是庄稼人,靠种地生活;但县城里、省城里,有人挣工资、领津贴,他们能消费得起。 就像我大哥的大棚菜,在村里五毛一斤没人要,拉到县城,送到市上,一块钱都有人挤破头抢着买。” 梁福海突然放下筷子,烟袋锅往桌角一磕:“不在峡口村,你还想上天?” 老人的声音有点沉,“房子盖得好好的,收购站生意红火,你还折腾啥? 万一赔了,秀芬和孩子咋办?” “爸,这不是折腾。” 梁金涛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盖这么大的房子,就是想让你们住得舒坦;我跑酒厂,是想让日子更稳当。 你看大哥的大棚,现在能收小白菜,明年就能种黄瓜、茄子,这都是一步步来的。” 他望向远处的黄河方向,似乎看到河水在冬日照耀下泛着银光,“咱峡口村靠着黄河,不能总守着几亩地过日子。” “你要往外跑,还盖房子干什么?” 梁福海看了一眼老八,瞪着自己的小儿子,眼里却藏着担心。 第285章 罚款也要生二胎 “为了有个窝啊。” 梁金涛的声音有点哑,“心走得再远,也得有个歇脚的地方。累了、乏了,回来能喝口热汤,能看见你们,这才叫家。” 这话没让梁福海松口,反倒让他更不安了。 老人瞥了眼亲家母抱在怀里的小孙孙,幽幽地说:“你是想把她们娘俩扔下,自己出去闯吧?” 顿了顿,又嘟囔,“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给我们盖大房子。” 六爸、八爸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金涛该不会真要撇下家吧? 梁金涛赶紧摆手:“爸,我就在柳河乡,离咱们这儿也就百十里路,如果有直通车的话,一个钟头就到了。 等将来路修好了,咱们有了自己的车,比你们以前坐着骡车去四金龙乡赶集还方便。” “百十里路还不远?” 梁福海吹胡子瞪眼,“你六爸的骡子当天都打不了来回!” 赵泰宁则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女婿。 心想,这小子野心不小啊,一瓶酒都还没卖出去呢,就已经想着买车了。 赵秀芬忍不住笑了,从母亲手中接过朝自己伸手的小五九,说道:“爸,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去赌钱、喝酒,现在是正经做事。就算去柳河乡,也是为了这个家。” 她看了梁金涛一眼,眼里的温柔像刚熬好的小米粥,“总比他往别人家钻着打麻将强吧?” “还是我媳妇明事理。” 梁金涛赶紧顺坡下驴,给赵秀芬夹了块红烧肉,“等酒厂盈利了,先给你买台缝纫机,再给大哥添台浇水机。” 梁福海被堵得没话说,抓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米饭,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赵泰宁这才端起酒杯,跟梁福海碰了碰:“亲家,孩子有想法是好事。 咱那时候想折腾,还没这条件呢。” 他喝了口酒,咂咂嘴,“再说,有秀芬看着,金涛翻不了天。” 秀芬妈在一旁笑着点头,给赵泰宁添了勺菜:“孩子们一条心,比啥都强。”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着黄河的水汽掠过院墙。 堂屋里的铁炉“噼啪”响着,把饭菜的香气、说笑声烘得暖暖的。 梁金涛看着满桌的亲人——老父亲虽然嘴硬,却把排骨往他碗里夹;六爸端着酒杯,盘算着要去柳河乡找邹师傅请教酿酒的兽医;秀芬低头哄孩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像镀了层金。 他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就像黄河里的船,总有风浪的时候。 但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就像这刚盖起的新房,根基扎在土里,日子长在心上,总有枝繁叶茂的那天。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挂在天上,黄河水面泛着碎金似的光。 吊桥的木板被踩得 “咯吱” 响,赵泰宁走在前面,手里的帆布包晃悠着,里面装着赵秀芬给的腌萝卜和炸油饼。 秀芬妈跟在女儿身边,棉袄袖口沾着上午揉面时蹭的面粉。 “秀芬,小五九都半岁了吧?” 秀芬妈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像怕被男人听见。 她往吊桥对岸瞥了眼,赵泰宁正站在老槐树下抽烟,离得远,听不清娘俩说话。 赵秀芬的手指在桥栏上划着,木头上的毛刺勾住了她的袖口:“刚过七个月。” 她知道妈要说啥,脸颊有点热,“您又想说二胎的事?” “怎么能不想?” 秀芬妈往她身边凑了凑,“你看梁家这光景,盖了新房,收药材的生意又好,趁我还能动,帮你带俩娃。 等小五九满一岁,就赶紧怀,政策的事往后拖拖总有办法。” 赵秀芬望着桥下的黄河水,水流在石头上撞出白沫:“妈,现在管得严,生二胎要罚款的。” 她摸了摸小腹,那里还留着生小五九时的浅痕,“再说金涛现在忙酒厂的事,我哪顾得上。” “忙才要趁现在。”秀芬妈捏了捏她的手,“等酒厂的事定了,他更没时间。 你看你大嫂跟你大哥,两口子农忙的时候种地,冬闲了侍弄大棚,还不是偷偷怀上了二胎。 那会儿妈偷偷问你大嫂了,她说快要生的时候就去娘家,等坐完月子再回来。 那时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村上乡上能有什么办法? 大不了罚几个钱。 不说你大哥那个大棚到底能挣多少钱,就金涛现在的情况,到时候绝对会帮亲哥交罚款。 妈现在还有力气,鹏云又在念书,正好帮你搭把手,累不着。 你爸单位的新房子明年就会分下来,你到时候让金涛送你上来住下,学你大嫂坐完月子再看情况。” 吊桥那头传来赵泰宁的咳嗽声,父女俩都住了口。 梁金涛正跟赵泰宁说配方的事,见娘俩过来,赶紧收了话头。 赵泰宁把烟蒂往地上一摁:“金涛,那前任厂长要是真动了配方,让郑局出面最合适。他是副县级,那厂长多少得给面子。” “爸,再等等吧。” 梁金涛往桥栏上靠了靠,“邱哥已经找人在打听了,到时候我先过去探探底,实在不行再找郑叔。 总麻烦人家,心里过意不去。” 赵泰宁点点头,他知道这女婿性子——能自己扛的事,绝不轻易求人。“也行,但别拖太久。邹师傅虽说是老手艺,可配方比例差一点,味儿就不对。” 他往女儿那边看了眼,“你们小两口过日子,也像这配方,得互相体谅着来,别光顾着忙生意。” 梁金涛笑着应了,眼睛却瞟向赵秀芬——她正低头给妈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碎银。 他突然想起昨晚她说悄悄话,心里暖烘烘的。 “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赵泰宁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过阵子供销社进新茶,我给你捎二斤。”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又叮嘱了几句,才坐到自行车后座上。 吊桥的木板又开始响,赵秀芬站在桥头,看父母越走越远,身影在黄河边的土路上缩成两个小黑点。 梁金涛从身后轻轻搂住她:“妈说啥了?脸这么红。” “没说啥。” 赵秀芬往他怀里靠了靠,“说让你少喝点酒,酒厂的事别太急。” 第286章 说话得留个心眼 两天后的清晨。 梁金涛刚把收购站的药材过秤完毕,裤兜里的 BP 机就 “嘀嘀” 响了。 是邱富海发来的信息:“糜子滩乡见,前任厂长已任乡长。” 他捏着 BP 机往家走,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黄河边的晨雾还没散,滩涂上的红黏土沾着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 赵秀芬正在灶房烙饼,锅沿的油星子溅起来,在晨光里像碎金:“早饭刚烙好,吃了再走。” 梁金涛咬了口饼,葱花的香味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邱哥说药酒厂的前任厂长调到糜子滩乡当乡长了,让我今天过去。” 他往帆布包里塞了两个饼,“我先去四金龙乡坐班车,中午未必能回来。” 赵秀芬往他包里塞了袋腌萝卜:“路上垫垫。那乡长要是难缠,别硬来。” 她帮他理了理棉袄领口,指尖在他锁骨处顿了顿,“实在不行,让郑叔出面。” “知道。” 梁金涛在她额头亲了亲,“我跟邱哥一起,出不了岔子。” 四金龙乡的班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梁金涛望着窗外。 冬小麦刚冒绿,田埂上的芨芨草结着白霜,远处的黄河像条黄带子,在阳光下泛着光。 班车到糜子滩乡街口时,邱富海正靠在一辆夏利车旁抽烟,他穿着件灰色夹克,袖口别着支钢笔,看着像县上来的干部。 “等你半天了。” 邱富海把烟蒂摁在车胎上,“这乡长姓孙,以前在药酒厂时就精得很,说话得留个心眼。” 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先去吃碗牛肉面,孙乡长这时候在开早会,得等会儿。” 面馆的煤炉烧得旺,牛骨汤在大铁锅里 “咕嘟” 冒泡。 邱富海往面里加了两勺辣椒:“孙乡长能升官,全靠他老丈人——县人大的副主任。 咱今天别硬碰硬,先探探他的口风。” 梁金涛咬了口牛肉,肉质炖得酥烂:“我带了瓶邹师傅新酿的高粱酒,等会儿给他捎上。” 他往邱富海碗里拨了点肉,“你觉得他会承认改了配方?” “难。” 邱富海喝了口汤,“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他乡长都得丢。咱只要问出他改了哪几味药的比例,就行。” 俩人在街口等到快十点,才往乡政府走。 青砖院墙的门柱上刷着 “为人民服务”,传达室的老头看邱富海穿着体面,没多问就放行了。 孙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哗哗”的翻纸声。 “孙乡长。” 邱富海轻轻敲门,声音透着客气。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他穿着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看见邱富海时眼里闪过丝惊讶,随即堆起笑:“你是?” 邱富海笑着做自我介绍:“孙乡长,我叫邱富海,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 “邱富海?” 孙乡长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故作想起状地说道:“邱股长啊,我前几天去县上开会的时候,听你们经理说起过你。 听说你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啧啧,这下子计生部门想给你罚款也没办法。” 说完,他的目光扫过梁金涛,见他穿着棉袄,袖口沾着点土,眼神淡了些,“这位是?” “这是梁金涛,准备承包柳河乡药酒厂。” 邱富海往梁金涛身边推了推,“他想请教您点酿酒的事——您在药酒厂时酿的酒,可是出了名的好。” 孙乡长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专心搞行政,早不碰那些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在水面漂着,“酒厂还好?” “托您的福,还能撑。” 梁金涛掏出高粱酒,放在桌上,“这是邹师傅新酿的,您尝尝。” 他盯着孙乡长的眼睛,“就是总觉得味儿不对,没有您在时酿的醇厚。” 孙乡长的手指在酒坛上碰了碰,没打开:“邹师傅是老手艺,怎么会不对?许是你们的药材差了。” “药材都是按老方子收的。” 梁金涛故意停顿了下,“黄芪、枸杞、苁蓉,一样不少。我琢磨着,是不是配方的比例……” “配方能有什么问题?” 孙乡长突然打断他,声音比刚才硬了些,“厂里的工人都能背,二十多味药,用量清清楚楚。”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邱股长,不信回去问你们经理,他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会胡来。” 邱富海笑了笑,没接话——他看出孙乡长心虚了。 梁金涛索性摊开说:“孙乡长,实不相瞒,我们跟酒厂现在的负责人,还有邹师傅他们都详细了解过,大概从7月份开始,新酿出来的药酒味儿就不对了。” 他观察着孙乡长的表情,“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药酒做好,要是哪步错了,您指点指点。” 孙乡长的脸沉了沉,却突然笑了:“邹师傅老糊涂了,难道李副乡长也糊涂了?” 他站起身,往窗边走,“你们要是信不过自己的药材,我倒认识个药材商,他的货质量好,就是价钱贵点。” 邱富海和梁金涛对视一眼——来了。 “哦?那可太好了。”梁金涛装作高兴的样子,“我们正愁找不到好药材。多少钱一斤?” “最主要的两样,肉苁蓉一块五,枸杞两块。” 孙乡长报的价,比市场价贵了三成。 “你们要多少,我让他送过去,保证比你们自己收的强。” 他转过身,眼里的精明藏不住,“当然,我就是牵个线,不赚你们一分钱。” 邱富海端起茶杯,挡住嘴角的冷笑,才要发火。 就听见坐在旁边的梁金涛笑说道:“孙乡长果然有古人之风,人心肠该出手时就出手。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第一次跟你认识的那位药材商合作,我们就先订配制一百斤药酒的药材,你看行不行?” 孙乡长没吭声,转身默默地走回到椅子跟前坐下了。 短短六七步的距离,他已经在心里面算清楚了,这一百斤药酒所需的药材,自己从中可以赚到三十七块钱。 “行吧。我先代他答应下来。”孙乡长故作为难地说道,“他可是大老板,这么点量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第二次可就要加量了啊!!” 第287章 方向对就能找到路 出了乡政府。 邱富海一边往夏利车跟前走,一边骂道:“这老小子,明摆着要吃回扣! 他越想遮掩,越说明心里有鬼——药材的比例,肯定是他动的手脚。” 梁金涛淡淡地笑说道:“而且,我可以肯定,他说的那个药材商,其实就是他自己。 手里攥着真的药材配比方子,如果有人找过来,他就会像刚才应付咱俩那样故技重施,让从他那位虚构出来的药材商那里拿药材。 这位孙乡长,把放长线钓大鱼玩的挺溜啊!!” 邱富海停在夏利车跟前,看着梁金涛说道:“涛弟,刚才那老小子提出要从他那里买药材,我就想说我们收药材有固定渠道,怕是用不上您介绍的人。 既然配方没问题,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梁金涛笑了笑,站在街边,望着乡政府的青砖院墙:“他敢让我们高价从他手里卖药材,就是觉得我们没证据。” 他突然笑了,“不过他也算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去仓库查老账本,看看他在任时的药材用量。 邱哥,我之所以答应他的要求,就是要稳住对方,然后对比他卖给咱们的药材看看,这家伙第一次就从咱们手里挣了多少钱。” 邱富海发动汽车,引擎 “嗡嗡” 响:“我让县公司的朋友调药酒厂的老档案,总能找到证据。 实在不行,就用他介绍的药材——咱多留个心眼,到时候拿着发票去找他老丈人,看他敢不敢认。” 车驶过黄河大桥时,梁金涛望着窗外的河水——水流在桥墩上撞出白沫,却照样往前奔。 他知道,孙乡长这关不好过,但就像这黄河水,只要方向对,总能找到出路。 “回柳河乡。” 梁金涛拍了拍邱富海的肩膀,“去仓库翻翻账本,说不定有惊喜。” 夏利车在土路上加速,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影子。 梁金涛摸出赵秀芬给的腌萝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这味道让他想起家里的灶房,想起小五九的笑声,心里突然踏实了。 不管孙乡长耍什么花样,他都有底气应对——因为他身后,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要好好过日子的念想。 夏利车 “吱呀” 一声停在柳河乡药酒厂门口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 梁金涛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酒糟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酒厂的铁门还是那副锈迹斑斑的模样,只是门柱上的 “安全生产” 标语被新刷了层红漆,看着倒有了点生气。 “李乡长不在?” 邱富海锁车时,看见传达室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择菜,菜叶上还沾着冰碴。 老头抬起头,手里的白菜帮掉在地上:“李乡长一早就去县上了,说是汇报经济工作。” 他往办公楼的方向指了指,“副厂长在里头,刚还听见他打电话呢。” 梁金涛和邱富海往办公楼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子发疼。 楼道里的水泥地裂着缝,墙角堆着没卖出去的药酒,纸箱被潮气浸得发软。 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对着电话嚷嚷:“库房的黄芪又不够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提前报计划……” 见两人进来,副厂长赶紧挂了电话,脸上的焦躁瞬间换成了客套的笑:“是梁老板和邱股长啊,快坐。” 他往暖壶里倒了水,玻璃杯上的茶渍一圈套一圈,“你们这时候来,是有啥急事?” “想看看厂里的老账本。”梁金涛没绕弯子,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主要是前任厂长调走前的账,我们想核对下药材用量。” 副厂长的手顿了顿,暖壶的盖子“当”地掉在桌上。 他捡起盖子,手指在壶身上蹭了蹭:“查老账?这……李乡长走之前没交代啊。” 他往门口瞟了瞟,声音压得低,“这账本都是要存档的,我可做不了主。” 邱富海往椅背上一靠,指尖转着钢笔:“就是随便看看,又不是要拿走。你要是为难,我们等李乡长回来也行——就是怕他从县上回来得晚,耽误了事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我们过来的时候,李乡长还说前任厂长在的时候,药材采购记录做得细,让我们参考参考。 说不定前任厂长也希望看到继任者在他留下了的经验上更进一步。”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 副厂长的眼睛亮了亮——他一直想给刚升官县里又有靠山的前任厂长,也就是现如今糜子滩乡的孙乡长留个好印象。 但他还是犹豫:“要不等我给李乡长打个电话?” “别打了。” 梁金涛拦住他,“李乡长在县上汇报工作,哪能总打扰? 我们就看三个月的,孙乡长调走前最后三个月的,看完就给你放回档案室。” 他往副厂长手里塞了根烟,“你放心,出了问题我担着。” 副厂长捏着烟,在指间转了两圈。 他知道这俩人一个是酒厂的新承包者,一个是县公司的股人,都得罪不起。 再说孙乡长确实托人打听过老账,说不定真是他授意的。 “行吧。” 他站起身,往档案室走,“但说好,就看三个月的,多一天都不行。” 档案室在办公楼最里间,门锁都锈死了,副厂长从提在手里的好大一串钥匙里面试了半天才打开锁子。 推开房门时,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呛得人直咳嗽。 靠墙的木架上堆着账本,牛皮封面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像朵花。 “就是这几本。” 副厂长抽出最底下的三册,“89 年 10 月到 12 月的,孙乡长就是年底调走的。 李乡长是今年7月份到任的,中间半年厂长的位子一直空着,我这个副厂长名不副实啊!!!” 梁金涛翻开账本,纸页脆得像饼干,上面的字迹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工整得很。 他一页页地翻,手指在 “肉苁蓉采购”“枸杞入库” 的记录上划过 ——10 月份的肉苁蓉用量是 80 斤,11 月变成 60 斤,12 月只有 40 斤,递减得清清楚楚。 “果然有问题。” 梁金涛把账本往邱富海面前推了推,“邹师傅说的没错,主要药材的量减了一半。” 第288章 不能被人卡住脖子 邱富海盯着账本上的采购价:“你看这单价,12 月的肉苁蓉比 10 月贵了两毛,量少了,钱却没少花。” 他抬头看向副厂长,“这药材是从哪家买的?” 副厂长的脸有点白,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不敢确定地说道:“好像是…… 是孙乡长介绍的供货商。” “孙乡长?” “孙乡长又是哪位?” 梁金涛跟邱富海非常有默契,就像合作多年的好搭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么一问,也让副厂长意识到,他俩还不知道前任厂长姓甚名谁,离开药酒厂之后高升到何处去了。 “就是李乡长的前任,当时也是以副乡长的身份兼任。” 副厂长不情不愿地低声说道。 梁金涛合上账本,心里的底更足了。 他把账本放回木架:“多谢了,我们看完了。” 他往门口走,又回头补充道,“这账我们没跟别人说,你放心。” 出了档案室,副厂长像送瘟神似的把他们送到门口。 夏利车驶离酒厂时,梁金涛回头望了眼——办公楼的窗户里,副厂长正对着电话说着什么,手指在桌上敲得飞快。 “这账本就是铁证。” 邱富海发动汽车,“孙乡长要是再敢提卖药材,咱就把这用量递减的记录甩给他看。”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黄河滩,红黏土在夕阳下泛着光。 不管副厂长会不会把查账的事告诉孙乡长,他都不怕。 手里有了账本,心里就有了底,就像盖房时打牢的地基,任谁也动摇不了。 “邱哥,这次我就不去看我姐跟两个孩子了,” 梁金涛有些抱歉地看着邱富海说道,“麻烦你直接把我送到汽车站,等拿到孙乡长的药材后,我就去找邹师傅,让他按100斤的量试酿。 然后再让他用药酒厂的配方酿100斤,我倒要看看,从孙乡长手里买来的药材配出来的酒,跟现有的方子配出来的酒,差距到底有多大。” 夏利车在土路上加速,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被甩在身后的顾虑。 梁金涛知道,孙乡长这关,他算是迈过去了大半。 隔日天还没亮,梁金涛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 棉袄外面套了件旧军大衣,围巾绕着脖子缠了两圈,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推着二哥梁金水借来的摩托车站在院门口,车把上的护手被冻得冰凉,排气管上还结着层薄霜。 “路上慢点,别着急。” 赵秀芬往他兜里塞了个热水袋,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拿到药材就赶紧回来,我给你留着早饭。” 梁金涛跨上摩托车,引擎 “突突” 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黄河边的晨雾还没散,路面湿滑得很,他把车速压得很慢,车头的灯在雾里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路过收购点时,八爸已经在清扫院子里的薄雪了,扫帚在晨光里上下晃动,像根会说话的标杆。 赶到糜子滩乡时,日头才爬上山头一筷子长。 梁金涛按孙乡长在电话里说的地址找去——乡供销社后面的小院,院墙爬满干枯的牵牛花藤。 门口堆着一麻袋药材,麻袋上的 “肉苁蓉”“枸杞”字样被露水浸得发暗。 “梁老板来得挺早。” 孙乡长从院里走出来,穿着件黑色皮夹克,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药材都给你备齐了,按你说的,够酿 100 斤酒。” 梁金涛接过帆布包,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 他拉开拉链瞅了瞅——肉苁蓉品相上乘,枸杞带着点潮,看着倒像正经货。 “多少钱?” 孙乡长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递过去说道:“总共 160 块。” 梁金涛接过来扫了一眼,没吭声,从棉袄内兜掏出钱,一张张数给孙乡长。 钱票在寒风里发颤,像他此刻的心情。 县公司有邱富海,另外还有触角已经伸到省外的张振铭,哪种药材收购价、批发价、销售价什么价位,他心里清楚的很。 这一趟孙乡长至少赚了八十块。 “合作愉快。” 孙乡长把钱揣进兜里,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以后缺药材就找我,保证比你自己买的便宜。” 梁金涛没接话,跨上摩托车就往回走。 麻袋被绑在车后座,颠簸时发出 “哗啦” 的响,像在提醒他——这八十块不是普通的差价,是孙乡长攥在手里的把柄。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梁金涛望着右手边黄河水,突然想通了。 孙乡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要高价,就是吃准了他没有真配方。 只要配方的比例捏在别人手里,药酒厂就永远直不起腰,就像这黄河水,看着奔涌,其实总被河道牵着走。 路过北川湾收购站时,他拐进去直接把摩托车停在张振铭的办公室门口。 张股长应该还在睡觉,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不等梁金涛敲门,就披着绿色的军用棉大衣拉开了房门。 注意到绑在摩托车后座的麻袋后,眼里闪过丝惊讶:“这就买回来了?” “嗯。” 梁金涛拍了拍麻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哥,得麻烦你想办法把这些药材给邹师傅送过去。” 他往另外一间宿舍瞥了眼,“那位回来了吗?” “还得几天呢。” 张振铭帮着梁金涛把麻袋抬进宿舍,拧开电加热器,“送药材的事你放心,保证中午前送到你那位首席酿酒师的手里。” 炉火开始跳跃,不大的宿舍里面很快就暖和起来。 俩人围坐在炉子跟前,喝着茶吃着烤的半焦的馍馍。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像条铺展开的路。 “涛弟,签承包合同只是第一步,要让药酒厂真正活起来,必须拿到真配方——不光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地酿酒,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从北川湾收购站出来好一会儿了,张振铭的告诫还在耳边回响。 梁金涛把车速提了提,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在给他鼓劲。 驶过吊桥,到了麻家巷口,他看见赵秀芬正在收购点的院子里干活,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 摩托车刚停稳,被六妈裹的只露出一张小脸蛋的小五九认出是爸爸,嘴里 “咿呀” 地叫着。 第289章 没有免费的午餐 邹师傅家的酒坊飘出第一缕蒸汽时,梁金涛刚把收购站的药材过秤完毕。 裤兜里的 BP 机突然 “嘀嘀” 响了两声,是邹师傅发来的信息:“药成,速来。” 他揣着 BP 机往家走,黄河边的晨雾刚散,滩涂上的红黏土冻得发硬,踩上去 “咯吱” 响。 赵秀芬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黄芪的根须在阳光下泛着浅黄:“早饭在灶上温着,刚烙的洋芋饼。” “我得去邹师傅家一趟。” 梁金涛抓起两个饼塞进兜里,“他说药酒酿好了。” 话音刚落,二哥梁金水脚步匆匆跑来叫他去村部接电话。 是李建国的声音,隔着电流有点发飘:“梁老板,这两天抽空来柳河乡一趟,承包合同的细节得敲定。” “正好今天有空。”梁金涛应着,挂了电话一边往村部外面走,一边对一脸关切的二哥梁金水说道,“我联系邱股长,让他开着车,我俩看完药酒就去柳河乡。” 邹师傅家的酒坊里,蒸汽正顺着蒸酒锅的缝隙往外冒,在晨光里凝成一片白茫茫的雾。 老匠人蹲在灶台前添柴,铁钳夹着煤块 “哐当” 一声落进炉膛,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瞬间又灭了。 梁金涛刚迈进门槛,就被一股醇厚的酒香裹住——是肉苁蓉和枸杞发酵后的甜,混着高粱的烈,比上次在酒厂喝的清冽多了。 “来得正好,刚出第二锅。”邹师傅直起身,蓝布褂子的后背洇着汗,他往粗瓷碗里舀了勺新酿的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密的圈,“你尝尝,这才是正经味儿。” 他接过碗,先凑到鼻尖闻了闻——前味是枸杞的鲜,中味是肉苁蓉的绵,后味带着点焦香,是老法子 “闷缸” 三天才有的醇厚。 梁金涛抿了一口,喉间像被温水润过,余味在舌尖绕了半天。 肯定地说道:“比上次在酒厂喝的强十倍。” “不是我的手艺好,是药材配比对了。” 邹师傅往灶里添了块干柴,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鬓角的白胡子发亮,“你带的那批药材,我按老账本上的量配的一点没差。” 他指了指墙角的空麻袋,“孙乡长给的货是正经货,但他没告诉你,真正的配方里,肉苁蓉得用三年生的,枸杞要晾到八成干,这些门道,账本上可没写。” 梁金涛心里一动:“您是说,他手里还有更细的配方?” “肯定有。” 邹师傅用铁勺搅了搅蒸酒锅,“当年他在酒厂时,总把个小本子锁在抽屉里,我撞见过两回,上面记着‘肉苁蓉泡三天’‘枸杞去蒂’这些话。 他敢高价卖药材,就是吃准了你没这本子。” 老匠人转过身,眼神沉了沉,“梁老板,这配方你必须拿到。不然他今天能卡你药材,明天就能压你的价,咱们酿得再好,也得看他脸色。” 梁金涛攥紧了手里的碗,碗沿的温度烫得手心发麻。 他想起孙乡长收钱时那副精明的笑,突然明白——那八十块差价不是赚头,是 “买路钱”。 他往邹师傅手里塞了包烟,语气坚定地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邹师傅家出来时,邱富海正用抹布擦玻璃。 见他过来,直起腰笑说道:“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昨晚上张振铭发消息说,县百货大楼的专柜批下来了,就等你签了合同上货。” “先去柳河乡。” 梁金涛拉开车门,把邹师傅给的陶瓶塞进包里,“李乡长说有扶持款的事,得当面聊聊。” 夏利车驶过黄河滩时,路面的冻泥被碾成碎块,车窗外的红黏土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突然说:“昨天孙乡长托人问我,说你那批药材用着顺不顺,我没接话。” “他心虚了。” 梁金涛望着远处的白杨树,“邹师傅说,真正的配方里藏着不少门道,孙乡长没交底。” 柳河乡乡政府的院子里,李建国正蹲在煤炉边烤馍。 馍片的焦香混着煤烟味飘过来,他见车进来,赶紧拍了拍手上的灰出门迎接。 隔着十多步就伸出双手笑说道:“梁老板、邱股长,你们可算来了,合同我改了三回,就等你拍板。” 进了办公室,泡好茶水。 他把一摞文件往俩人对面一推,正色说道:“县上批了五千块扶持款,专款专用,我托人打听了,能买两个新发酵罐。” 梁金涛没急着看文件,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李建国。 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药酒厂承包的事还没有最终敲定,柳河乡就主动帮忙扶持款,这里面绝对大有深意。 李建国见梁金涛笑看自己等着下文,尴尬一笑,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这才很是为难地说道:“不过有个条件——这钱是给乡办企业的,所以酒厂还得算乡办,你是‘承包人’,不是‘所有人’。” 他搓了搓手,轻声叹气,往下继续说道,“两位领导说,这样上面问起来好交代。” 邱富海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被梁金涛按住了。 梁金涛身体微微前倾,把印着“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的搪瓷杯往暖气片上靠了靠。 透过结霜的玻璃窗,能看见乡政府的宣传栏上挂着的冰溜子。 “李乡长,”他翻开带着油墨味的《经济日报》,指着某篇报道:“你看,鲁省的这个地方去年就把150家国营企业改成股份制了......” 李建国猛地合上文件夹,牛皮纸封面上“1990年度亏损企业名单”几个字格外刺眼。 “梁老板!”他扯了扯毛呢中山装领口,“最顶层还在搞治理整顿,这时候提改制?” 办公桌上的“奔马”牌台历停在12月15日,页脚写着“距物价闯关结束还有16天”。 “正是整顿才要找出路啊。” 梁金涛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材料,最上面是县财政局的红头文件《关于处置不良资产的指导意见》,右下角还沾着食堂的酱油渍。 “药酒厂从去年开始亏损,不但没有给乡上带来一分钱的利润,反而成为了阻碍柳河乡经济发展的绊脚石......” 第290章 束手束脚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的鞭炮声。 街对面新开的个体户“兴隆肉制品店”正在搞促销。 李建国盯着贴在墙壁上的大红广告纸上的售价,喉结动了动。 那价格比乡供销社的还要便宜。 “听说隔壁县搞了‘租壳卖瓤’......” 梁金涛突然压低声音,食指在报纸某处敲了敲。 李建国眯起眼睛,看清那是篇《乡镇企业股份合作制试点调查报告》,边角还折着县经委主任的批注条。 沉默中,广播里《新闻和报纸摘要》正在播报:“......今年1-11月,全国有6000多家国营企业实行租赁经营......” 杂音里夹杂着会计室传来的算盘声,出纳正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名单上划红杠的职工已经三个月没领全工资了。 “这想法……太大胆了。” 李建国捡起馍片,拍了拍灰,“南边是有试点搞多种经营,但咱这儿偏,没人敢试。” “正因为没人试,咱才要试。” 梁金涛往他碗里添了勺热汤,“政策大方向是松了,这股风迟早刮到咱这儿。 到时候别人刚起步,药酒厂上了轨道,你就是柳河乡改革的排头兵。” 这话正说到李建国心坎里。 他在柳河乡待了三年,总想着干点实事,可药酒厂这烂摊子拖了后腿。 要是能让酒厂起死回生,别说升职,至少在任上能留下点念想...... 书记办公室的煤炉快灭了。 汪江河捏着火钳拨了拨炉膛里的煤渣,火星子 “噼啪” 窜了窜,又蔫下去。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转身坐回藤椅。 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用布条捆着,只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个新分配来打干部修的。 “汪书记,你说建国这事儿,能成不?” 陆满仓把烟蒂摁在搪瓷缸里,缸底的烟灰积了厚厚一层。 他攥着茶杯的手劲太大,指节泛白。 那五千块扶持款,说是乡上申请的,其实是李建国叔叔听闻此事后,通过县经委弄的。 这事儿要是黄了,不光酒厂没救,柳河乡自书记以下,都会得罪死李家人 汪江河没接话,翻开桌上的《乡镇企业改革简报》,指尖在 “租赁经营” 四个字上划了划。 简报的边角卷了毛,是他从县上开会时带回来的,上面用红笔圈着 “宜早不宜迟” 几个字。 “你觉得梁金涛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烟嗓的沙哑。 “可他要的是自主权。” 陆满仓往前凑了凑,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咱让酒厂保留乡办性质,他只是承包人 —— 这跟他想要的差太远。 上次他去查老账本,我就看出来了,这年轻人想干实事,但不喜欢被捆着手脚。” 窗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街对面 “兴隆肉制品店” 的促销活动搞的如火如荼。 陆满仓往窗外瞥了眼,看见红底黄字的广告纸在风里飘,突然叹了口气:“个体户都敢降价促销,咱这国营酒厂却连工资都发不出。 要是梁金涛不答应,这五千块投进去也是打水漂——仓库里的药材还堆着,工人三天两头来乡上要说法。” 汪江河放下简报,从抽屉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李建国前几天交的《药酒厂承包方案》。 方案上改得密密麻麻,最后一页写着 “到底怎么个承包法” 的字样,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李建国跟我说过,梁金涛一直都再没有提征局长。” 他把信封往陆满仓面前推了推,“这年轻人不简单,知道不能以势压人。” “如果他那么做了,即便再次把郑局长搬出来,乡长也不会按照他的想法签下那份协议。” 陆满仓皱起眉,“我想郑局长在这件事上,也不好轻易表态。” “老陆啊,有时候不表态其实比表态更让人为难。” 汪江河往炉边挪了挪,烤了烤冻僵的手,“县上开会时说,南边有乡镇把荒厂租给个体户,收租金还带动就业。 咱们乡这个药酒厂要是能让梁金涛盘活,哪怕保留乡办性质,至少工人有饭吃,乡上也少个包袱。” 他顿了顿,又说,“那五千块,就算是给梁金涛的‘试错本钱’——他要是真能酿出好酒,还怕以后拿不到自主权?” 陆满仓没说话,拿起方案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药酒厂的工人堵在乡政府门口,李建国红着眼圈说 “再给我三个月,一定让大家有活干”—— 那时候谁都没信,包括他自己。 “你是说,如果梁金涛坚持他最开始的想法不变的话,让建国先答应下来?” 陆满仓的声音软了些。 “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汪江河站起身,往门口走,“你我干到现在这个位置,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其实也容易,眼瞅着岁数就要到了,以后的路一眼就看到头了。” 他握住门把,又回头,“扶持款的来历,暂时不能让梁金涛知道——这年轻人对药酒厂到底怎么个想法,谁都说不准。” 陆满仓看着汪江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他把方案折好塞进兜里,刚要起身,就听见会计室传来算盘声——出纳还在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听见算盘声里多了点盼头。 窗外的鞭炮声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 陆满仓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看着火苗慢慢舔舐新煤,突然想起汪江河刚才的话。 或许,这药酒厂和柳河乡的日子,真能借着这股改革的风,慢慢热起来。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水,茶味有点淡,却暖到了心里。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两个乡上干部低声议论药酒厂承包的说话声,混着期待声,像春头的风,带着点松快的意思。 陆满仓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往门口走。 该去看看,这两个想干事的年轻人,到底琢磨出了啥新章程。 第291章 押上家底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李建国摩挲着搪瓷茶杯的沿儿,杯里的茶叶沉在底,只剩淡淡的茶色。 他已经把这杯茶焐了半上午,指尖的温度却没透进冰凉的杯壁。 “你是不知道柳河乡的难处。” 他抬眼看向梁金涛,目光掠过对方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落在窗外。 院墙根的枯草被风卷着打旋,远处的黄土坡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除了这药酒厂,全乡就靠几万亩旱地和河滩上的零星药材。 南边靠黄河的乡旱涝保收,北边挨着县城的能做买卖,咱我们这儿?风都绕着走。”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烤了烤冻僵的手指。 他注意到李建国说这话时,喉结轻轻动了动,眼里有不甘,却被一层谨慎盖着。 “李乡长,正因为偏,才得折腾。”。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 是上午在邹师傅家,三人拼凑出的药酒的配方比例。 “你在南方待过,该知道那边的乡镇咋富的——不就是有人敢先迈出第一步?” 李建国的手指在茶杯上顿了顿。 南方那个镇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凌晨四点就开工的罐头厂,卡车在国道上排着队,连路边卖豆浆的老太太都知道 “抓机遇”。 他来柳河乡前,老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 “去了好好干,把南方的法子带回去”,可真到了这儿,才发现 “带回去” 三个字有多难。 “二十多岁不拼,难道等退休了拼待遇?” 梁金涛的话像块小石子,突然砸进他心里。 李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这小子说话够直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味早淡了,却还是慢慢咽下去:“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这是公家的事。你说的承包,要自负盈亏,还要定指标——祖厉县没这先例,铜都市都少见。” 梁金涛看出他语气里的松动,往前探了探身:“先例都是人闯出来的。小岗村当年摁红手印的时候,不也没先例? 18 个人敢把地分了,现在有政策东风,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把笔记本往李建国面前推了推,“您看,邹师傅用孙乡长那批药材酿的酒,味儿已经对了。 只要给我自主权,我保证三个月内让药酒进县百货大楼,半年内给乡上交利润,绝不比原来的效益差。” 李建国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10 月份 80 斤肉苁蓉、12 月降到 40 斤的数字刺眼得很。 他想起叔叔上周打电话时的叮嘱:“别乱闯,保住位子最重要”,可心里那点在南方攒下的火苗,被梁金涛几句话燎得直冒火星。 他在南方待的那个镇,原来也只是个靠海的小渔村。 就因为有人敢承包国营渔船,敢往深圳运海鲜,三年就盖起了五层的镇政府大楼。 那会儿他跟着老镇长跑码头,见过凌晨三点的卸货场,见过渔民数钱时裂开的笑—— 那种热气腾腾的日子,他不是不羡慕。 “我知道你有顾虑。” 梁金涛看出他眼里的挣扎,声音放软了些,“要不这样:咱先不签承包合同。 我帮酒厂酿酒,用我的药材,按市场价卖给酒厂,酒厂再往外卖。 赚了算酒厂的,赔了我自己担。 咱试两个月,行就往下走,不行我立马撤。”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沿上蹭了蹭,木头上的毛刺勾住了他的袖口。 他想起叔叔反复说的 “仕途不能有万一”,想起乡书记汪江河昨天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 “别惹事” 的提醒。 可再想想仓库里堆着的药酒,想想工人每次来乡上要工资时红着的眼眶,心里的天平又晃了晃。 “你这是逼我下决心。”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在南方见人承包工厂,老板提着现金去签合同;到了这儿,我连说句‘试试’都得在心里掂量八遍。”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邱富海坐的远远的,抓着茶杯,就像没听见他俩说的话。 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把窗外的风声挡在了外面。 “不是逼你,是给柳河乡一个机会。” 梁金涛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弹了弹烟灰,“你要是信我,就给我一把钥匙——仓库的钥匙、发酵罐的钥匙,剩下的我来弄。 要是两个月后没起色,我把这几个月收药材的利润都赔给药酒厂。” 李建国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 烟丝烧到了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你知道这事儿的风险吗?”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要是被人捅到县上,说我把国营厂给个人霍霍,我这副乡长就别想当了。” “风险我担。” 梁金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写保证书,清清楚楚写明白是我自愿帮忙,跟您没关系。要是出了岔子,我去县上说明白。”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真要是成了,您可是柳河乡第一个敢试新法子的领导—— 这功劳,跑不了。” 李建国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河滩在冬日照耀下泛着白,像块没被开垦的地。 他想起南方那个镇的码头,也是从一片滩涂开始的。 那时候老镇长说:“政策是风,敢扬帆的才能上岸。” 可叔叔的话又在耳边响:“仕途要稳,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犹豫淡了些,却多了层无奈:“梁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药酒厂的工资表,红笔圈着的名字密密麻麻,“这是三个月没发全工资的工人名单。 我要是拍板让你试,他们要是再等不到钱,我没法交代。” 梁金涛看着那些名字,突然想起收购站里忙得脚不沾地的老父亲、六爸和八爸。 他们总说 “有活干就踏实”。 他抬头时,眼里的光很亮:“我先垫钱给他们发半个月工资。就当是我预付的‘合作定金’。” 李建国愣住了。 他没料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家伙人能做到这份上。 垫钱发工资,这已经不是 “试试”,而是把家底押上了。 第292章 政策是框,人是活的 “你这是……” “我想干事。” 梁金涛打断他,语气很轻,却很稳,“我在峡口村盖房子是想有个窝,倒腾废品倒腾药材是想让家人过好,承包酒厂是想让更多人有活干。 李乡长,你要是实在难办,就先按我说的,做买卖——我供药材,酒厂酿酒,其他的慢慢说。” 办公室里突然之间就变安静了。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响了一声,火星子窜到炉口,又灭了。 李建国看着梁金涛棉袄上沾着的黄土——那是从峡口村一路带来的,带着点庄稼地的实在气。 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刮过的河滩。 曾今何时,自己也像梁金涛这样,为了某一件认定的事,一往无前,不惧任何阻碍。 “这样最好。” 他终于点了头,声音有点哑,“公家的事,我确实不能一个人做主。 我先跟书记、乡长汇报汇报,你也再想想。” 他把工资表放回抽屉,动作慢得像在跟什么东西告别。 梁金涛站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煤渣桶,黑灰撒了一地。 他赶紧蹲下身去扫,手指沾了层黑,却没在意。 “那我等你消息。” 他把扫帚放回墙角,“酒厂仓库里的陈药材,要是没人用,我先拉去邹师傅家酿着—— 别放坏了。” 李建国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 河滩上的风还在吹,卷着沙砾打在窗玻璃上,像在催着谁做决定。 他知道,梁金涛走后,他大概率还是会去找汪江河汇报,还是会被 “稳一点”的话劝住。 可心里那点在南方燃起的火苗,被这年轻人几句话燎过,好像没那么容易灭了。 梁金涛拉开门时,一股寒风灌进来,带着河滩的土腥味。 他回头看了眼李建国。 那身影坐在煤炉边,被炉火映得忽明忽暗,像在跟自己较劲。 他跟像透明人一样的邱富海相视一笑,前后脚跨出门槛。 不管成不成,梁金涛觉得自己至少让这扇紧闭的门,透了点风进来。 门外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天上划着疏朗的线。 梁金涛跟邱富海裹紧棉袄往乡政府大院外面走,脚下的冻土 “咯吱” 响,像在数着日子。 乡政府大院门口的老槐树早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蓝色的天上张牙舞爪,像要抓住最后一点暖意。 陆满仓裹紧棉袄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两个穿军大衣的背影正往外走。 军大衣后摆沾着层黄土,是河滩上特有的那种红黄色,不用问也知道是梁金涛和邱富海。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喊住人,只是望着背影被风推着钻进夏利车。 “李乡长在不?” 陆满仓推开办公室门时,一股煤烟味混着寒气涌了出来。 李建国正对着窗外出神,窗玻璃上结着层薄冰,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眼里的迷茫还没散:“陆乡长?您咋来了。” “刚看见梁金涛跟邱富海走了。” 陆满仓往煤炉边凑了凑,烤得冻红的耳朵发疼。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根烟,扔给李建国一根,“梁小子跟你说啥了?看他走的时候步子挺稳,不像没谈拢的样子。” 李建国捏着烟没点,手指在烟卷上转了两圈:“他说先不签承包合同,先做买卖——他供药材,酒厂酿酒,赚了算酒厂的,赔了他自己担。 还说要垫钱给工人发半个月工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提了联合经营,说南方都这么干。” 陆满仓把烟在掌心磕了磕,塞进嘴里点燃。 烟雾在眼前散开,他盯着煤炉里跳动的火苗:“这小子不傻。知道咱不敢签承包,先退一步铺路子。” 他吸了口烟,烟蒂在指间明灭,“联合经营那话,是试探你的底呢。” 李建国没接话,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 杯底的茶叶被冲起来,又慢慢沉下去,像他心里的念头。 “我没敢应。” 他看着陆满仓,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我叔叔之前特意打电话,让我别乱闯。万一出了岔子,不光我,乡上都得受牵连。” 自己亲叔叔跟陆满仓是旧相识,属于同一个阵营,要不然也不会安排他到柳河乡来任职。 对于李建国叔叔的对于侄儿的体型和告诫的话,陆满仓不好发表评论。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 “噼啪” 窜起来。 像是在在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李建国说:“这小子要是真把酒厂盘活了,工人工资能发了,咱们乡上的经济报表也能好看点。 这可是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 他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地上,和梁金涛刚才扫煤渣时撒的黑灰混在一起,“他要的是自主权,咱闷要的是酒厂活过来。不冲突。” 李建国愣住了。 他以为陆满仓会劝他 “稳一点”,就像汪书记常说的那样。 可现在,乡长的语气里竟带着点赞同。 “您不是说……” “我是说过别冒进。” 陆满仓打断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但冒进和抓住机会,不是一回事。 你想想,要是不跟他签个明白协议,他凭什么垫钱给工人发工资?凭什么把好药材往咱们这个烂厂里送? 他心里没底,干活就不会竭尽全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指关节敲了敲结着冰的玻璃:“这小子提的联合经营,看着是给咱们设羁绊,其实是给自己找保障。 他怕咱们事后卸磨杀驴——毕竟是外乡人,在柳河乡没根没底。” 他回过头,眼里闪着点精明,“但这羁绊,对咱们也是约束。 真签了协议,他把酒厂做起来了,咱们能随便踢开他?不能。咱们不是平头老百姓,是乡领导,得讲究个信誉。” 李建国的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刚才捡煤块的黑灰沾了一大片。 他想起在南方时,老镇长常说 “政策是框,人是活的”。 那时候镇上的罐头厂,就是国营厂子和个体户联合经营,厂长是公家的,原料和销售包给个体户,一年就扭亏为盈了。 “可……万一赔了呢?” 李建国无比担忧地问道。 第293章 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赔了他自己担,他说了的。” 陆满仓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退一万步说,就算赔了,他垫的工资没白花。 工人念着咱们的好,至少不会因为拿不到工资就随随便便再堵乡政府的门。 咱们没损失,还落个‘为工人着想’的名声。” 他看着李建国,语气沉了些,“建国,你在南方待过,该知道机会不等人。柳河乡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个敢干事的,咱们不能把人往外推。”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沙砾打在窗玻璃上,“啪啪” 响,像在催着做决定。 李建国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枯草,心里那点被梁金涛撩起的火苗,被陆满仓几句话吹得更旺了。 “那…… 汪书记那边?” “书记那边我去说。” 陆满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说先搞试点,以药酒厂为基础,试试联合经营。 重点说工人工资能发了,这是硬政绩。书记是老乡镇,知道啥时候该稳,啥时候该动。”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我估摸这他人应该还没有走,要么跟邱富海在车里,要么俩人在街上的那家饭馆子里等你过去找。 一会儿了你假装去外面办事,跟梁金涛来个偶遇,然后告诉他,就说乡上同意他的提议,让他把药材送过来,先酿一批酒试试。 协议的事,我让文书拟,尽量按他说的来,但得加上一条——药酒厂发展起来了,得优先招柳河乡的人。” 李建国看着陆满仓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上了。 他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吸了一口,烟味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里却亮了。 他走到桌前,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 “12 月 28 日:梁金涛送药材,垫发工资”,字迹比平时有力得多。 窗外的河滩上,风还在卷着沙砾跑,但阳光透过薄冰照进来,在冰面上映出细碎的光。 李建国渐渐琢磨明白了,陆满仓的态度转变,不是没道理。 柳河乡太需要一场 “活” 了,不管是唯一的乡办企业药酒厂,还是这穷了大半辈子的山乡。 他拿起电话,要通了传达室的电话:“让副厂长来我办公室一趟。跟他说,准备接收药材,让仓库的人把陈药材清出来,别占地方。”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擦掉玻璃上的薄冰,能看见街口的方向。 邱富海开来的那辆夏利车早没影了,但李建国好像能想象出俩人坐在车里坐等他“上钩”的样子。 煤炉里的煤块还在燃着,把办公室烘得暖暖的。 李建国摸出梁金涛留下的笔记本,翻开那页画着配方的纸,10 月份 80 斤肉苁蓉的数字旁,他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圈。 或许,这圈画下去,柳河乡的日子,真能有个新样子。 李建国攥着刚买的红塔山,棉鞋踩在结了冰的土路上,“咯吱” 响。 烟盒在怀里揣得温热,是他特意给汪书记带的。 刚拐过供销社的墙角,就看见两个身影正从 “便民饭馆” 里出来:梁金涛穿着军大衣,领口沾着点白霜;邱富海的灰色夹克敞着,露出里面的毛衣,俩人手里都捏着啃了一半的肉夹馍。 四目相对的瞬间,谁都没说话,却都笑了。 李建国把烟盒往兜里塞了塞,指了指乡政府的方向:“正好,文书把协议拟好了。” 梁金涛擦了擦嘴角的油星,军大衣的后摆扫过路边的枯草:“巧了,我们正想找你。” 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引得把脑袋缩进棉衣领里匆匆走路的两个老农扭头朝他们露出诧异的眼神。 风卷着他们的脚步声往大院走,墙角的冰棱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串没来得及摘的水晶。 进了办公室,煤炉上的水壶正 “呜呜” 响。 陆满仓拟的联合经营协议摊在桌上,蓝黑钢笔写的 “柳河乡药酒厂” 几个字,在日光下泛着工整的光。 “坐。” 李建国给俩人倒了热茶,玻璃杯里的茶叶舒展着,“陆乡长让文书改了三回,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他把协议往梁金涛面前推了推,指尖在 “自负盈亏” 四个字上顿了顿 。 这是陆满仓特意加的,说是 “给足他自主权”。 梁金涛拿起协议,指腹划过纸页。 协议里写着 “梁金涛负责药材采购与生产运营,乡上委派会计监管账目,利润优先发放工人工资”,条条都落到了实处。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钢笔,在 “联合经营期限” 旁添了行字:“到期前三个月协商续约,乙方享有优先承包权”。 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里,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 他原以为梁金涛会提更苛刻的条件,没想到只是加了条续约的话。 “这是……”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梁金涛放下笔,抬头时眼里带着笑,“但也得给自个儿留个盼头不是?” 他把协议推回去,“其他的都没意见。” 李建国拿起协议,手指在 “优先承包权” 上蹭了蹭。 这行字像颗种子,突然落在他心里。 或许,这小子真能把酒厂做起来,到时候续约不续约,还不是看效益? 他突然想起个事,端起茶杯抿了口,漫不经心地问:“郑局长知道这事儿不?” “就家里人知道。”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霜化了,在衣角洇出片湿,“知道的人多了,反而放不开手脚。 你放心,我不会给几位领导惹麻烦。” 李建国这才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郑局长插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市上的郑局长给牵的线,最开始梁金涛是要承包过去,现如今几经波折,改成了联合经营。 虽说事情最终敲定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梁金涛从中受了很多委屈。 这要是让郑局长知道了,很难保证他不会亲自来祖厉县跟县尊喝喝茶,聊聊天。 县里领导要是知道柳河乡还在裹足不前,肯定要发火。 “做得对。” 他把协议叠好,“你们稍等,我去给汪书记和陆乡长送过去。” 第294章 协议敲定 办公室里只剩梁金涛和邱富海时。 富海才笑着摇头:“你咋就笃定他会找咱们?” 梁金涛捏起烤在炉盘子上的肉夹馍,咬了口。 肥瘦相间的肉汁混着馍香,在舌尖散开:“元旦马上到了,再过四十几天就过年了,工人工资还没着落,年终福利想都不用想,乡上比咱们急。” 他望着窗外的河滩,“咱们现在就是及时雨,他们不能不接。” 水壶嘴喷着热气,发出“呜呜呜”的提示音, 邱富海起身把壶提到地上,盖了炉盖子,又说道:“邹师傅只要一过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梁金涛点头:“且先让孙乡长得意几天,咱们赶在元旦前出批新酒。” 二十分钟后,李建国回来了,手里的协议上多了两个红章。 汪书记和陆乡长都签了字。 “签吧。” 他把钢笔递过去,指尖有点抖,“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梁金涛在乙方栏写下名字,笔锋比平时重,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邱富海凑过来看,见协议里 “工人工资按月发放” 几个字加粗了,忍不住点头:“这下踏实了。” “踏实的在后头。” 李建国握着梁金涛的手,“酒厂还是公家的,对外得这么说。 但内里的事,你说了算——我这个厂长,给你搭台。” 梁金涛笑了:“搭台就够了,唱戏的活儿我来。” 他把协议揣进内兜,军大衣的口袋深,能护住这张薄薄的纸不被风刮走。 出了乡政府,风更硬了,卷着沙砾打在夏利车的玻璃上,“啪啪” 响。 邱富海发动汽车,引擎 “嗡嗡” 转着:“去酒厂?”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红黏土:“去。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得认认真真看看家底。” 药酒厂的铁门还是锈迹斑斑,但门柱上的 “安全生产” 标语被新刷了红漆,像点了两簇火苗。 早就接到乡上电话的副厂长正蹲在仓库门口抽烟,见车进来,赶紧掐了烟起身,棉袄上的烟灰簌簌往下掉:“梁老板,李乡长刚打电话了,说让我听你的。” 梁金涛跟邱富海往车间走,发酵罐上的灰厚得能写字,墙角的麻袋堆得歪歪扭扭,上面的 “肉苁蓉” 标签被潮气浸得发暗。 “把现在的配方拿来我看看。” 他回头时,眼里带着点审视。 副厂长的脸白了白,转身往办公室跑,帆布包在腰间颠得厉害。 那配方是孙乡长在时就沿用的,他一直没敢换。 等他把泛黄的纸页递过来,梁金涛扫了眼就笑了:“肉苁蓉 40 斤?邹师傅在时,可比这多一倍。” 副厂长的喉结动了动,没吭声。 “用不了几天,邹师傅就回来。” 梁金涛把配方折好塞进兜里,“你去通知工人,下午开始清仓库,陈药材挑出来,能用的留着,发霉的全处理掉。”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生成上的,就听邹师傅的。” 副厂长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风刮亮的灯:“邹师傅真要回来?” 他搓着手笑,“那可太好了!这段时间酿出来的酒,跟马尿似的,我都喝不下去。” “以后有好酒喝。”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脊梁挺得笔直,突然想起刚才在乡政府的事。 副厂长怕是以为自己要抢位置。 他故意开玩笑:“我就是个临时工,以后还得靠你这正式工多指点。” 副厂长果然松了口气,腰弯得更低了:“梁老板说笑了,您指哪我打哪。” 离开酒厂时,夕阳把黄河滩染成了金红色。 邱富海把车开得很慢,说:“去我家坐坐?沛夏说她海外亲戚到省城了,到时候你一定得见见。”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枝头的鸟巢在风中摇晃,却稳稳当当:“好啊,正好长长见识。” 从邱富海家出来,坐着最后一趟班车回家。 车驶出县城的时候,梁金涛摸了摸内兜——协议的边角硌着掌心,像块刚出炉的馍。 他发誓,现在的 “联合经营” 只是开始。 等酒厂的药酒卖进省城,卖向更远的地方,这 “临时工” 的身份,迟早要换成 “当家人”。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河滩的土腥味,却没那么冷了。 梁金涛想起邹师傅说的 “好酒得慢慢酿”,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那坛刚下窖的酒,现在看着普通,等开春了,总有醇香漫出来的那天。 班车刚过糜子滩乡的石桥,梁金涛就攥着帆布包下了车。 夕阳把河滩的红黏土烘成暖融融的赭色,风里却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细沙打过来。 他往邹师傅家的方向望了望。 巷口飘着炊烟,老匠人怕是正围着炉子喝热汤,这时候上门太唐突,还是改日再来。 摩托车停在供销社墙根,车座冻得能粘住手套。 梁金涛呵了口白气搓搓手,跨上去时,引擎 “突突” 的动静被风声揉碎了。 往四金龙乡去的土路结着薄冰,车把攥在手里发滑,军大衣前襟很快凝了层白霜,倒像披了件银铠甲。 “可算回来了。” 赵泰宁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提着准备倒掉的炉灰快步走出院门。 梁金涛刚进堂屋,就被一股煤烟混着羊肉汤的香气裹住。 铁炉上的砂锅咕嘟着,萝卜和羊肉在汤里翻涌。 “你爸前面还说你从县城回来肯定要进来。” 秀芬妈先往女婿手里塞了个热水袋,这才急忙开始盛饭。 梁金涛掏出协议时,纸页被冻得发脆。 赵泰宁戴上眼镜,手指在 “联合经营” 几个字上慢慢划:“这字签得扎实。” 他没多问,只是往梁金涛碗里添了两大块羊肉,“趁热吃,锅里还给你留着面。” 晚饭吃得急,梁金涛扒拉着羊肉面,听丈母娘絮叨小五九白天的趣事。 两碗羊肉汤下肚,浑身热乎乎的。 回到峡口村时,星星已经漫了满天。 梁金涛推着摩托车进院,赵秀芬打着手电筒从屋子里出来了。 “冻坏了吧。”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冻得像块冰,赶紧把他往屋里拽,“炕烧得热乎,快脱衣裳。” 第295章 柳河劲酒 1991 年 1 月 7 日的柳河乡。 元旦刚过的寒气还像块冻硬的铁板,死死贴在黄河滩上。 面包车驶过结着薄冰的土路时,车身被冻裂的车辙颠得直晃,后车厢里的纸箱发出 “咯吱” 轻响,像怕被这寒冬冻碎似的。 “慢点开,那瓶子金贵着呢。” 梁金涛从副驾回头,视线越过座椅缝隙盯着后车厢。 好几个纸箱并排码着,上面用毛笔写的 “轻放” 二字被寒气浸得发乌,边角还沾着从省城玻璃厂带回来的细沙。 张振铭握着方向盘笑,呵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凝成雾:“放心,我昨天在县城仓库搬的时候,比这颠多了。”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你看酒厂烟囱,烟冒得正欢,副厂长肯定在门口等着了。” 车刚停在药酒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副厂长就从传达室窜了出来。 他的棉袄敞着怀,领口沾着点煤灰,冻得发红的手里还攥着块擦桌布。 显然是听到车声,没顾上整理就跑出来了。 “梁老板!邱股长!张股长!”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后车厢,“这箱子里……是新家伙?” 邱富海解开麻绳时,副厂长的脖子往前伸了伸,像只被吸引的老麻雀。 纸箱一打开,他 “呀” 地低呼一声。 里面码着的玻璃瓶在晨光里泛着清透的光,一两装的圆滚滚的,像个胖乎乎的玉坠;二两装的瘦溜些,瓶颈系着红绸带,风一吹,绸带在瓶身上轻轻打旋。 瓶身上 “柳河劲酒” 三个烫金小字闪着光,底下 “枸杞苁蓉酒” 五个字秀气又清楚。 “这模样……” 副厂长的手悬在半空,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在棉袄上蹭了蹭,指节都蹭红了。 他这辈子在酒厂见的不是粗瓷坛就是绿玻璃罐,哪见过这么周正的瓶子? 拿起个一两装的对着太阳照,连瓶底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供销社卖的橘子罐头瓶还俊!这红绸带一系,走亲戚送礼都能拿出手了。” 张振铭抱着胳膊在一旁笑:“上周在玻璃厂见样品时,我还说你们梁老板这是瞎折腾。现在一看,是比原来的包装强太多了。 你看这大小,揣兜里就能带走,赶集喝两盅多方便。” 他这话半是服软,半是真心。 当初梁金涛说要做小瓶,他算过账:小瓶比大瓶多花三成包装费,总觉得不划算。 可此刻看着红绸带在风里飘,突然觉得这钱花得值。 梁金涛指尖划过瓶身,冰凉的玻璃上还留着窑烧的余温。 这模样是他凭着记忆画的,让张振铭托省城关系订做的,比记忆里 “jin 酒” 的小瓶早了整整六年。 “当初跟你俩说的时候,邱哥还说‘喝酒就得大碗才痛快’。” 他转头看邱富海,对方正拿着个二两装的掂量。 邱富海闻言挠挠头:“我那不是没见过嘛。你看这瓶身,握在手里正好,比提着一斤装的好看多了。” 车间里早腾好了地方,邹师傅正蹲在发酵罐前看酒精度计,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酒糟。 见他们进来,老人直起身笑:“新瓶子来了?巧了,我这酒刚出窖,正好能装。” 他往粗瓷碗里舀了勺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晃出细微波纹,“肉苁蓉用了三年生的,比上次的醇。” 灌酒时最是热闹。 老工人周师傅捏着软管往瓶里注酒,手腕轻轻一抖,酒液刚好齐瓶口,不多不少。 副厂长蹲在旁边贴标签,红绸带在他手里绕个圈,系出的蝴蝶结整整齐齐。 他平时贴大坛标签向来潦草,此刻却像在摆弄宝贝。 梁金涛和邱富海关箱时,特意垫了层软纸,怕路颠簸把瓶子碰坏。 张振铭扒着纸箱数数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两装的一盒 6 瓶,能卖 9 块;二两装的一盒 4 瓶,能卖 12 块。这比一斤装挣得多!” “这就是做小瓶的道理。” 梁金涛把箱盖盖好,“大坛十斤三十块,看着便宜,可老百姓买回去喝不完容易坏。 这小瓶,想喝就开一瓶,喝完再买,还能当礼品送。” 他想起前世工地里的工人下班后,揣瓶小酒回家的场景,“现在工人多,发了工资就想改善生活,这小瓶正合他们心意。” 邱富海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孙乡长托人问酒的事,要不要给他留两盒?” 梁金涛系绳的手顿了顿:“留两盒普通的就行。这新包装,先给省城人民看看。” 他知道孙乡长要是见了这瓶子,保准又要掺和供应药材的事,不如先把市场铺开再说。 下午三点,1000 瓶酒终于装完,三十个纸箱在车间门口堆成小山。 邹师傅拎着两瓶一斤装的酒过来,往梁金涛手里塞:“这是我用十年酿配置的,路上冷,抿两口暖暖身子。” 往祖厉县汽车站赶时,面包车里面除了坐人的三位位置,其他地方堆得满满当当,车胎都压得沉了些。 张振铭把收音机开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声混着纸箱的轻响飘出来,倒有了点赶路的喜气。 到汽车站时,去省城的大巴刚要检票,三人抱着纸箱往车上跑,引得检票员直喊:“慢点!箱子里是啥宝贝?” 大巴驶出县城时,天已经擦黑。 梁金涛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黄河慢慢融进暮色里,滩涂的红黏土变成暗褐色。 邱富海在旁边数车票:“后天见林沛夏的亲戚,把样品给他瞅瞅,要是能进省城百货大楼,这酒就不愁卖了。” 张振铭从包里掏出油纸包的饼:“先垫垫,到省城找个饭馆吃热乎的。” 梁金涛咬了口饼,芝麻渣掉在腿上。 他摸出瓶一两装的酒,红绸带在指间绕了绕。 这瓶子比记忆里的更精致,毕竟是照着最好的样子做的。 寒风从车窗缝钻进来,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车窗外,远处省城的灯火像撒了满地的星星,一点点漫过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系着红绸带的小瓶子,要带着柳河乡的酒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296章 免费赠饮 金城广场,晨光刚漫过伟人纪念像的基座,就被攒动的人流搅成了碎金。 梁金涛蹲在简易展台后整理红绸带。 三个小时前,他们刚把三十箱药酒从货运车上卸下来,此刻展台前的红布上,一两装、二两装的 “柳河劲酒” 正排得整整齐齐,红绸带在寒风里轻轻打着旋儿。 “真要全送?” 邱富海攥着刚写好的 “免费试饮” 木牌,指节发白。 他昨晚算了一夜账,这 1000 瓶酒光成本就够在县城买半间房,“咱们带的钱够回去的路费不?” 如果此刻手里有台大哥大的话,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马上给在家里看孩子的林沛夏打去电话,告诉妻子,你认的弟弟昨晚上被你的海外亲戚给洗脑了。 梁金涛没抬头,正把邹师傅手写的 “枸杞苁蓉酒” 说明书贴在展板上。 看见张振铭走过来了,就说道:“张哥,给你的朋友们留 300 瓶,剩下的 600 多瓶,今天全送出去。” 张振铭暗暗松了一口气。 300瓶,十几号人,算下来每个人勉强可以拿到二十几瓶,作为前期的市场推广够用了。 距离临时展示区不远的广场东侧。 林沛夏的海外亲戚正站在报栏前看报纸,驼色羊绒大衣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慢悠悠扫过 “经济开发区建设” 的头条。 那是陈景明,林沛夏母亲同父异母姐妹妹的孩子,在狮子城做了二十多年药材生意。 三个月前他从螺壶口岸入境时,海关的申报单上写着 “考察投资环境”,身后跟着两个拎着公文包的助理。 这三个月他没闲着:在鹏城蛇口看了罐头厂流水线,厂长陪着他在车间走了三个小时,手里的保温杯一直没离手。 去沪市雨花台路考察百货商场,区陪同的副市长特意让柜台摆上刚到的进口巧克力。 上周在长安见药材商,对方把秦岭深山采的野山参摆成排,红木托盘上垫着黄绸布。 可他始终没松口投资,直到林沛夏两天前再次打来电话,提起“祖厉县四十八军户乡有个年轻人在盘活老药酒厂”。 昨晚上在金城饭店宴请姐夫邱富海一行三人,正式跟梁金涛见面了。 席间,他在心里暗暗地把梁金涛跟自己在香江认识的梁氏集团的掌舵人做了比较。 如果陈景明知道邱富海把梁金涛突发奇想,免费赠送药酒的责任归咎于自己,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梁先生的想法很大胆。” 陈景明走过来时,皮鞋踩在冻硬的水泥地上没出声。 他拿起一瓶二两装的药酒,指尖在烫金的 “柳河劲酒” 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一直跟在身后两步剧烈的助理看见后,眼皮微跳。 这动作老板在鹏城的罐头厂、在沪市的百货大楼都做过,当时敲的不是进口生产线的铭牌,就是市领导颇为自豪的进口产品。 “我在狮子城见过的多数商家,都想着‘先挣钱再扬名’,你却反着来。” 梁金涛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说道:“陈先生,这酒是老方子酿的,但没人知道。 与其在柜台里落灰,不如让老百姓先尝。 只要有人说‘好’,就不愁卖。” 他指了指广场上晨练的老人,“您看那些大爷大妈,他们要是觉得酒好,能跟十个邻居说;年轻人喝着不错,能带到单位去。 这比在报纸上登广告管用。” 陈景明没说话,只是把酒瓶递给身后的助理。 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量杯,倒出半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极细的药香,是肉苁蓉和枸杞发酵后的绵甜。 他这才看向张振铭:“张先生在省城有不少的生意伙伴,觉得这法子可行?” 张振铭搓了搓手,眼里还有点犹豫,却硬着头皮点头:“金涛这小子做事稳当。他说送,肯定算过账。 只要大家伙认可这酒好喝,送出去的早晚会挣回来。” 其实他昨晚还在跟邱富海嘀咕 “会不会赔本”,但此刻看着梁金涛眼里的亮,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相信这家伙一次。 九点整,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穿军大衣的老人拎着鸟笼经过,看见“免费试饮”的木牌,停住了脚。 骑着自行车的姑娘捏着车把回头,麻花辫随着动作甩动。 卖糖葫芦的小贩把插满红果的草靶往展台边一戳,笑着问:“能给我尝一口不?” 梁金涛亲自给第一位试饮的老人倒酒。 老人抿了一口,眉头先皱了皱,随即舒展开:“这酒绵和,后味带点甜,比我自己泡的枸杞酒顺。” 他把空杯递回来,“小伙子,能再给我老伴带一瓶不?她总说腰冷。” “大爷,每人限领一瓶,您要是觉得好,就帮我们宣传宣传,20号左右您在西站、小西湖、西关十字还有广场这几个地方名叫‘便民超市’里就可以买到。” 不得不说,张振铭这家伙人在小小的县城,触角却伸到了省内以及省外的各个地方。 “便民超市”就是他在省城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模仿沿海开放城市开起来的百货超市。 邱富海递过一瓶一两装的,红绸带在老人手里绕了两圈,像得了个宝贝。 消息传开后,展台前很快排起了队。 陈景明的助理想维持秩序,却被他拦住了:“让他们去,越热闹越好。” 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穿蓝工装的工人举着酒瓶跟同伴说笑,看着抱着孩子的母亲小心地抿了一口,就急忙去免费领取的那里排队了。 这些场景他在狮子城的超市见过,只是那里的人更习惯买包装精美的进口货,很少为一瓶本地酒排队。 “陈先生,昨晚您说,三个月前在蛇口考察时,那边的厂长说‘市场得靠抢’。” 梁金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贴的说明书。 “我承认自己暂时还抢不过进口货,那就只能先让老百姓尝——尝过了,自然知道‘柳河劲酒’到底好不好。” 第297章 含金量颇高的名片 陈景明笑了笑。 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排队的人群里。 有个穿棉服的中年人正拿着酒瓶看标签,口袋里露出半截 “金城日报” 的记者证。 他突然笑了:“梁先生这哪是送酒,是在请‘活广告’。” 他想起在沪市雨花台路,陪同的副市长说 “要让老百姓认国产货,得先让他们觉得‘体面’”。 此刻这系着红绸带的小瓶酒,正透着股让人愿意炫耀的体面。 不到中午,展台前的纸箱就空了大半。 有个开小卖部的老板挤过来对老板模样的张振铭说道:“老板,我明天能进点货不?我加一毛卖都行。” 直接连进价是多少都不问。 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盯着气度儒雅的陈景明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凑过来,最后找到时不时跟陈景明说话的邱富海,递来张名片:“我是省外贸的,要是这酒能通过质检,我们能帮你们卖到沿海去。” 邱富海接过名片,目光找到梁金涛,准备让这位自称省外贸的干部去找主事人。 可是看到他正在给几个小老板模样的人交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笑对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道:“感谢领导对我们产品的信任,回去后我们马上召集相关人员开会讨论,一旦有结果我会马上亲自给领导打电话汇报。” 一声声“领导”,让才工作时间不久的年轻人极为受用的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柳河劲酒”人对待机会的态度。 人群渐渐散去后。 邱富海蹲在地上数剩下的酒瓶,突然猛拍大腿,惨叫一声说道:“还剩 87 瓶!真送出去 500 多瓶!” 张振铭则被几个生意伙伴围住了。 昨晚就尝到柳河劲酒妙处的他们,哪里肯满足每人仅仅只分到二十来瓶的量,一窝蜂地找过来围追堵截,连声催着让张股长给个准话, 啥时候能拿到货。 陈景明看着被市民举在手里的红绸带酒瓶,像看着无数个小灯笼在广场上晃动。 他想起三个月来见过的那些接待:鹏城的海鲜宴、沪市的西餐、长安的羊肉泡馍,都没此刻这场景让他心动。 “梁先生,” 他从助理手里拿过公文包,掏出一张含金量颇高的名片说道,“这是我的私人电话。等你需要扩大生产,或者想把酒卖到海外去的时候,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梁金涛接过名片时,指尖有点抖。 既有这一世第一次接触黄金名片的感慨,也有意识到自己被陈景明认可的激动。 名片上的金色字体印着 “狮子城景明贸易公司”,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药材 logo。 他突然想起在柳河乡时,邹师傅说 “好酒得有好路子”。 现在这路子,正铺到了眼前。 夕阳把广场染成暖橘色时,他们收拾展台准备离开。 卖糖葫芦的小贩追上来,塞给梁金涛两串糖葫芦:“明天我还来,要是有货,给我留十瓶!” 邱富海跟张振铭这两位最像小老板的股级干部扛着折叠起来的空纸箱,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迎着寒气大步朝住的旅店方向走。 陈景明站在伟人纪念像下,看着那三个身影往公交站走——梁金涛的军大衣后摆沾着红绸带的线头,邱富海的空纸箱在风里晃,张振铭正回头跟他们说着什么。 助理递过来考察报告,他却没接:“不用写了,柳河乡这个项目,我投。” 另外一个助理嘴巴动了动,想说“这是因为林小姐的关系吗”。 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 将考察报告收进真皮公文包里的助理小声提醒道:“董事长,请恕我多嘴,您似乎忘记了在香江答应梁氏集团董事长梁家旺先生的事。” 陈景明最后看了一眼挤上公交车的梁金涛。 转身朝站在远处的市政府官员那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笑说道:“算上昨天晚上那顿饭,还有今天上午这一次,我跟梁董事长的这个侄子接触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小时。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轻易地下结论呢?” 那个之前想说什么,到没有说出口的助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陈景明。 鼓足勇气说道:“董事长,可是您......可是您刚才亲口告诉我们,您要投柳河劲酒。 并且还......并且还给了梁金涛您的私人电话号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自从三个多月前踏上这片土地,您一路走走看看,亲自送出去的名片不会超过五张。 这份礼遇,就连您姐夫,邱先生都没有。” “确切地说,是四张,”陈景明笑了笑,“算上刚才给梁金涛的那一张在内。 接下来,就看他怎么给我回复了。 不过,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是,梁金涛今送出去的 600 瓶酒,早晚会变成 6000 瓶、60000 瓶的订单。 而柳河乡药酒厂的酒香,要顺着这省城的风,飘得越来越远了。 作为我来说,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拿到柳河劲酒在海外销售的全权代理资格。” 寒风卷着残阳掠过广场,报栏里的报纸被吹得哗哗响。 因为这几天陪同考察的市政府官员已经快步迎了过来,两个助理也就不再说什么,像在狮子城时候的那样,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董事长左右两旁。 “杨市长,真是不好意思,昨晚上那么晚了还给您打电话,请您出面协调今天展台的事情。” 走到距离迎面而来的市政府领导五六米处的时候。 陈景明首先伸出右手,并且带着歉意地说道。 “陈董事长,说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杨副市长笑着握紧陈景明的右手,轻轻晃了晃,说道,“只要能促成您在我们这里的投资,哪怕比昨晚上还要晚一些,我到会立刻部署下去。” 陈景明笑了笑。 松开手后看了一眼跟在杨副市长身后的秘书拿在手里的二两装的“柳河劲酒”,笑问道:“请恕我冒昧,您尝过之后,觉得这瓶来自小地方的保健酒怎么样?” 第298章 优先代理权 金城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 “悦来旅店” 的二楼房间。 窗台上的冰棱正一点点化成水,顺着墙根洇出浅痕。 梁金涛刚把最后一条红绸带塞进帆布包,就听见楼下传来老板的吆喝:“梁老板,有人找!” 邱富海正对着镜子摘围巾,闻言回头笑说道:“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张振铭则摸出电子计算器,指尖在按键上顿了顿——他刚算完赠饮的成本,心里还嘀咕着啥时候能回本。 楼下大堂里,两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 年长些的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皮鞋擦得锃亮;年轻的捧着个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墙上“柳河劲酒”的宣传单。 那是梁金涛以送给旅店老板五瓶一两装的柳河劲酒为代价才上墙的。 “您就是梁金涛先生?” 年长的男人递过名片,指尖在 “金城恒通商贸” 几个字上敲了敲,“我叫王建军,才开始做酒水批发生意时间不长,刚才在广场尝了您的酒,这品质,在省城肯定能卖爆。” 年轻的立刻接话:“我们在城关、安宁、西固这三个地方有六个烟酒专柜,要是能代理‘柳河劲酒’,保证每月销两千瓶,分成给您按七三成。 您七我们三,比给其他厂家的都高。” 他把笔记本往前推,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销售点,红笔圈着 “日客流量超千” 的专柜。 梁金涛请他们上楼谈,楼梯的木扶手积着薄灰,踩上去 “咯吱” 响。 进了房间,王建军才发现屋里堆着空纸箱,墙角还放着没喝完的茶水。 他原以为能酿出这等好酒的老板,得住带地毯的宾馆,没想到这么朴素。 “实不相瞒,” 王建军打开公文包,掏出份代理协议,“我们刚跟解放路的‘惠民超市’谈好,要是能拿到代理权,下周就能上货架。 这是预付款五千,您先拿着。” 他把信封往桌上推,厚度看得邱富海眼都直了。 张振铭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金涛会意,把信封推了回去:“王老板的诚意我心领了,但这代理的事,得先紧着张哥的朋友。” 他指了指张振铭,“来之前我们就说好,相同条件下,他在省城的生意伙伴有优先权。” 王建军的眉头皱了皱:“张老板的朋友?是做哪行的?能有我们的渠道广?” 年轻的也急了:“梁老板,我们能让酒进百货大楼!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 “渠道再广,也得讲规矩。” 梁金涛拿起桌上的 “柳河劲酒”,红绸带在指尖绕了圈,“我跟张哥从柳河乡一路搭伙过来,他帮我联系玻璃厂、跑运输,早就说好了代理的事优先他的朋友。 今天要是为了高分成变卦,往后谁还信我?” 张振铭心里暖烘烘的。 他从一位朋友口中得知,这个王建军别看入行时间段,但因为背靠大树,摊子铺的很快,渠道确实厉害,但梁金涛这话,比五千块预付款更让他踏实。 “王老板,不是信不过您,”他递过杯热水,“我那朋友也是省城人,家里做小生意有些年头了,他名下的商店,虽不如百货大楼大,但都是街坊常去的地方,先在下面铺开,往后再跟您合作也不迟。” 王建军看了一眼张振铭,又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是我急了。” 他把协议收起来,却没立刻走,反而掏出张新名片:“这是我私人电话,要是您朋友那边没谈拢,随时找我。” 梁金涛急忙拿出写有自己BB机号码的纸张,双手递了过去。 年轻的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邱富海家里的座机号码,一边嘟囔着 “可别让好酒埋没了”。 送完人回来,邱富海才拍大腿:“五千块啊!你就这么推了?” 梁金涛正往包里塞协议,头也不抬:“钱能再挣,信誉没了,往后谁还敢跟咱们搭伙?” 他瞥了眼张振铭,“张哥,面子给你朋友给足了,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了。” “这个点都没来,说明这小子肯定也知道有人会跟他争这个代理权。” 张振铭笑着点燃香烟,“他要是知道你把代理让给他,以后还不得甩开膀子死命地干。” 午后三点,三人空着手往汽车站走。 原本想把折叠起来的纸箱子都带回去,可是问过货运价格后,三人选择了放弃。 从旅店拉到汽车站的运费,都够买它们了。 于是梁金涛再次以五瓶“柳河劲酒”为代价,换取了旅店老板同意把那些纸箱子暂时存放在他维修的客房里。 金城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路过广场时,还能看见几个市民举着 “柳河劲酒” 的空瓶在聊天,卖糖葫芦的小贩老远就朝他们摆手:“明天来送货不?我预订十瓶!” 班车驶离省城时,窗外的高楼渐渐变成矮房,最后只剩连绵的黄土坡。 梁金涛靠在窗边打盹,梦里全是红绸带——有的系在酒瓶上,有的系在收购站的药材麻袋上,还有的系在柳河乡药酒厂的门把手上。 “到铜都了。” 邱富海推醒他时,天已经擦黑。 车站停车场里,他的夏利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车顶上积了层薄雪。 “先送你回峡口村,今晚上在你老张宿舍对付一宿,明早上就回家。” 他发动汽车,暖气 “呼呼” 地吹出来,带着股淡淡的酒糟味——那是昨天拉酒箱时沾的。 车驶出城区时,梁金涛突然指着窗外笑:“你看,那片滩涂跟柳河乡的一样,红黏土冻得发硬。” 邱富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滩上的枯草被风吹得贴在地上,像谁铺了层黄毯子。 到峡口村口时,星星已经缀满了天。 六妈廖凤英陪着赵秀芬在院门外等,头顶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锅里炖着羊肉汤。邱哥,你跟张股长,吃过了再走吧?” 赵秀芬接过梁金涛的帆布包, 想去碰他冻红的耳朵的指尖缩回来,脸色微红地对打着方向盘掉头的邱富海说道。 第299章 这小子能成大事 邱富海想说“不了,天太晚了”。 没料到张振铭不等车头掉好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一边闷头往家里走,一边问道:“孩子睡着了没有?我是又冻又饿,六妈、秀芬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了梁金涛家的厨房里,铁炉里的煤块正 “噼啪” 燃着,火星子偶尔窜到炉口,又被暖空气裹着落回去。 六妈廖凤英把粗瓷盆往桌上一搁,羊肉汤的香气立刻漫了满室 —— 萝卜在汤里浮着,皮肉分明的羊肉颤巍巍的,撒上的蒜苗绿得发亮。 “快坐,刚从灶上端下来的。” 她给邱富海递过蓝花碗,又往张振铭手里塞了双竹筷,“路上冻坏了吧?这汤里搁了生姜,喝着能暖到骨头缝里。” 张振铭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碗就舀了一大勺,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六妈这手艺,比省城饭馆的大师傅强!” 他夹起块炖得酥烂的羊肉,在嘴边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小五九呢?咋没听见他哭闹?” “刚哄睡着。”赵秀芬正给梁金涛拍掉军大衣上的雪粒子,闻言回头笑,“抱着林姐送的那只布老虎玩了半天,眼皮打架了才肯睡。” 她把大衣挂在灶房的铁钩上,那里离炉火近,能烤干沾着的雪水,“你们去省城卖酒,人家们爱喝不?” “爱喝!” 邱富海刚喝了口汤,喉结动了动,“有个开超市的老板追着问代理,金涛没答应,说要先听听老张的朋友什么意思。” 他往张振铭那边扬了扬下巴,“你这朋友可得上点心,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张振铭啃着羊骨头,含糊道:“他敢不上心?明儿一早就给他打电话。要是磨磨蹭蹭,我直接让金涛联系王建军——人家财大气粗,可是拍着胸脯说能进百货大楼。” 他把骨头往桌上一放,筷子在汤盆里捞着肉,“不过话说回来,金涛你是真沉得住气,五千块预付款说推就推了。” 梁金涛喝着汤,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咱做事得讲规矩。当初说好你朋友有优先权,不能因为钱多就变卦。 再说,张哥你帮我联系玻璃厂、跑运输,这点情分比五千块金贵。” 他往邱富海碗里夹了块肉,“六妈,这羊肉炖得真烂,比秀芬炖的强。” 赵秀芬去堂屋看睡着的孩子了,正回来,听见了,隔着门笑骂:“你爱吃六妈做的,往后天天让六妈给你做!” 进来后,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像刚蒸好的枣馍。 六妈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天天来给你们炖。” 她看着满桌的年轻人,突然想起刚嫁过来时,梁家连顿像样的肉都吃不起,如今日子过成这样,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吃完汤,张振铭摸出烟盒,给邱富海和梁金涛各递了一根。 烟圈在暖空气里打着旋,他突然说:“我那朋友的‘便民超市’,在省城有不少分店,要是能把‘柳河劲酒’摆上去,一个月卖两千瓶没问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他说好了,分成按二八 —— 咱八他二,比王建军提出的条件好。” 邱富海刚要接话,窗外传来 “汪汪” 的狗叫声。 梁金涛起身掀开窗帘,看见院门外的老槐树下,渐渐有了血迹,像铺了层银霜。 于是说道:“看样子要下雪了,邱哥、张哥,你俩回吧,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赵秀芬早把梁金涛的帆布包收拾好,还往里面塞了袋炸油饼:“今天下午才炸的,邱哥、张股长你们别嫌弃。” 六妈送出来说道:“哪天想喝我炖的羊肉汤就过来,保证让你们吃得饱饱的。” 车刚驶出峡口村,邱富海就踩了刹车。 车灯照在前面的土路上,结了冰的路面泛着白光,像条冻住的河。 “这天没法开了。” 他揉了揉眉心,“老张,今晚去你宿舍挤一晚?” 张振铭正拿着油饼吃,闻言点头:“早该这样。我宿舍的土炕睡俩人绰绰有余,我走之前叮嘱新来的小黄让他把炉子照看着,别让火灭了。” 他往车窗外看了眼,雪粒子打在玻璃上 “沙沙” 响,“明儿天一亮再走,安全。” 梁金涛在路边看着他们的车拐向吊桥方向,才转身往家走。 雪落在他的军大衣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盐。 赵秀芬还在院子里等,手里举着手电筒,见他回来了就问道:“邱哥他们走了?” “嗯,这会儿应该过吊桥了。” 梁金涛攥了攥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被她捂在掌心,“我估摸着邱哥会住到张哥那,明早上看路况再决定回不回县里” 。 “邱哥说你在省城送把酒都送人了,这下要亏不少钱吧?” 赵秀芬终于说出了她担心了好长时间的问题。 “亏不了。” 梁金涛捏了捏她的手,“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给的名片——还在贴身的口袋里,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从内兜掏出陈景明的名片,灯光下,金色的字体闪着柔和的光。 虽然非常肯定“柳河劲酒”绝对会走出国门,但还是笑问赵秀芬:“媳妇,你说这酒,将来真能卖到海外去不?” 赵秀芬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名片上的 “狮子城” 字样,微笑着说道:“只要你想,就能。” 她把名片放进梁金涛的钱夹里,“就像你盖房子,说要提前五天完工,就真的做到了。” 夏利车往北川湾收购站走时,张振铭对着车窗抽烟。 烟圈在暖气里打旋,他突然说:“金涛这小子,能成大事。”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笑:“当初他说要做小瓶酒,你还说他瞎折腾。” “此一时彼一时。” 张振铭弹了弹烟灰,“他心里装着事,也装着人——就冲他今儿推了王建军这种级别的批发商,这份气魄我自愧不如。” 车过四金龙乡时,张振铭下车放水。 邱富海随手拍了一下他的帆布包,包里的电子计算器 “滴滴滴” 响了几声。 “明儿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听听他啥想法,” 张振铭提着裤子钻进车里,“如果他支支吾吾,不肯拿出诚意,就让金涛联系王建军!” 第300章 必须得亲眼看看 天刚蒙蒙亮,峡口村的草垛上还结着层雪霜,像撒了把碎盐。 梁金涛蹲在收购站的简易木棚下,正把废铁、塑料瓶等物分门别类地装进麻袋。 最近收的废品堆了半院子,他准备趁这两天天气晴朗雇车送到北川湾乡收购站。 承包药酒厂、定做小酒瓶、去省城赠酒这一连串事下来,手里的钱都投进了酒厂,买小四轮的计划只能往后挪了。 “哗啦 ——” 麻袋摩擦的声响里,突然掺进棉鞋踩雪的 “咯吱” 声。 梁金涛扭头,就见老父亲梁福海背着双手站在收购站门口,军大衣的领口沾着霜,像落了圈白胡子。 老人没像往常那样问 “啥时候卖废品”,进来后只是蹲在木棚门槛上,掏出旱烟袋在冻硬的地上磕了磕。 烟锅子里的烟灰簌簌落在雪上,半天没开腔。 “爸,冻手不?” 梁金涛直起腰,从怀里掏出块烤洋芋——是赵秀芬早上塞给他的,还带着体温。 他把洋芋塞到父亲手里,就开始生火。 梁福海咬了口洋芋,淀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才慢悠悠开口:“那柳河乡的酒厂,你到底投了多少?” 他没看儿子,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复兴渠,渠水结着薄冰,映出灰蒙蒙的天,“我听你六爸说,张振铭跟他唠嗑时说,光买那些小瓶子就花了不少;前几天你们去省城,带去的药酒一瓶没剩,全送了人?” 梁金涛心里一暖。 老父亲这辈子话少,可家里谁的事都装在心上。 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他用袖子擦了擦沾着铁锈的手,指尖在麻袋上蹭了蹭:“没多少,都是该花的。瓶子是长远的本钱,送酒是为了让省城人知道咱的‘柳河劲酒’。 邹师傅说了,赶在年前能正式生产的话,光一个正月就能回本。” “邹师傅还没去呢。” 梁福海突然抬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真切——准是昨晚没睡好。 他往儿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股执拗,“我昨天去四金龙乡供销社,找你老丈人说了会话。 他也在为你的事揪心,没瞒我,说那酒厂荒了快大半年,发酵罐上都长霉了,墙角堆的药材能闻见霉味。 金涛,那钱是你盖房子剩下的,还有收废品、倒腾药材一分一厘攒下的,真要是扔进去打了水漂……” 话没说完,却像块冷硬的土块,砸得梁金涛心口发沉。 他知道父亲不是不信他,是怕他摔得太疼。 就像小时候他非要学凫水,父亲嘴上骂 “小心淹死你”,却脱了衣服跟着下了水,眼睛一直盯着抓着塑料桶兴奋不已的小儿子。 “爸,要不你去看看?” 梁金涛提议说道。 梁福海捏着没吃完的洋芋,指尖在粗糙的皮上划着圈:“去看看也行。我不放心你把钱投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往收购站里瞅,“这站里没人盯着能行?天气冷了,过来交废品的反而多起来了。 虽然不比药材能挣钱,但好歹只要门开着,每天多少有个进项,能给你贴补一些。” “有韦小强呢,这家伙半年时间也锻炼出来了。” 梁金涛笑说道。 梁福海摇头说道:“让他过来看着也行。 另外,让你八爸也盯着点,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梁金涛笑说道:“爸,要去就都过去看看,让我六爸六妈还有八爸他们都看看我承办的药酒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父子俩正说着话就看见又有人来了。 梁金涛抬声说道:“韦小强!正好你来,跟你说件事!” 韦小强边吃边快步走过来,问候了一声姨夫,一屁股坐到一捆废纸上面问道:“哥,咋了?” “我明儿要带几位老人去柳河乡酒厂,收购站你盯着。”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拿不准的药材,先记着账,等我回来再看。” 韦小强一听是这事,立刻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吧哥!我把账本都理清楚了,保证错不了。” 正说着,六爸梁福圭扛着扫帚过来了。 他每天早上都来收购站帮忙扫院子。 “你们爷俩蹲这儿唠啥?” 他把扫帚往墙根一靠,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刚听韦小强说要去酒厂?带上我!我倒要看看,能让金涛把盖房钱投进去的地方,到底长啥样。” 八爸梁福朝也背着蓝布包来了,包里的算盘珠子 “哗啦” 响。 “我也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我得算算账,投入多少,啥时候能回本,心里得有个数。” 赵秀芬抱着小五九来送早饭时,正好听见这话。 她把装着油饼的篮子往木桌上一放,笑着说:“爸,六爸,八爸,要去就明儿去,让金涛找辆面包车。” “我也去!” 六妈廖凤英从门口探进头,手里还攥着给小五九做的虎头鞋鞋底,“我倒要看看那酒厂的灶房能不能烧火,别让金涛吃冷饭。” 可临到傍晚,六妈却变了卦。 她抱着小五九坐在炕沿上,摸了摸孩子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我不去了。小虎和小丫刚退烧,离不开人;小五九也小,经不起车颠。 秀芬,你跟他们去,到了那边帮着看看,要是灶房能开火,就给老人们做顿热乎饭。” 赵秀芬给孩子裹紧小被子:“六妈放心,明天去的时候我带上热水壶,一路上至少有热水喝。” 第二天一早,面包车准时停在峡口村口。 王师傅正给车胎打气,见人来了就笑:“这阵仗,是去走亲戚?” 梁金涛往车座上垫了层麦草:“比走亲戚重要——带家里人看我的新营生。” 老父亲梁福海穿着军大衣,袖口别着块蓝布帕子;六爸揣着个搪瓷缸,说是 “到了酒厂渴了能喝水”;八爸的蓝布包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里面除了算盘,还有他连夜画的 “成本核算表”;大哥梁河涛和二哥一人扛着一把铁锨一人提着一把洋镐,说是 “万一路上车陷进沟里,能挖泥”。 赵秀芬提着两个热水瓶,瓶身还包裹着围巾。 第301章 家人齐上阵 面包车驶出峡口村,过吊桥走了没多长时间,就见四金龙乡的路口站着俩身影。 赵泰宁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给外孙带的小棉鞋和体温计;秀芬妈拎着个竹篮,盖着块蓝布,掀开一角能看见油饼和煮鸡蛋。 “可算来了!” 赵泰宁往车里钻时,棉鞋上的雪蹭在了踏板上,“我跟你爸一个心思,不亲眼看看酒厂,这觉都睡不踏实。”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你郑叔昨天还打电话问你承包药酒厂的事呢,说要是有什么困难让你别瞒着他,他出面帮你协调。” “爸,您放心。” 梁金涛接过丈母娘递过来的煮鸡蛋,笑说道,“我心里有数。” 面包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十个人挤在里面,膝盖碰着膝盖,却没人喊挤。 得亏这个时候不查超载,更没有醉驾酒驾一说。 梁福海和赵泰宁凑在一块儿,俩亲家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光,比划着酒厂可能的样子;六爸和八爸则在小声嘀咕,算着 “雇几个工人合适”“药材从哪儿进更便宜”。 秀芬妈跟秀芬坐在一起,母女脸小声说着小五九的趣事。 梁金涛看着满车的亲人,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就算酒厂真是个烂摊子,有这些人在,他也能一点点拾掇好。 就像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去年遭了虫灾,谁都以为活不成了,开春不照样冒出新绿? “王师傅,开快点。” 梁金涛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争取晌午前到酒厂,让老人们看看咱的发酵罐——虽然现在有点旧,将来肯定能酿出好酒。” 王师傅笑着打方向盘:“放心!这路我熟,保证准时到。” 面包车挨着祖厉县城开过去的时候,车窗外的雪霜渐渐化了,露出底下的红黏土,像块刚醒的面团。 面包车刚拐过山坳,柳河乡药酒厂的烟囱就撞进了眼里——砖缝里嵌着枯草,冒出的青烟歪歪扭扭,像条被冻僵的蛇。 副厂长带着三个穿中山装的人站在铁门旁,见了车就迎上来,手里的搪瓷缸在冻红的手里晃悠:“梁老板!一路上顺利着呢吧!” 梁金涛先扶老父亲下车。 梁福海的棉鞋刚踩上酒厂的水泥地,就往车间方向瞅。 发酵罐的铁皮锈成了褐红色,罐口的红布烂了个洞,被风吹得像面破旗;墙角的麻袋堆得东倒西歪,露出的药材沾着黑灰。 最扎眼的是门前的土路,车辙里结着冰,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踝。 “这…… 这就是你说的酒厂?” 梁福海的声音有点抖,他原以为再差也能有个像样的院子,没成想连村里的打谷场都不如。 赵泰宁跟着下车,手指在铁门上的锈迹里划了划,眉头拧成了疙瘩:“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刷了新漆,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六爸梁福圭没说话,径直往传达室走。 他看见墙角堆着几把竹子扫帚,杆上的漆都掉光了,却还能用。 “老八,搭把手!” 他扛起两把扫帚往车间去,“先把罐上的灰扫一扫,看着也舒坦点。” 八爸梁福朝赶紧跟上,蓝布包里的算盘暂时用不上,先当 “运灰工具”。 梁河涛和梁金水更实在,从面包车里拎出铁锨洋镐:“这路得垫垫,不然开春化冻,车都开不进来。” 哥俩往路边的沙堆走,铁锨插进沙土的 “噗嗤” 声,倒给这冷清的厂子添了点生气。 “秀芬,跟妈去食堂看看。”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往厂区深处走。 远远看见两个女职工正站在灶台前发呆,见了她们就站起来,围裙上沾着面疙瘩:“食堂的水缸冻裂了,正愁没水烧。” 秀芬妈往竹篮里掏油饼:“先吃点垫垫,我们帮你们抬水去。” 副厂长站在原地,脸像被冻红的萝卜。 他往车间喊:“都愣着干啥!等着梁老板的家人给你喂饭吃吗?” 十一二个今天到岗的员工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有搓着手不知所措的,有赶紧去找工具的。 “梁老板,这哪好意思……” 副厂长搓着手上的老茧,声音都发虚。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个煮鸡蛋,“你带人去把邹师傅要用的发酵罐擦出来,其他的不用管。” 老人们扫地的动作不快,却扫得仔细。 梁福海的旱烟袋挂在脖子上,烟灰随着动作往下掉。 他扫到发酵罐旁,突然停住。 罐底的缝隙里塞着枯草,他蹲下身,用手指一根根往外抠:“这底下得清干净,不然存水,罐底该锈穿了。” 赵泰宁跟着蹲下来,俩亲家像拾掇自家炕头似的,连砖缝里的灰都没放过。 中午饿了,众人就坐在食堂里面的长条凳上,啃秀芬妈带来的油饼。 渴了就喝用食堂的大灶煮出来的糖茶水。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暖,厂区里渐渐热闹起来。 员工们跟着梁河涛梁金水垫路,沙砾和碎砖填进车辙,路面一点点平整起来。 女职工们在食堂擦洗灶台,黑烟垢被热水泡软,擦出底下的白瓷砖。 梁金涛和副厂长核对药材清单,八爸的算盘 “噼啪” 响,算着 “清理费能省多少”。 等日头偏西时,厂子像换了个模样。 发酵罐上的灰被扫干净,露出铁皮的原色;门前的土路垫得平平整整,能走车了;食堂的烟囱重新冒出青烟,飘着冰糖姜茶的味。 连仓库里面的麻袋都被码得整整齐齐,标签朝外。 梁福海站在车间门口,摸了摸发酵罐的铁皮,突然笑了:“这罐底子是好的,除锈上漆就能用。” 赵泰宁掏出纸烟,给梁福海和梁福圭各散了一支:“我看行。只要人上心,烂摊子也能盘活。” 副厂长看着焕然一新的厂区,眼眶有点红:“梁老板,我跟员工们说好了,明天一早就把剩下的杂草除了,再去供销社买桶漆,把门窗刷一遍。” 返程时,面包车的后备箱多了些废铁丝、旧麻袋。 都是老人们收拾出来的 “能用的东西”。 老父亲靠在椅背上打盹,即便睡着了,心里的愁绪依旧还是表现在了脸上。 坐在最后面的赵泰宁和梁福圭、梁福朝低声说个不停,维修厂区的计划已经排到了年后。 第302章 不是不想回来 1991年1月末的祖厉县,寒风像把钝刀子,割在人脸颊上生疼。 县城主街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上划着疏朗的线,路灯杆上绑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是为迎接陈景明一行特意挂的。 下午三点,两辆黑色轿车驶进县城。 前头是县招待所的引路车,车顶上的小红旗在寒风里抖个不停。 陈景明坐在后座,驼色羊绒大衣搭在臂弯里,指尖轻轻敲着膝盖。 车窗外,铜都市和祖厉县的干部正站在招待所门口等候,棉帽檐上结着霜,却没人敢搓手跺脚,都笔直地站着,像两排落满雪的树。 “陈董事长,一路辛苦。” 祖厉县县长抢上前拉开车门,棉手套上的绒毛蹭到车门框,“房间都准备好了,朝南,暖气烧得足。” 陈景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招待所门口的电子屏 ——“热烈欢迎狮子城景明贸易公司陈景明董事长考察指导”。 红底黄字在阴天里格外扎眼。 随行的铜都市外事办主任紧跟着汇报:“晚餐定在招待所食堂,特意请了省城的师傅,做了您爱吃的淮扬菜,也备了咱本地的手抓羊肉。” 陈景明的助理接过行李箱,低声说:“董事长,晚上七点的欢迎宴,市县两级领导都出席。” 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他注意到食堂窗口飘出的蒸汽里,混着羊肉的膻香,像极了小时候在南洋唐人街闻到的味道。 欢迎宴上,圆桌中间摆着个青瓷大盘,手抓羊肉堆得像座小山,油光锃亮。 县长亲自给陈景明递过小刀:“祖厉县的跑山羊,肉筋道十足并且吃着不膻。” 铜都市的领导举杯:“陈董事长这次来,是送春风来了。您要是能在我们这边投资,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举全市之力支持。” 陈景明浅尝了口酒,是自从入境以来喝过无数次的茅子。 他笑着放下酒杯:“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顺便考察考察。祖厉县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这话让桌上的气氛更热了,县长又张罗着添菜,服务生端来的银耳羹冒着热气,甜香漫了满桌。 第二天考察完县药材厂,晚上市县领导又来邀约,说安排了秦腔表演。 陈景明却让助理回了:“替我谢谢各位领导,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七点刚过,他换了件深灰色夹克,带着一个助理出了招待所。邱富海早开着夏利车等在街角,车身上落着层薄雪,引擎 “嗡嗡” 转着取暖。 “陈先生,这边请。” 邱富海把前挡风玻璃上的落雪擦干净,“沛夏在家炖了鸡汤,说您在南方待久了,喝口热的舒服。” 虽然在省城第一次见面后,陈景明就说了让他以后叫小舅子,或者叫景明,邱富海却不好意思。 车驶过主街时,路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结着冰的路面上,像撒了层碎金。 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驶过,车铃 “叮铃” 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到了邱富海家院门口,林沛夏正抱着个孩子站在廊下,廊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冻硬的地上。 “景明弟弟。” 她声音有点抖,怀里的龙凤胎之一正睁着圆眼睛看,睫毛上沾着点暖气凝成的水珠。 陈景明走上前,先看了看孩子,又看向林沛夏——她穿着件簇新的红色棉袄,头发丝收拾得利落干净,像极了姥爷带过去的那张照片上大姨年轻时的模样。 “这是安安,这是康康。”林沛夏把另一个被邱富海抱着的孩子也抱过来,“才半岁,还不会叫人。”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两个红布包,递过去:“按狮子城的规矩,第一次见孩子要给‘见面礼’。” 红布包里是两块足金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 “平安” 二字。 另一包里是大陆流行的玩具车和布娃娃。 “一样是念想,一样是玩物,都得有。” 邱富海把孩子接过去,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林沛夏却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礼物 —— 是隔着重洋的认亲。 进了屋,炉火正旺,铁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 林沛夏给陈景明倒了杯鸡汤,瓷碗里飘着葱花:“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喝。” 陈景明喝了口,暖意从胃里散开。 他看着墙上的结婚照——邱富海穿着绿军装,林沛夏扎着麻花辫,笑得腼腆。 “姐,这些年,苦吗?” 陈景明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 林沛夏搅着碗里的鸡汤,指尖在碗沿划着圈:“刚嫁过来时,邱家就两间土房,他在部队,我跟着公婆过。 后来他转业回来,政府给安排了现在的单位,公婆的待遇也恢复了,我也有了正式工作,才慢慢好起来。”她顿了顿,“就是想我妈,她走得早,没见过我嫁人,也没见过这俩孩子。” “姥爷走的时候,总念叨大姨和你。”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 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女孩,背景是沪市外滩特有的风景,“听姥爷说,这是1955年拍的,那时你才三岁。 姥爷说他一直都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林沛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眼泪突然掉下来:“姥爷……他当年为什么要走?我妈说他是被人逼的。” 陈景明沉默了片刻,炉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时候局势乱,姥爷是做药材生意的,被人诬陷通敌,连夜带着几个伙计走的。 到了狮子城,他大病一场,再也没回过大陆。 后来娶了坐同一艘船过去那边的姥姥,生了我妈和舅舅,可他床头总摆着老家常见的药碾子,说‘总有一天能回去’。” 他合上相册,声音里带着点涩:“姥爷去年走了,临走前抓着我妈的手说,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他不是不想回来,是身体不容许了。” 林沛夏捂住嘴,肩膀轻轻抖着。 邱富海关了房门,把孩子抱进里屋,留她们兄妹在客厅说话。 第303章 祝由术 炉火 “噼啪” 响着,水壶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把外面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我这次回去,把你的照片和孩子的视频带给我妈。” 陈景明从包里掏出个录音机,“你说几句话,让她听听你的声音。” 林沛夏擦了擦眼泪,对着录音机说:“小姨,我过得很好,邱富海对我好,孩子也乖……你要是想回来看看,我给你包饺子。” 说话间,邱富海端来油饼、麻花、炸年糕等食物。 是老母亲听闻要来海外的亲戚,今天下午特意现做的。 “陈先生尝尝,咱们北方的吃食,就着鸡汤吃最香了。” 陈景明咬了口,油香混着芝麻味,突然笑了:“跟我姥姥做的味道像,就是她总放虾仁,说既然在这边扎根了,就要按照南洋的规矩。” 炉火在炉膛里 “噼啪” 跳跃,把林沛夏鬓角的碎发染成暖金色。 陈景明捏着半块麻花,芝麻粒顺着指缝往下掉,突然抬头笑了:“沛夏姐姐,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们跟梁金涛是怎么熟起来的?富海姐夫总说他‘是块做大事的料’,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沛夏正给摇篮里的安安掖被角,闻言回头时,眼里还带着点刚擦过泪的红:“说起来我跟你姐夫能有自己的孩子,都多亏了梁金涛帮忙......” 在她慢慢的讲述中,陈景明终于知道了,为何生活条件尚好的姨姐一家为什么会跟一个泥腿子农民关系那么好的原因。 对于一个三代单传的家庭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得到一双健健康康的龙凤胎宝贝更让他们感激涕零的? 生于斯长于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陈景明从小耳濡目染,对于狮子城的认识,要比很多人都要深刻。 正就像李国父说的那样,社会越发达,华国的传统儒家文化的作用就越大。 狮子城的管理是不列颠国的“模式”,但是文化精髓却是华国的“传统文化”。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国土面积还没有华国一个普通县城大的狮子国,却有260多座华国的庙宇。 在这里,庙宇天天香火不断,每逢哪个神明的纪念日,都举行祭祀活动。 所以说,对于林沛夏跟邱富海因为遵照峡口村那位神人给出的建议从而顺利地生下一对龙凤胎,看似神异的事情。 在陈景明看来,这是失传已久的“祝由术”的一种。 陈景明把麻花放进碟子里,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富海姐夫跟我说过,梁金涛敢把六百瓶酒全送人,我在省城广场见他时,就觉得这人气魄不一般。 但做生意光有胆子不行,还得有分寸。” 邱富海刚把康康抱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搪瓷缸,里面盛着刚泡好的茶水:“他不是精明,是拎得清。 就说这次去省城赠酒,我敢说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 我跟他打交道也快一年时间了,这家伙做任何事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大爷大妈觉得好,能跟十个邻居说;工人喝着舒坦,能带到厂里去。 这不是瞎闯,是心里有谱。” 陈景明接过搪瓷缸,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突然想起在省城时,邱富海悄悄跟他说 “金涛这人值得等”。 当时他还觉得是朋友间的偏护,现在听林沛夏说起来,倒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能让身边人打心底里信服的人,总不会差。 “说起来,富海姐夫跟他倒有点像。” 陈景明喝了口糖茶水,甜香混着炭火味漫开来,“我到祖厉县后,说要来你们家里坐坐,市上的一位领导要派车送我,富海姐夫却说‘我开夏利去接,省得惊动太多人’。 他这样做事,既周到又不张扬,让人心里踏实。” 林沛夏往碟子里夹了块炸年糕,糯米的甜香飘过来:“富海总说,金涛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 从他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收废品,再到在你姐夫的建议下开始倒腾药材,一直到开始跟张振铭合作把药材生意做到省外,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个能干成大事的人。” 陈景明望着窗玻璃上的水汽,那里映着炉火的影子,像团跳动的暖光:“沛夏姐姐,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确实想看看能不能跟梁金涛合作。但我也知道,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得看准了再下手。” “你能这么想就好。” 林沛夏把孩子的小棉袄往炉边挪了挪,“金涛这人,不用人替他说情。你要是去柳河乡,自己看看就知道——他答应工人‘年前发齐工资’,已经跟退休的大师傅说好了,请他回来重新开始酿新酒。 但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别勉强,做生意讲究个缘分。” 陈景明突然笑了,眼角堆起的褶子倒显出几分孩子气:“富海姐夫跟我说‘信金涛,准没错’的时候,眼睛亮得很。我看的出来,他对梁金涛很服气。” 说着话,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 “柳河劲酒” 几个字,“找时间去趟药酒厂,我自己去看。 要是真像你们说的那样,说不定能把这酒卖到狮子城去。” 邱富海刚把儿子哄睡,听见这话就接茬:“你要是真能帮他打开南洋的路子,金涛能给你磕三个响头。 但他那性子,肯定要跟你算清楚账,一分一厘都不含糊。” “这样才好。” 陈景明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 “咔嗒” 一声轻响,“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姥姥总说‘做生意先学做人’,你们能这么帮着他说话,证明梁金涛的人品肯定错不了。” 助理进来提醒该回去了。 林沛夏起身去厨房里面,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礼物拿出来。 陈景明接过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油香,突然想起刚进门时,邱富海往他手里塞暖水袋的样子——这些人总把关心藏在实在的举动里,像这北方的炉火,看着不张扬,却能把寒气都挡在门外。 “沛夏姐姐,明天我就让人把您一家四口的照片给我妈寄过去。”他轻轻笑着说道,“她总念叨‘不知道姐姐过得好不好’,看了这些,肯定能睡个踏实觉。” 第304章 来自狮子城的礼物 车驶出巷口时。 陈景明望着后视镜里那扇亮着灯的院门,突然对助理说:“把投资意向书改改,别写‘考察投资’,就写‘协助扩大生产’。 梁金涛这样的人,怕是不喜欢被人当成‘需要接济的对象’。” 助理刚要应声,就见他从包里掏出那块没吃完的麻花,借着路灯的光看得认真。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窗上,却没吹散那股芝麻混着炭火的暖香——就像邱富海和林沛夏待人的热乎劲,看着朴素,却能让人记很久。 回祖厉县招待所的路上。 陈景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决定来这边考察的前夜,自己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暮色正漫过乌节路的骑楼,他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着母亲往银灰色行李箱里码东西。 她手里的苏绣披肩展开时,孔雀蓝的丝线在水晶灯下泛着柔光,针脚里还别着张小纸条,写着 “给姐姐的披肩,记得说别沾煤烟”。 “妈,这披肩太贵重了。” 他伸手想接,却被母亲拍开手。 母亲的银镯子在披肩上划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你大姨年轻时最爱苏绣,听你姥爷说,当年她出嫁,你大姥姥准备的陪嫁物种就有这样的一个的绣帕。” 她往披肩里裹了层软布,指尖在 “孔雀开屏” 的纹样上轻轻按了按,“北方冷,这披肩厚实,正好能裹着看电视。” 樟木箱被打开时,一股陈年的樟木香气漫出来。 母亲从中拿出个红绸包,解开时,足金的长命锁在灯光下泛着哑光——锁身上的 “平安康泰” 四个字是用錾子一点点凿出来的,锁链上坠着的小铃铛轻轻一晃,就发出 “叮铃” 的脆响。 “这是让牛车水的李师傅打的,足金的,能给孩子压惊。” 她把长命锁放进锦盒,又往里面塞了包珍珠粉,“你姐姐刚生完孩子,北方风大,调在雪花膏里擦脸正好。” 他看着母亲把燕窝罐放进行李箱角落,玻璃罐上的金丝花纹映在箱壁上,像撒了把碎金。“妈,带这么多东西,过海关要申报的。” 他拿起罐身看了看,标签上的 “印尼特级” 字样烫得发亮。 母亲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巧克力,包装上印着不列颠文的 “Godiva”:“这是香江分店买的,比咱们这边的甜,孩子肯定爱吃。 你姐姐的两个孩子还小,可以给你姐夫家的孩子吃,记得提醒你姐姐,一次别给孩子吃太多,怕坏牙。” 第二天清晨。 他看着母亲站在玄关挥手的身影,突然觉得那只装满礼物的行李箱,像个沉甸甸的时光胶囊——里面装着苏绣的暖、银锁的凉、桂圆的甜,还有隔着三十年光阴,也没淡去的牵挂。 ...... 邱富海关院门时,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立在堂屋墙角,像块落了雪的银锭。 林沛夏正把苏绣披肩往樟木箱里放,指尖抚过孔雀尾羽的刺绣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南洋的绣娘能把蝴蝶绣活”。 “这针脚真细。”她转头对邱富海笑,眼里还沾着点水汽,“你看这孔雀的眼睛,是用金线绣的呢。” 邱富海正把足金长命锁放进红木匣,锁链上的铃铛 “叮铃” 响,惊得里屋的安安动了动。 “景明这孩子,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他摸着锁身的纹路,指腹能感受到金器特有的凉意,“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讲究的锁。” 林沛夏却从行李箱侧袋里翻出张纸条,是用圆珠笔写的简体字:“姐姐,锁身上的铃铛是防惊吓的,孩子夜里哭时摇一摇——我母亲这么叮嘱的。” 炉火“噼啪” 燃着时,邱富海突然笑了:“你大姨又没有来过咱们这边,她怎么知道孩子夜里爱哭?” 林沛夏把燕窝罐放进碗柜最上层,玻璃罐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天下当妈的都一样。” 她想起陈景明亲手提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小心翼翼放在墙角——这细心劲儿,倒像极了邱富海给孩子试奶粉温度的模样。 收拾客厅时,邱富海的手总忍不住碰那只行李箱。 箱体上的划痕里还嵌着细沙,他用布擦了半天也没擦掉。 “你说狮子城那边,是不是出门都拖着这箱子?” 他想起县供销社卖的帆布包,边角早就磨破了,“这轮子真滑,在冰上拖都不费劲。” 林沛夏正在叠那块包长命锁的软布,布料滑溜溜的,像裹着层水汽:“景明说这箱子在他们那边要卖一个月工资,我听着都吓一跳。” 躺到床上时,中间的位置,安安正攥着康康的小手。 邱富海往旁边挪了挪,暖气把被角烘得发烫:“你说景明真能跟金涛合作?” 林沛夏望着屋顶的房梁,满满地说道:“他大老远地一路考察过来,怎么会不真心?” 她想起陈景明摸出笔记本记 “柳河劲酒” 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在掂量每个字的分量。 “可做生意不是光靠真心。” 邱富海没有了睡意,索性靠在床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第一双儿女小声说道,“药酒厂即便在金涛手里真的活过来了,景明要是真把货卖到那边去,运输、关税都是麻烦事。” 他想起行李箱上的海关标签,上面盖着好几个红章,“说不定他就是先看看,真要合作,还得等酒厂再稳当些。” 说完这些,他突然笑了,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又说道:“你没见他给金涛递烫金名片时的样子,说‘随时能找到我’。 要是没诚意,犯得着这么实在?” 林沛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孩子的小脚,笑说道:“我姨连苏绣都舍得给我,他家里还能差这点合作的钱?” 邱富海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林沛夏轻声说:“啥时候金涛来了,给他送点燕窝,秀芬带孩子也辛苦。” 他 “嗯” 了一声,梦里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正往柳河乡去,滚轮碾过黄河滩的红黏土时,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第305章 既给政策又当店小二 暮色像块浸了冷水的棉絮,沉沉压在祖厉县招待所的青砖墙上。 小会议室的暖气片 “咕嘟” 响着,却没烘热角落里的寒气。 铜都市杨副市长的军大衣下摆还沾着雪,他刚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底的茶渍就在 “增产增收” 的标语下洇出个浅圈。 “陈景明这趟过来,是咱们铜都的机会。”杨副市长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敲了敲,桌角的搪瓷缸震得轻响,“省里刚下文,说要‘抓住侨资机遇,盘活西北经济’。 陈家在狮子城做药材生意几十年,要是能把加工厂落到咱们这里,不光祖厉县,整个铜都的药材产业链都能活。” 祖厉县王县长赶紧往前凑了凑,棉袄领口的煤灰蹭到桌布上:“杨市长说得对!咱祖厉县有黄河滩的沙土地,种枸杞、苁蓉最出药效;县城西边还有片闲置厂房,是早年的农机厂,水电都通,稍改改就能用。” 他从手提包里掏出张地图,红铅笔在厂房位置画了个圈,“要是陈先生愿意来,这厂房前三年免租金,水电按成本价算。” 经贸局张局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里的政策文件被指腹磨得起了毛:“按 1990 年国家侨办的规定,侨资企业所得税能‘两免三减半——前两年全免,后三年减半。 咱们还能申请省里的‘侨资专项扶持资金’,最高能给五十万启动补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县尊大人,声音压得低了些,“就是配套得跟上,那片厂房的路还没硬化,得赶紧派工程队修。” “路的事我来协调。” 交通局李局长不等杨副市长和王县长的眸光看过来,就急忙表态。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摸了摸胡茬,指节上还沾着机油。 他刚从工地赶回来,“从县城主街到厂房有三公里,用砂石垫平,再洒层沥青,半个月就能通车。 要是陈先生觉得不够,咱开春就铺水泥。” 杨副市长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招待所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里,邱富海的夏利车正驶出大门,车后窗隐约能看见个驼色身影。 他想起早上陈景明在考察药材厂时说的话:“做生意像种药,得先让根扎稳。” 当时他以为是客套,现在才琢磨出意思——侨商投资,不光看政策,更看 “实在”。 “光有厂房和税收不够。” 杨副市长突然开口,指尖在 “侨资政策”文件上划了道线,“陈景明这次来,先是在省城见了邱富海,这会儿又要去看他姨姐林沛夏,说明他重情义。 咱得把‘生意’和‘人情’绑在一起——他做药材,咱们就把祖厉县的药材合作社拉进来,让农户按标准种植;他要出口,咱们协调省外贸帮他办手续,运费县里补三成。” 王县长的眼睛亮了:“我这就让人去统计全县的苁蓉种植户! 我听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人说,他们收上来的苁蓉,品相比宁省的还好,能当样品。”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杨副市长身边凑了凑,“我了解到,陈先生的姐夫邱富海,跟四十八军户乡一个姓梁的村民合伙准备承包柳河乡的药酒厂。 杨市长,我们其实也可以从药酒厂下手,先让陈先生看到实打实的效益?” “这主意好。”外事办刘主任赶紧接话,她刚从省城培训回来,笔记本上记着侨务工作要点,“侨商最信‘眼见为实’。 咱们可以先支持柳河药酒厂扩大生产,让陈先生看到咱这儿的营商环境——工人踏实,原料靠谱,政策兑现快。 等他觉得‘根能扎住’,不用咱说,他自己就会提建厂。”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跟另外一个男子提着保温桶进来:“县长,食堂炖了羊肉,您让给陈先生留的那份……” 王县长摆摆手:“先放着。陈先生这会儿怕是在邱家喝鸡汤呢——比起招待所的羊肉,他更稀罕家常味。” 这话让满室的严肃松了些。 杨副市长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咱们别搞虚的。 这几天都上心着点,招待好陈县长。 王县长,药酒厂的事先缓一缓,等陈先生主动提到了,我们再做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你可以先派人下去了解一下药酒厂的实际情况,免得到时候自乱阵脚。 陈景明要是问起,就说‘这是咱铜都对实干者的态度——他要是愿意来,咱拿出的比这还多。” 张局长突然翻到政策文件的附页,眼睛一亮:“省里还说,侨资企业要是带动贫困户就业,能申请‘扶贫专项奖补’。 祖厉县有六个贫困村种药材,要是陈先生的厂子收他们的货,一年能拿十万奖补,这钱能给他当流动资金。” 呼啸的寒风突然就吹了起来,招待所的老槐树被吹得呜呜响。 杨副市长看着桌上摊开的政策文件、地图和药材样品,突然觉得这小会议室里的热气,比暖气片更管用——从土地到税收,从基建到配套,像一张铺在西北大地上的网,就等陈景明这尾 “侨资鱼” 来游。 “先吃饭。” 杨副市长站起身,军大衣的褶皱里掉出片干枯的枸杞,是上午考察药材市场时沾的。 “王县长,你跟陈先生说,只要他愿意来,咱不光给政策,更给他当‘店小二’——厂房不够建,原料不够收,销路不够拓,咱全帮着办。” 走出会议室,去隔壁房间吃羊肉的时候,风雪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吹进来,扑在脸上。 杨副市长望着邱富海的夏利车之前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 侨商也好,本地企业也罢,说到底图的都是 “踏实”。 祖厉县的红黏土能种出好药材,铜都的人能拿出实诚劲,总有一天能让南洋的客商知道,西北的冬天虽冷,却能焐热最实在的生意。 吃饭的时候,走廊里传来王县长的声音:“让文书把优惠政策整理成小册子,明早送陈先生房间一份——用递陈先生手里,放会客室的桌上就行,他看见了,自然懂。” 第306章 抢时间拼诚意 祖厉县招待所大门旁边的接待室里。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王县长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支钢。 那是他在县一中当老师时用的,后来调到政府,就一直别着,说是“看着踏实”。 “老周,你说这法子行得通不?”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茶,茶叶梗在水面打着旋,“邱富海在县物资储备公司是个股级干事,调政府办当副科长,级别上提了一级,手续上说得过去;林沛夏在妇联管档案,转到财政局管社保,也算专业对口。” 政府办周主任正用算盘核着“侨资企业优惠政策”的条款,算珠 “噼啪” 响着。 突然停住说道:“县长,这主意妙! 陈景明是华侨,最讲‘落叶归根’,咱把他姨姐姐夫安排妥帖,让他觉得‘亲人在这儿受重视’,比说一百句‘政策好’都管用。” 他往炉边凑了凑,棉鞋底的雪化了,在地上印出两个湿痕。 “邱富海这个人,之前我就找他们领导了解过了,为人还算踏实,负责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那两年,成绩比较突出;林沛夏是文化人,去财政局管社保,体面,陈景明知道也会觉得有面子。” 王县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胡茬上还沾着中午吃手抓羊肉时蹭的油星:“关键是得自然。不能让陈景明觉得咱是‘刻意讨好’,就说是‘正常人事调动’——邱富海‘工作表现突出’,林沛夏‘孕期需要更稳定的岗位’,理由都站得住脚。” 他从抽屉里翻出邱富海的档案,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眉眼周正,“你看,他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调政府办合情合理。” 周主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泰景县也在盯着陈先生? 他们县的药材市场比咱早开两年,寇县长跟省侨办的人熟,特别是那里野生的肉苁蓉品质更好。” 他往窗外瞥了眼,招待所门口的路灯照着积雪,像铺了层碎银,“咱要是不把‘人情牌’打扎实,说不定真能被他们截胡。” 王县长的手指在档案上敲了敲:“所以才要快。 等陈先生今晚回来,明早就让人事科把调令拟好,先放着,等他一松口投资,就立刻下文。” 他想起下午杨副市长说的 “侨资要靠‘心’留”,突然觉得这调令比 “免三年租金” 的政策更实在——政策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正说着,煤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起来。 周主任起身去提,刚抓住壶柄,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不是邱富海那辆夏利的 “突突”声,是更沉稳的“嗡嗡”声——像桑塔纳。 “这时候谁回来?” 王县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辆黑色桑塔纳正碾着积雪往院里开,车头上的 “沪市” 标志在路灯下闪着光。 他的眉头突然拧成了疙瘩。 这辆车的车牌他不但认识,而是还知道这是泰景县政府一把手的座驾。 桑塔纳刚停稳,两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就推门下了车。 前头的寇县长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顾不上拢,踩着积雪往楼里跑,皮鞋底打滑,踉跄了一下。 身后的常务副县长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公文包在雪地上拖出道浅痕,显然是急着赶路。 周主任扶了扶眼镜,注意到王县长的脸像被炉火烧过,红一阵白一阵。 于是说道:“县长,他们准是冲陈先生来的。泰景县去年就想建药材深加工基地,缺的就是资金和渠道,陈先生是他们的对症药。” 他往王县长手里塞了支烟,“您别慌,杨副市长在楼上,他们总得先去汇报。” 王县长点烟时,火柴划了三次才着,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汇报是幌子,抢人才是真。” 他想起上个月在地区开会,寇县长拍着桌子说“泰景县要当陇东药材第一县”,当时只当是吹牛,现在才明白对方早有准备。 “他们能给啥?无非也是免租金、减税——咱有陈先生的亲人在,这是咱的底气。”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在窗台上抠着,把块松动的墙皮抠了下来。 雪还在下,桑塔纳的车顶很快积了层白,像块刚出炉的发面馍。 王县长突然转身:“老周,你现在就去邱富海家附近等着,陈先生出来后你远远地跟着,注意看看附近有没有泰景县的人。” “那调令的事?” 周主任犹豫了一下。 “先放放!” 王县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现在要紧的是盯住陈先生。只要他没去泰景县考察,咱就有机会。” 他往楼上看了眼,二楼的灯亮着,杨副市长的房间应该还没熄灯,“实在不行,我去求杨副市长——祖厉县穷了这么多年,不能让到嘴的机会飞了。” 周主任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楼上传来寇县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杨市长! 没提前打招呼就过来,实在是事急——我们泰景县刚整理好药材加工园的规划,想请您给把把关,也想请陈先生去看看,给提提意见。” 王县长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下午考察时说的 “做生意要看长远”,现在才懂,这长远里,不光有政策和资金,还有抢时间、拼诚意的较量。 周主任回头看了眼,见王县长正望着泰景县那辆桑塔纳出神,雪落在车头上,像给这辆抢生意的车盖了层遮羞布。 他轻轻带上门,把接待室的暖气和王县长的焦虑都关在里面,踩着积雪往院外走 得把邱富海跟林沛夏牢牢抓在手里,这是祖厉县眼下最实在的 “王牌”。 雪越下越大,招待所的路灯被雪雾裹着,成了团昏黄的光。 周主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突然觉得这 1991 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熬人,却也更让人提着劲. 就像炉子里那块半燃的煤,看着快灭了,只要添把柴,就能重新烧旺。 第307章 君子协定 1991 年 1 月21日,祖厉县。 晨光刚漫过祖厉县招待所的青砖瓦房,积雪在檐角凝成的冰棱就开始往下滴,在台阶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杨副市长踩着冰碴子走进小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祖厉县王县长正用抹布擦着桌上的水渍,泰景县寇县长捧着搪瓷缸暖手,铜都区李区长则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混着煤炉的 “噼啪” 声,倒有了几分紧绷的安静。 “人都到齐了,咱就开门见山。” 杨副市长把军大衣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里面熨帖的中山装,“陈景明先生是狮子城来的侨商,带着投资意向来考察,这是咱铜都市的机会。 据我所知,他在咱们铜都市停留的时间,要比在省城待的时间要多两天。 面对这样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遇,市上,以及你们各个县区,都认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会。 但机会不是用来内斗的——昨晚寇县长冒雪过来,区里的同志也一早赶到,这份积极性我认可,但要是为了抢项目耍手段、搞排挤,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王县长的手指在桌沿蹭了蹭,袖口沾着的煤灰蹭出个浅印。 他昨晚琢磨了半宿怎么突出祖厉县的优势,此刻听见 “内斗” 两个字,心里先咯噔一下,附和着说道:“杨市长说得对。 我们祖厉县有黄河滩的药材基地,柳河乡药酒厂也非常有特色,要是陈先生愿意投资,就能把种植、加工、销售串成线——但这得靠实打实的条件,不能玩虚的。” “王县长这话在理。” 寇县长放下搪瓷缸,杯底的茶渍在桌上洇出个圈,“我们泰景县的药材市场开了五年,年吞吐量比周边三个县加起来还大,要是建加工厂,原料能随用随调,物流也现成。 但我昨晚就跟常务副县长说,咱只摆优势,不踩别人。 陈先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哪合适。” 他说这话时,眼角扫了眼铜都区的李区长,带着点不卑不亢的较劲。 李区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会议桌上的《铜都市侨资招商规划》上:“我们铜都区的地理位置不用我赘述,外贸出口手续能在区里办,不用跑省城。 要是陈先生的产品想出口,区里能协调省外贸的同志驻点服务 。 但不管项目落在哪,都是咱铜都市的税,都是咱老百姓的饭碗,这点错不了。” 市政府张秘书长突然开口,手里的钢笔在政策文件上划了道线:“省里刚发的《侨资企业协调办法》里写得清楚,‘各地应统筹规划,避免同质化竞争’。 陈先生做药材加工,祖厉县的原料、泰景县的市场、区里的物流,正好能互补——要是能拧成一股绳,说不定能争取到更大的投资,而不是各抢一块蛋糕。” 杨副市长点头,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我跟陈先生聊过,他看重的不只是政策优惠,更是营商环境。 要是让他看见咱为了抢项目互相拆台,就算这次投了,下次也不会再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份《铜都市药材产业规划》,往桌上一推,“我跟张秘书长连夜拟的,祖厉县建种植基地,泰景县扩市场,区里搞出口配套,谁也离不了谁。 陈先生要是投资,就按这个规划落地,利润按贡献分,谁也别想独吞。” 这话让会议室的气氛松了些。 寇县长拿起规划看了看,突然笑了:“杨市长这招高。泰景县的市场要是能用上祖厉县的优质药材,能多赚三成;要是区里能帮着出口,利润还能再提提—— 算下来比自己抢项目划算。” “可不是嘛。” 王县长也凑过去看,手指在其中一行字上点了点,“要是陈先生愿意参股,咱能按规划把产能提上去,原料从自家园子收,加工完了送泰景县市场,出口走区里的渠道,这才是正经生意经。” 李区长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在 “出 口 退 税” 几个字上加重了力道:“区里能申请‘侨资出口绿色通道’,退税时间从三个月缩到一个月,这对陈先生来说是实在好处。 但得两县一区一起盖章申请,少了谁都办不成——这就是团结的好处。” 市政府秘书长突然说道:“别忘了还有一个宁会县。 开会前我接到电话,赵县长原本要赶过来的,但因为昨晚的那场雪,让他不敢冒险,估计这会儿正拍着大腿骂X呢。” 雪早就停了,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 杨副市长看着众人脸上的神色从紧绷到舒展,突然觉得这小会议室里的热气,比煤炉更暖:“陈先生上午去参观县城,下午会跟咱们座谈。 到时候谁也别吹嘘,别贬低别人,就把自己的优势说清楚,把能提供的支持列明白。 让他看到咱铜都人的实在和齐心,这比啥都管用。” 张秘书长往每人面前推了份规划副本:“签个字吧,算是个君子协定——谁要是违反了,不光项目没份,年底考核也得记上一笔。” 王县长先拿起笔,在落款处写下名字,笔尖顿了顿,力道比平时重;寇县长紧随其后,字迹龙飞凤舞,带着股爽快劲;李区长最后签,笔锋工整,像在签一份郑重的合同。 散会时,众人往外走,寇县长拍了拍王县长的肩膀:“等项目定了,我让泰景县的商户先去柳河乡订一批酒。 不过老王啊,说实话,质量是每况愈下啊,你可得抓点紧了。” 王县长嘴角微微抽搐几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副市长站在窗边,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突然对张秘书长说:“你看,只要把账算明白,没人愿意内斗。 咱们当领导的,就是帮他们把这账算清楚——团结不是口号,是真金白银的实惠。” 阳光把雪晒得发亮,招待所的老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啄食藏在积雪下的食物。 第308章 别惊动任何人 祖厉县招待所的走廊里,原本干净的地面被来往的皮鞋踩出一道道泥浆。 王县长送杨副市长等一行回房间休息,转身时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墙角的暖气片,“叮” 地撞出声轻响。 他没回房间,径直往政府办周主任的临时住处走——那间房的窗户正对着陈景明住的小楼,窗帘缝里能看见台灯的光。 “老周,按昨晚说的办。” 王县长推开门时,周主任正用红铅笔在干部名册上圈画,笔尖在 “邱富海” 三个字上悬着。 煤炉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里面的砖茶沉在底,像块没说透的心事。 “让通讯员小郑去趟物资储备公司,就说‘县政府近期有干部调整意向,股级以上可自荐’,这话得说得不经意,像闲聊。” 周主任笔尖一顿,红圈正好把 “邱富海” 框在中间:“明白,不能让他觉得是刻意递话。 小郑那孩子嘴严,又是邱富海的同乡,说句‘听说的’最自然。”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王县长鬓角的白霜发亮,“您是担心…… 陈先生看完县城,心思还不定?” “泰景县的药材市场摆那儿,区里的外贸渠道也不是摆设。” 王县长摸出烟盒,烟丝在纸里窸窣响,“咱祖厉县能拿得出手的,除了黄河滩的地,就是陈先生这层亲戚关系。 邱富海要是能往政府办挪,哪怕先挂个闲职,陈先生看在眼里,心里也能多份掂量。” 他突然压低声音,“调令的草稿拟好了?” 周主任从抽屉里抽出张稿纸,“副科长”三个字被铅笔描得发深:“就等您一句话。 只要陈先生露半句投资的话,明天就能上会——程序上挑不出错。” 王县长没接稿纸,想了想说道:“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我会在下周一的常务会议上提出,把原定于2月份的全县科级及以下干部调整的计划提前到这个月。 这样一来,哪怕有人想揪着邱富海和林沛夏工作单位调整的事对我们发难,他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 周主任听完后眼睛一亮,连说三声“高”。 王县长在周主任崇拜的目光的注视下,转身抓起电话机。 拨号盘转得 “咔咔” 响。 接通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杨副市长在会上说的“团结”,指节在机身上轻轻磕了磕。 心说,全县几十号干部调整,原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混进去两个,又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岗位,谁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 听筒里传来四十八军户乡冯智海书记的声音:“喂,哪位?” 他开口说道:“智海啊,我是老王,问你个事,你们乡有个叫梁金涛的,你熟不熟?” 冯智海正在办公室审读乡经济数据报表,笔尖在其中一个数字上 上顿了顿,笑说道:“县长,咋不熟!这小子能得很!去年腊月开始收废品,今年天气暖和了又开始倒腾药材,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昨天我才听说,前些日子还拉着好多药酒跑去省城搞免费赠饮,把‘柳河劲酒’的名气打出去了。” 他往炉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佩服,“我跟他打过一次交道,乡上的废品卖给了他,大冷的天,跟他哥哥一人拉着一辆架子车,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挺能吃苦,也有自己的想法。” 王县长的手指在桌沿划着圈:“‘柳河劲酒’?智海,你说的这个药酒我听着怎么跟柳河乡有关系?我可是不止听一个人说,那就药酒厂的发酵罐都长霉了。” “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故事,我暂时不得而知。”冯智海笑了,“反正不管是四十八军户乡,还是柳河乡,都在您王县长的管辖范围之内。 梁金涛如果真能把柳河乡的药酒厂给发展起来,对柳河乡、对咱们县来说,都是大好事。 曾经那么好的药酒,中秋节以后就每况愈下,味道跟以前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挂了电话,王县长对着窗外的雪发了会儿愣。 走廊里传来刘副县长的咳嗽声 —— 这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刚从省城培训回来,连家都没顾上回,就被王县长安排在汽车站的人给请过来了。 “老刘,辛苦一趟。”王县长顾不上寒暄,直接说道,“去柳河乡看看药酒厂,别惊动任何人,就跟普通职工聊聊,看实打实的情况咋样。” 刘副县长一头雾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办公室周主任拿起一份资料递过去笑说道:“刘县,事出紧急,在路上您看过这份资料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连喝口水的机会都给我不给啊!! 刘副县长心里嘀咕着,拿着资料说了声“好”,转身出门,坐上早就候在门外的桑塔纳,去了柳河乡。 刘副县长的皮鞋在雪地上踩出 “咯吱” 声时,柳河乡的晨雾刚散。 黄河滩的红黏土吸足了雪水,像块浸了血的绒布,把药酒厂的铁皮厂房衬得格外扎眼。 仔细认真看过周主任给的资料后,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做到王县长交代的“别惊动任何人”的指使,刘副县长甚至都没让司机把车开进柳河乡政府驻地,离着一两公里就下了车,自己顶风冒雪一步一步走到了柳河乡药酒厂。 到大门口,正撞见看门的大爷蹲在向阳的墙角一口浓茶一口馍馍。 即便刘副县长已经把遮掩的工作做到了极致。 但百密难免一疏。 他来去匆匆,忘记换衣服了。 药酒厂看大门的大爷到底是政府单位在编人员,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穿着,就立刻认定眼前这位身份不简单。 所以,当刘副县长提出要到药酒厂里面转转,跟他了解一点情况的时候,看门的大爷忙不迭地答应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 等到柳河乡的一二把手,以及李建国副乡长兼药酒厂厂长得知消息,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干过来的时候,他们连刘副县长座驾的车尾灯都看不了。 第309章 两股消息两条线 县物资储备公司的大院里。 积雪被车轮碾成冰碴,在水泥地上铺了层滑溜溜的亮膜。 县政府办通讯员小郑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缩着脖子往办公楼走 —— 他揣着周主任的 “差事”,心突突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刚拐过仓库的墙角,就看见邱富海正蹲在卡车旁拧螺丝,蓝布工装的袖口沾着油污,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霜。 “海哥,忙着呢?” 小郑故意把档案袋往怀里紧了紧,脚步放慢。 “小郑啊,你这是?” 邱富海抬头认出是同乡郑有志,就一边工作一边笑问道。 小郑神色如常地说道:“过来送份材料,远远地我看着就像是你。” 邱富海直起身,手里的扳手 “当啷” 掉在地上,开玩笑说道:“啥材料这么急?非得你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亲自来送。” 他弯腰去捡,棉袄后摆扫过车斗,扬起阵细灰。 小郑往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像说什么机密事:“听办公室老王说,这次全县干部调整,名单里有你。” 他用下巴指了指县政府的方向,“说是要调去政府办,副科长呢。” 邱富海的手顿在扳手柄上,指节泛白:“别瞎传,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 话虽这么说,耳朵却悄悄红了,心里更是突然打了个突。 “我也是听来的。” 小郑赶紧摆手,假装要走,“海哥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顺嘴一说。” 他走出老远,回头看时,见邱富海还蹲在车旁,手里的扳手半天没动。 几乎同一时间。 邱富海家的院门口,县妇联的张主席正提着个网兜往里走。 里面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在雪光里闪着亮。 林沛夏抱着康康刚打开门,就被这阵仗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张主席?您咋来了?” “年底单位事情多,我这才抽出时间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张主席把网兜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放,罐头瓶 “叮叮当当” 撞出脆响,“妇联这地方庙小,委屈你了。” 她拉着林沛夏的手坐下,炉火的光在她脸上晃。 “县上正研究人事调整,我跟其他几位主席研究过了,准备这次推荐你。 至于具体会被调到哪个单位,我说了不算。 不过我觉得吧,县财政局离你家近,活儿也轻省。” 林沛夏怀里的康康伸手去够麦乳精,她赶紧按住孩子的手,指尖有些发凉:“我在妇联挺好的……” “好啥呀。” 张主席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熟络的热乎,“财政局是实权单位,你去了就是公务员编制,不比现在的事业编强? 这事儿你也知道,我们几个主席说了不算,但推荐我们肯定要推荐你。 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带孩子,至于上班的事,年后天气暖和了再说。” 她说着起身要走。 林沛夏慌忙把孩子交给婆婆,自己一直送出巷口,看着张主席上了公交车,这才心事重重地转身回。 看着康康抓着罐头瓶的小手,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雪水浸过——这消息来得太巧,巧得让她想起昨晚陈景明带来的燕窝和苏绣。 中午的日头爬到房檐上,把积雪晒得 “滴答” 响。 邱富海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给孩子买的奶糕。 他比平时早了半小时下班,脑子里全是小郑的话。 进巷口时,特意瞥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辆夏利车——车身上的雪化了一半,露出底下的红漆,像块没擦干净的胭脂。 推开家门时,林沛夏正对着茶几上的营养品发呆,安安在摇篮里吮着手指。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老母亲在准备热乎饭。 “咋了?” 邱富海关上门,把奶糕往茶几上一放,“谁来了?” 林沛夏抬头时,眼里的迷茫还没散:“我们张主席来了,说我很可能会被调去财政局。”她往网兜指了指,“还带了这些东西。” 邱富海正要抱闺女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今早小郑的话,两股消息像两条线,在脑子里拧成了疙瘩:“我这边也听说了,要调去政府办当副科长。” “县上这是……” 林沛夏的声音有点抖,她把康康放进摇篮,两个孩子的呼吸在暖空气里缠成一团,“是因为景明弟弟?” 邱富海没说话,俯身亲了一口冲他笑着的闺女,起身去厨房里从缸里舀了瓢水洗手,冷水浇在手上,却没压下心里的热。 他知道县上的心思——陈景明的投资像块肥肉,谁都想叼一口,可这样的 “优待”,咋看都像绑在亲情上的筹码。 “这调令要是真下来了,景明知道了会咋想?”林沛夏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地上,“他会不会觉得,你我是靠亲戚才……” “我不知道。”邱富海坐在炕沿上,手指在膝头蹭着,“但咱不能啥都不做。 下午我去问问我们经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沛夏却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别冲动。调令没下来,瞎猜也没用。真要是县上的意思,咱们推了,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往窗外看了眼,巷口的老树上,有只麻雀正叼着草往巢里飞,“景明是生意人,心里亮堂着呢。 咱把活儿干好,对得起这位置,比啥都强。” 邱富海低头看摇篮里的孩子,安安的小手正抓着康康的脚,俩娃睡得脸蛋通红。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给孩子的长命锁,锁身上的 “平安” 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晚上景明要是过来,先别提这事儿。” 他抓起抹布擦桌子,声音沉得像炉里的煤,“走一步看一步吧,别让人家觉得咱们认他这个富亲戚另有所图。” 林沛夏点点头,起身去端饭。 邱富海望着墙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军装,林沛夏扎着麻花辫,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日子穷,却不用琢磨这些弯弯绕绕,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反倒添了些沉甸甸的心思。 第310章 兴师问罪 四十八军户乡的乡政府院里。 雪被风卷着在墙角堆了半人高,冯智海挂了电话,手指还僵在拨号盘上。 窗外的院子里,乡干部们纷纷缩着脖子,人手一个竹子扫帚,奋力地扫着积雪,复兴渠旁边的老树,在风里发出 “呜呜” 的响。 他看着桌上那份乡经济报表,“村民收入”那一栏的数字瘦得像根柴禾,笔尖在上面戳了个洞——在柳河乡政府上班的老亲戚刚才在电话里说,梁金涛承包药酒厂后,乡长一下子就从县上申请到了五千块的扶持款。 这话像根刺,扎得他坐不住。 “去梁金涛的收购站!” 冯智海抓起军大衣往身上披,扣子扣到第三颗就卡住了 —— 早上烤火时烫的洞还没补。 副手老杨有事找他,才要推门,见他出来,往旁边闪了闪,说道:“冯书记,下午的扩大会议……” “等我回来再说!” 冯智海拉开房门,寒气 “呼” 地灌进来,“我得先去峡口村会会梁金涛。 我要亲自问问他,在柳河乡折腾得热火朝天,难道把自己的故土四十八军户乡忘到脑后了?” 自行车车轮卷着雪沫子往峡口村跑,一眼看过去,道路两旁的土坯房都缩在雪窝里,靠墙堆放的玉米秆像举着的干骨头。 黄河在远处结了冰,冰面被风吹得发白,偶尔有块冰碴子从冰缝里挤出来,“咔嚓” 一声裂成碎块。 快到位于麻家巷口的收购站时,冯智海看见韦小强正赶着骡车往吊桥方向走。 车斗里的废纸箱摞得像座小塔,骡铃 “叮铃” 响着,惊飞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梁金涛呢?” 冯智海停下自行车,撑起来放到路旁问道。 韦小强见是乡书记,急忙朝收购站里面指了指。 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您要找的人在里面呢。 冯智海摆摆手,示意韦小强牵好骡子,自己踩着雪冲进收购站的木棚。 看见简易的木棚子里,梁金涛正蹲在炉边翻药材,枸杞和苁蓉的碎屑在火光里飞。 梁金涛直起身,才要活动一些身子骨,眼角的余光就瞧见有人进来了。 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他急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几步:“冯书记您怎么来了?快坐,刚烧的砖茶。” 等“面色不善”的冯智海坐到对面后,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冯智海冻红的鼻尖发亮。 冯智海没接梁金涛递过来的茶水。 而是掏出一盒烟敬了过来打招呼的梁福朝一支,然后笑说道:“老爷子,借您的算盘用用。” 梁福朝把算盘递过去,拿起自己的茶缸子,慢慢地走出了收购站。 临出门,他回头给了侄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冯智海抄起算盘在梁金涛眼前一磕:“我来算账!你在柳河乡弄酒厂,跟姓邹的师傅买酒,热热闹闹的,咱四十八军户乡的地就种不出好东西?” 他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数字,声音有点发紧,“去年咱们乡人均收入比柳河乡低了三十块,再不想辙,我这书记都没法当了。” 梁金涛给搪瓷缸倒上茶,蒸汽裹着药香漫开来:“冯书记先喝口茶暖暖。我正想找您呢。 今年因为我盖房子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大哥只好弄了一个不到二十米的简易日光温室,种反季蔬菜,年前就能大量上市。” 他往黄河流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咱们乡靠着这条母亲河,不管什么年景,都能旱涝保收。 去年县上就派人去鲁省学习日光温室种植技术了,据我了解,学成回来真正把大棚建起来的少之又少。 咱们乡的土地,土壤墒情在沿河一带还算不错,只要技术上不出错,保准能种出好菜。” 冯智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你是说…… 建大棚?” 他想起县农技站去年推广的技术,当时没人敢试,怕投了钱收不回成本。 “不光峡口村。” 梁金涛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有了这座吊桥,不管是粮食、蔬菜,还是别的什么,首先交通运输不成问题。 我的意思加上四十八军户村,先建二十到三十座,每座至少五十米长。种黄瓜、西红柿,春节前能卖好价钱。” 他笑着给冯智海的茶缸里续上开水,“技术和物资您去县上跑,销售我包了。 等柳河乡药酒厂的销路彻底打开,咱们乡日光温室种出来的蔬菜可以借助这个销售通道。” 冯智海的眼睛亮了,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个圈:“县农技站我有关系,我去求他,种子和塑料膜准能便宜批给咱。就是建棚的钱……” “村民出点,乡上补点。” 梁金涛从麻袋里抓出把枸杞,红得像小灯笼,“我估摸着等明年建大棚的时候,药酒厂能挣些钱,到时候我看情况垫一部分钱,给率先建棚的户买钢筋和草帘。等菜卖了钱,再还我不迟。” 他想起在省城赠酒时,超市老板说反季蔬菜利润高,心里早盘算了七八回。 雪又慢慢地下了起来,落在棚顶的麦草上 “簌簌” 响。 冯智海看着炉里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烟:“你这小子,比我这书记还敢想。” 他给梁金涛递了根,烟头在火光里明灭,“等我哪天去县上开会,就先跟农技站的老关系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你刚才提到的这两个村,回头我让村上领导到乡上开个会,先统一村干部们的思想,然后让他们召开村民大会,确保把这事说透。” “得让大家看见实惠。” 梁金涛往火里扔了块柏树枝,香气混着药味漫开来,“我大哥棚里种的蔬菜,我们一大家子都挑拣着吃了好几顿了。 等再过几天我就让我大哥跟我嫂子拿去试卖,村民们只要看到真金白银才会心动。种出来的菜,我先付定金,绝不让他们担风险。” 看着滔滔不绝的梁金涛,冯智海想起自己在县城上班的妻子总念叨冬天吃不上新鲜菜,突然觉得这大棚不光能赚钱,还能让村里的日子暖起来。 第311章 不是让是帮 祖厉县政府办公楼的走廊里,暖气片 “咕嘟” 响着,却烘不透墙角的寒气。 刘副县长踩着雪水进来时,军大衣下摆还滴着水,他攥着的笔记本边缘卷了毛,上面记满了药酒厂的见闻,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枸杞 —— 从柳河乡药酒厂的墙角捡的。 “王县长,柳河乡那酒厂,活了。” 刘副县长推开门,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喘。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县政府大院的老槐树被压得弯了腰,枝桠上的冰棱像串倒悬的刀子。 王县长正对着《铜都市经济工作简报》出神,头也没抬:“怎么个活法?发酵罐还长霉不?” “您自己看。” 刘副县长翻开笔记本,指腹点着潦草的字迹,“梁金涛跟他媳妇,带着几个老人、还有俩个叔伯哥哥,把厂里的废瓶、烂麻袋全清了,光垃圾就拉了五车。 发酵罐刷得能照见人影,窗玻璃擦得亮堂,连墙角的蛛网都扫干净了。” 他顿了顿,想起看门大爷说的话,“听说人家雇车从峡口村过来的时候,顺路就买了铁丝、扫帚等工具,还跟工人吃了一顿大锅饭。” 王县长的手指在 “乡镇企业发展” 那栏停住,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这小子…… 倒是个实干的。” 他想起冯智海说梁金涛 “盖房子提前五天完工”,突然觉得这不是巧合——能把自家日子过扎实的人,干事业也差不了。 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照得他鬓角的白霜发亮,“他带家人去清垃圾?图啥?” “图心安。” 刘副县长往炉边凑了凑,棉鞋上的雪化在水泥地上,晕出个湿圈,“看门的说,梁金涛清理时跟他爸说‘投了钱,就得把这儿当自家院子收拾’。 现在厂里的工人都说,跟着这老板干,心里踏实。”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踩着鼓点。 王县长抬头,见柳河乡党委书记汪江河和乡长陆满仓一前一后闯进来,俩人的棉帽上都堆着雪。 汪江河的眼镜片上蒙着雾,陆满仓手里的手提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联合经营协议。 “王县长,我们……” 汪江河刚要开口,眼镜就滑到了鼻尖,他慌忙扶了扶,指节发白,“听说县里关注药酒厂的事,我们特来汇报。” 陆满仓赶紧把协议递过去,声音发紧:“这是梁金涛跟乡上签的联合经营协议,我们…… 我们也是按规定来的。” 王县长没接协议,目光扫过俩人冻红的耳朵 。 汪江河的棉袄袖口磨破了边,陆满仓的棉鞋前掌透着洞,显然是赶路急了。 他抓起刘副县长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拍:“按规定?规定让你们把好好的厂子荒半年?规定让你们给梁金涛设卡子?” 窗外的风卷着雪扑在玻璃上,“啪啪” 响,像在敲警钟。 汪江河擦了擦眼镜上的雾,小声辩解:“不是设卡子,是…… 是怕他搞砸了。 那酒厂前些年给乡上挣了不少钱,也就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才不行了,乡上担不起责任。” “担责任?” 王县长突然提高声音,军大衣的扣子崩开两颗,“县上开了多少次会,强调要‘解放思想,搞活经济’,你们倒好,抱着‘不干事就不出事’的念头! 梁金涛自己垫钱盘活厂子,雇的是柳河乡的人,用的是本地药材,你们却在协议里写‘扩建需经乡上七人小组审批’,这叫担责任?” 陆满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手提包里掏出份《柳河乡企业管理条例》,手指在 “集体资产保护” 那条划着:“我们是怕……怕资产流失,毕竟是乡办企业……” “流失?” 刘副县长忍不住插话,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条,“我听说这是梁金涛私下里的承诺,说‘三年内若亏损,个人补足乡上投入’。 他把盖房子的钱都投进去了,你们还在这儿算小账!” 王县长抓起联合经营协议,翻到 “利润分配” 那页,指腹戳着 “乡上占六成” 的字样:“去年县上转发的《甘省乡镇企业改革意见》里写得明明白白,‘鼓励个人承包,让利放权’,你们倒好,拿六成利润,还不想担风险? 这叫什么?这叫守着金饭碗要饭!” 走廊里的脚步声停了,大概是其他办公室的人听见了动静。 汪江河的额头渗了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在棉袄领口积成小水洼:“我们…… 我们是想稳当点,毕竟……” “稳当?” 王县长把协议往桌上一摔,纸页 “哗啦” 散开,“现在都91年了! 南边都在搞开发区,鹏城的速度是‘三天一层楼’,你们倒在这儿给实干的人套枷锁! 梁金涛带家人清垃圾的时候,你们在哪?在办公室算‘审批流程’?” 他站起身,军大衣下摆扫过暖水瓶,“砰” 地撞在墙上,“我告诉你们,柳河乡药酒厂要是黄了,不是亏在梁金涛手里,是亏在你们‘等靠要’的老思想里!”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 陆满仓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汪江河拽了拽袖子——他看见王县长桌上的《祖厉县经济发展规划》,“乡镇企业突破” 那栏用红笔圈着,旁边写着 “解放思想,大胆尝试”。 “王县长,我们错了。” 汪江河摘下眼镜,用棉袄袖口擦着镜片,声音发哑,“我们这就回去改协议,扩建审批简化,利润让到四成,水电费全按成本价……” “不是让你们‘让’。” 王县长打断他,手指点着协议上的“联合经营”四字,“是让你们‘帮’。 梁金涛缺技术,你们去县农技站请人;缺原料,你们发动农户种枸杞种肉苁蓉;他要扩大生产,你们就帮着协调地皮盖厂房——这才是乡干部该干的事!” 他把刘副县长的笔记本推过去,“看看人家梁金涛,没喊口号,没写报告,带着家人一扫帚一扫帚扫出个新厂子。 你们呢?拿着文件当挡箭牌,对得起‘发展经济’这四个字不?” 第312章 省城来了记者 陆满仓的手提包滑到地上。 露出里面的《柳河乡年度工作总结》。 “企业发展”那栏写着“稳步推进”,字迹被雪水洇得发蓝。 他弯腰去捡,手指触到冰凉的地面。 突然想起药酒厂墙上新刷的标语——“实干兴厂”,是梁金涛让人用红漆写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劲。 “现在改还来得及。”王县长的声音缓了些,指着窗外远处的黄河滩,“那片红土地,能种出好枸杞,也能长出好厂子。 就看你们敢不敢甩开膀子,跟梁金涛一起干。” 他顿了顿,想起杨副市长说的“侨资要靠实干留”,突然觉得梁金涛这步棋,或许比陈景明的投资更要紧。 毕竟,能盘活土地和人心的,从来不是口号。 汪江河和陆满仓走出办公楼时,雪已经停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满仓突然说:“要不……咱现在到四十八军户乡,去找梁金涛?” 汪江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协议,纸页被捏得发皱。 远处的黄河冰面反射着光,像条铺在红土地上的银带,冰下的水流声隐约可闻。 那是冻不住的活气,就像柳河乡药酒厂烟囱里冒出的青烟,看着细弱,却能穿透寒冬。 刘副县长站在窗边,看着俩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转身对王县长说:“要不…… 我索性待在柳河乡,盯着他们改协议?” 王县长摇摇头,重新拿起那份《经济工作简报》,笔尖在 “农民企业家培育” 那栏画了个圈:“不用。 梁金涛能带着家人雇车过来把厂子扫干净,就有本事让他们明白,啥叫‘干实事’。” 办公室的炉火 “噼啪” 响着,烤得墙上的《祖厉县地图》微微发卷。 黄河滩的红黏土在雪下沉睡着,像块积蓄力量的面团,只等春风一吹,就能发起来。 就像那些藏在西北小山村骨子里的韧劲,平时看着不起眼,遇着事了,能顶起一片天。 ...... 峡口村的雪停了。 日头挂在西边的山坳里的时候,梁金涛正坐在在收购点的木棚下,把邱富海托人带来的肉苁蓉仔细切成小片。 天寒地冻,药材的买卖基本停下了,韦小强学着梁金涛当初的样子,沿街吆喝着收废品。 村部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梁金涛,北川湾乡收购站张股长来电话了,赶紧到村部。” 梁金涛起身擦了擦手,骑着自行车就去了村部。 抓起听筒时,线绳缠了圈在手腕上。 张振铭的大嗓门 “呼” 地从那头涌出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金涛!明天有好事!我省城那朋友,就是开‘便民超市’的老李,要亲自去药酒厂看看,还捎了个金城日报社的记者!” “记者?” 梁金涛愣了下,指尖在听筒上捏出印子。 村部办公室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沙沙”响,像谁在纸上写字。 “资深的!专跑经济版!” 张振铭的声音更亮了,“老李说,上次在省城尝了‘柳河劲酒’,觉得能做,想跟你谈长期供货,记者跟着去,说不定能登报!”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铁炉的热气烘着他的后颈,心里那点慌慢慢散了。 他想起在省城广场赠酒时,有个戴眼镜的人举着酒瓶拍照,当时没在意,原来真是记者。 “行!我明早跟着过去,你也得去,让邹师傅把新酿的酒准备好。” “我跟老李约的十点到酒厂,” 张振铭在那头翻着什么,纸页哗啦响,“我一会儿给在电话里说一声,你明早上在沙河口等着他,路过北川湾乡把我拉。” 挂了电话,梁金涛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给村部的干部们每人散了一支。 回到收购点,韦小强刚煮好茶,炉火在炉子里 “噼啪” 跳,把俩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 “明儿你就别出去收废品了,在收购站待着,我得出去一趟。” 梁金涛往茶缸里面丢了些枸杞,红得像小火星,“记着把墙角那堆废铁分类,别让北川湾乡收购站新来的干部挑了刺。” 韦小强点着头笑:“哥,你放心好了,保证比你在时还整齐。”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到梁金涛的裤脚边,“那记者要是登了报,咱这‘柳河劲酒’是不是就成名牌了?” 梁金涛没说话,望着窗外的雪光发愣。 峡口村的屋顶都盖着层白,像刚出炉的馍,远处的老槐树桠伸在天上,枝尖挑着个破鸟巢。 他琢磨着,这位金城日报社的资深记者这次过来,应该不仅仅是要参观柳河药酒厂。 绝对还带着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使命。 谁让华裔富商陈景明董事长在铜都市停留的时间,比省城还要多两天呢。 隔日。 四金龙乡沙河口,结冰的渠水反射的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梁金涛裹紧军大衣,叮嘱韦小强让他回去的时候别骑太快。 远处传来轿车引擎的 “嗡嗡” 声,银灰色车身破开雪雾,在结冰的土路上碾出两道辙印。 “梁老板!” 车窗降下,李老板探出头笑,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赶紧上车暖和暖和!” 梁金涛拉开车门,暖气混着淡淡的茶香涌过来。 后座的王记者正翻笔记本,钢笔夹在耳后,见他上来,伸手握了握:“梁老板,又见面了。 我是金城日报社的王磊,专跑乡镇企业版。” 他指尖在笔记本上敲了敲,“上次你们在省城免费赠酒的时候我听李老板的朋友张股长说,你把生意上挣的钱都投进了药酒厂?这魄力少见。” 车往祖厉县开,窗外的景色极其单调,却又充满了生命的魅力。 梁金涛往热风口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在脚垫上:“不是魄力,是实在。 那酒厂荒着也是荒着,我收废品、倒药材攒了点钱,与其放着长毛,不如投进去试试。 最主要是那个药酒厂生产出来的药酒的质量确实不错,要不然我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听说您前些日子带家人去清理厂区了?”王磊转着钢笔,笔尖在“创业动机”几个字下划了道线,“乡上没派工人?” 第313章 风纪扣得扣紧 梁金涛算是品出来了,自己从省城回来以后发生的事,张振铭一件不落地都告诉了李老板。 “当天在岗的工人肯定也参加了,但自家的事得上心。” 他想起父亲蹲在发酵罐旁抠枯草的样子,嘴角热了热,“我爸说,钱投进去,就得把那儿当院子收拾。 工人见我家人都动手了,他们干活也就踏实,清理时没人偷懒。” 李老板在前面接话:“这才是会干事的!我在省城见多了光说不练的,金涛你是真把厂子当自个儿的家业。” 车过北川湾乡时,张振铭正站在收购站门口搓手,手提包鼓鼓囊囊的。 “可算来了!” 不等车停稳,他就蹿过来拉开车门,寒气裹着雪沫子钻进来,“给记者带了点咱这儿的枸杞,黄河滩种的,比宁夏的甜。” 王磊接过枸杞袋,指尖捏了颗:“梁老板,乡上对您这项目支持吗?我听说之前有不少顾虑。” 梁金涛没着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张振铭。 正脱大衣的张股长嘿嘿一笑,说道:“涛弟,这件事你要怪就怪邱富海吧,是他告诉我的。” 专心开车的李老板也嘿嘿一笑说道:“金涛,有些事让媒体朋友知道了以后,就会有奇效。 当然,柳河乡政府的那些干部为难你的事,要不要上报,你说了算。” 梁金涛扭头往窗外看,北川湾的土坯房顶上,烟囱都冒着细烟。 “乡干部们刚开始肯定有顾虑,怕我搞砸。”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但我跟乡上签了协议,亏了我自己担,赚了优先发工人工资。现在柳河乡的干部们见了我,要比最开始的时候热情多了。” 张振铭拍着他的肩膀笑:“那是那些干部们看到你的诚意,觉得不好意思了!” 王磊的钢笔在本上飞快划着,车窗外的雪渐渐薄了,露出底下的土路。“您打算咋把酒推出去?” 他抬头时,镜片映着远处的山峦,“光靠像李老板名下的那些小超市够吗?” 梁金涛摸出军大衣口袋里的酒瓶,红绸带在暖气里轻轻晃:“邹师傅说,好酒不用吆喝,味儿到了,人就来了。” 轿车拐过山坳,祖厉县城的轮廓在雪光里亮起来。 王磊收起笔记本,举着相机对准越来越近的县城:“我信这话。实在人酿的实在酒,报纸上该多写写。” 四人望着那座正在苏醒的县城,突然觉得车窗外的风都暖了些。 柳河乡乡政府大院的积雪被风削得像块平整的白铁皮。 檐角的冰棱悬了半尺长,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李建国对着办公室那面掉漆的镜子,第三次拽了拽中山装的领口——新做的衣裳有点紧,风纪扣系得他脖子发僵,喉结动一下都像被勒着。 镜中的人鬓角沾着点白霜,是早上扫雪时落的。 他想起刚到柳河乡的头一个月,接待县领导检查,汪书记手把手教他:“扣子要全系上,风纪扣尤其得扣紧,显庄重。” 那时候药酒厂还没垮,发酵罐天天冒热气,他汇报时腰杆挺得直。 后来厂子荒了,再接待领导,他总不自觉松开两颗扣子,仿佛松快点能藏住账本上的亏空。 “今天不一样。” 李建国对着镜子念叨,指尖在风纪扣上按了按。 窗外的杨树枝桠光秃秃的,像双瘦骨嶙峋的手。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刚过九点,离梁金涛说的 “十点到”还有整一小时,可手心已经冒汗了。 这不是接待上级。 之前来的领导,不是盯着报表问 “亏损多少”,就是指着发霉的药材皱眉,他汇报时总觉得舌头打卷,生怕哪句话说错捅了篓子。 可今天来的是省城的老板,是要给酒厂送生意的;还有记者,听说要写报道。 这要是登了报,柳河乡药酒厂说不定就能从 “烂摊子” 变成 “典型”。 更要紧的是,汪书记和陆乡长追着刘副县长屁股去了县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建国捏着怀表链,链扣硌得掌心发麻。 他走到窗边,望着通往村口的土路,雪地上的车辙印歪歪扭扭,是昨天拉垃圾的驴车轧的。 他突然想起梁金涛带着家人清垃圾的样子,军大衣上沾着黑灰,却笑得敞亮,那一刻他就觉得,这酒厂或许真能活。 “得把路再扫一遍了。” 李建国一声令下,乡政府大院立刻人头攒动。 刚把乡政府门口的冰碴扫开,就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不是乡上那辆老吉普的 “突突” 声,是更沉的 “嗡嗡” 声,像头蓄力的牛。 他赶紧往回跑,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住,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把衣襟拽得笔挺。 车越来越近,银灰色的轿车在雪地里格外扎眼,车头上的“沪市”标志闪着光,是他只在县城见过的款式。 车停在大院中央,雪沫子溅起半尺高。 李建国迎上去时,脚底下的冰滑了一下,他踉跄着稳住身,脸上的笑却没掉。 梁金涛先从副驾下来,军大衣后摆沾着点雪,见了他就咧嘴:“李乡长,等久了吧?” “不久不久,刚准备好。” 李建国的手在棉袄上蹭了蹭,目光落在从后座下来的人身上。 一个戴栽绒帽的中年人,袖口露出的手表闪着光;还有个年轻人,背着个黑皮包,包上的 “金城日报” 四个字很扎眼。 “这位是省城‘便民超市’的李老板,我跟您提过的。” 梁金涛侧身介绍,“这位是张振铭张股长,北川湾乡收购站的,我生意上的贵人。” 李老板伸出手,掌心温热,握得很有力:“李乡长年轻有为啊,把酒厂拾掇得这么利索。” “不敢当不敢当。” 李建国的脸有点热,赶紧回握,“天寒地冻的,一路辛苦,快进屋暖和暖和。” 张振铭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雪沫子,握手时笑说道:“我跟金涛说,得让李乡长看看咱的诚意,这不,李老板顺便带来了样品酒的包装设计。” 就在梁金涛准备郑重其事把王磊介绍出去的时候。 他被打断了。 “李乡长,我自我介绍吧,我是金城日报社的记者,王磊。 这是我的工作证。” 王磊说着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第314章 一点心意 来自省城金城日报社的记者王磊递出自己的工作证。 同时笑说道:“前些日子梁金涛老板跟张股长他们在省城办了一场免费赠酒活动,我恰好路过,亲眼看到了活动现场热闹的场面。 昨天跟李老板在玻璃瓶厂偶遇,听到他说要来你们这里实地考察,所以就很冒昧地跟着一起过来了。” “热烈欢迎!热烈欢迎!” 李建国的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军绿色中山装的风纪扣勒得脖子发红,声音里带着刻意拿捏的热络,“王记者同志能来,是柳河乡的福气,还请多多指导!”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身旁的梁金涛。 后者正低头掸着军大衣上的雪,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神态自若得像在自家院子里。 李建国心里 “咯噔” 一下——这梁老板到底下了多大的本? 铜都日报社的记者来采访,他多少还能应付;可金城日报社的记者,那是能把稿子送到省领导案头的人物,别说请,他连想都没敢想过。 “指导谈不上,来学习的。” 李建国谦虚地说着,有点略微紧张。 王磊举着相机,镜头对着乡政府院墙上 “发展经济” 的标语,快门“咔嚓”响了一声。 他指腹摩挲着相机背带,目光却在李建国紧绷的风纪扣上停了停——这副乡长的紧张,藏都藏不住。 李建国没接话,赶紧侧身朝身后的办公室引:“李老板,王记者,咱屋里坐坐? 炉子烧得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张振铭刚要迈步,李老板却站着没动。 他摘下栽绒帽,抖了抖上面的雪,露出锃亮的头发:“李乡长,咱还是直接去药酒厂吧。” 他往远处的厂房瞥了眼,铁皮烟囱正冒着细烟,“一想到能闻闻新酿的酒香,我这心里就按捺不住。” 这话像块冰碴子,落在李建国心上。 他脸上的笑僵了瞬,又赶紧堆起来:“对对对,酒厂不太远!这就走。” 转身招呼站在远处的下属时,他的手指在裤缝里攥出了汗。 乡政府的老吉普那天把汪书记跟陆乡长送到县城后就出毛病了,今天早上才修好从县里开回来,车座上的棉垫磨得露出了棉絮,这让省城来的客人看见...... 吉普车载着李建国在前带路,李耀光开着自己的轿车载着梁金涛、王磊、张振铭跟在后面。 李建国坐在副驾,后背挺得笔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外。 路两旁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上张牙舞爪,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自从梁金涛带着家人来酒厂大扫除,他几乎隔一天就催副厂长组织工人清扫。 昨天下午接到梁金涛的电话,他特意骑着自行车来转了圈:发酵罐擦得能照见人影,墙角的麻袋码得整整齐齐,连仓库里的陈药材都挑拣干净了。 当时觉得挺满意,可这会儿越想越慌——省城来的人见多识广,自己眼里的 “干净”,在他们看来会不会太“潦草”? “到了!” 司机小声提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建国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酒厂门口的冰没铲净,差点摔着。 他赶紧稳住身子,抬头时,正撞见王磊四处打量的目光。 “哎哟,李乡长,你这药酒厂还真是不小!” 李耀光踱着步子,皮鞋踩在扫干净的水泥地上,发出 “笃笃” 声,“收拾得还挺利落,不像传闻里说的‘荒了大半年’。” 梁金涛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得像敲锣:“李老板你是不知道,全靠李乡长天天盯着! 工人要是敢偷懒,他当场就翻脸,比谁都上心。” 李建国嘿嘿笑着,手在衣襟上蹭来蹭去。 这话听着舒坦,可心里头五味杂陈——他哪敢 “翻脸”? 当初梁金涛要清仓库,他还怕动静太大惹麻烦,是梁金涛拍着胸脯说 “出了事我担着”,他才敢放行。 “酒坊在哪儿?” 李耀光转了半圈,终于问到了正题,眼睛里闪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副厂长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几位领导、老板,远道而来,先到会客室喝杯茶吧? 待会儿我再带大家慢慢转。” “会客室?” 李建国愣了愣,顺着副厂长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堆杂物的两间小土房,门上竟挂了块新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 “会客室” 三个字,笔锋圆润,倒有几分颜体的影子。 他这才想起,昨天副厂长提过 “收拾间屋子当接待室”,当时没在意,没想到真弄出来了。 进了屋,李建国的脸又热了热。 屋里摆着几张长条木椅,椅腿垫着碎砖才勉强放平,人一坐上去就 “吱呀” 响;墙角的煤炉烧得旺,铁壶 “呜呜” 冒着热气,倒把屋子烘得暖洋洋的。 最显眼的是窗台上,摆着几个牛皮纸袋子,袋口系着红绸带,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着 “柳河乡药酒厂”。 红色墨迹还带着点新。 “李乡长听说各位要来,特意让我们准备了点小礼物。” 副厂长一边往搪瓷杯里倒茶水,一边笑着解释,“东西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李耀光客气地应着,目光却在牛皮纸袋子上打了个转。 这袋子看着眼熟,像是装水泥的袋子改的,粗粝的纸面上似乎还留着点灰痕。 他心里暗笑:这柳河乡是真穷,连个像样的礼品袋都没有。 李建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看向梁金涛的目光带着点询问。 准备礼物的事,梁金涛在电话里压根没提,这让他措手不及。 他赶紧打圆场:“一点土产,不成敬意……” “老黄,把礼物给李老板看看。” 梁金涛突然开口,给副厂长递了个眼色。 副厂长连忙拎过两个袋子,解开红绸带。 里面露出十瓶一两装的 “柳河劲酒”,红绸带系在瓶颈上,像串小灯笼。 另外一个袋子里放着一包干枸杞,暗红发亮,另一包是切好的肉苁蓉片,断面泛着油光。 第315章 倔强的认真 李耀光的眼睛亮了。 他拿起瓶酒对着光看,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极细的药渣,是地道的发酵痕迹。 再捏起颗枸杞,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黄河滩特有的沙香。 “这礼物好!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 他笑着把袋子系好,“我那超市正缺这种带地方特色的伴手礼。” 王磊举着相机 “咔嚓” 拍了张,镜头转向李建国:“李乡长,这枸杞和苁蓉都是本地种的?” “都是黄河滩的沙土地长的!” 李建国赶紧接话,腰杆挺直了些,“梁老板说,好药材才能酿好酒,咱这儿的苁蓉,比宁夏的还出药效。” 他偷瞄了眼梁金涛,见对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半截。 茶喝到半盏,李老板终于按捺不住,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咱别坐着了,去酒坊看看吧?我还等着尝尝新酒呢。” “哎哎,这就去!” 李建国连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 他走在最前面,军大衣的风纪扣依然系得紧紧的,却没觉得勒了——刚才李老板的话,比任何客套都让他踏实。 出了会客室,寒风卷着酒香扑面而来。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笑着朝车间走:“这味儿正!比省城那些保健酒醇多了。” 李建国跟在后面,看着梁金涛和李耀光并肩走在一起,讨论着发酵的温度、药材的配比,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车间的铁门被风撞得 “哐当” 响,寒风卷着酒糟的淡香灌进来,却吹不散空气里的冷清。 李耀光站在车间中央,眉头拧成了疙瘩。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擦洗的亮如镜面的发酵罐沉默地立在墙角,罐口的红布一看就是新买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点酒糟渣都没有。 只有靠墙的位置摆着十多只粗瓷坛,坛口盖着厚棉被,像堆睡着的胖娃娃。 “这……就是酒坊?”李耀光的手指在最近的坛身上戳了戳,坛壁凉得像冰,“没见蒸酒的锅,没闻见蒸汽的味儿,就这几坛酒?” 他回头看向李建国,眼神里的热络淡了大半,“李乡长,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大老远过来,可不是来看这些东西的。 这酒……是从别处挪来应付事儿的?” 王磊举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镜头从坛身移到李建国脸上。 记者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异常——刚才在会客室闻到的酒香明明很浓,可车间里除了这几坛酒,连个正在干活的工人都没有。 他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生产现状”几个字下顿出个小黑点:“李乡长,梁老板,刚才黄副厂长说‘新酒刚出窖’,怎么没见生产的动静?” 李建国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上衣的风纪扣勒得他喘不过气,求助的目光像根绳子,牢牢拴住了梁金涛。 他哪敢说实情?邹师傅那边放了话,没见到真正的老配方,说啥也不进厂,这些天只能让副厂长盯着工人打扫卫生,那十多坛酒还是邹师傅前天才让人送来的。 梁金涛往前跨了一步,手掌在坛沿上轻轻拍了拍,发出 “咚咚” 的闷响:“李老板,王记者,别急。 这厂子停了有段时间了,确实没恢复生产。” 他弯腰掀开最近一坛的棉被,一股醇厚的药香“呼”地涌出来,比在会客室闻到的浓十倍,“您闻这味儿,邹师傅的手艺错不了。” 李耀光凑近闻了闻,眉头松了些,却还拧着:“酒香是真的,但酿酒得有个摊子吧? 发酵罐空着,蒸锅凉着,总不能凭空变出酒来。” “是这么回事。” 梁金涛直起身,指了指墙角的发酵罐,“您看这罐,停得久了,得好好修检。 蒸酒的锅炉水管冻裂了,县农机厂的师傅来看过,说能修但是需要时间。” 他又指了指堆在角落的麻袋,“去年的陈药材潮了大半,新收的枸杞还在晒,原料也得等。” 王磊的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划着:“那这些酒……” “是邹师傅酿的。” 梁金涛的声音稳了稳,眼神扫过李建国发白的脸,“邹师傅是这酒厂的老匠人,家就在柳河乡。 厂子没弄好之前,我托他在自家院子搭了个小作坊,先用着土方法酿酒。 这些就是我在他那里定的货,准备李老板跟准信了,就开始灌装发货。” 李耀光的手指在坛口转了圈,指尖沾了点渗出的酒液。 他放在舌尖抿了抿——醇和的药香裹着点甜,确实是好东西。 可商人的谨慎没让他松口:“自家院子的作坊?能供得上货?我那些店要是上了架,断货可不是小事。” “所以才跟您和王大记者说了实话。”梁金涛笑了笑,往车间外指了指,“邹师傅的作坊虽小,规矩不少。 发酵用的还是老缸,蒸酒的火候他亲自盯着,一天出不了多少,但保准每坛都一个味儿。 等厂里的设备修好了,他就搬回来,到时候产能至少翻十倍。” 王磊突然合上笔记本,相机往肩上一挎:“梁老板,邹师傅的作坊离这儿远吗?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也算亲眼见证下‘柳河劲酒’的诞生地。” 李建国的眼睛猛地亮了——这可比在空荡荡的车间里强! 他赶紧接话:“不远不远,邹师傅家距离厂区也就是二十来分钟车程。” 他生怕梁金涛反对,又补了句,“邹师傅酿酒的手艺在祖厉县都是拔尖的,他那小作坊,干净得很!” 梁金涛看了眼李耀光,对方正摸着下巴琢磨,眼里的怀疑淡了些。 “行啊。” 他点头应下,“正好让李老板看看邹师傅的老法子,也让王记者拍拍真正的酿酒过程。”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车间,把那十多坛酒的香气吹得七零八落。 李耀光最后看了眼空荡的发酵罐,转身往外走:“去看看也好。 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信老匠人,更信实打实的作坊。” 王磊举着相机跟在后面,镜头对着车间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拍了张。 红漆重新书写后,又用白漆描了边,透着股倔强的认真。 他突然觉得,这空荡荡的车间和一会儿就要见到的小作坊,或许比任何热闹的场面都更能说明问题。 第316章 惊鸿一瞥 车间的铁门在众人身后“哐当”关上。 把那十多坛沉默的酒和满室冷清都锁在了里面。 李建国走在最后,偷偷松了松风纪扣,长出了口气。 他望着前面几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邹记酒坊”之行,比刚才在酒厂的半个时辰更让人提心吊胆。 开始后悔,自己来柳河乡工作也一年多时间了,怎么就一次都没有过去看看呢。 邹师傅的小作坊,可得撑住场面啊。 寒风掠过厂区的红黏土,把车轮碾过的辙印吹得更清晰。 李耀光坐进驾驶位,一边启动轿车,一边还在嘀咕:“老匠人是宝,但作坊太小可不行……” 梁金涛拉开车门,听见这话笑了笑,没接话。 他知道,邹师傅那间飘着蒸汽的小院,会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车窗外,柳河乡药酒厂的烟囱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像个等待被填满的惊叹号。 腊月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两辆轿车在冻得邦硬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黄河滩涂冻成了暗红色的硬块,滩上的芨芨草裹着冰棱,在风里发出 “呜呜” 的哀鸣。 梁金涛坐在副驾,望着窗外掠过的土坯房,墙头上的玉米秆冻得像玻璃碴子,心里却稳当。 他可是早就领教过,邹师傅的作坊虽小,却藏着能让柳河劲酒立住脚的底气。 “这路可真够颠的。”李耀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着腰,栽绒帽的帽檐上结着层白霜,“比省城的工地还抖。” 他瞥了眼车窗上的冰花,里面映着自己皱紧的眉头——刚才在药酒厂没见到生产场面,心里那点热乎劲早被寒风刮凉了。 王磊举着相机对着窗外拍,。 镜头里的土路上,车辙印深得能卡住鞋跟,冻土被碾得裂开细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梁老板,邹师傅的作坊要是也这么简陋,怕是……” “到了就知道了。”梁金涛打断他,指着前方的一片矮房,“那就是柳河乡乡邹家庄子,邹师傅就住这儿。” 轿车刚拐进庄口,就看见了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碾场。 碾场上堆着半人高的包谷杆,金黄的杆子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扎眼。 麦草垛像一个个圆馒头,被冻得硬邦邦的,顶上压着的石头防止被风吹散。 车停在碾场中央,冻土被车轮碾出“咯吱”的呻吟。 梁金涛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麦草香和寒气的风灌进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我的个娘,这比北川湾乡还冷。”张振铭裹紧棉袄,往手上哈着白气,“邹师傅在这儿酿酒?不怕缸冻裂了?” 梁金涛笑着往场庄子里面指:“瞧间那座红砖墙的瓦房了没有,烟囱正冒热气呢。” 众人踩着冻得梆硬的土路往院子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慌。 李建国的穿在右脚的棉皮鞋后脚跟钉的鞋掌钉子松动了,没走一步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当着省城来人,他顾不住拾掇,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扇虚掩的木门——这可是关系到药酒厂名声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出岔子。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嘿哟”的号子声,混着蒸汽“嘶嘶”的响动。 众人前后脚走进院子。 梁金涛掀开布帘,一股滚烫的热气夹着浓郁的药香猛地涌出来,把外面的寒风撞得节节败退。 李建国被这股热气烘得一激灵,眼镜片瞬间蒙上了雾,他慌忙摘下来擦,手都在抖。 “我的天……” 李耀光瞪圆了眼睛,忘了迈步。 院子里压根不像个农家小院:靠墙砌着四排青砖泥窖,窖口盖着厚木板,蒸汽正从板缝里往外冒。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围着一口大蒸锅,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手里的木锨“砰砰” 地往窖里翻糟,汗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滋啦”一声化成白烟。 最显眼的是西墙边的发酵缸。 三十多个半人高的陶缸排得整整齐齐,缸沿上结着层浅褐色的酒苔,梁金涛说这是邹家传了三代的老缸。 一个穿着蓝布袄的姑娘正用长勺往缸里舀酒曲,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甩动,在热气里像团跳动的火苗。 “这味儿!”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药香裹着粮食的甜,比在酒厂闻到的浓十倍。 他忍不住又吸了两口,喉结跟着动了动,“绝对比省城那些老字号的窖池还正!” “李老板悠着点,” 梁金涛笑着往里让,“这儿的酒气能醉人,一会儿该站不稳了。” 张振铭在一旁打趣:“醉了才好,正好尝尝邹师傅的新酒,省得一会儿回去了李乡长还得备酒菜。” 他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眼角却瞟着王磊。 记者正举着相机猛拍,镜头从壮汉的脊梁扫到发酵缸,又对准了蒸锅上腾起的白雾,快门声“咔嚓”不停。 李建国的眼镜终于擦干净了。 他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悬了一路的心“咚”地落了地。 刚才在酒厂憋的那口气顺了,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虽然风纪扣还勒着脖子,却不觉得难受了。 他凑到王磊身边,小声说:“王记者,这都是实打实的手艺,邹师傅可是我们祖厉县的宝贝。” “邹师傅呢?” 王磊放下相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在那儿呢。” 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刚舀完最后一勺酒曲,转身朝窖池边指。 众人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一个黑瘦的老头正蹲在窖边,头上缠着条白手巾,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赤着的肩膀上,洇出深色的痕。 他手里捏着个长柄木勺,正往一个粗瓷碗里舀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这位是邹师傅的孙女,叫邹颖颖,在县中学念初三,放假回来帮忙。” 梁金涛介绍道,“颖颖,给李老板他们说说。” 上回来的时候,女孩只是露了面,放下茶杯就走了。 就是这惊鸿一瞥,让梁金涛记住了这个长相清秀,乍一看跟二十多年后火起来的赵某颖有六七分像的女孩儿。 第317章 百年窖池,匠心传承 除了家人,还从来没有外人这么叫自己。 邹颖颖脸一红。 攥着围裙角小声说:“我爷爷……我爷爷是邹记酒坊的第四代传人,这窖池有一百二十年了,用的是黄河滩的胶泥糊的,保准酒香不跑。” 她指着蒸锅下的柴火,“烧的是糜子秆,火软,蒸出来的酒不烈,最适合泡药材。” 她的普通话里混着点柳河乡方言,“我爷爷说,‘柳河劲酒’得用三年陈的糜子酒当基酒,不然压不住苁蓉的苦。” 李耀光走到邹师傅身边时,老头刚把碗里的酒抿了一口,眉头突然舒展:“成了。” 他抬头看见众人,眼里的专注还没散去,只点了点头,又低头往另一个窖池里撒酒曲,动作稳得像座山。 木勺碰在窖壁上,发出“笃笃”的响,和壮汉们的号子声混在一起,倒像支特别的曲子。 “这老爷子,眼里只有酒。” 张振铭笑着说,却带着敬意。 王磊举着相机对着邹师傅拍了张特写。 老头赤着的脊梁上,汗珠在热气里闪着光,手巾的白、皮肤的黑、酒液的黄,在镜头里像幅浓墨重彩的画。 “这才是真正的酿酒师傅。” 他喃喃道,笔尖在本子上写着 “百年窖池,匠心传承”。 李耀光突然拍了下手:“梁老板,就冲这作坊、这老匠人,我那超市的货,我订了!” 他指着那些发酵缸,“什么时候能出第一批货?我让人来拉。” 梁金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往蒸锅边让:“李老板尝尝刚蒸出来的基酒? 邹师傅说,新酒得就着热乎劲喝。” 寒风还在院墙外呼啸,院子里却像个暖烘烘的蒸笼。 邹颖颖往粗瓷碗里倒新酒,酒液撞在碗壁上,溅起细小的酒花,在热气里慢慢散开。 李建国看着这场景,突然觉得刚才在药酒厂的冷清都不算什么了。 有这样的老匠人在,柳河劲酒迟早能香遍省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悄悄松了松风纪扣,任由热气往领口里钻,第一次觉得,这趟没白来。 邹记酒坊的热气还没散尽,院门口突然传来摩托车 “突突” 的轰鸣,车胎碾过冻雪的声音像扯破布。 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年轻干部从车上跳下来,棉帽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他扶着车把直喘气,喉结上下滚动:“李乡长!李乡长!” 李建国刚接过邹颖颖递来的热酒碗,手一抖,酒洒了半盏。 他认出是乡办公室的小王,心猛地提了起来——这时候找他,准没小事。 “怎么了?喘匀了说。” 小王往院里冲了两步,被热气烘得打了个哆嗦,声音带着哭腔:“半小时前……汪书记从县里打电话,说……说那个狮子城的侨商陈先生,两天后要来参观药酒厂! 常务副县长现在带着人往柳河乡赶,让您赶紧回去!” “侨商?两天后?” 李建国手里的酒碗差点没抓稳。 他这才想起陆乡长昨天在电话里提过“陈景明要在县上待几天”,当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位侨商会选择柳河乡。 梁金涛心头一喜,往院外看了眼,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墙上,“簌簌” 响。 “李乡长,先回去。” 他走近后说道,“这儿有我盯着,不会出岔子。” 李耀光和王磊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了然。 王磊收起相机,镜片上的水汽还没干:“看来我们来得巧,正赶上你们要接大客人。” 他往梁金涛手里塞了张名片,“我先打底稿,等这批药酒正式上市了再见报。” 李耀光拍了拍梁金涛的胳膊,栽绒帽下的眼睛亮得很:“第一批货我订两千瓶,小瓶装的,红绸带得系整齐。” 他看了眼手表,“不耽误你们正事,我跟王记者先回省城,让老张跟我走,顺便聊聊供货细节。” 张振铭笑着摆手:“涛弟,李乡长,你们忙。 我跟李老板在路上聊合作的细节,就不打扰你们了。” 李耀光轿车首先驶离邹家庄子。 梁金涛和李建国站在吉普车跟前目送,寒风把李建国的中山装吹得鼓鼓的。 他反复摸着风纪扣,指尖冰凉:“梁老板,侨商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我还听陆乡长在电话里说,王县长反复强调,这关系到全县的招商引资……” “放心。” 梁金涛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邹师傅这边我做工作,争取明天就让药酒厂像个真正的药酒厂。” 看着梁金涛坚定的眼神,李建国突然有种冲动。 想说孙乡长攥在手里的老配方,我想办法拿回来。 可是这个念头,才冒出个苗头,就被吉普车启动的声音给打散了。 柳河乡政府的会议室里,煤炉 “噼啪” 燃着,铁皮烟囱上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褪了色,被几张《铜都市经济政策简报》盖了大半。 常务副县长坐在最中间的木椅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杯沿结着圈茶垢。 “都说说,两天时间,能做些啥?” 副县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分量。 他面前摊着张《侨资企业接待细则》,红笔在 “环境卫生”“汇报材料”“安全保障” 上画了圈。 汪书记坐在旁边,手指在膝盖上搓着,昨天被王县长批评的窘迫还没散:“我跟陆乡长刚才在路上合计了,先组织全乡干部扫街,从乡政府到酒厂的路,积雪全清了。 酒厂的玻璃再擦一遍,有锈迹的地方用砂纸打打,看着亮堂点。” 陆乡长赶紧接话,声音有点发紧:“汇报材料我来写,把补充修改后的药酒厂的联合经营协议、近期清理成果、未来规划都写上。 重点提县上划拨的扶持款,还有梁金涛垫钱盘活厂子的事,显得咱们县要振兴柳河药酒厂并不是临时起意,也能够凸显出祖厉县还是有能人的。” 他瞥了眼梁金涛,见对方没说话,又补充道,“安全也得盯,让派出所的人那天换上便衣在酒厂周边巡逻,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第318章 请邹师傅挪地方 李建国坐在角落,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说“有几个发酵罐还没修好”“工人到岗的情况不容乐观”。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汪书记、陆乡长在县里挨的骂已经传遍了全县,这时候提困难,自己这个副乡长怕是不想干了。 梁金涛突然开口,声音平稳:“各位领导,我有个想法。” 他往前倾了倾身,煤炉的光映在他脸上。 “邹师傅那边有刚出窖的‘柳河劲酒’,装五十瓶小瓶装的,摆在酒厂展厅,红绸带系整齐。 让黄副厂长找两个老工人,那天在车间演示药材挑选,显得生产有序。” 他顿了顿,“至于汇报,实话实说最好,别夸大,陈先生是生意人,又做了几十年药材生意,虚的骗不了他。” 副县长抬了抬眼皮,打量着梁金涛:“你就是梁金涛?王县长提过你。” 他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老汪,你负责协调各部门;老陆,材料要实,别搞花架子;建国,现场调度归你,出一点岔子,拿你是问。” “是!” 三人齐声应道,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 煤炉里的煤块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此刻的会议室里,空气却像冻住的黄河滩,凝重得能敲出响。 李建国偷偷看了眼梁金涛,对方正盯着墙上的药酒厂平面图,指尖在“发酵车间”的位置轻轻点着。 他突然觉得,这两天怕是睡不成觉了——扫雪、修路、擦玻璃、练汇报、盯工人到岗,桩桩件件都得亲自过目。 稍有差池,不仅他这副乡长当不稳,柳河乡的面子,怕是也要丢在侨商面前。 副县长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煤渣桶,黑灰撒了一地。 “散会。” 他往门口走,脚步踩在碎煤上“咯吱”响,“记住,这不是普通的参观,是给柳河乡、给祖厉县挣机会。 机会抓不住,谁也别想好过。” 门被推开时,寒风灌进来,吹得政策文件“哗哗”响。 “梁金涛同志,邹师傅那里需不需要我亲自过去一趟?” 另外,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县上出面协调的事,趁我在,你全部提出来。 这个时候,就像杨副市长给王县长说的那样,全县老老少少,士农工商,大家伙要一条心,劲要往一处使。” 已经走出去十多步的常务副县长又转身走了回来,神情凝重地看着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平静地笑说道:“领导,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邹师傅那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暂时没有。 谢谢您和县上对柳河药酒厂的关心和支持!!” 常务副县长见梁金涛说得坚决,就点点头,转身走了。 李建国和其他县上的、乡上的领导们站在不远处,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俩人的对话。 他搞不懂梁金涛到底是咋想的,为什么不趁机说出药酒厂的老配方被前任厂长,现如今的糜子滩乡乡长老孙动了手脚的事。 县尊一怒,5.6平方公里的祖厉县都要抖一抖。 更遑论一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柳河药酒厂死活的小小科级干部。 等汪江河、陆满仓陪着县上来的领导们去小会议研究接待细节之后。 李建国慢慢走到梁金涛身后,压低声音说道:“梁老板,配方的事,其实在柳河乡,甚至对那些了解、关心柳河药酒厂的人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从前的柳河药酒是什么味道,去年下半年生产出来的又是什么味道,但凡喝过的都心里有数。 刚才,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就现在的形势,我觉得你刚才完全可以当着常务副的面,把你在糜子滩跟孙乡长交涉的事情说出来。 敲山震虎,我相信哪怕常务副不表态,孙乡长听到后,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梁金涛笑了笑,微微侧身看着神色凝重,一脸惋惜的柳河乡副乡长兼柳河药酒厂厂长说道:“有些事,不捅破比捅破了好。 我虽然不在官场,但对于官场上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李建国犹豫半天,才无奈地说道:“你是怕......有人会给孙乡长通风报信?” 梁金涛笑说道:“恐怕就在你我说话的这会儿,远在糜子滩乡政府的孙乡长已经知道柳河乡发生的事情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以他的岁数和工作阅历,应该不需要让别人教。” ...... 寒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梁金涛的军大衣上。 他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往邹家庄子赶,车胎碾过冻得邦硬的土路,“咯吱”声在空旷的河滩上格外刺耳。 太阳挂在西边,没什么温度,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六爸赶牲口时甩出去的鞭子。 再次掀开邹记酒坊的布帘时,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把外面的寒气撞得粉碎。 邹师傅正蹲在发酵缸前,手里捏着个酒曲块,眉头皱得像窖池上的裂纹。 梁金涛跟着急匆匆返回乡政府的李建国他们走的时候,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会看见梁金涛闯进来,手里的酒曲“啪嗒”掉回缸里。 “邹师傅,得麻烦您挪地方了。” 梁金涛搓着冻红的手,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在地上,洇出个湿圈。 “狮子城的侨商后天要来药酒厂实地考察,市上、县上的领导一窝蜂地往柳河乡赶,您老的设备和手底下的师傅们得把场面撑起来。” 邹师傅直起身。 白手巾在黝黑的额头上抹了把汗,声音哑得像磨过的粗砂:“去酒厂? 老配方还没见着,我酿的酒再正宗那也是闲的,你要明白最终砸的可是‘柳河劲酒’的牌子。” 梁金涛才要说话,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邹颖颖端着几个烤洋芋烤红薯走了进来。 看见去而复返的梁老板,她只是轻轻点头,放下碟子转身就出去了。 邹师傅抓起一个烤红薯丢过去,热气烫得梁金涛手指缩了缩:“这些老缸、木锨都是传下来的家伙,都挪去那破厂子,冻坏了你赔我啊?” 梁金涛把烤红薯掰开,晾在手边,陪着笑脸说道:“邹师傅,什么东西搬过去,什么东西不动,都您说了算。” 第319章 双管齐下,各司其职 邹师傅没接话。 只是盯着蒸锅上腾起的白雾,那雾气里裹着他熬了一辈子的酒香。 他比谁都清楚。 柳河药酒厂要是黄了,不但那些即便没工资拿但依旧每天老老实实来上班的职工们要遭殃,就是这些跟着他酿酒的壮汉自己走了以后也会没了用武之地。 不远处闷头干活的一个学徒这个时候说了一句:“师傅,您昨天不还说,梁老板带着一家老小从峡口村赶过来,带着厂里的职工们把药酒厂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发酵罐都擦的能照出人影,不像以前那破烂样子了。” “吃你的吧!!” 邹师傅猛地抓起一个烤洋芋,劈头盖脸朝徒弟砸了过去。 “谢师傅赏!” 说话的糙汉子抬手稳稳地把烫手的烤洋芋接在手心里,神色自若地蹲坐在原地开始享用。 梁金涛已经消灭掉了半个烤红薯,凑近邹记酒坊的第四代传人,语气肯定地说道:“老配方的事,我给您打包票。 今天 25 号,月底前,我一定从孙乡长那儿拿回来。 您也知道,孙乡长就想攥着配方拿捏人,可这次侨商来了,他敢不给?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在市上和县上领导面前掀桌子告状,到时候我让他姓孙的吃了我的给我吐回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侨商来,是为了看酒?” 邹师傅突然问,手在粗布棉袄上蹭了蹭,棉袄肘部磨出了毛边。 “不光是看酒,是看县乡两级政府,还有厂子里的职工们到底能不能让药酒厂起死回生。” 梁金涛的声音沉了沉,“您要是带着人去了,设备转起来,侨商信了咱们,往后药酒厂扩大规模,您这位首席酿酒师哪怕想把老作坊搬进新厂房谁都不会有意见。 传了四代的手艺,得与时俱进,这样才能真正活下去。” “可是我听说,姓孙的在县上有人,要不然也会在柳河乡屁股都没焐热就被调走了。”邹师傅有些担心地说道,“梁老板,自古民不与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你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老配方是拿回来了,等到药酒厂活过来,重新酿出好酒了,被别人摘了桃子。” 梁金涛嘿嘿嘿地笑了笑,谢过邹师傅的关心,笃定地说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邹师傅,咱爷俩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变成了亲人,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真到了您说的那一天,不管是谁,只要能让柳河药酒厂继续发展下午,不再出现拖欠职工们工资、退休人员养老钱的事,不用他们使手段,我主动净身出户。” 邹师傅定定地看着梁金涛,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里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活了快六十岁,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同样农村出身的娃娃会说出这种慷慨激昂的话来。 沉默了片刻。 他往窖池里瞥了眼,那些百年的胶泥窖壁上,还留着他父亲、祖父的手印。 “搬!”邹师傅重重地点点头,突然抓起墙角的长柄木勺,往缸里重重一磕,声如洪钟地开始发号施令:“都竖起耳朵听好了,明儿一早套车的套车,包裹老缸的包裹老缸,收拾木锨的手势木锨。 总之一句话,所有能搬过去的,一件不少都拿到药酒厂。 记住了,老缸必须用草帘裹三层,木锨、酒曲都装箱。” 他看着梁金涛,眼里的固执慢慢化成了恳切,“但你记住,月底拿不到配方,我连人带物立马回我自己的作坊。 那个时候,哪怕知府老爷出面,我也不会卖你小子的面子。” 梁金涛重重点头,胸口的热气往上涌,压过了一路的寒气。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旧挂历,“25”那个数字被红笔圈着,像颗跳动的火炭。 离月底还有五天,够了。 ...... 柳河乡政府小会议室的煤炉快烧透了。 炉膛里的煤块泛着暗红,铁皮烟囱上的水珠滴得越来越慢,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冰洼。 常务副县长把军大衣往椅背上拽了拽,露出里面的蓝布中山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点煤灰。 “路的事,不能等。” 副县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从县道交叉口到药酒厂的红线像条冻僵的蛇,“二十公里土路,明早六点前必须动起来。” 他抬眼扫过在座的六人,汪书记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悬着,陆乡长的喉结动了动,李建国的棉鞋在地上蹭出细响。 “调四辆推土车,从邻近的两个乡各调两辆,县农机站派技术员跟着,把坑洼填了,再铺三十公分厚的砂砾,至少得让侨商的车能平稳开进去。” “推土车好说,” 跟着常务副一起过来的县政府办副主任赶紧接话,手指在茶杯沿上转着圈,“开完会我就给县交通局打电话,让他们安排部署好,明早七点到现场。” 常务副县长把地图往桌上一拍,纸角翘了起来,“这是死命令! 明天中午前完不成路段平整,司机和乡干部一起写检查。 年后开春要是侨商真投了资,再铺水泥;要是没成,砂砾路也能方便周边三个乡十一个村老百姓的出行,不算白折腾。” 汪书记埋头记着,笔尖在 “推土车调度”“砂砾用量”上打了勾,突然想起什么:“还有职工的事。 药酒厂在册职工算上已经退休的一共是四十六人,这阵子常来的也就二十多个,剩下的要么在家待着,要么去别处打零工了。” “不来的,按自动离职处理。” 常务副县长猛地抬头,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老陆,会后你安排专人挨家挨户务必通知到人,明早八点准时点名,不来的直接把名字报县劳动局,档案封存,以后想再进公家单位,门儿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软了些,“实在有困难的,来乡上说明情况,你们协调解决,不能一刀切。” 陆满仓重重点头,补充说道:“其中有五人档案关系在柳河乡政府,当初跟梁金涛谈合作的时候,我们答应他让这些人回到原来的岗位,以此减轻药酒厂的负担。” 第320章 亲人惦记的暖 李建国坐在角落,手心里的汗把笔记本洇出个浅印。 他知道那几个“不来的”里,有两个是嫌工资没着落,还有三个是跟着前厂长孙某混惯了,故意给新班子添堵。 还有几个早就找了县里的关系,放出话来要调离,去别的政府单位或者能正常发工资的国营单位上班。 注意到常务副县长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他急忙表态说道:“我明早七点去酒厂等着,让黄副厂长把考勤表贴在门口,谁来了谁签字,不来的当场登记,等接待结束上会同意研究处理。” 常务副县长满意地点点头。 起身往自己的茶杯里添开水的时候,随便往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 火星子 “腾” 地窜起来,映得众人脸上亮了亮。 “就这么决定。路,明晚八点前必须能走车;人,明早八点必须到岗。 这两件事,汪书记和陆乡长各盯一头,我明天下午来检查。” 他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墙角的政策文件,“侨商来,看的不光是酒,是柳河乡的精气神。 路平了,人齐了,才能让人信咱能成事。” 说完这番话,又对同样站起来的县政府办副主任说道:“老姚,辛苦一下,把今天两次会议决定了的事项整理成文,一会儿你跟我回县里,当面先书记他们汇报。” 姚副主任点头称是。 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又做过一任副县长秘书,像这种事情,他从不假他人之手。 这也是熟悉姚副主任的常务副县长这样安排的直接原因。 门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啪啪” 响。 与会的六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 祖厉县政府招待所的一间豪华包间里。 暖气管子“咕嘟”地吐着热气,在窗玻璃上凝出层薄雾,把窗外的风雪挡得严严实实。 墙上那幅 “黄河落日”水墨画被暖气烘得舒展,墨色的河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平时锁在库房里,今天才特意挂出来的。 这是招待所特意为陈景明准备的包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包间,红木圆桌能坐十二人,桌面打磨得能照见人影。 玻璃转盘上的青瓷碗盏沿描着金边,比邱富海家吃饭的碗精致了不知多少倍。 陈景明站在门口,驼色羊绒大衣搭在臂弯里,白衬衫领口系着条暗纹领带。 邱富海推门进来时,军绿色的棉袄上沾着雪,他身后跟着林沛夏和邱父邱母。 老太太裹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领口别着朵绒布红花,是出门前女儿硬给别上的:“妈,赴宴得喜庆点,沛夏的弟弟看见了也会觉得您老讲究。” 邱父走在最后,手里攥着顶旧军帽,国营农机厂退休的老干部,腰杆挺得笔直,帽檐磨得发亮,却被指腹蹭得干干净净。 “叔,婶,快进来暖和暖和。” 入境三个多月,陈景明已经学会了入乡随俗。 他上前扶着邱母,指尖触到老人棉袄里的棉絮,松松软软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屋暖气足,我让服务员烧了砖茶,您二位先润润嗓子。” 邱母往圆桌旁挪了挪,眼神在雕花转盘上打了个转,谢过陈景明后,小声对邱父说:“比我们单位食堂最大的那个圆桌强多了,你看这木头,滑溜溜的。” 邱父“嗯”了一声,把军帽轻轻放在椅背上,帽徽掉了点漆,却透着股庄重:“陈先生太破费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讲究。” “自家人更该热热闹闹的。” 陈景明笑着摆手,目光往邱富海身后扫了扫,没见孩子,便问,“安安和康康呢?” 林沛夏正帮邱母脱外套,闻言笑道:“我姑姐在家看着呢,俩孩子才半岁,天太冷,怕出门冻着。” 邱富海往暖气片跟前凑了凑,棉袄上的雪化在地上,洇出个湿圈接话,接话说道:“我姐特意交代,让我给您带句话,说谢谢您给孩子们的长命锁,孩子戴着踏实,夜里不闹了。 我姐还说,等您下次再来的时候,俩孩子应该就会叫舅舅了。” 陈景明笑着点头,从助理手里接过个锦盒,双手捧着递到邱父邱母面前:“叔,婶,这是我母亲让带过来的。 她说沛夏姐姐嫁过来这些年,多亏您二位照看,她在狮子城总惦记着,没机会当面道谢,这点东西请你们务必收下。” 锦盒打开时。 红绒布上躺着两盒千岛之国久负盛名的燕窝,玻璃罐上的金丝花纹在灯光下闪着细光,旁边一对足金寿星吊坠,链子细得像发丝,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邱母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在棉袄上蹭了又蹭:“这太金贵了,我们不能要…… 沛夏在邱家,我们当亲闺女疼,哪能要这么贵重的礼?” 邱父也沉下脸:“陈先生,心意我们领了,但礼物真不能收。 当年我在农机厂当车间主任,就记着一条——不该拿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碰。” 他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声音带着老党员的硬朗,“您母亲一直都惦记着国内的外甥女,我们作为沛夏的公公婆婆,心里面已经非常高兴了,但这礼,超标了。” 陈景明没收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叔,婶,这不是外人的礼。 我母亲曾给我说起,外婆刚到狮子城那年,得了场大病,是街坊阿婆天天送粥才扛过来。 现在沛夏姐姐在您家过得好,她比谁都踏实,这燕窝是给您二位补身子的,吊坠是盼着您二老长寿,跟‘超标’不沾边。” 他顿了顿,眼里露出点恳切,“就当是我替我母亲尽份心,行吗?” 林沛夏悄悄碰了碰邱母的胳膊,低声说:“妈,小姨的心意,就像咱自家蒸的糖包,热乎着呢,收下吧。 回头我给您和我爸炖燕窝粥,补补身子。” 邱母这才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触到锦盒的绒布,温温软软的,眼眶突然有点热。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却从这沉甸甸的分量里,咂摸出点亲人惦记的暖。 第321章 别怕事,也别躲事 开席时,服务员端上大盘手抓羊肉,油光锃亮的堆在青瓷盘里。 旁边摆着道清蒸鱼,是从省城水产站调的,葱丝翠绿,在西北的寒冬里显得格外鲜亮。 陈景明给邱父倒了杯茅子,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出细微波纹:“叔,我酒量浅,陪您喝半杯。” 邱父抿了口,喉结动了动,咂咂嘴:“这可是好酒啊。 当年厂里评上先进集体,厂长请我们喝的就是这个,就是没今儿的香。” 他往邱富海碗里夹了块羊肉,“你小子,听说要调政府办当副科长了?到了新岗位,得学你陈表弟,实打实做事,别耍滑头。” 邱富海的脸“腾”地红了,扒拉着米饭说:“爸,我正想跟景明说呢。 县上不光调我,还让沛夏去财政局……” 他抬眼看向陈景明,眼神里有点不安,“我们知道,这绝对是沾了你的光,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林沛夏正给邱母剥虾,闻言也停下筷子:“景明弟弟,我们不是不愿去,就是怕别人说闲话,也怕给你添麻烦。 我在妇联待得挺好,你姐夫在物资储备公司也习惯了……” 陈景明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笑了:“姐夫,姐姐,这有啥什么不踏实的?” 他往身体微微向后倾,暖气把衬衫领口烘得发暖,“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姐夫在股长的位置上,今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按这边的说法,时间有点长了。 姐姐您在妇联管档案,报表做得清清楚楚,连续两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县上调你们,是看中你们的能耐,跟我没关系。” 他拿起块炸糕,咬了口,糯米的甜混着芝麻香漫开来:“真要说沾光,也是你们先把日子过踏实了,才让我母亲放心。 她总念叨,姐姐过得好,比赚多少钱都强。 到了新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想太多。 我在狮子城做生意,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说我靠家里,但生意做砸了,没人替你扛;做得好了,闲话自然就没了。” 邱父听得直点头,往陈景明碗里夹了块鱼:“陈先生这话在理。 当年我们厂有个技术员,总有人说他靠厂长亲戚才进的厂,结果他搞出个技术革新,一年给厂里省好几万,后来成了工程师,谁还敢说闲话?” 暖气管子“咕嘟”响着,把包间烘得暖洋洋的。 邱母聊起林沛夏刚嫁过来的样子,说 “瘦得像根柴禾,现在养得红光满面”,林沛夏不好意思地笑,往婆婆碗里夹了块豆腐。 邱富海看了林沛夏一眼后,说起自己眼中的梁金涛,尤其提到了他雇车拉着一家老小在药酒厂的事,说 “那小子能得很,清垃圾都带着家人上”。 陈景明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踏实人干实事,错不了。” 席间的气氛越来越热,砂糖橘堆在白瓷盘里像小灯笼。 邱父喝得兴起,讲起当年农机厂搞“大生产”的事,说 “那会儿喊的口号就是‘人勤地不懒’”。 陈景明接话:“狮子城的工厂也一样,规矩大,但只要肯下力气,就有希望。” 饭后,陈景明送众人到招待所门口。 雪还在下,细碎的雪沫子落在邱父的军帽上,像撒了层盐。 邱富海从墙角把夏利车开过来,车身上的雪早被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擦得干干净净,引擎 “嗡嗡” 转着,透着股利索劲儿。 “景明弟弟,不用送了,我开着车呢,方便。” 邱富海拉开车门,让邱父邱母先上车,“雪不大,路好走。” 陈景明往车里看了眼。 后座铺着块羊毛垫,是林沛夏亲手缝的,边角绣着对小老虎:“姐夫这车收拾得真利落。” 他拍了拍车门,“后天中午,我打算去柳河乡药酒厂看看。” 邱富海愣了下,随即笑道:“梁金涛那厂子?他前两天还跟我说,想把药酒卖到你们那去呢,就是没门路。 你去了,他肯定高兴坏了。” “几次接触下来,梁金涛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陈景明往自己手里哈了口气,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了,“这两天跟着市县领导看了不少项目,怎么说,总感觉差点什么。 按照这边的说法,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正好,那个药酒厂姐夫您跟梁金涛在操盘,我必须得亲自过去看一眼。” 林沛夏从车窗探出头:“金涛那人犟得很,但做事靠谱,你去了他肯定掏心窝子跟你聊。要是觉得酒还行,可得多帮帮他。” “我先去看看再说。” 陈景明笑了笑,往车窗里面递了个布包,“这是邱姐姐孩子的巧克力,上次带过去的应该快吃完了。” 邱富海接过布包,触手温温的,应该一直放在有暖气的地方:“我替孩子谢谢你。后天要不要我送你去?柳河乡的路不好走。” “不用,县上安排了车。”陈景明往后退了退,挥挥手,“路上慢点,雪天路滑。” 又突然抬声叮嘱说道:“姐夫,姐姐到了新单位,别怕事,也别躲事。 姥爷在世的时候常说,自己在外面漂了几十年,他的后人最应该知道‘踏实’俩字到底有多金贵。” 邱富海的手在车把上攥了攥,重重地点头。 林沛夏眼中又噙满了泪水。 夏利车缓缓驶出招待所大院,车尾灯在雪地里划出两道暖黄的光。 陈景明站在门口,看着车影消失在巷口,才裹紧羊绒大衣往回走。 助理跟在身后问:“董事长,需要县政府的人把药酒厂的详细资料再送过来一份吗?” “不用。” 陈景明望着柳河乡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县城低,星星亮得扎眼,“踏实人酿的酒,不用看资料,尝过以后就知道。” 雪还在下,落在招待所的红绸子上,簌簌地响。 陈景明摸出姥爷手里传下来的怀表。 表盖内侧贴着张全家福,母亲的笑容在雪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突然觉得,这祖厉县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无论是邱家的热乎饭,还是梁金涛的药酒,都透着股西北人特有的实在。 像这暖气管子里的热水,看着不张扬,却能把寒气一点点焐透。 第322章 配方在手升官发财 糜子滩乡的乡政府宿舍里。 煤炉早就熄了,寒气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孙乡长盖着两层厚被子,在铺着电褥子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 床板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玻璃上,“簌簌”响,像有人在外面数着他的心跳。 半小时前,柳河乡政府的老熟人打来电话,说常务副县长在柳河乡政府当着一群人的面问梁金涛 “有没有困难”,还说 “全县一条心”。 这话像块冰砖,“咚”地砸在他心窝里。 他猛地坐起来,上衣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新织的毛衣。 压在枕头下的铁盒被碰得“当啷”响,那是他藏柳河药酒厂老配方的地方,塑料包着的方子上,还沾着去年偷偷生产药酒后蹭的酒渍。 孙乡长抓起铁盒,指尖在冰凉的盒面上划着,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方子可是个金疙瘩,去年他让柳河药酒厂的师傅在自家老宅的地窖里偷偷酿了三批酒,卖给县城的烟酒铺,净赚了三千多,比他半年的工资还多。 “慌什么?”他对着空荡的屋子嘟囔,声音在冷空气中打着颤,“副县长问一句怎么了?梁金涛那小子有什么证据?配方是我就任药酒厂一把手当天已经去世的保管员主动给我的,合理合规合法。 老家地窖里的酒早卖光了,连个空瓶都没留。” 话虽这么说,后背却沁出层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冻得他一激灵。 他想起月初梁金涛来糜子滩乡找他问配方的样子。 那小子穿着件旧棉袄,眼睛却亮得吓人,说“孙乡长,按照原来的配方酿出来的酒肯定好卖,酒厂活了,大家都有好处”。 当时他只当是笑话,现在却有点怕了。 梁金涛能让副县长当众问他“有没有困难”,这小子莫非把配方出问题的事情捅到上面去了? 煤炉里的余烬泛着点微光,映得墙上的“廉洁奉公”标语褪了色。 孙乡长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火柴划了三次才着,火苗在风里抖得像根草。 他抽着烟,想起刚调去柳河乡时的风光。 老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 “小孙,那方子是宝贝,你得‘保管’好”。 现在想来,那哪是保管,分明是让他趁机捞好处。 担任柳河药酒厂厂长的那段时间,他用赚来的钱给老领导送了台彩电,给自家盖了两间砖房,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怎么舍得把方子交出去? “他们没证据。” 孙乡长把烟蒂摁在床头的痰盂里,铁盒被他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发烫的烙铁,“柳河乡的人谁不知道?配方由厂长保管是惯例,老保管员早就去世了,查无实证,口说无凭,梁金涛能奈我何?” 他掰着手指头数:梁金涛没见过方子原件,柳河乡的老职工不敢得罪他,副县长就算怀疑,没实据也不能把他咋样。 这么一算,心里的慌劲消了大半,只剩下贪婪在翻腾。 等侨商考察完,柳河药酒厂要是真活了,他手里的方子更值钱,到时候梁金涛肯定要大量从自己这里卖配好的药材。 那可就不像第一次那样,只买了陪一百斤药酒的量了,赚到肯定要比第一次多。 天刚蒙蒙亮,孙乡长就踩着冻硬的土路往办公室跑。 办公室的铁门上挂着把旧锁,他哆嗦着掏钥匙,指节冻得发红。 拨通县机关老领导家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老领导打哈欠的声音:“大清早的,啥事?” “老领导,”孙乡长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您听说了没有,柳河乡那边......常务副问梁金涛有没有困难,您说......” “多大点事。”老领导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副县长就是场面话,你慌啥? 方子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梁金涛拿不出证据,谁能把你怎么样?” 他顿了顿,添了句,“侨商不是要去参观吗?你到时候也去露个面,装得热心点,别让人看出什么。” 挂了电话,孙乡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摸了摸铁盒里的方子,纸张边缘被摩挲得发毛,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那是几代酿酒人传下来的宝贝,现在成了他的摇钱树。 窗外的雪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糜子滩的土坯房镀上层金。 孙乡长突然觉得这冬天也没那么冷了,甚至开始盘算:等柳河药酒厂名气大了,他就注册个“老孙家”的牌子,用这方子配药酒,绝对比梁金涛的卖得好。 上班铃响时,乡办公室的小李跑进来,手里捏着张通知,鼻尖冻得通红:“孙乡长,县上打电话,说明天中午市县领导陪侨商去柳河药酒厂参观,让您也过去。” 孙乡长接过通知,纸页在他手里发飘。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知道了,我准时到。” 心里却在冷笑 ! 去就去,正好看看梁金涛能把那破厂子折腾出什么花样。 他倒要让侨商和县上的领导们瞧瞧,自己离任以后,柳河药酒厂酿出来的酒,顶多是堆带药味的水。 他把铁盒锁进办公桌的抽屉,钥匙串在裤腰带上,叮当作响。 路过供销社时,他进去买了包好烟,打算明天见侨商时递上——说不定这侨商心思活络,知道自己是药酒厂的上任厂长后,生出合作的念头,怎么都比现在偷偷摸摸强。 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乡政府的院墙。 孙乡长裹紧军大衣往回走,裤腰带上的钥匙随着脚步晃悠,像串算盘珠。 他想起地窖里还剩半坛用老方子酿的酒,打算明天带去柳河乡,“不经意”地让侨商尝尝。 只要侨商说句好,梁金涛就算能折腾,县上领导为了招商引资大业,哪怕想到老配方在自己手,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说不定,随着侨商投资的锤子落下,自己又要被重用提拔了...... 办公室的煤炉被他重新生起来,孙乡长坐在炉边,看着火苗映在抽屉上的影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老配方,不是纸,是块沉甸甸的金子,更是他仕途上升的登云梯。 至于梁金涛的话,副县长的问,不过是冬天里的一阵风,刮过就散了,哪能挡得住他升官发财的道? 第323章 别怪我不给面子 主意打定。 孙乡长掏出烟,这次点着时手很稳。 烟雾在暖烘烘的屋里散开,像层纱,遮住了墙上 “廉洁奉公”的标语,也遮住了他眼里那点藏不住的贪婪。 明天,他倒要看看,柳河乡那破酒厂,离了他的方子,能唱出什么好戏文。 两支烟抽完。 孙乡长起身反锁办公室房门,抓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柳河乡政府干部老马的声音,混着推土车的轰鸣:“孙乡长?又有啥事啊?我这正盯着修路呢,推土车差点陷进沟里......” “修路的事先放放,有个要紧事跟你说。”孙乡长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的领口蹭到话筒,“你现在就去帮我找到邹师傅,就是那个在药酒厂酿酒的老匠人。” 老马的声音顿了顿:“找邹师傅?他大早上就把自己酿酒的家伙什搬到药酒厂了,应该正忙着调试呢......” “我知道他忙。”孙乡长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你跟他说,有个‘朋友’想长期买他的纯粮食酒,每月五百斤,价钱好商量,比他给药酒厂的价高两成。” 他往窗外瞥了眼,似乎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柳河乡修路铺路热火朝天的现场,“话应该怎么说,我给你个大方向,就说是个做烟酒生意的,想找正宗原酒泡药材。 事成之后,每个月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马在那头沉默了片刻,推土车的“突突”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孙乡长,这......合适吗?邹师傅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得跟驴一样。 今天一大早搬设备的时候,老黄多问了句‘要不这些设备就留在这里吧’,他差点一个大嘴巴扇过去......” “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谁让人家酿出来的酒地道呢。”孙乡长摸出烟,火柴划得“噌”地响,"你就说买主是真心实意,不催货,不压价,只要酒纯。 他要是松口,你立刻垫定金,明天我过去后偷偷给你补双份。” 他压低声音,“这件事要是办好了,最迟明年,你小子就可以在县城买楼房了。” 老马心里一动,嘴上却半推半就地说道:“行吧,我先试试。不过先说好了,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挂了电话,孙乡长把烟蒂摁在满是茶渍的缸子里。 他走到办公桌跟前,拉开抽屉取出半瓶酒。 拧开塞子,一股酒糟味混着寒气涌上来。 里面是用老配方泡的药酒,原酒是高价从宁会县买来的的。 调配出来后颜色看着差不多,喝起来却总差股劲,像少了点筋骨。 上个月他偷偷请县医院关系铁的老中医试过,同样的药材配比,用邹师傅的原酒泡的,能治风湿的老毛病;用他买的原酒泡的,喝着就像普通保健酒。 老中医说“原酒的火气不一样,邹师傅的酒是糜子秸秆慢火蒸的,带着股‘活气’,别的酒仿不来"”。 当时他就憋着股劲,要是能把邹师傅的原酒弄到手,再配上老配方,那药酒的价钱能翻一倍。 现在要是让侨商体会到个中滋味,说不定还能把生意做到省国外去。 柳河乡的修路工地上,推土车碾过冻土,扬起阵阵黄尘。 老马揣着孙乡长的嘱托,踩着砂砾往药酒厂走,棉鞋里灌进不少细沙,硌得脚底板生疼。 他跟孙乡长是老同事,当年孙乡长在柳河乡当副厂长时,俩人常一起喝酒,知道这人看着老实,肚子里的算盘比谁都精。 药酒厂的铁门敞着,邹师傅正蹲在发酵罐前,手里捏着个酒曲块,鼻尖凑上去闻得仔细。 阳光透过厂房的破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撒了层金粉,旁边的壮汉们正往蒸锅里倒糜子,蒸汽“嘶嘶”地冒,裹着股甜香。 “邹师傅,歇会儿?”老马凑过去,从兜里掏出包烟递上,“从县供销社买的,带过滤嘴的。” 邹师傅没接烟,指腹蹭过酒曲的纹路:“有事说事,我忙着呢。”他往蒸锅里瞥了眼,“糜子蒸得欠点火候,得再焖十分钟。” 老马讪讪地把烟揣回去,往四周看了看,壮汉们正忙着搬木锨,没人注意这边:“是这么回事,有个做烟酒生意的朋友,听说您的纯粮食酒地道,想每月买五百斤,价钱比给酒厂的高两成......” 邹师傅的手顿在酒曲上,眉头皱得像窖池上的裂纹:“买酒?给谁买?” “就是个......做药材生意的,想用原酒泡药酒。”老马避开他的目光,往蒸汽里凑了凑,“人家说了,不催货,只要酒纯,钱不是问题。” 邹师傅直起身,白手巾在黝黑的额头上抹了把汗,意味深长地盯着老马说道:“他要这么多酒干啥?我这酒是给药酒厂酿的,多的没有。”他往发酵缸里撒着酒曲,动作又稳又慢,“再说,我的酒只卖给懂行的,拿去瞎折腾的,给再多钱也不卖。” 老马急了:“邹师傅,这人是真心想买,说了......” “真心?”邹师傅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眼睛亮得吓人,“是不是有人觉得我的酒配不上他的‘好药材’,想偷偷买回去自己捣鼓?” 老马的脸“腾”地红了,嘴里的话卡了壳。 他不敢确定,邹师傅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邹师傅往蒸锅里看了眼,蒸汽裹着酒香漫出来,浓得化不开:“你回去告诉买主,我的酒认地方,只给柳河药酒厂酿。 他要是真想喝好酒,就光明正大来柳河药酒厂买。” 他抓起长柄木勺,往缸里重重一磕,“再有人来瞎打听,别怪我不认老面子!” 老马灰溜溜地往工地走,推土车的轰鸣声里,他仿佛还能听见邹师傅的话。 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像被人抽了耳光。 他总算明白,为啥孙乡长的药酒总差点意思,缺的既是原酒,更是邹师傅那点不肯糊弄的实诚。 糜子滩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孙乡长正对着地窖里的半瓶酒出神。 电话铃突然响了,他抓起听筒,听见老马支支吾吾地说“邹师傅不答应,还......还骂骂咧咧的”。 手里的听筒“哐当”掉在桌上。 炉子里的煤块 “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不就是点原酒吗?等老子把侨商哄高兴了,有的是办法让邹老狗低头。 第324章 修路修出新日子 腊月里的柳河乡。 寒风裹着雪沫子在冻土上打旋,把田埂上的枯草刮得 “呜呜” 作响。 从县道往药酒厂的土路上,三辆推土车正喘着粗气往前挪,履带碾过冻得邦硬的路面,溅起的冰碴子像碎玻璃。 县交通局的老张裹着军大衣,帽檐上的白霜结了半寸厚。 他蹲在地上对着图纸比划,哈出的白气在胡子上凝成小冰粒:“这段必须拓宽两米,不然载着侨商的专车过不去。 你看这辙印,昨天乡里的吉普都差点陷进沟里。” 话音未落,最前面的推土车突然熄了火。 司机探出脑袋喊:“张局,前面有两亩冬小麦,刚拔尖的苗,压不得!” 老张猛地站起来,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枯草。 只见路东侧的田埂边,两畦冬小麦正顶着薄雪,青黄的苗尖从雪缝里钻出来,像撒了把细针。 地头上戳着两个身影:西边的田埂上,王老汉蹲在背风处,烟锅在冻硬的坷垃上磕得 “当当” 响;东边的渠边,李老四叉着腰来回踱步,蓝布棉袄的肘部磨出了白茬。 “王大拿!你到底让不让?” 社长李老四的嗓门比北风还烈,“这路修宽了,明年你家拉麦子去磨房,驴车能少绕二里地!” 王老汉慢慢抬起头,烟锅里的火星在寒风里明明灭灭:“绕二里地咋了?总比让推土车把麦子轧了强。” 他往麦苗上啐了口烟袋油子,“这是我们家最好的水浇地,去年秋里上了三车粪,就盼着开春能多打两麻袋。 你家那亩地是坡地,苗稀得能数清,当然不心疼!” 老张人还没动,乡上的一位领导就跑了过去,从兜里摸出“兰州”烟递上:“王大爷,有话好好说。 这路是给侨商修的,人家要是投了资,药酒厂一活,全乡都沾光。 县上有政策,占了冬麦地,每亩补五百斤口粮,秋后再给调半亩河湾地,保准能浇上水。” 李老四接了烟,借着火柴的光点上,猛吸一口说:“杨干部说得在理! 我那亩地虽然是坡地,可那毕竟是水浇地吧? 但话说回来,路通了比什么都强。 做人,目光要放长远,药酒厂要是招工,村子里的青壮年就不用去外地打工了,在家门口就有活干,媳妇都好找。” 他往王老汉身边凑了凑,“大拿,你家二丫头不是在县卫校上学?等酒厂火了,让她来当厂医,不比在村卫生室强?” 王大拿把烟锅往腰里一别,手在冻裂的裤腿上蹭了蹭:“强啥?厂医能当饭吃?” 他指着麦苗根下的湿土,“你看看这地,去年秋里我们老两口起早贪黑挖了半月渠,才把黄河水引过来。 这冬麦拔尖就怕冻,推土车一轧,开春就是一片死苗。 五百斤口粮够吃多久? 老婆子的哮喘药,一月就得好几块钱!” 推土车司机在驾驶室里喊:“领导,再耗下去,日头偏西就完不成了!” 负责这段路的乡干部的额头渗出细汗,顺着皱纹往脖子里流,冻得他一激灵。 他往其他热火朝天的工地瞅了瞅,远远看见副乡长李建国骑着自行车往这边赶,车后座绑着个帆布包,想必是带了干粮和热水。 “王大爷,” 乡干部的声音软了些,“您听我说,这五百斤口粮是按最高标准补的,比您种麦子打得多。 并且我听说乡上有政策,药酒厂开工后,优先雇村里的——扫院子、看仓库都行,一月给三十块,现钱!” 王大拿的手猛地攥紧了,指节发白。 他望着自家的冬麦,苗尖上的雪正在融化,水珠顺着叶鞘往下滴,像在数着日子。 这地是他年轻时跟队里干了三年活才分来的,去年秋里特意从黄河滩拉了三车淤土,就盼着能多打几麻袋。 可老婆子的哮喘药确实不能断,上个月去县城抓药,还是借了邻居的十块钱。 “河湾地能浇上水?” 王大拿突然问,烟锅在手里转了个圈。 “我亲自盯着!” 李建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跳下车,帆布包往地上一搁,“县水利局的人说了,年后开春就派技术员来,从柳河渠引个支管,保准开春能淌水。” 他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往司机手里塞,“先垫垫肚子——王大爷,您要是信得过我,这事儿我担保,秋后调地时,您先挑!” 李老四抽了口旱烟,走过去说道:“我没啥说!我的那亩地现在就可以轧——李乡长,让推土车从东边走,尽量别碰王大爷的苗。” 王老汉捏着烟锅头的手在抖,热气从指缝里钻出来,烫得他心里发酸。 他往麦苗上看了最后一眼,青黄的苗尖在寒风里抖得像筛糠。 突然,他把烟锅往腰里一别,弯腰抱起田埂上的石头界碑:“轧吧!但得留半尺苗——开春说不定还能缓过来。” “哎!好嘞!” 推土车司机赶紧发动机器,履带慢慢往东边挪,履带齿间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李建国和乡村两级的其他干部赶紧指挥着工人用木板挡在王大拿的麦苗边,推土车的履带擦着木板碾过,留下的辙印离麦苗只差三寸。 王大拿蹲在田埂上,看着推土车碾过李老四家的麦地,青苗在履带下慢慢蜷成一团。 李老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明年麦收时你就知道了——路通了,日子才能活泛。” 王大拿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压坏的几棵麦苗捡进去。 塑料袋上印着“尿素”字样,是去年买化肥时攒下的。 他想把这些苗带回家,埋在院子里的花盆里——就当是个念想。 推土车继续往前挪,砂砾车跟在后面,把筛好的石子均匀地铺在新拓宽的路面上。 李建国蹲在王大拿身边,递过去一搪瓷缸热水:“王大爷,您放心,秋后调地时,我亲自陪您去挑——河湾地的淤土厚,种麦子比这地还强。” 王大拿捧着搪瓷缸,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他往药酒厂的方向望了望,厂房的烟囱正冒着细烟,像支竖着的笔。 北风还在刮,但好像没那么刺骨了。 他想起老婆子常说的“树挪死,人挪活”,或许这路真能修出个新日子来。 第235章 实在话最能打动人 腊月的日头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山坳里,给新铺的砂砾路镀上了层金粉。 柳河乡通往药酒厂的这段土路已经换了模样,两辆车并排驶过也绰绰有余。 推土车在路边堆起的土棱子被拍得整整齐齐,新撒的砂砾在车轮下 “咯吱” 作响,像撒了把碎玻璃。 常务副县长的桑塔纳刚停稳,李建国就小跑着迎上去,军大衣的风纪扣系得紧紧的,鼻尖冻得通红:“县长,您看这路……” 副县长推开车门,一股寒气裹着砂砾的土腥味涌进来。 他往手心哈了口气,踩着新铺的路面往前走:“嗯,比上午电话里说的强。” 皮鞋底碾过砂砾,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老张,这路冻得住吗?别明天侨商的车一来,陷在泥里。” 交通局的老张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温度计,红液柱停在零下八度:“县长放心,这砂砾掺了石灰,今晚上让压路机再碾三遍,绝对硬板。” 他往路中间指了指,那里有块用红漆画的标记,“这是今天下午两点钟天气最热的时候测的沉降,才半公分,符合标准。” 汪书记和陆乡长跟在后面,手里捏着接待流程表,纸页在寒风里抖得像片叶子。 “县长,我们按您的指示,在路口立了‘欢迎考察’的牌子,药酒厂门口还摆了两盆假花。” 汪书记的眼镜片上蒙着雾,说话时哈气不断,“解说词也练了三遍,保证不卡壳。” 副县长没接话,突然往路边的冬麦地拐去。 王老汉和李老四正蹲在埂上抽烟,见乡上领导簇拥着一人过来,慌忙站起来,手在裤缝上蹭个不停。 “大爷,麦子没冻着吧?” 副县长指着被推土车擦过的麦苗,青黄的苗尖上还挂着冰粒。 王大拿的烟锅在手里转了个圈:“回领导的话,没冻着。 今早我扒开看了,根还活泛着呢。” 他往李老四身边凑了凑,“多亏县上和乡上,给了像我这样的占地农户好政策。” “这就好。” 副县长握住王大拿的大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老茧传到血肉里,“群众的事比天大,路修好了,农户的利益也得保住。” 他转身对李建国说,“明天让食堂给占地农户留两桌饭,算乡上的。” 李建国赶紧点头,往笔记本上记时,笔尖在“群众慰问”几个字下划了道线。 他的手心全是汗。 刚才还担心王大拿再闹情绪,没想到县领导几句话就化解了,这本事得学。 往药酒厂走的路上,副县长突然说:“现在开始模拟。 老张,你当侨商的司机,从路口开进来;老汪,你负责引路;老陆,你解说;建国,你处理突发情况。” 他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军大衣的下摆扫过枯草,“开始。” 老张立刻钻进桑塔纳,引擎 “嗡” 地启动,车灯在暮色里划出两道光柱。 汪江河赶紧站到路边,对着车窗敬了个不标准的礼:“陈先生,欢迎到柳河乡考察!我是乡党委书记汪……” “停。” 副县长突然抬手,眉头拧成了疙瘩,“老汪,你这是汇报工作,还是接待客人?” 他往药酒厂的方向指了指,“侨商是来投资的,不是来听你念履历的。 说话要实在,比如‘这路是乡亲们义务修的’,比‘在县领导关怀下’强。” 汪江河的脸瞬间红透,抓着流程表的手在发抖:“是,县长,我改。” 陆满仓赶紧接过话:“陈先生,您看这路,用的是黄河滩的红黏土掺砂砾,既省钱又结实。修的时候,全乡有八十多户群众义务出工……” “这还差不多。” 副县长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药酒厂门口的两盆假花,“天寒地冻的,也只好这样子了。”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说道:“县长,要不跟县招待所借两盆真花,最好是耐冻的。” “不用了。” 副县长摆摆手,往车间走时突然停住,“侨商要是问,这酒厂去年亏了多少,今年打算怎么赚,你们怎么说?” 陆满仓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被汪江河拽了拽袖子。 “回县长,我们准备了数据报表,去年亏损三万二,今年计划通过侨商合作,实现盈利五万……” 汪江河的声音越来越低,见副县长的眉头越皱越紧,赶紧打住。 “假话。” 副县长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地上,“亏损就说亏损,困难就说困难。侨商是生意人,比你们精。” 他往发酵罐边指了指,邹师傅正带着工人调试设备,蒸汽 “嘶嘶” 地冒,“你就说,这厂子停了大半年,是梁金涛垫钱盘活的,工人的工资都是他借的——实在话最能打动人。” 梁金涛刚从车间出来,听见这话,心里一热。 他往副县长手里递了杯热茶,粗瓷缸在寒风里冒着白气:“县长说得对。邹师傅常跟我说,真东西不怕看,就怕瞎吹。” 副县长接过茶缸,指腹在粗糙的缸壁上摩挲着,“梁老板啊,四十八军户乡我去过两次,你们那个地方可是咱们县出名的文化之乡。” 他往蒸馏器边凑了凑,酒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到底是老师傅啊,这酒闻着就比以前生产出来的正宗。” 李建国的脸有点红。 知情但没证据揪出孙乡长的汪、陆二人羞愧地底下了头。 梁进涛指着一个忙碌的背影说道:“县长,邹师傅说,明天让侨商尝尝新出的基酒,不用多,一小杯就够了。” “就这么办。” 副县长往车间外走时,突然对所有人说,“明天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摆花架子,不唱高调子。 侨商要是能投,我们举全县之力支持;要是不投,也得让人家说柳河乡人、祖厉县人实在。” 他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五点半,“我回县里汇报工作,你们也都回去准备吧,别出岔子。” 桑塔纳驶离药酒厂时,暮色已经漫过黄河滩。 车间里的蒸汽还在冒,邹师傅的号子声混着机器的轰鸣,在寒夜里传出老远,像支特别的催眠曲。 第326章 丑事被揭穿 柳河乡的夜深得像口井。 寒风卷着雪沫子往土坯房的墙缝里钻,发出 “呜呜” 的响。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辆面包车刚停稳,车灯在雪地上投出两道昏黄的光,车身上还沾着糜子滩乡的泥点子。 孙乡长推开车门,一股寒气 “呼” 地灌进来。 他裹紧军大衣,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司机赶紧下车从后座上拎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角露出半瓶 “尖庄” 酒的标签。 “孙乡长,这路可真难走。” 司机搓着冻红的手,“刚才过渠沟时,差点陷进去。” 孙乡长没接话,眼睛往村里瞅。 老马正披着棉袄在墙根下跺脚,见了车赶紧跑过来:“可算来了!我在这儿等了快半小时,脚都冻麻了。” 他往车里瞟了眼,“就您一人?” “人多了显眼。 走,去你家说。” 孙乡长拎过帆布包,沉甸甸的,里面除了酒和水果罐头,还有两盒供销社最贵的麦乳精。“ 老马的土房在村西头,院墙是用黄土夯的,门口堆着半垛玉米秆。 推开门时,煤炉的热气混着腌萝卜的酸香扑面而来,炕上的粗布褥子还带着体温。 孙乡长把帆布包往炕桌上一扔,拉链 “刺啦”拉开,玻璃瓶罐头在煤油灯下发着光:“今晚咱哥俩喝几盅,说说正事。” 老马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白天找邹师傅,碰了一鼻子灰。 那老头犟得很,说‘给多少钱都不卖酒’,还骂骂咧咧的……” “骂就骂呗,他还能吃了我?” 孙乡长说着话拧开酒瓶,酒液 “咕嘟” 倒进搪瓷缸,泡沫子泛了一层。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摆不平的事。” 他往老马碗里倒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细微波纹,“你知道邹老狗最疼谁?他孙女邹颖颖,听说目标是县师范......” 老马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您是说……从孩子身上下手?” “不然呢?”孙乡长夹了块腌萝卜扔进嘴里,咯吱作响,“我托教育局的老熟人问了,按照邹颖颖目前的学习成绩,明年能不能被县师范录取还两说。 这事我要是帮她办了,邹老狗还能不给面子? 每月五百斤酒,给你抽两成利,明年先盖一院新房子,后年在县城买楼房。” 煤炉上的铁壶“呜呜”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 老马望着窗外的雪,想起在县城不好好念书的儿子,喉结动了动:“成,我陪您去。 不过…… 邹师傅家的狗凶得很,上次咬了收废品的。” “一条土狗怕什么?”孙乡长灌了口酒,热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淌,“把咱俩啃过的大骨头带上,保准它见了我摇尾巴。” 夜过三更,村里的狗叫都稀了。 面包车悄没声地停在邹师傅家院墙外,孙乡长拎着点心匣子和肉骨头,老马举着个手电筒,光柱在雪地上晃出个圈。 院墙不高,墙头插着几根玉米秆,像举着的干骨头。 刚站稳,就听见院里传来狗吠,是条半大的土狗,铁链子 “哐当” 拽得笔直,眼睛在黑影里亮得像铜铃。 “邹师傅,在家吗?” 孙乡长压着嗓子喊,手在军大衣上蹭了蹭,手心全是汗。 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影子,慢悠悠往门口挪。 门 “吱呀” 开了道缝,邹师傅探出头,棉帽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下巴上的胡子上结着白霜:“谁啊?深更半夜的。” “邹师傅,是我,老孙啊。”孙乡长堆起笑,把点心匣子往前递,“白天老马没说清楚,我亲自来赔个不是。 这点东西,给孩子尝尝。” 邹师傅的目光扫过匣子上的“徐福记”字样,又落在孙乡长身后的老马身上,鼻子里 “哼” 了一声:“有话在这儿说,屋里孩子睡了。” 他往院里瞥了眼,西屋的灯亮了,想必是邹颖颖被吵醒了。 孙乡长往旁边挪了挪,挡住老马的视线:“邹师傅,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每月从您这儿买五百斤原酒,价钱您开,比给药酒厂高三成。” 他摸出烟盒,往邹师傅手里塞,“您孙女不是想考县师范吗?我认识教育局的人,这事包在我身上,一分钱不用花。” 邹师傅的手在袖筒里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孙乡长,我白天就跟老马说了,我的酒只给药酒厂酿。” 他往西屋的方向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颖颖学习的事,不用你操心,她自己能考上。倒是你以前做过的事,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真东西交上去. 别拿着柳河乡药酒厂几代酿酒人的好东西给自己捞钱。” “你 他 妈别给脸不要脸!” 丑事被揭穿,孙乡长借着酒劲,军大衣的扣子崩开两颗,“不就是点破酒吗?老子有的是钱!你不卖,有的是人求着卖给我!” 他往院里迈了一步,土狗突然扑上来,铁链子拽得笔直,涎水滴在雪地上,冻成小冰珠。 “滚!” 邹师傅突然吼了一声,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我邹家四代酿酒,凭的是良心,不是黑心钱!你再往前一步,我这老骨头就跟你拼了!” 他往墙根退了退,抄起靠在门边的扁担,木头上还沾着白天蒸酒的酒糟味。 老马赶紧拽住孙乡长,声音发颤:“孙乡长,算了!咱回去吧,别惊动了周围邻居!” 他往四周看了看,东边的土房里亮起盏手电筒,怕是有人被吵醒了。 孙乡长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帆布包里的罐头 “叮叮当当” 撞出脆响。 他看着邹师傅手里的扁担,又看了看西屋窗纸上邹颖颖的影子,突然啐了口唾沫:“好,邹老狗,你等着!” 给面包车司机给车费用的时候,孙乡长还在骂骂咧咧。 邹颖颖披着棉袄从西屋出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爷,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见吵架了。” 邹师傅把扁担靠回门边,粗糙的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没事,来了只野狗,赶跑了。” 邹颖颖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觉得爷爷的脊梁骨好像比白天更驼了些。 第327章 最好的营商环境 祖厉县政府办公楼的会议室里。 暖气管子“咕嘟”地吐着热气,把墙角那盆万年青的叶子烘得发亮。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晚上八点,秒针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全县副县级及以上领导干部,还有相关职能部门的一把手都坐在这儿,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每个人面前的搪瓷缸都见了底。 常务副县长的缸子里还飘着淡淡的热气,冲泡几次后茶水已然索然无味。 他刚汇报完,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额角的汗珠还没干透:“王县长,柳河乡的路彻底通了,砂砾铺了三层,压路机碾了五遍,零下八度的天,冻得邦硬。 接待流程走了三遍,邹师傅差点把他的家底搬空,梁金涛那小子也不知道跟人家承诺了什么……” 王县长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与石英钟的滴答声重合。 他穿件深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出了细毛边,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等常务副县长说完,他起身走到墙角的暖瓶旁,拿起一个新搪瓷缸,抓了把茶叶倒进去,沸水“哗啦”冲下去,茶叶在水里翻滚着舒展。 “辛苦了。” 王县长把茶缸递过去,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跑了一天,喝口热茶暖暖。” 常务副县长接过茶缸,指尖触到温热的搪瓷,心里一热 。 共事五年,王县长极少这样“客气”,这茶里藏着的,是对他这一天奔波的认可。 他捧着茶缸抿了口,龙井的清香混着暖意淌进喉咙,今天在柳河乡吹了一整天的寒风,仿佛一下子散了。 常务副县长喝了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刚才汇报时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些。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动容:“王县长,这次能按时把路修通,靠的不是县里调的那几台推土车,是基层干部和老百姓实打实的拼劲。”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像是能穿透夜色看到柳河乡的田野:“最让人心里发热的是老百姓。 王老汉那两亩冬麦,是他跟老婆子攒了三年的水浇地,说让就让了,没提一句补偿,就说‘路通了比啥都强’。 李老四家的坡地虽然薄,也是他家唯一的水浇地,早上天不亮就带着全家来帮忙搬石头,说‘侨商来了能给村里的娃娃们找个正经活’。”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暖气管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财政局长放下茶杯,低声说:“虽然给柳河乡拨的修路款及时足额的到位了,可是我听说不少群众是义务出工,自带干粮和工具……” “何止义务出工。” 常务副县长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感慨,“附近乡的老乡听说柳河乡缺砂砾,套着驴车跑了二十里地送来;邹师傅的孙女邹颖颖跟她的几个同学,给干部送热水,帮着清点工具,冻得鼻尖通红也不叫累。 梁金涛更实在,不仅自掏腰包给大家买肉买酒,还保证说‘酒厂活了,大家不用出远门就能挣到钱’。”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这是我今天记的,光是义务出工的群众就有八十七人,有七十岁的老汉,也有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 推土车司机老张,家在隔壁乡,为了赶工期,半夜就把车开过了,自己在驾驶室里蜷了半夜,早上开工的时候照样把车开得稳稳的。” 王县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场的干部,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重:“我们总说基层难,群众工作不好做,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老百姓比谁都明事理。 柳河乡的路能修通,不是靠命令,是靠人心齐。 干部把群众的事当自己的事,群众自然把公家的事当自家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常务副县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你刚才说的这些,要记下来,等侨商考察完,开个表彰会,给这些干部群众发奖状、戴红花。他们才是咱祖厉县的根基。” 常务副县长眼眶有点热,赶紧点头:“我已经让柳河乡办公室的人整理了,不光有名字,还有他们做的事。 比如王老汉,让出地后没闲着,天天来工地看麦子苗,怕被车轧了;李老四帮着照看推土车,夜里还给机器盖草帘,怕冻坏了发动机……” “这些细节,要让陈先生知道。”王县长望着窗外的雪,语气坚定,“侨商考察的不光是酒厂,更是咱这儿的人。 干部肯干事,群众肯出力,这样的地方,才值得投资。” 纪委书记在笔记本上写下“民心”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基层干部的担当,是最好的营商环境”。 他突然觉得,比起账本上的数字,这些群众的笑脸和干部的汗水,更能说明祖厉县的潜力。 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热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凝重,多了几分踏实。 交通局长主动说:“我再调两台压路机过去,明天天亮后让他们把路再碾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民政局长也开口:“我让乡民政所准备些棉衣,给早起干活的群众送去,别冻着了。” 王县长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点笑意:“这就对了。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拿起暖瓶,给常务副县长的茶杯续满水,“老赵,明天天一亮,辛苦你再跑一趟柳河乡,告诉那边的干部群众,县里记着他们的功劳,等这事成了,我亲自去给他们敬酒。” 常务副县长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了窗外的雪地里,仿佛已有了春的影子。 他知道,柳河乡的路不仅通了,人心也通了,有这样的干部和群众,别说接待侨商,就是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 会议室的灯亮到很晚,每一盏灯下,都有忙碌的身影。 而柳河乡的工地上,似乎还能听到推土车的轰鸣声,以及群众的号子声。 第328章 我第一个不答应 王县长坐回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会议室里顿时静了,连咳嗽声都咽了回去。 坐在第二排的财政局长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带,他今早刚批了笔款给柳河乡,准备购买新的酿酒设备。 民政局长端起空缸子,假装喝水,眼角却瞟向坐在斜对面的教育局局长——那人是孙乡长的老靠山,此刻正盯着桌面,手指在桌沿上画着圈。 常务副县长老赵似乎料到一把手接下来要说什么,把手中茶缸放到桌子上,不动声色地朝会场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眸底的怒意一闪而逝,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达。 “柳河药酒厂的药酒,质量一降再降。”王县长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像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去年送检的样品,有效成分比前年少了三成,很多单位都不肯采购了。 什么原因,在座的各位有喝过柳河药酒的,心里都有数。”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过去的事,暂时先翻篇。 但从现在开始,谁要是敢在侨商考察这事上动歪心思,别怪我王某人不给面子。” 教育局局长的喉结动了动,端起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他想起今天下班前孙乡长给他打电话,说“给自己留一个县师范的招生名额”,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听王县长这话,后背突然沁出层冷汗。 “侨商陈景明先生,指名道姓要去柳河药酒厂。”王县长的目光转向发改委主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家不是临时起意,他在省城品尝过梁金涛的‘柳河劲酒’,所以这次实地考察,意义不言而喻。 铜都市今年的招商引资任务,咱祖厉县占了三成,要是这单黄了,谁也别想好过。” 发改委主任赶紧点头,笔记本上“侨商考察”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县长放心,我们已经把药酒厂的资料整理好了,从建厂历史到设备参数,一目了然。” “没用。”王县长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冷意,“陈先生是做药材生意的,比你们懂行。 他要的不是资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酒的品质,人的实在,还有咱县的营商环境。” 他往窗外看了眼,县政府大院的老槐树上积着雪,枝桠在夜色里像双瘦骨嶙峋的手,“所以,那笔糊涂账,必须得清算了.” 全场的呼吸都屏住了。 谁都知道 “糊涂账” 指的是什么. 柳河药酒厂这两年效益断崖式下滑,账面上是“原材料涨价”“市场萎缩”. 但私下里都在传,是有人动了老配方,把好药材换成了次品,甚至偷偷用酒厂的名义酿酒卖私货。 “什么账?”王县长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暖气管子都仿佛抖了抖,“是药酒厂的效益为什么一年不如一年! 是老配方为什么会落到不该有的人手里!是职工工资为什么拖欠了半年,有人却能用酒厂的名义赚黑心钱!” 坐在后排的纪委书记默默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 他早就收到过举报,说前任厂长在偷偷酿酒,但每次去暗访都查无实证。 老保管员去世了,现在的配方药酒厂的老职工几乎人人倒背如流,根本抓不到实据。 “我知道有些人心里发慌。”王县长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每个人的脸,“是不是拿过酒厂的好处? 是不是帮着藏过配方?是不是看着酒厂垮了,还在偷偷高兴?”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缓和了些,“现在坦白,还来得及。我可以当没看见,但要是搅黄了陈先生的考察活动,或者让梁金涛那小子捅到市上去,谁也保不住你们。” 教育局局长的脸“腾”地红了,抓在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他想起孙乡长送他的那台彩电,当时说是“朋友从广州带的”,现在想来,八成是用卖私酒的钱买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旁边的农业局长拽了拽袖子——那人朝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警告。 “王县长,” 常务副县长放下茶缸,热气在他眼前散开,“要不…… 让纪委牵头,先查药酒厂的账?账目清楚了,心里也踏实。” “查!”王县长拍了拍桌子,“但不是现在。” 他往日历上指了指,“明天陈先生就要去药酒厂考察,这两天必须稳住。 等考察结束,不管人家投资与否,都要一查到底。” 他看着纪委书记,“老周,这事你盯着,账本、领料单、职工工资表,一份都不能少。” 纪委书记重重点头,笔尖在“前任厂长”四个字上画了道线。 他想起药酒厂的老职工们不止一人不止一次来县里反映情况,说“孙厂长手里有老配方”,当时没证据,现在看来,是时候那些老人们聊聊了。 会议室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像层化不开的愁绪。 交通局长突然开口:“县长,柳河乡的路虽然通了,但从县城到酒厂那段,有个渠沟没架桥,车要是开快了,怕不安全。 要不……今晚就让工程队去架个临时便桥?” “好。”王县长立刻点头,“你亲自去盯着点,赶天亮前必须弄好。” 他往窗外看了看,夜色更浓了,“记住,陈先生不仅是来考察药酒厂的,是来考察咱祖厉县的。 他要是满意,很有可能会把西北五省的药材基地放在铜都市,到时候受益的是全市老百姓。”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荡开层层涟漪。 民政局长想起乡下那些靠种枸杞过日子的农户,要是药材基地建起来,收购价能提高两成。 财政局长盘算着,要是侨商投资,县财政就能多笔收入,拖欠的代课老师的工资也能发了。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教育局局长,也悄悄抬起了头——要是县里经济好了,教育经费能多拨点,准备申报省重点中学的县一中的实验室也能建起来了。 “我再说最后一句。”王县长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椅子腿,“谁要是敢因为个人那点蝇头小利,坏了全县的大事,我王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散会!” 第329章 别跟我装糊涂 坐在主席台下的领导们陆续走出会议室,脚步都比来时沉了些。 教育局局长走在最后,想回单位给孙乡长打电话,犹豫了半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都这个点了,姓孙的在不在单位,但就这个时候给柳河药酒厂的前任厂长打电话,怎么看都有点通风报信的意思。 心里面这么琢磨着,他突然觉得,那台彩电烫得像块烙铁,不如明天悄悄送到纪委去,或许还能争取个主动。 常务副县长收拾东西时,发现王县长还坐在原位,望着窗外的雪发愣。 他走过去,把那杯没喝完的龙井推过去:“县长,该休息了。” 王县长没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老赵,你说咱们这些当干部的,到底图什么?” 没等常务副县长回答,他自己就又笑说道,“不就图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吗? 这药酒厂要是能发展起来,柳河乡的老百姓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以点带面,附近两个乡的老百姓也能富起来,这比什么都强。” 暖气管子还在“咕嘟”响着,把屋里烘得暖暖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县政府大院的老槐树上,像给这棵老树披了件白棉袄。 王县长知道,明天天亮后,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只要能让祖厉县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硬仗,值了。 纪委书记没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单位。 车灯在雪地上划出两道光,像在黑夜里劈开了一条路。 办公室的抽屉里锁着不少跟柳河乡药酒厂有关的举报材料。 这些举报材料,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是匿名的。 但无论是打印件,还是手写件,无一不在诉说着同一件事——柳河药酒厂从县里,乃至市里的明星企业,变成如今死气沉沉的样子,原因是多方面发。 可以肯定的是,人祸在其中,占了很大的比重。 夜色深沉,祖厉县的雪还在下,但县政府办公楼的灯,还有不少亮着。 从柳河乡新修的砂砾路,到县城会议室里的茶杯,从王县长紧锁的眉头,到每个干部心里的盘算,都在为后天那场考察蓄力。 这场围绕着酒、配方和人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祖厉县的雪下得更紧了。 鹅毛似的雪片在路灯下打着旋,把县政府大院门口的路盖得严严实实。 教育局长谢绝了熟人坐车的邀约,裹紧军大衣,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家走。 棉鞋里灌满了雪,每走一步都发出 “咯吱” 的闷响。 刚才在会议室里憋的汗,此刻在后背结成了冰,贴得人又冷又硬。 原本想借着回家的这段路,自己一个人静静。 却没想脑子里越来越乱糟糟起来。 一会儿是王县长 清算糊涂账”的话,一会儿是孙乡长送的那台彩电。 去年深秋,孙乡长扛着彩电进家门时,笑得满脸褶子:“张局,给嫂子看个戏,不值钱的玩意儿。” 当时只当是老朋友的心意,现在想来,那彩电的漆皮都透着股子心虚。 快走到十字路口时。 一辆黑色桑塔纳突然从巷子里拐出来,车灯在雪地上劈出两道刺眼的光。 吓得教育局长猛地往路边躲,差点摔进雪沟。 车“吱呀”停在他跟前。 教育局长的腿像灌了铅,手在大衣兜里攥得发白。 他认得这台车,是副主任的专车,平时除了开会,很少在这种小巷子里露面。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县人大副主任那张胖乎乎的脸,嘴角叼着的烟在风雪里明灭。 “张局,上车说。”副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么大的雪,我送你回家。” “不了李主任,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路……” 教育局长的声音在寒风里,断断续续,又战战兢兢。 “上来。” 副主任的语气沉了沉,指尖在车窗沿上敲了敲,“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回家跟老婆亲热。” 教育局长硬着头皮拉开车门。 一股混合着烟味和暖气的气息涌过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后座铺着厚厚的羊毛坐垫,比他家里的褥子还软和。 可他坐着比扎针还难受,后背紧紧贴着椅靠背,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司机把车往巷子里开了几十米,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自己抓起烟盒,推开车门下车离开了。 这里没有路灯,雪把一切都盖得灰蒙蒙的,只有车标在暗处泛着冷光。 副主任从烟盒里抽出支烟,递给教育局长,见他摆手,自己点上,深吸一口说:“刚才会上王县长的话,听着瘆人吧?” 教育局长的喉结动了动,没敢接话。 他知道这位副主任跟孙乡长的老丈人是拜把子兄弟,平时在县里横着走,王县长当初新上任都得让三分。 “张局啊,你在教育口干了这么多年,啥风浪没见过?”副主任吐出个烟圈,烟雾在车窗上凝成雾,“王县长那是做给侨商看的,真要清算,从哪儿清起?老保管员死了,配方没凭没据,梁金涛一个泥腿子个体户,说的话能当证据?” 教育局长的手心冒出冷汗,浸湿了攥着的手套:“李主任,我…… 我就是个管学校的,药酒厂的事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 副主任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有点刺耳,“去年孙乡长给你送那台彩电,是‘没关系’?前年你托当时还在县林业局工作的孙乡长把你侄儿弄进植树造林办公室当合同工,是‘没关系’? 张局,咱们都在祖厉县为官,有些事心知肚明,别跟我装糊涂。” 教育局长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 侄儿那工作确实是走的孙乡长的路子。 虽然是县林业局的合同工,但胜在毕竟是公家单位,旱涝保收,不定期还有福利。 当初就因为自己把初中毕业的侄儿给办成了吃皇粮的,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现在想来,这件事无疑已经变成了自己跟孙乡长他们沆瀣一气的铁证。 第330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 “李主任,我……” 教育局长说话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了。 “沉住气。” 副主任打断他,烟灰弹在雪地里,“侨商就待两天,考察完拍屁股走人,县里该咋样还咋样。 孙乡长是咱自己人,他手里那点事,谁不清楚?真捅出来,你以为就他一个人难受?” 他往教育局长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把心放肚子里,等侨商一走,我找市上的关系跟王县长打个招呼,这事就算过去了。” 教育局长的手指在坐垫上抠着,羊毛垫被抠出个小坑。 他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自己的位置离纪委书记最近,那人翻举报材料时,目光好几次扫过他, 那些匿名举报信里,会不会有提到他的? “可王县长说…… 要查账……” “查账?” 副主任嗤笑一声,往窗外吐了口烟蒂,“查谁的账?药酒厂的账早就被孙乡长换了三遍,老的账本早烧了。 泥腿子梁金涛能拿出啥?空口白牙说老配方在孙乡长手里?谁信?” 他拍了拍教育局长的肩膀,力道不轻,“你呀,就是太胆小。 当初让你把市府办郭主任的亲戚弄进县一中,你磨磨蹭蹭,现在倒怕起这些没影的事了。” 提到市府办郭主任,教育局长的头更低了。 去年秋季开学前,市府办郭主任确实通过县上的关系找过他,说 “我表姨家的丫头分数差五分,你给通融通融”,当时因为招生政策收紧,全县上下都在竭力护航县一中冲刺省重点中学,谁都怕担责任,自己只能说 “按规矩来”。 现在想来,没有对市府办郭主任的亲戚网开一面,或许是件好事。 “李主任,我…… 我想把那台彩电送到纪委去……” 教育局长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说完就后悔了。 这话在这位副主任面前说,跟自首没两样。 果然,副主任的脸沉了下来,烟蒂在烟灰缸里摁得“滋滋”响:“张局,你糊涂啊!送彩电?那不是不打自招吗?你当纪委是傻子? 你一送,他们立马就知道你心里有鬼,顺藤摸瓜,孙乡长跑不了,你觉得你能跑?”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缓和了些,“听我的,啥都别做,该上班上班,该开会开会。 等过了这阵子,我叫上孙乡长他们,咱们去市里喝酒。” 车窗外的雪还在下,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雪里摇晃,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教育局长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头发乱得像草,脸色白得像纸。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雪地里的车辙,看似能往前走,其实早被人牢牢钉在了原地。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怎么做,就得你自己拿主意了。” 副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我的话,沉住气。 咱们这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机顶着满头满身的雪回来了。 临上车前拍打干净,这才拉开车门,迅速地坐了进来。 教育局长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进领口,冻得他一激灵。 桑塔纳“嗡”地发动,很快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两道车辙,在雪地里慢慢被填平。 他站在雪地里,望着家的方向——窗户里亮着暖黄的灯,妻子肯定在等他吃饭。 可他突然不想回去了,那台彩电就放在客厅的柜子上,此刻像个张着嘴的怪兽,正等着把他吞进去。 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教育局长缓缓转过身,不是往家走,而是朝着县政府的方向—— 他突然想通了,与其被那台彩电烫得夜夜难眠,不如现在就送去纪委。 哪怕受处分,总比被人攥着把柄强。 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住了。 副主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的话像根绳子,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他掏出烟,手抖得划不着火柴,风雪里,那点想坦白的勇气,很快就被冻成了冰。 最终,教育局长还是转身往家走,脚步比来时更沉了。 雪地里,他的脚印歪歪扭扭,像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一步步走向那台等着他的彩电。 而远处的县政府办公楼,灯光依旧亮着,像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 夜深得像口灌满了墨的井。 柳河乡药酒厂的车间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铁皮屋顶的“簌簌”声。 梁金涛躺在李建国安排的单人宿舍里,军大衣搭在床沿,还带着白天和邹师傅检查设备时沾的酒糟味。 睡前他陪着邹师傅特意摸了摸发酵罐的温度计,零下五度,缸里的酒曲睡得安稳,这才踏实合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笃、笃 的敲窗声钻进来。 轻得像老鼠在啃木头,却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扎耳。 梁金涛猛地睁开眼,窗外的雪光映得屋里泛着层青白,他攥了攥拳头,摸到枕头下的手电筒。 穿棉袄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都显得刺耳。 他轻手轻脚挪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外面空无一人,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暗处吹气。 梁金涛推开门,寒风“呼”地灌进领口,冻得他一激灵。 雪下得小了,地上积着层粉,能看清两行浅浅的脚印。 从窗台往车间后头延伸,步幅窄小。 第一反应,像是女人或半大的孩子留下的,踩得很轻,边缘都快被新雪盖住了。 也有可能是来人刻意为之。 “谁?”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荡开,又被风吞了回去。 车间后头的玉米秆垛“哗啦”响了一声,像是被风吹的。 他往脚印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 万一是什么圈套呢? 孙乡长那个人的手段,他不是没听说过。 在李建国和药酒厂几位老职工的口中,那可是个习惯搞一言堂的强势人物,稍不如意,就会掀桌子。 正打算转身回屋,眼角瞥见窗台上放着个东西。 一个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落雪的信封,像是刚搁下不久。 梁金涛抄起信封,纸质粗糙。 是供销社卖的那种最便宜的牛皮信封,没贴邮票,也没写收信人。 他捏了捏,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硬挺挺的。 第331章 贵客要来了 梁金涛回屋关上门。 就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雪光拆开。 纸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像是在紧张时写的: “梁老板,好自为之。老配方的事,别再揪着不放。识相点,明天侨商来了,好好演场戏,往后好处少不了你的。要是不听话,别怪没人提醒你。这厂子,这碗饭,不是谁都能端的。” 最后没有署名,只有个歪歪扭扭的叉。 梁金涛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纸角被攥得发皱。 他想起白天邹师傅说的“孙乡长那人,啥手段都使得出来”,想起副厂长老黄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这信,十有八九是孙乡长让人送来的,打不着明枪,就来暗箭。 他走到窗边,望着车间后头那片玉米秆垛。 雪又开始下了,刚才的脚印很快被盖住,像从未有人来过。 可那封信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眼里灼灼发烫。 “想吓唬我?” 梁金涛低低骂了一声,将信纸塞进棉袄内袋,贴着心口的地方。 那里暖烘烘的,能焐热信纸,也能焐热他那点不服输的犟劲。 他想起父亲蹲在酒厂废墟上说的“咱们庄稼人,不怕硬的,就怕亏心”,想起邹师傅攥着扁担说“凭良心酿酒”。 这老配方是柳河乡的根,不是谁想藏就能藏的。 窗外的雪光更亮了,照得发酵罐的铁皮泛着冷光。 梁金涛重新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信纸,硬邦邦的,像揣了块石头。 但这石头压不垮他——明天侨商要来,后天县长要查账,这浑水,总得有人蹚清楚。 他闭上眼睛,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听着车间里酒曲发酵的细微“咕嘟” 声。 那声音很轻,却比信上的警告更有力量,像是在说:别怕,酒是真的,人心也是。 天快亮时,梁金涛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跟邹师傅见面的地方。 在邹记酒坊的小院里,他接过邹师傅递来的酒碗,琥珀色的酒液里,漂着颗红绸带系着的枸杞,像颗不肯沉底的心。 ...... 天刚蒙蒙亮。 柳河乡的鸡还没叫头遍。 灰白的天光刚漫过黄河滩的土坡,就被铁锹与雪地碰撞的“咯吱” 声劈开了。 腊月的清晨,气温跌破零下十几度,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凝成细霜。 可乡干部和村民们的身影已经在新修的砂砾路上铺。 五六十号人,人手一把竹扫帚,扫帚柄被磨得发亮,扫过积雪时带起“簌簌”的雪雾。 李建国裹着军大衣,风纪扣却没系,露出冻得通红的脖子。 他手里的扫帚比别人的都大,扫得又快又狠,雪沫子溅在军大衣前襟,很快结成冰碴。 “都往边扫!别留死角!” 他嗓门洪亮,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陈先生的车要是打滑,咱这几天的功夫就白瞎了!” 三台压路机“突突”地爬了过来,履带碾过雪地,把新铺的砂砾压得“咯吱”响。 司机老张裹着两件棉袄,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盯着仪表盘的眼睛。 “李乡长,这路面冻得够硬了。”他探出脑袋喊,“再碾怕把底下的冻土碾裂喽!” “裂了也得碾!” 李建国往手心哈着气,“宁可过了,不能差了。 侨商的车要是在这儿晃一下,大家伙的脸往哪儿搁?” 压路机反复碾过路面,履带齿间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把砂砾嵌进冻土的缝隙里,路面渐渐变得像块青黑色的铁板。 村民王大拿扛着扫帚路过,往压路机前凑了凑,咧着缺牙的嘴笑:“这路,赶得上县城的柏油路了!” 他身后的李老四接话:“那是!为了这路,你没看见几十号人从白天干到晚上的八九点,棉鞋都湿透了!” 往渠沟的方向,县上施工队的动静更大。 五六十号工人裹着橘红色工装,在寒风里像簇跳动的火苗。 吊车的吊臂伸得老长,吊着连夜焊接好的钢梁,钢梁上的白漆还泛着新光。 “慢点!再往左挪两寸!” 工头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撕得断断续续。 两个工人踩着梯子往桥墩上爬,安全带在钢梁上晃悠,手里的扳手拧得“咔咔”响,额头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了冰珠。 “这桥昨夜焊到后半夜,焊条用了两箱。” 施工队的技术员蹲在沟边,给汪江河指着图纸,“钢材是从县农机厂调的,承重没问题,什么样的轿车都过得过去,稳当得很。” 汪江河没说话,伸手拍了拍钢梁,冰凉的铁面上沾着他的指温,“螺丝再紧一遍,别让雪水渗进去生锈。” 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土坡,金色的光斜斜地铺在路面上,把扫干净的砂砾照得发亮。 李建国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看见邹师傅的孙女邹颖颖带着昨天服务后勤的女孩们过来了,人手一个暖壶,壶嘴里冒着白气。 “李乡长,喝点热粥。” 小姑娘的辫子上沾着雪,递过来的粗瓷碗烫得她直换手,“我爷爷让我们给大家送点热乎的,说干活有力气。” 粥是玉米糊糊,混着红薯块,喝下去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肚子里。李建国喝着粥,往渠沟那边望。 吊车已经把最后一根护栏装好了,新架的桥像道结实的脊梁,把路的两头稳稳连起来。 压路机还在慢慢碾着路,司机老张探出脑袋,冲他比了个 “OK” 的手势。 村民们还在扫最后几处雪窝子,扫帚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凑一首不成调的歌。 李建国抹了把嘴,把空碗递给邹颖颖,突然有些可惜。 这路,这桥,这满街忙碌的身影,比任何汇报材料都实在。 如果陈景明能够亲眼看到,那该多好啊!! 太阳越升越高,把人的影子拉得短了些。 砂砾路平得能照见人影,新架的桥在风里纹丝不动,连路边的雪堆都码得整整齐齐。 李建国掏出怀表看了看,距离考察车队到来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风从黄河滩刮过来,带着点酒糟的淡香,像是在说:等吧,贵客要来了。 第332章 柳河欢迎您 腊月的中午。 太阳难得的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柳河乡新修的砂砾路照得发亮。 路两旁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上挂着的红绸带在风里飘得欢,像一串串跳动的火苗。 从县道入口到药酒厂的两公里路上。 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个戴红领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学生,手里举着“欢迎侨商陈先生”的彩牌。 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堆着笑,见了车来就齐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最前头的警车刚驶过新架的渠沟桥,后面的车队就鱼贯而入。 打头的是辆黑色桑塔纳,车牌蒙着红布,是市府杨副市长的座驾。 紧随其后的是辆银灰色皇冠,车窗摇着,能看见陈景明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正往窗外望,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再往后,王县长的吉普、各局领导的轿车,浩浩荡荡排了一长串,车轮碾过砂砾路,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在奏响一支特别的迎宾曲。 车队刚在药酒厂门口停稳,陆满仓就领着乡干部迎了上去。 他的军大衣熨得笔挺,风纪扣系得紧紧的,手里捧着的鲜花用红绸子捆着,花瓣上还沾着点雪粒。 是今早从县苗圃特意买来的,怕冻着,用棉被裹了一路。 “陈先生,杨副市长,王县长,欢迎莅临柳河乡考察!” 他的声音洪亮,在阳光下泛着热乎气,手心的汗把花束的包装纸洇出了个浅印。 杨副市长先下了车,摘下手套和陈景明握了握手,笑声爽朗:“陈先生,你看这柳河乡,为了迎接你,把路都翻新了!” 他往身后的桥指了指,新刷的护栏在阳光下闪着白,“那桥是昨夜焊起来的,钢筋都是从县农机厂调的,结实着呢。” 陈景明笑着点头,目光落在路两旁的村民身上。 不少老乡穿着过年才舍得穿的新棉袄,手里捧着筐冻梨、软儿梨,见了他就往跟前凑,被乡干部笑着拦住。 有个扎蓝头巾的大娘踮着脚喊:“陈先生,尝尝咱黄河滩的冻梨!甜着呢!” 陈景明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笑着说:“老人家,心意领了,梨我收下,钱您拿着买糖给孩子吃。” 王县长趁机介绍:“陈先生,这些都是柳河乡的村民,路是他们义务修的,桥是他们帮着抬的钢梁,天不亮就起来扫雪,谁都没喊累。” 在人群里没瞅见梁金涛,就把李建国往身边推了推,“这是柳河乡副乡长李建国,兼着药酒厂厂长,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眼界开阔着呢。” 李建国赶紧欠了欠身,双手握住陈景明伸过来的右手,满脸堆笑地说道:“陈先生,里面请。邹师傅和梁金涛在车间等着呢,新酿的基酒刚出窖。” 往里走时,陈景明的目光被路边的积雪吸引了。 雪地上用红漆写着 “柳河欢迎您”。 字是乡中学的老师带着学生一个小时前写的,笔锋稚拙却透着股认真。 几个戴棉帽的老汉蹲在墙根,见了他就咧着嘴笑,露出缺了牙的牙床。 为首的是王大拿和李老四,俩人今早天不亮就过来义务扫雪,中午匆匆吃了两口就来等着了。 说“得亲眼见见给咱乡送福气的人”。 药酒厂的铁门刷了新漆,红得亮眼,门两旁摆着两盆塑料绿植,叶子明显用温水擦洗过,滴着水珠。 邹师傅穿着件簇新的蓝布棉袄,棉帽戴的板正,正领着工人站在车间门口候着。 见了陈景明,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发酵罐。 罐身擦得能照见人影,上面贴着“百年窖池”的红纸条,是邹颖颖今早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又带点倔劲。 “陈先生,您闻这味儿。” 梁金涛往蒸锅里添了把糜子秆。 火苗“腾”地窜起来,蒸汽裹着浓郁的药香“呼”地涌出来,把众人的头发都熏得软了。 “这是邹师傅用三年陈糜子酒泡的,药材都是黄河滩的沙土地长的,您尝尝?” 邹颖颖捧着个粗瓷碗过来,碗里的酒泛着琥珀色,上面飘着颗枸杞。 “陈先生,这是我爷爷今早新酿的。” 小姑娘的辫子上扎着朵塑料的小红花,是自己特意扎上的,“他说,好酒得让懂酒的人尝。” 陈景明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一暖。 他抿了口,酒液滑过喉咙,先是淡淡的药苦,接着涌上股回甘,带着点黄河滩特有的沙香。 “好!” 他赞了声,往邹师傅手里塞了支烟,“老手艺,比我在狮子城喝的保健酒地道多了。 就是梁金涛老板上次在省城赠送的那批,味道也没有这次的醇厚。” 杨副市长在一旁打趣:“陈先生,这可是祖厉县的宝贝,你要是投资,可得把这老手艺保留下来。” 他往墙上的规划图指了指,图上用彩笔标着“新车间”“药材基地”。 是县上派人昨天就画好的。 “我们打算在周边建千亩枸杞园,让药酒厂有自己的原料地,到时候不光酿酒,还能搞深加工。” 王县长接过话,给各位领导递着资料:“这是药酒厂的账本,去年虽然亏了,但底子还在。梁金涛垫了钱修设备,邹师傅带着工人守着老手艺,老百姓都盼着厂子能活。 只要陈先生肯投,县里免三年税收,水电全免。” 周围的相机“咔嚓”响个不停。 被李耀光拽来的金城日报社的记者王磊举着相机在人群里钻,镜头从陈景明品酒的样子,拍到邹师傅红着眼圈的笑,再到村民们踮脚张望的脸。 他觉得自己幸亏来了,因为这场景比任何新闻都鲜活。 没有刻意的摆拍,没有空洞的口号,只有实打实的热情和盼头。 陈景明放下酒碗,往车间深处走。 发酵缸排列得整整齐齐,缸沿的酒苔泛着浅褐。 蒸酒的蒸锅冒着白汽,壮汉们正往里面倒糜子,号子声在车间里荡得远。 墙角的袋子堆得方方正正,上面写着“枸杞”“肉苁蓉”。 是今早县物资处储备公司专车拉来的精品中的精品。 “李厂长,” 陈景明突然停下,指着墙上的考勤表,上面密密麻麻签着工人的名字,“这些都是厂里的正式职工?” 第333章 铤而走险 李建国急忙看了一眼王县长。 赶紧点头:“前几天就发了通知,让都回来上班,除了几个特殊情况的,能来的都来了。 还有几个退休的老师傅也来了,说‘厂子活了,得回来搭把手’。” 他往人群里指了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给蒸锅添柴,“那是十多年前酿酒车间的老把式,退休后就回了老家。 听说陈先生今天要来考察,昨天下午就让儿子雇车把他从百十公里外的老家载到柳河乡了。” 杨副市长笑容可掬地说道:“陈先生,你看这人气,这手艺,这实打实的劲头,值得投。” 他往窗外望,路两旁的小学生还在喊欢迎词,村民们举着的苹果在阳光下闪着光。 “祖厉县穷,但人实在,你投的不是厂子,是这群想过日子的人。” 陈景明望着车间里忙碌的身影,听着外面的欢笑声,突然笑了。 参观完酿酒车间,一行人踩着打扫干净的水泥路往药酒厂的小会议室走。 会议室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墙皮有些斑驳,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长条木桌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摆着刚泡好的龙井,粗瓷杯沿冒着热气。 杨副市长先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除了市县乡三级领导,还有梁金涛、邹师傅,连药酒厂的几位年长的普通职工都被特意叫了进来。 “陈先生,您行程已定,我就开门见山了。” 杨副市长端起茶杯,茶雾模糊了他的笑意,“ 铜都市给柳河药酒厂的政策,是‘三免三减半’——前三年税收全免,后三年减半;水电按工业价的七成算;县上还会配套建一条从国道到酒厂的柏油路,明年开春就动工。” 他往王县长那边递了个眼色,“祖厉县再补充补充。” 王县长立刻接话,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陈先生,县里已经协调了三百亩河滩地,打算建枸杞和苁蓉种植基地,归酒厂统一管理,农户按合作社模式加入,保底收购价比市场价高两成。 另外,梁金涛同志垫资盘活厂子的钱,县财政分三年返还,包含利息。” 陈景明端着茶杯没动,目光落在文件上,偶尔侧头跟身边的助理低语两句。 助理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邹师傅坐在角落,手心里全是汗。 他这辈子没进过这么正式的场合,却听懂了“基地”“收购价”这些词。 知道这意味着往后种药材的乡亲们,不用再担心卖不出去了。 梁金涛坐在李建国旁边,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着。 王县长提到他垫资的事时,他悄悄抬眼,看见陈景明正朝他这边望,眼神里带着点赞许,心里那点因昨晚威胁信而起的愤怒,渐渐淡了。 会议室外面,孙乡长正急得团团转。 他混在接待人群里,军大衣口袋里揣着个玻璃瓶,里面是用老配方泡的保健酒,瓶身缠着红绸带。 从车队进村到参观车间,他一直想凑到陈景明跟前,却总被不认识的人有意无意地挡着。 刚才看见众人进了会议室,他更慌了——陈景明下午就要回铜都市,明天参加完省上的欢送宴会就离开甘省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原本的计划是作为柳河乡政府干部的老马找机会把酒送出去,可老马临时反悔了,说什么都不肯。 甚至还红着眼圈劝说“孙乡长,就别再折腾了”,气得他差点当场翻脸。 这会儿看见陈景明的另一个助理从会议室出来,正往停车场走,孙乡长的心猛地一跳。 那助理手里拿着车钥匙,显然是去车上取东西。 “同志,等一下!” 孙乡长小跑着追上去,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雪,溅起细雪沫。 他把玻璃瓶往助理手里塞,呼吸急促,“这是……这是兰山镇一个老酿酒师托我送的,说让侨商尝尝,纯粮泡的,比市面上的保健酒地道!” 助理愣了愣,看了看玻璃瓶,又看了看孙乡长涨红的脸,犹豫着接了过来:“您是?” “我是糜子滩乡的,以前在这酒厂待过。” 心情紧张下,孙乡长脱口而出。 说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怕被有心人注意到,转身就往欢迎的人群里钻,后背的汗把棉袄都浸湿了。 他赌这助理不会追问,赌陈景明尝了酒会留意配方,只要能勾住侨商的心思,之前的风险就都值了。 小会议室里的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当陈景明让助理拿出投资意向书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副市长亲自翻开文件,指着其中一条说:“陈先生,这条是特意加的:柳河药酒厂实行‘双负责人’制。 李建国同志仍任厂长,负责协调乡企关系;梁金涛同志任常务副厂长,全面负责生产、销售、配方管理等工作。” 陈景明在签名处落下笔。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在宣告一个新开始。 “梁先生,”他抬头看向梁金涛,眼里的笑意真切,“关于柳河药酒厂的陈年旧事,我听说了些。 我相信,在各级政府领导的支持下,有像邹师傅这样的老手艺人,柳河药酒厂一定能够让‘柳河劲酒’的品质,再上层楼。 这里,往后由你负责,我放心。” 梁金涛猛地站起来,手心里的汗滴在裤缝上:“谢谢陈先生信任!谢谢政府领导们的信任。 我保证,每一滴酒都按邹师傅的规矩酿,每一滴酒都遵循前人的经验配制,绝不含糊!” 言罢落座。 他朝祖厉县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陈景明如此信任自己,这里面肯定少不了邱富海、林沛夏两口子的功劳。 邹师傅在角落用力点头,棉帽下的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听懂了杨副市长提到的“配方管理”四个字。 知道政府领导已经意识到老配方对于药酒厂的重要性了,这是要在政府层面出手,拿回属于药酒厂的东西。 心里那点对孙乡长的忌惮,突然变成了踏实。 第334章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景明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 往王县长手里一递。 说道:“王县长,这是初步投资意向书,先投五百万,建新车间,保老手艺,让柳河乡的酒香,飘到狮子城去。” “好!” 杨副市长率先鼓起掌,掌声像潮水一样漫开,惊飞了车间梁上的麻雀。 李建国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擦,却越擦越湿。 他想起这两天修路时的寒夜,想起王大拿他们让出的那两亩冬麦,想起邹师傅攥着扁担说“要酿好酒”。 原来这所有的努力,真的能开出花来。 签约的掌声刚落,陈景明的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个缠着红绸带的玻璃瓶:“董事长,刚才有人送了这个,说是老酿酒师托转的。” 陈景明瞥了眼瓶子,又看了看梁金涛,突然笑了:“就留在这里吧,回头让邹师傅尝尝。 至于怎么处理,我们要相信政府领导的智慧。” 太阳越升越高,把药酒厂的红铁门照得像块暖玉。 车队准备返程时,陈景明特意让司机停在渠沟桥边,下车往黄河滩望了望。 红黏土在雪光里泛着暗紫,像块积蓄力量的面团,只等开春,就能发起来。 他知道,这次柳河乡之行,不仅是为了投资,更是为了这土地上的热乎气——比任何美酒都醉人。 车队驶离药酒厂时,孙乡长远远地看见助理把一个玻璃瓶放进了后备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望着车队消失在路尽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只要陈景明尝了酒,就一定会找他要配方,到时候梁金涛算什么?李建国又算什么?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助理放进后备箱的,是邹师傅送给陈景明的二十年陈酿原酒。 路边的小学生还在喊欢迎词,声音在风里飘得远。 梁金涛站在药酒厂门口,望着车队消失在路尽头,突然觉得口袋里的信封(昨晚那封威胁信)烫得像团火。 他掏出信,侧身递给了站在身后的李建国。 有些事,终究抵不过人心齐。 抵不过这土地上,想好好过日子的热乎气。 车间里。 邹师傅的号子声又响了起来,混着蒸酒的“嘶嘶”声,像在唱一首关于新生的歌。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在柳河乡药酒厂的红铁门外打着旋。 孙乡长揣着满心的得意,正往停在路边的面包车走。 刚才远远看见陈景明的助理把玻璃瓶放进了后备箱,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回到县里该怎么跟老丈人和老领导邀功。 欢送的人群还没散尽,小学生的欢迎词余音在风里飘。 他理了理军大衣的领口,故意往乡干部堆里挤了挤,想让人看见他“参与接待” 的体面。 “王主任,回县上捎我一段?” 他冲县府办的副主任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施舍般的熟络,“正好跟你打听打听侨商考察的细节,回头我们书记问起的话我也好汇报的清楚。” 王主任正忙着清点签到表,头也没抬:“孙乡长先走吧,我还得等纪委的同志。” “纪委?” 孙乡长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笑了。 像这种接待规格,纪委的同志到场再正常不过了。 他没再多想,转身往过来接自己的面包车跟前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像在为他的“胜利”伴奏。 就在他弯腰要往司机拉开的车门里面钻的瞬间,两个穿深色棉袄的年轻人突然从车后面后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堵住了去路。 雪光映在他们脸上,线条冷硬得像冻住的黄河滩。 孙乡长认得这两人。 午陈景明参观车间时,就是他们总在他跟前晃,好几次想凑上去都被这两个家伙给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让开。”孙乡长皱起眉,故意把嗓门提得老高,军大衣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的毛衣,“知道我是谁吗?糜子滩乡乡长,孙治国!” 他往旁边瞥了眼,司机开车门的动作似乎冻僵了,“耽误了公务,你们担待得起吗?” 左边的年轻人往前半步,手里的黑皮本子在他眼前亮了亮,红色的“纪检监察”印章在雪光里格外刺眼:“孙治国同志,我们是县纪委的。”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请跟我们走一趟。” 孙乡长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雪糊了一层。 他下意识地往人群里退,却发现刚才还围着的乡干部不知何时散开了,只有王主任远远站着,目光沉沉地望着这边。 “你们搞错了吧?”他的声音发颤,手在裤兜里攥紧了那串钥匙,铁盒里的配方仿佛突然变成了烙铁,“我是接到县府办电话通知来接待侨商的,有工作证……” “我们知道你是谁。”右边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平淡,“事不大,就是找你了解点情况。”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孙乡长的脸上,疼得他直缩脖子。 他这才看清,两人的棉袄下摆隐约露出枪套的轮廓,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像被冻裂的冻土,“咔嚓” 碎了。 面包车司机早就缩回了驾驶室,车窗摇得严严实实,仿佛怕沾染上什么。 被带到药酒厂的厂长办公室时,孙乡长的军大衣上已经落满了雪。 办公室是临时收拾的,煤炉烧得半旺不旺,炉膛里的煤块泛着暗红,墙上还贴着“安全生产”的旧标语,边角卷着毛边。 县纪委书记周明坐在唯一的木椅上,面前摆着个搪瓷缸,热气袅袅的,却暖不透屋里的寒气。 旁边还坐着位副县长,正是昨天在柳河乡开会的那位,此刻正低头翻着卷宗,眼皮都没抬。 “孙乡长,坐。” 周明指了指对面的板凳,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孙乡长搓着手,试图挤出点笑:“周书记,您这是……唱的哪出? 我上午还在陪侨商,没犯啥错啊。” 他往副县长那边瞟了瞟,“赵县长也在,您给评评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副县长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误会?那你先说说,一个小时前给陈景明助理送的那瓶酒,是怎么回事?” 第335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酒?” 孙乡长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那是…… 是兰山镇一个老酿酒师托我转交的,跟我没关系啊!” 他拍着大腿,语气急切,“不信你们去查,那老匠人姓刘,在镇上开了三十年酒坊……” “哦?” 周明拿起桌上的玻璃瓶,正是那瓶缠着红绸带的保健酒。 酒瓶下压着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可我们之前问过陈先生的助理,他说你亲口承认‘以前在这酒厂待过’。 一个糜子滩乡的乡长,怎么会替兰山镇的酿酒师送酒? 而且还要背着自己的同事和柳河乡的乡亲们?” 孙乡长的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啪啪” 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敲。 他突然想起老马——那怂货肯定没扛住,把自己供出来了! 一股火直冲头顶,又被心里的慌压了下去,化成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我…… 我就是好心帮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躲躲闪闪,“那老匠人是我远房亲戚,知道侨商来,想请陈先生指点指点……” “指点?”周明突然把一份文件扔在桌上,“那你再解释解释,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孙乡长低头一看,魂差点飞。 那正是昨晚他让自己在柳河乡的情妇塞给梁金涛的威胁信,信纸边缘还留着被炕席熏过的焦痕。 “这…… 这不是我写的!”他猛地站起来,板凳被撞得“哐当”响,“是有人陷害我! 梁金涛! 肯定是他!他嫉妒我跟侨商搭上线……” “孙治国!” 赵副县长猛地一拍桌子,搪瓷缸里的水溅出半杯,“到了现在还嘴硬?” 他往门口喊了声,“带进来。” 门被推开,寒风裹着个瑟缩的身影钻进来 。 是老马。 他的棉帽歪在一边,脸上的冻疮冻得通红,看见孙乡长就“扑通” 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冻土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孙乡长,我对不起你…… 可我没办法啊! 纪委的同志都查了,你交待我前几年干过的事,他们早就查的清清楚楚的了。 就连你前几天从糜子滩打电话过来让我给邹师傅做工作的事,纪委的同志也是一清二楚。 孙乡长,我早就劝过你了,见好就收,不要再铤而走险了,可是你不听……” “你胡说!” 孙乡长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冲过去就要踹,却被旁边的纪委干部死死按住。 他挣扎着,军大衣的扣子全崩开了,露出里面新织的毛衣,“你个叛徒!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信你……” “我们还有更确凿的证据。” 周明从卷宗里抽出一叠照片,摔在孙乡长面前。 有他在老家老宅的地窖里酿酒的场景,有他往县城烟酒铺送货的记录,甚至还有去年他给县上几位领导和老关系送彩电时的侧面照。 最刺眼的是一张配方纸的复印件,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却能认出是柳河药酒厂的老配方,角落还留着他的签名。 “这……这是……” 孙乡长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眼神涣散地盯着照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偷偷酿酒那天起,就掉进了早就织好的网里。 所谓的 “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是人家没腾出手来收拾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药酒厂的红铁门染成了白色。 孙乡长瘫坐在板凳上,脊梁骨像被抽走了一样,再也挺不直。 他想起刚才还在幻想邀功的场景,想起老领导拍着他肩膀说“保管好方子”的画面,想起王老汉他们让出的那两亩冬麦,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我……我交代。”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泪混着冷汗淌下来,在满是胡茬的脸上冲出两道沟,“配方是我从老保管员那儿拿的…… 他快去世时,我骗他说‘暂时保管’…… 后来在老宅酿酒卖钱,给老领导送过礼……威胁梁金涛是怕他揪着这件事不放……” 周明拿起笔,在笔录本上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赵副县长望着窗外的雪,眉头渐渐舒展。 幸不辱命,柳河药酒厂的那笔糊涂账,总算要清算了。 孙乡长被带走时,头垂得像颗熟透的麦穗。 经过车间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邹师傅的号子声,混着蒸酒的 “嘶嘶” 声,那么响亮,那么踏实。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到柳河药酒厂当厂长时,也曾站在这车间里,发誓要让药酒飘香更远。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点初心早就被贪婪啃噬干净,只剩下满肚子的算计。 寒风卷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药酒厂的红铁门在风雪里静静矗立。 车间里,梁金涛正和邹师傅检查新出的基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块剔透的暖玉。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等开春解冻,这片土地上,定会长出新的希望。 寒风裹着雪粒,拍打在县人大办公楼的玻璃窗上。 李副主任正对着暖气搓手,办公桌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却暖不透他心里的慌。 门被推开时,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带着两名干部走进来,雪沫子在他们鞋边化成水痕。 “李主任,有些事想向您了解。” 副书记的声音平稳,目光扫过墙上的 “廉洁奉公” 匾额。 李副主任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在袖口,“我……我配合。” 县教育局家属院,张局长正盯着客厅那台彩电发呆。 门被敲响时,他几乎是踉跄着去开。 纪委干部说明来意,他喉结滚动,指着彩电:“这……这是孙治国送的,我正想上交。” 雪光从窗缝钻进来,映得他脸发白。 孙乡长老丈人的家在老巷深处,退休的正科级干部正蹲在炉边烤火。 见了纪委人员,他起初梗着脖子:“我女婿的事我不知道。” 直到副书记拿出他收受烟酒的记录,老头手里的火钳 “当啷” 掉在地上,佝偻的背瞬间塌了下去。 寒风在巷子里呼啸,雪越下越密,仿佛要掩盖这冬日里的一连串震荡。 第336章 都办妥了 纪委的同志把老配方原件送到药酒厂时,天刚擦黑。 纸张泛黄发脆,边角被摩挲得卷了毛边,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墨色深浅不一,透着几代人的温度。 邹师傅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大师傅的笔迹,最后一页还留着二师傅年轻时补记的酒曲配比。 铅笔字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 “这……这真是……” 邹师傅的手在配方上颤了颤,指腹抚过那些熟悉的药材名称,眼眶突然红了。 他蹲在地上,对着配方纸看了足足一刻钟,像是在跟老祖宗对话。 等他站起身,往蒸锅里添了把糜子秆,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软了:“梁老板,李乡长,往后这酒,我保准酿得比从前更地道!” 李建国把配方锁进办公室的铁柜,钥匙分了两把,他和梁金涛各存一把。 “邹师傅,您放心,这配方以后就锁在厂里,谁也别想再动歪心思。”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铁壶“呜呜”地响起来,“县上已经批了,开春就建档案室,恒温恒湿,把这方子好好存着。” 梁金涛在柳河乡又待了三天。 第一天跟着邹师傅核对配方,把那些模糊的配比用新纸誊抄清楚,邹颖颖趴在桌边帮忙研墨,小姑娘的辫子蹭过纸页,留下淡淡的墨痕。 第二天和李建国去河滩地丈量,规划药材基地的边界,王大拿和李老四扛着锄头跟在后头,说 “开春就来帮忙翻地”。 第三天李耀光的货车到了,说是要拉第一批出自柳河药酒厂的 “柳河劲酒” 去省城销售。 梁金涛爬上货车帮忙点数,酒桶碰撞的“咚咚声里,他突然格外想家。 腊月二十二的清晨,货车驶出柳河乡时,雪又下了起来。 车斗里堆着二十几个纸箱子,帆布盖得严严实实,梁金涛裹着军大衣坐在副驾,脚边放着个两个布包。 里面是邹师傅塞的两坛新酿的基酒,还有李建国给家里老人们买礼物。 “想家了?” 司机是个糙汉子,往嘴里塞了块冻梨,“你这趟出来够久的,媳妇肯定把炕烧得热热的等你。”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黄河滩,红黏土在雪光里泛着暗紫,像儿时母亲揉面时撒的红曲。 “嗯,出来七天了,就给家里打过两回电话。” 他摸出兜里的烟盒子,给司机递了一根,剩下的连盒子全部放在前挡风玻璃跟前。 货车在国道上颠簸,雪粒子打在挡风玻璃上,“沙沙”地响。 路过北川湾乡收购站的时候,梁金涛跟司机下车,去之前宴请张振铭的那家饭馆吃了中午饭。 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张振铭早早就让饭馆老板准备了肉包子。 白菜猪肉馅的,冒着白气。 “金涛,柳河的事我听说了,你小子能耐啊。”张振铭拍着他的肩膀,“有了之前的免费赠饮,这批酒绝对能在省城打响,以后咱们就往南方发,让‘柳河劲酒’跟你的名字一样,响当当的。” 梁金涛咬着包子,心里暖烘烘的。 车窗外的雪渐渐小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路面镀上层金,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像那些年母亲在村口招手。 在四金龙乡沙河口下了车,坐上韦小强赶来的骡车,到家时已是下午。 峡口村的土路上,积雪被踩得硬邦邦的。 梁金涛跳下骡车,棉鞋踩在冰上差点打滑。 收购站的院门上挂着铁锁。 年终岁末,也没什么人来交废品了,三位老人明天还是会雷打不动地过来待一会儿。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就听见院里传来侄儿侄女的吵嚷声。 赵秀芬抱着八个月的梁念平站在院门口,蓝布棉袄上沾着灶灰。 见了他眼睛一亮,声音都带着颤:“可算回来了!念平刚还在哭,应该是知道你今天回来。” 怀里的梁念平咂着嘴,小脸红扑扑的,看见梁金涛伸过来的手,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在他脸上抓了抓。 梁金涛赶紧把揣在怀里的水果糖掏出来,塑料纸在寒风里响得脆:“小虎、小丫,来,四爸给你们带糖了。” 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从屋里窜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大哥家的梁小虎。 二哥家的梁小丫毕竟是姑娘,落在后面也不着急。 她知道自己哪怕这会儿不在,四爸也会给自己留糖果。 梁小虎手冻得通红,接过糖就往嘴里塞,糖纸扔在雪地上,被风卷着打旋。 “四爸,你咋才回来?爷和六爷、八爷都等你老半天了。” 已经上三年级的小同学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不清。 屋里的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水珠,滴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老父亲梁福海坐在炕头,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 “当当” 响。 六爸梁福圭蹲在炉边,手里攥着个烤洋芋;六妈廖凤英正往粗瓷碗里盛羊肉,白雾腾腾的。 八爸梁福朝靠在门框上,棉鞋上还沾着从收购站带来的泥。 “金涛,路上顺当不?”梁福海往老六身边挪了挪,让出块地方,“柳河那边的事,都妥了?” 赵秀芬把梁念平交给大嫂赵山花,转身去厨房端最后一盘凉拌大棚菜。 梁金涛扒拉着糁饭,夹了块羊肉塞进嘴里,热乎气从喉咙暖到肚子里,“爸,柳河的事,都办妥了。 前任厂长被纪委给抓了,老配方也找回来了,邹师傅现在踏实得很,天天守着蒸锅不挪窝。” “抓得好!” 梁福圭猛地拍了下大腿,烤洋芋差点掉地上,“那姓孙的一听就不是个好东西!仗着官威以权谋私,心真黑。该!” 六妈廖凤英往梁金涛碗里添了勺肉汤:“邹师傅他们也是可怜,守着手艺一辈子,还被人这么折腾。 现在配方找回来了,药酒厂的工人们就能安心酿酒了。” 八爸梁福朝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邱股长的小舅子投了那么多钱,开春建车间? 那药材基地的事,也定下了?” “定了,三百亩河滩地,县上协调的,按合作社模式来,保底收购价比市场价高两成。” 梁金涛点头说道。 第337章 又是一年末 听到县上确定要在柳河乡建药材基地。 梁福朝眼睛亮了亮,手在膝盖上搓了搓:“那可太好了,至少柳河乡的枸杞不用再愁销路了。” 梁福海抽了口烟,烟圈在煤炉的热气里散得慢:“老二,你记住,做生意跟做人一样,得实诚。 邹师傅信你,陈先生信你,你就不能辜负人家。 往后酒厂办好了,多想着点柳河乡的乡亲们,大家齐心,日子才能过起来。” “爸,我知道。” 梁金涛望着大嫂怀里的梁念平,小家伙正眼巴巴看着哥哥姐姐拿在手里的水果糖,“邹师傅不止一次跟我说,酿酒得凭良心,少一两酒曲都不成。 做人也一样,亏心事做不得。” 小虎和小丫注意到了弟弟馋嘴的样子,于是就把糖果藏起来,凑到跟前跟他玩。 小丫小声问:“四爸,邹爷爷酿的酒,比你从县城买来的糖都甜吗?” 梁金涛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侄女还小,压根就没有喝过酒,该怎么跟她形容呢? 煤炉上的铁壶“呜呜”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落在窗台上,“簌簌”地响。 屋里的煤炉烧得旺,把一家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梁金涛望着妻儿的笑脸,听着老人们的絮叨,突然觉得这些天的奔波都值了。 柳河的酒还在蒸,峡口的家在等,这日子就像邹师傅酿的酒,初尝带着点苦,慢慢就品出了回甘。 夜里。 赵秀芬在给自己男人缝补磨破的棉袄,针脚密密的。 “林姐的兄弟一下子投了那么多的钱,这件事他们两口子事先知道吗?” 她轻声问,“以后你是不是要常去柳河?” 小念平早已熟睡,小嘴偶尔张合几下,或许在梦里还在馋小虎哥哥跟小丫姐姐吃的水果糖。 梁金涛轻轻地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在墙上投出跳动的影子:“邱哥跟林姐知不知道陈先生要投这笔钱,我还真不知道,回头见面了问问就知道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先不说开春得去盯着建车间,就说药酒厂现在基本恢复生产以后,我这个执行厂长以后待在厂子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不过你放心,再忙也每周回来一趟,家里有你跟儿子,我必须得勤回来。” 赵秀芬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男人,默默点了点头。 梁进涛摸出怀里的配方誊抄本,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看。 邹师傅补记的那页上,除了酒曲配比,还写着一行小字:“酒是水做的骨,心是酿的魂。” 他用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觉得,这不仅是酿酒的理,更是过日子的道。 窗外的雪越下越静,峡口村的夜沉在雪色里,只有梁金涛家的灯,亮到很晚。 腊月二十五的清晨。 前几日落在向阳处的的降雪在缓慢地融化。 灯山楼、菩萨楼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一串串透明的刀子。 梁金涛揣着赵秀芬烙的玉米面饼,踩着冻硬的土路往收购站走。 拐下路口,就看见韦小强牵着骡车等在路边。 六爸的大红骡子喷着白气,车板上堆着半车废品,铁丝捆得整整齐齐,纸壳子用麻绳勒着,最上头压着个瘪瘪的旧铁桶。 年前最后一趟,这些都是要送到北川湾收购站的。 “哥,上来吧!”韦小强搓着冻红的手,棉帽檐上结着霜,“这骡车垫了麦草,不硌屁股。” 他说着话往车板上扔了块麻袋片,自己一台屁股坐了上去,“刚才听姨夫说,省城的‘柳河劲酒’都卖断货了,李耀光老板又派车来拉,你这趟去柳河,怕是得忙到年根了。” 梁金涛垫脚坐上去,麦草在身下窸窣响。 他往嘴里塞了块饼,饼渣掉在衣襟上:“可不是嘛,邹师傅说这两天得加夜班,蒸酒的锅都烧红了。 你这最后一趟废品交完,就赶紧准备年货,钱不够了去找你嫂子要。” 骡车“咯噔咯噔”往村外走,车轮碾过积雪,溅起的雪沫子打在车板上。 韦小强手里的鞭子甩得脆,却不真往骡身上抽,只是在半空绕个圈:“我打算今个交完货,回来路过四金龙乡供销社买些布,给我妈做身新衣服。”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些,“哥,我是这么想的,年后天气暖和了,要不我去药酒厂那边吧。 收购站有姨夫和两个表叔爸操心,药材收购呢现如今也走上正轨了,我留在这里有点多余,还不如去药酒厂长长见识。” 梁金涛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是三姨娘给你出的主意吧? 不过你说的也对,等新车间建起来,肯定要招手一批新学徒,到时候你过去跟着邹师傅他们先学习一段时间,等熟悉生产流程之后,我再给你挪个地方。” 听到梁金涛答应自己提出的要求了,韦小强兴奋地挥动鞭子在半空又甩了个响,“哥,虽说咱哥俩的妈不是亲姊妹,可我觉得大姨娘活着的时候跟我妈的关系要比亲亲的姊妹还要好。 我韦小强办事,你放一百个心,到时候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跟当初你让我来收购站上班一样。” 路边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天上勾出疏朗的线。 偶尔有赶驴车的村民路过,隔着老远就喊:“梁老板,又去柳河啊?你那酒可是火了,县城供销社都排着队呢!” 梁金涛笑着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这日子就像这骡车,看着慢,却实实在在往前挪。 走到北川湾地界时,太阳已经爬过了土坡,把雪晒得有点软。 收购站的红铁门敞着,张振铭正蹲在磅秤旁,跟两个同事算账,蓝布棉袄的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胳膊。 听到骡车的声音,他抬手一瞅,赶紧站起来,随手把算盘递给同事,快走几步笑说道: “涛弟,路上冻坏了吧?赶紧去我宿舍暖暖身子。” 两个收购站的职工知道站长张振铭跟梁金涛关系铁,急忙过去帮韦小强卸废品。 铁丝解开时“哗啦”一声,引得院角的狗吠了两声。 第338章 听君一席话 张振铭拉着梁金涛往自己宿舍走。 推门进屋,炉火烧得正旺,铁皮炉上的铝壶水早就烧开了,壶嘴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个不大的炕桌放在土炕上,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有荤有素,还有瓶没开封的“金城特曲”。 “算准了你这个点过来,特意出去要了俩菜。” 他拿起烤在炉盘上的馍馍往梁金涛手里塞,“尝尝,红糖馅的,我去的时候饭馆老板娘刚蒸好。” 梁金涛咬了口烤的金黄的馍馍,糖汁烫得舌尖发麻:“张哥,看样子那件事定下来了,这可得好好喝两杯。” “嗨,瞎混呗。” 张振铭拧开酒瓶,酒液倒进粗瓷碗,泛起细密的泡,“还不是沾了邱富海的光? 那小子大前天已经去县府办正式走马上任了,我们单位的领导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我跟邱富海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于是就让我升了一级。 其实啊,说到底,邱富海也好,林沛夏也罢,还有我,我们三个人都是沾了侨商陈景明的光。 这种话我也就跟你说,出了这个门,我可一个字都不认。 等下次我叫上老邱,咱们哥仨找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他把酒碗往梁金涛跟前推了推,“来,先干一个,庆祝‘柳河劲酒’大卖,也庆祝我们三人挪窝。” 酒液入喉,热意顺着喉咙往下窜。 梁金涛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抬眼瞅了瞅对面的张振铭,对方脸上泛着酒红,眼神透亮——该懂的,估摸着都懂了。再藏着掖着,反倒没意思。 他端起酒碗,往前送了送:“张哥,不瞒你说,药酒厂这阵子是有点模样了,表面上看买卖红火,可我这心里头啊,总跟揣着块石头似的,没底。 就怕哪天一觉醒来,人家一句话,直接把我给踹出去,啥都落不着。 我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多寻思。” 张振铭“嘿”了一声,也端碗撞上:“我能瞎琢磨啥? 你踏实干你的! 哥现在好歹是个实权副科,手底下人脉也不算少,五湖四海的生意朋友认识一堆,真到了该帮你的时候,哥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汉子!” 梁金涛的酒碗跟他重重一碰,酒液溅出几滴在桌上。 他压着声音:“张哥,我还真有件事,得麻烦你搭把手……” “有事儿尽管说!” 张振铭“啪”地一拍胸脯,声音亮得能震起房梁,满是不容置疑的爽快。 梁金涛眼角余光朝窗外扫了扫。 院门外那半骡车废品早卸空了,韦小强正蹲在地上,跟收购站的两个普通职工拿着算盘算账,嘴里还嘀嘀咕咕核对着数目。 他收回目光,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张哥,我问个事儿——现在想成立个公司,好办不?” 刚才张振铭那话里有话的,说自己早弄了公司,不然哪能认识那么多老板——这话可算点醒了他。 梁金涛心里头翻江倒海:前世在香江,跟着三爸从最底层的业务员熬起,最后坐到梁氏财团副董兼执行总裁的位置,手下光是一级子公司就有十二个。 如今重活一世,都一年了,这注定要比前世更风光的梁氏集团,也该搭个架子,有个雏形了! 眼下这药酒厂,虽说他是实际说了算的,合同上也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儿,可终究是国字号的盘子。 这年头,国字号的东西,真要哪天变了天,想把他踢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前世见多了那些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戏码,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必须得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公司,不然将来药酒厂的酒卖得再火,最后账怎么算,谁说了算? 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张振铭闻言,眉毛一挑:“好办!我记得清楚,81 年那会儿,私人开公司发工资这事儿就放开了。 现在更不用说,国家不光不拦着,还一个劲儿鼓励个人办公司呢!” 说着,他放下筷子,眼神往梁金涛脸上一扫,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你想办公司?地方选哪儿了? 我多句嘴,这些都是跟李耀光那样的大老板打交道听来的门道,你且听听。” 省城是全省的尖子,铁路枢纽、大学、大国企都扎堆。 政策上对外贸、工业项目也肯倾斜。 但租金、人工都贵得离谱,而且国企占大头,咱们民营的想往前挤,难!” 地级市,就说咱铜都市,靠着本地资源能搞点特色产业,比如有色金属加工,地方政策能给点扶持,成本比省城低,还能辐射周边几个县。 就是基础设施差点,物流基本靠公路,适合搞个中等规模的资源加工厂。” 县城的话,就说咱祖厉县。 好处是成本低,地皮、人工都便宜,可坏处也明显,交通闭塞,想找个有能耐的人都难。 政策主要往农业上靠,也就适合开个小铺子,卖点农资、日用品。 或者搞点粮油、矿石粗加工,市场也就县里头和周边乡镇,抗风险的本事差远了。”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的来说,地方越往上,资源越集中,但花钱也狠;县城花钱少,可架不住路偏、市场小,这跟咱西北这边市场化程度低、靠山吃山的性子,倒是对上了。” 梁金涛听完之后,再看张振铭的眼神,多少就带着点崇拜的意味了。 哪怕从一开始,通过邱富海认识张振铭的时候,即便通过前世的记忆,多少知道一些这位体制内的公家人,做买卖倒腾生意的本事大着呢。 现在听完他所谓的“从像李耀光那样的大老板身上学来”的一番高论。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位已经坐上县物资储备公司第四把交椅的副科级实权人物了。 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张哥,你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梁金涛真心诚意地端起酒碗往前递,“就冲你刚才掏心窝子的一番话,我必须得敬你一个。” 第339章 这一步跨的有点猛啊 梁金涛的酒碗刚和张振铭的碰出脆响,门外就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 韦小强的声音裹着寒风钻进来:“哥,张股长,账算完了。” 推门进来时。 他头上的棉帽沾着雪,手在棉袄上蹭了蹭,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收据:“哥,收购站的师傅说这月废品钱比上月多了七块二,钱给你还是给我嫂子?” 他往炕桌上扫了眼,见两碗酒还冒着热气,嘿嘿笑了,“你们接着喝,我这就赶骡车回峡口村了,我妈还等着我捎年货呢。” 梁金涛瞅了一眼韦小强递到眼跟前的收据,笑说道:“都交给你嫂子吧。 现如今家里所有的账目都她管着,咱们老爷们只负责挣钱。” 张振铭伸手往炉边的暖壶指了指:“小强,别急着走,倒碗热酒暖暖。北川湾到峡口村这段路我比你不少走,知道是个什么状况,结着冰,喝口酒能扛冻。” 韦小强也不客气,拿起粗瓷碗接了半杯,酒液刚沾唇就龇牙咧嘴:“够劲!” 他仰头灌了大半,抹了把嘴,“哥,一会儿拉废品的大汽车往县上走,你跟车下去,还是等着坐班车? 到县城的路有些地方背阴,路面都是冰溜子,你可得注点意。” “跟收购站的大车走。”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块红糖馍,“路上慢着点,别让骡车打滑。” 韦小强把馍揣进怀里,又叮嘱了句“到了给嫂子打个电话”,转身带上门。 骡车“咯噔”启动的声音渐渐远了。 宿舍里只剩两人,煤炉上才添上冰水的铝壶很快又发出“呜呜”的声响。 张振铭往梁金涛碗里添了酒:“接着说,你想把公司放哪儿?” “嗯,打算办在省城……”梁金涛异常平静地回应了一句。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爆了个火星,将张振铭脸上的错愕照得愈发清晰。 梁金涛端着粗瓷碗,指尖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看着张振铭那副酒碗悬在唇边、睫毛上凝着白汽的模样,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金涛注意到了张振铭脸上流露出的错愕的神色,又对他说道:“张哥,要往大了发展,就不能一直站在他人的后面,自己得主动走出来,对不对?” “打算办在省城……” 梁金涛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小石子投进滚着热汤的铁锅,“滋啦”一声溅起满室热气。 张振铭的喉结猛地动了动。 酒碗仍停在离嘴唇不到两毫米的地方,眼仁里映着炉火光,像是被冻住的湖面。 他这才明白,刚才梁金涛说“往大了发展”不是随口说说。 从小小的峡口村一下子到省城,这哪是迈步子,简直是撑着杆子往高台上跃,稍不留神会摔得结结实实。 “这……这一步跨的……” 张振铭终于找回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结巴。 他把酒碗往炕桌上一搁,酒液晃出细微波纹,“岂止是扯裆,怕是连骨头缝都得跟着疼。” 说着话往炉边凑了凑,棉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涛弟,不是哥泼你冷水。 铜都市那片,我闭着眼都能摸到门——工商、税务的熟人能搭上话,找个临国道的门面,租金能压到三成。 就连水电局的老王,我请他喝两顿酒,就能把工业用电的批文办下来。 可省城……” 张振铭抓起桌上的红糖馍,却没往嘴里送,只是捏着馍边转圈:“省城的门脸,哪怕是城郊结合部,一个月租金就得抵咱这收购站半年的进项。 雇个记账的会计,工资比县物资局的股长还高;更别说那些条条框框的手续,光是跑一趟省工商局,就得耗掉小半天……” 他突然停住,看着梁金涛,“你这还没亮牌子呢,就得先扔进去小半年的利润,值当吗?” 虽说上面有政策,可人吃马嚼下来,门脸还没亮相呢,就得花出去不少大洋。 省城的事儿,他张振铭还真得掂量掂量。 梁金涛没接话,往张振铭碗里续了酒。 酒液撞上碗底,发出“叮咚”的轻响,像在敲打着什么。 “张哥,邹师傅有句话说的特别好,‘酒是水做的骨,心是酿的魂’。” 他抬眼,目光穿过蒸腾的酒气,落在窗外被薄薄一层雪覆盖着的省道上,“我现在靠着药酒厂的壳子挣钱,可这壳子终究是公家的。 哪天政策变了,或者来了新领导,想把我往外推,易如反掌。” 他指尖在炕桌上轻轻点着,像是在勾勒一个无形的轮廓:“要做,就得做自己的根。省城是全省的中心,李耀光的销售网在那儿,外地的客商过来看货也方便。 说不定哪一天‘柳河劲酒’名声鹊起,全国各地的客商都开始要货,走省城的物流枢纽,比从铜都市中转能省三成成本。 短期看是花钱,长远看,是给自己搭台子。” 张振铭沉默了,抓起酒碗猛灌了一口,热辣的酒液烫得他直咂嘴。 他不得不承认,梁金涛这想法看似冒险,实则透着股长远的精明——就像当年他敢垫钱盘活快倒闭的药酒厂,旁人看着疯,实则早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咳……” 张振铭清了清嗓子,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了感慨。 他搓着手,指节在炉边烤得发红:“你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是哥眼界窄了,总想着在铜都市这一亩三分地打转。”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到县里,我先琢磨琢磨第一步该怎么走。 找场地、核名字、跑审批,总得有个章程。 等过了年,正月十五之后,你我坐李耀光拉酒的车……” 话说到一半。 他猛地停住,酒碗“当啷”搁在桌上,眼睛亮得像突然点着的灯。 “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张振铭拍着大腿笑起来,煤炉里的火星被震得簌簌往下掉,“涛弟,你要在省城开公司,这事该找李耀光!” 梁金涛眉梢微挑:“张哥是说,李老板在省城有门路?我知道他开了几家小超市,难道还认识工商、税务的人?” 第340章 干得多拿就多 “他认识的那点关系,不够看。” 张振铭摆着手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 “张哥,你的意思......李老板身后站着真神?” 梁金涛上半身前倾,看着恢复一脸轻松的张振铭问道。 “是不是真神哥不知道,这么跟你说吧,去年省报评‘年度经济人物’,李耀光那超市能挤进去露个脸,全靠他媳妇打招呼。 就连金城日报社的王磊记者,就是上次去柳河拍侨商考察的那位,见了李耀光媳妇,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梅姐’,递烟点火的事干得比谁都勤快。” 虽然明知道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屋里就他跟梁金涛俩人再没别人。 张振铭还是把脑袋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他媳妇娘家是省城的老户,她爸以前在省上一个要害部门当领导,退休后虽说不管事了,但盘根错节的关系还在。 你找李耀光没用,得让他媳妇搭句话——办公司的手续、找门面的租金,甚至将来跟省台搭线做宣传,她一句话,比咱跑断腿都管用。”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宿舍的窗玻璃镀上了层金。 梁金涛望着从县物资储备公司开上来拉废品的大汽车,突然笑了。 原来这盘棋,早就有了可以借力的棋子。 他端起酒碗,跟张振铭重重一碰:“那就多谢张哥指点了。这杯酒,我敬你这声‘提醒’。” 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映着两人的笑脸,也映着炉边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省城的路还远,但有了方向,再难走的道,也总能踩出脚印来。 ...... 祖厉县城的腊月午后。 阳光斜斜地趴在积着薄雪的柏油路上,把供销社门口的红灯笼照得透亮。 梁金涛从拉废品的大汽车上跳下来时,棉鞋底沾着的砂砾在路面蹭出“沙沙”声。 车斗里的废品早就卸空了,只剩下他那个装着年礼的大提包,被颠得边角发皱。 “梁老板,您要去县府办的话,就王往这边走,过了电影院第三个巷子就是。”司机探出脑袋喊,手里转着方向盘,“邱领导现在可是县府办的红人,门口有牌子。” 梁金涛笑着应了声,目送大汽车走远之后,拎着大提包往邱富海家里走。 巷子两侧的土坯房墙根堆着冻硬的煤块,几个穿棉袄的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 大提包里的东西硌得手心发沉——是赵秀芬特意备的:一塑料桶五斤装的农家自酿醋,一匹靛蓝色的灯芯绒布料,是托李耀光的司机从省城捎的,说是林沛夏做新棉袄正好。 还有六妈跟大嫂她们油炸的各种吃食,每一种都用红纸包得方方正正。 邱富海家的院门是新刷的朱漆,其中一个门环拴着红布条。 梁金涛刚敲了两下,门就“吱呀”开了,越发显得丰腴的林沛夏系着围裙探出头,鬓角别着根银簪。 看见他就笑着往家里里拽:“算着时间你也应该到了。赶紧进来,马上开饭。” 屋里新装不久的暖气片“咕嘟”响着,把瓷砖地烘得发烫。 邱富海穿着件灰色中山装,袖口别着钢笔,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听到梁金涛的声音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一边往外面迎,一边笑说道:“我昨天才跟着王主任去了一趟柳河乡,听李建国说订单就要堆成山了。” “邹师傅在电话里说,他带着工人连轴转,蒸酒的锅就没凉过。”梁金涛进门后把大提包往门后一放,“秀芬让我把年礼顺路带过来了,说要是喜欢吃的话她就再炸些。” 林沛夏打开帆布包,拿起那块灯芯绒布料在身上比了比,眼睛亮起来:“这颜色正! 做件棉袄过年穿,准好看。” 她往厨房走时回头喊,“老邱,下午跟单位请个假,开车送金涛去药酒厂,把他安顿好了你再回来。” 邱富海不无自豪地说道:“我现在说忙吧,每天按时去单位点个卯,然后跟着副主任熟悉工作,不到两个小时就把一天的活干完了。 说不忙吧,又不能随随便便离开单位,尤其是只要跟柳河药酒厂沾边的大情小事,领导一定会让我参与。 涛弟,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这次过来准备待几天,我跟领导说说,我索性当你的专职司机,天寒地冻的雇车也不方便。” 邱母在小卧室陪着两个小孙孙睡午觉,听到梁金涛来了,特意出门过来打招呼。 吃饭前。 邱富海用家里的座机给副主任打电话请假。 副主任在电话里一听是因为梁金涛的事,立马同意了。 并且专门强调说,走之前去指定的加油站把油箱加满。 挂了电话,坐到餐桌跟前,邱富海高兴地说道:“刚才我们副主任告诉我说,县上又给药酒厂特批了五十吨煤碳,过两天就送到。” 红色的夏利车驶出县城时,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得飞快。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还记得你刚去柳河那会儿,我跟你说‘这厂子怕是救不活’,现在看来,是我眼光浅了。” “还是靠县上支持,还有邹师傅他们实诚干。”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河滩地,红黏土在雪光里泛着紫,“尤其是我姐她兄弟陈先生投资的那笔巨款。 临近年关,这阵子订单确实多,李耀光那边天天催,说省城超市货架都空了,连铜都市的供销社都派人蹲在酒厂门口等货。” “工人够不够?” 邱富海打了把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冰碴,“不够的话,我去县劳动服务公司协调,补几个临时工。” “够倒是够,就是天天加班,邹师傅的手都磨出燎泡了。” 梁金涛往椅背上靠了靠,“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李建国合计合计,给大家伙增发点奖金,也算过年的心意。” 邱富海笑了:“该!按劳分配,干得多拿得多,才能更有干劲。 用不了多久,县上的其他公家企业就该羡慕柳河药酒厂了,不但把拖欠很长时间的工资和养老金都发清了,现在还有了奖金。” 第341章 一切才都刚刚开始 夏利车驶进柳河乡地界时,远远就看见药酒厂的红铁门。 离着还有半里地,就闻到了淡淡的药香混着酒糟味,顺着风飘过来。 路两旁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树干上缠着防冻的麦草,树底下堆着村民们码整齐的玉米秆,像一道道黄色的墙。 偶尔能看见土坯房的烟囱冒着烟,烟柱在风里歪歪扭扭,最终融进铅灰色的云层里。 酒厂东边的河滩地已经圈起了栅栏,栅栏上系着红布条做标记。 那是规划中的药材基地,此刻光秃秃的,只有几台翻地的犁耙插在冻土上,犁尖闪着冷光。 门口停着三辆等着装货的面包车。 至于司机,则被请进炉火正旺的门房,喝着罐罐茶,吃着烤馍馍,好不快哉。 梁金涛刚下车,就听见车间里传来号子声:“蒸酒嘞 ——上糜子哟——” 李建国坐在办公室核对发货单,军大衣上沾着酒糟味,见了他们就站起来:“梁厂长回来了?家里人都好吧!邹师傅刚才还问你呢,说新出的基酒得你尝过才能装瓶。” 他往车间里指了指,“你看这订单,今天又添了五张,三张是咱们县供销社的,两张是周边县供销社的” 喝了杯茶,三人出门往车间走。 刚进门就被一股热浪裹住。 蒸汽在房梁上凝成水珠,顺着椽子往下滴,砸在水泥地上洇出小水洼。 邹师傅正站在蒸锅前,手里攥着长柄木勺,往锅里添糜子秆,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几个年轻工人光着膀子在干活,汗珠顺着脊梁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滩。 “金涛回来啦!” 邹师傅直起身子,扯下搭在脖子上的白手巾在额头抹了把汗,“你尝尝这锅,我多加了两把酒曲,比上批更绵点。” 梁金涛接过粗瓷碗,抿了口酒,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 由衷地翘起大拇指称赞道:“地道!不亏是大师傅,您老琢磨出来的东西,错不了。” 各个车间的工人看到两位厂长过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笑着点头打招呼。 邱富海现如今因为身份变了,来药酒厂的次数逐渐增多,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他又是个性格比较随和的人,跟谁都能说上话,看见熟识的工人,就会凑过去开两句玩笑话。 一圈转下来。 梁金涛转身对李建国说,“去办公室说。” 厂长办公室的煤炉烧得正旺。 李建国从抽屉里翻出本考勤表,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加班记录:“梁厂长你看,邹师傅带的酿酒组,这半个月就歇了一天;包装组的王大姐,孩子发烧都没回家,带着药在车间熬着。” 他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这个月的工资提前一周就发了,但大家伙干得这么卖力,不加点奖金说不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梁金涛往炉里添了块煤,“按岗位来,酿酒组和包装组是主力,每人发五十;后勤和保管组每人三十,怎么样?” “合适!” 李建国眼睛一亮,心里暗暗为梁金涛的大手笔感慨震惊。 他抓起一旁的算盘,开始在账本上飞快计算,“一共二十八个人,算下来一千一百多,厂里的账上够。” 梁金涛看着兴奋的李建国,脱口而出:“李乡长自从担任厂长以来,应该从来都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吧!!” 被梁金涛一语戳破心思,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凳子上喝茶的邱富海,嘿嘿嘿地笑了笑说道:“我这就去喊大家伙,正好让邹师傅也听听。” 李建国出门后不久,车间的号子声突然就停了。 五六分钟后,邹师傅带着几个工人涌了进来,有两个身强体壮的连配发的军大衣都没有穿。 邹师傅不等落在最后面的李建国进来,就声音低沉地说道:“刚才听李乡长说厂里要给我们发奖金?是不是嫌我们干得慢了?” 梁金涛赶紧摆手:“邹师傅,是给大家增发奖金!这段时间大家伙都辛苦了,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 他把刚才商量的金额说了,“年后开工那天,再买半头头猪肉,请大家伙在食堂吃顿丰盛的饭菜。” 李建国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双手撑着膝盖便喘气便说道:“邹师傅啊,您老的岁数比我爸都大,怎么脾气还那么大。 都没等我把话说完,您老就带着新收的几个徒弟‘打’上门来了。” 邹师傅满脸歉意地说道:“李乡长,对不住了,回头我让孙女送来五斤十年陈酿,让你爸尝尝。” 李建国点点头,笑着谢过。 心里却在嘀咕,您老人家对我可真小气,挨着梁厂长一送就是两坛子。 而且还是二十年的。 不过想到即便是县上领导和乡里的一二把手过来,邹师傅也没舍得送一斤家里存放的老酒,他心里有偷偷地乐开了花。 工人堆里瞬间炸开了锅。 年轻的小王手舞足蹈:“真的?那我能给我媳妇扯块花布了!” 王大姐抹了把眼睛:“这下能给孩子买两斤红糖了,多谢梁老板!” 邹师傅没说话,只是往梁金涛手里塞了个刚从蒸锅里捞出来的糜子面窝头,烫得他直换手:“趁热吃,比啥都实在。” 窝头的热气里,他的声音有点哑,“只要酒厂能好,我们不用奖金也乐意干——不过你这份心,大家伙领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梁金涛望着满屋子的笑脸,听着窗外重新响起的号子声,突然觉得这腊月的车间里,比任何地方都暖和。 邱富海站在门口,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忍不住暗暗地冲梁金涛竖起大拇指。 一年多时间相处下来,他深深地意识到,在这个从峡口村走出来的年轻人的带领下,这药酒厂的红火,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 夕阳从西边的土山后钻出来,给酒厂的红铁门镀了层金。 梁金涛跟邱富海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村落的炊烟渐渐浓起来,冬麦地在暮色里泛着青,柳河的冰面映着最后一点霞光,像铺了层碎金。 第342章 一口吸干 腊月二十九的峡口村。 积雪在檐角挂成透明的冰棱,风卷着雪沫子掠过土坯房的墙缝,却吹不散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 那炊烟裹着炸油饼的香味、蒸馒头的麦香,还有孩子们点炮仗时的硫磺味,在铅灰色的天上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梁金涛正帮赵秀芬贴春联,红纸裁的“福”字在冻硬的木门上粘得牢。 “左点再高些!”赵秀芬抱着梁念平往后退了两步,蓝布棉袄上沾着面粉,是早上蒸年馍时蹭的,“去年贴歪了,六妈说会挡财运。” 梁金涛刚把最后一角按平,就听见村口传来“突突”的引擎声。 那声音在雪地里格外清晰,不是拖拉机也不是骡车,倒像辆汽车。 他出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压着薄薄的雪沫子往这边驶来。 “是李耀光的车!” 看清楚车牌号后,他笑对跟出来的赵秀芬说道。 赵秀芬眼睛亮了,赶紧把梁念平往梁金涛怀里塞,“我去烧壶热茶,你赶紧过去迎一迎。” 桑塔纳在院门口停稳。 车门一开,李耀光裹着件带毛领的棉皮夹克跳下来。 四面瞅了一眼,就笑说道:“金涛!你住这地方不太好找啊!峡口村的路,也该修修了,比柳河乡的还难走!” 他身后跟着个穿米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头发烫成波浪卷,胳膊上挎着个真皮包包。 正是他媳妇高婷梅。 “嫂子也来了?” 梁金涛笑着往院里让,雪粒在三人肩头簌簌往下掉,“昨天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着呢,没想到还真来了。 快进屋,参观一下我们农村人住的土房子。” 高婷梅跨进院门时,目光在墙上的春联扫了扫,嘴角弯起来:“这字写得有精神,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她往屋里走时,看见窗台上摆着串冻红的山楂,绳结打得精巧,“你们这儿年味真足,比省城热闹。” 屋里的煤炉“咕嘟”响着,铁皮烟囱上烤着馍馍,焦香混着茶香漫开来。 赵秀芬端上盘炸油饼,金黄的油饼上撒着芝麻,还冒着热气:“李老板、嫂子,你们尝尝,刚出锅的。” 李耀光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弟妹这手艺,我觉得去省城开个早餐袋绰绰有余!” 高婷梅想要把梁念平要过来,可是孩子认生,一个劲往爸爸怀里钻,两条胳膊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 哪怕这个打扮洋气的姨姨用大红包诱惑也不行。 李耀光入乡随俗,坐在靠近炉子的椅子上,很快就着糖茶就把一个炸油饼送进了肚子。 随后抹了把嘴,从皮夹克兜里掏出份文件,往梁金涛眼前一递。 敛起笑意,认真严肃地说道:“金涛,昨天在电话里就跟你说了,我这次跟你嫂子过来,主要目的就是想跟你签个总代理协议。 实不相瞒,‘柳河劲酒’在省城卖疯了,我那些小店的货架天天空,我想包了省城的销售,保证给你卖得响当当!” 梁金涛提壶添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总代理” 三个字上。他往炉边凑了凑,火苗映得他脸发红:“李老板, 你也知道,药酒厂是柳河乡的,签总代理得县乡两级领导点头,我做不了主。” 李耀光的笑僵在脸上,高婷梅在一旁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软了些:“那…… 能不能先口头定下来?我先打五万块定金,你优先给我供货?” “供货没问题。” 梁金涛往他杯子里添了茶,“我是负责生产销售的厂长,能给你的优惠都给——进货价再降五个点,运费厂里可以考虑给你补贴一部分。 等过完年开了会,我先跟李建国乡长通个气,然后我俩一起到县里给相关领导汇报,争取把总代理给你拿下。” 这番话像块炭火投进炉里,李耀光的眼睛亮了:“五个点?够意思!” 他抓起油饼又咬了一大口,“就冲你这个人,哪怕不挣钱‘柳河劲酒’这生意我也做定了! 至于承担一部分运费,这件事你看着办,能行最好,不能行就不要勉强,我只要能拿下省城的总代理,运费上才能花几个钱!” 梁金涛笑看李耀光,没吭声。 听得出来,这家伙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意识到,“柳河劲酒”绝对畅销。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眼光也就仅限于省城市场,还没有放眼全省,所以才会首先想到的是拿到省城的总代理。 赵秀芬这时端来盘冻梨。 黑黢黢的梨上结着层冰,泡在凉水里正化着。 “嫂子,您尝尝这个,我们三社八十队果园子里的香水梨,等会您把外面这层冰壳取掉,里面的果肉化透了比蜜还甜。” 她往高婷梅手里塞了双竹筷,“昨天特意去人家的地窖里挑的,最大的。” 高婷梅捏起个冻梨,冰碴子沾在指尖,凉丝丝的:“秀芬,谢谢你啊,我小的时候吃过这个,一晃十来年没有吃过了。 省城的街头巷尾也有卖的,就是看不着不太好。” “媳妇,这个你得这么吃。” 李耀光看到冻香水梨,拿在手里的炸油饼立刻就不香了。 他说着话,放下茶杯和炸油饼,从赵秀芬端来的一盘冻香水梨里面挑出一个冰壳完成的,在炉盘上轻轻一磕。 包裹在香水梨外面的,好像一层铠甲的冰壳就裂开,被剥去了。 李耀光小心翼翼捏着已经软乎乎的冻香水梨,把长长的果柄轻轻拔掉,然后噘着嘴凑上去,堵住露出的口子,开始猛吸。 只是一次,原本还鼓鼓囊囊的冻梨,就变得瘪瘪的。 里面的化成软软糯糯饱含着汁水的果肉,一瞬间就被他吸到肚子里面去了。 “媳妇,学会了没有?”李耀光丢掉只剩果核的冻梨,又拿起一个,一边剥外面的那层冰壳,一边笑问一旁的高婷梅。 眼睛却一直钉在手里的冻香水梨上。 剥冰壳的动作急切中透着娴熟。 很明显,他好这一口。 也深谙其道! 第343章 有事相求 “扑哧!” 高婷梅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被丈夫吸吮冻香水梨,憨态可掬的样子给逗笑了。 随即忙抬手去捂嘴,手腕上的细金镯子撞在玉镯上叮铃响。 米色呢子大衣的袖子太宽,一抬手倒把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领口,只露出弯成月牙的眼睛。 睫毛上沾着从外面带来的细雪,化了水珠子滚下来,倒比笑出来的泪更亮些。 她学着丈夫的样子,翘着小拇指剥去冻香水梨上的冰壳,取掉果柄,一手压住衣领,慢慢俯身嘴唇凑上去轻轻吸了一小口。 虽然力道不是很足,但微酸带甜的果汁还是被吸到嘴里了。 高婷梅显然没有李耀光有经验,嘴没有闭紧,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她急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把嘴里的果汁咽下去后了,感慨地笑说道:“这个味才正宗啊,带着股清冽的甜。 梁老板,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从我家老李的嘴里,你的名字和你这个人早就深深地刻印到我的脑子里了。 你们两口子人实在,东西也实在。” 中午吃饭的时候。 梁金涛见李耀光和高梅婷两口子吃得高兴。 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梅姐,有件事想麻烦您。 我打算年后在省城开个公司,做药材收购和酒品分销的推广,可对省城的门道不熟……” 他没往下说,只是望着高婷梅,眼里带着点恳切。 李耀光嘿嘿嘿地笑了笑。 手里的筷子指着猪肉酸菜炖粉条说道:“媳妇,这件事你可得帮帮金涛,要不然下次见了张副经理,他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妻管严了。” 梁金涛一听,意识到张振铭在电话里跟李耀光说起这件事了,提前帮自己在前面开路了。 高婷梅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假装嗔怒地看了一眼丈夫。 这才笑对梁金涛说道:“开公司?你这个想法好啊,这样一来我家老李需要酒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直接从你的公司拉了?” 梁金涛点点头说道:“嗯,的确可以。” 她又看了李耀光一眼,见丈夫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便笑说道:“这事儿不难。我爸以前的老部下在省工商局,我打个招呼,注册手续能快一半。 门面的话,我认识个朋友在火车站附近有间空房,租金给你按成本价算。” 梁金涛心里一热,刚要道谢。 就听高婷梅又说道:“先别急着谢。我帮你,也是冲着‘柳河劲酒’是好东西,也真切地感受到你们两口子都是实在人。 等公司开起来,帮我从邹师傅哪里买两坛二十年酿就行。 我爸退休以后,也就剩这一个爱好了。” “那必须的!”梁金涛往炉里添了块煤,火光在高婷梅的波浪卷上跳动,“梅姐,如果能等住的话,年后我去了柳河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邹师傅拿两坛二十年陈的,放到李哥派下来拉酒的货车上。” 高婷梅笑说道:“这有什么等不住的。 家里还有一坛你之前送的十年陈的,让我爸先喝着。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都忙着呢,也不急这一会儿。”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院里的积雪镀上层金。 几个半大孩子在村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混着笑声传进来,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梅姐,我还有件事儿要麻烦您。” 梁金涛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原本平静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高婷梅正用竹夹子翻着烤得冒油的橘子,闻言抬眼,好奇地问道:“什么事?看你这神情,倒像是比生意还要紧的事。” 她说话时,竹夹子在搪瓷盘里磕出轻响。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手背挨着炉壁暖了暖,才认真开口:“梅姐,听张振铭说,上次跟李哥一起来的金城日报社的王记者,您能跟他说上话。”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除了市一级的报社,省一级的报社您有关系熟络的人吗?我想在上面登个小广告。” “认识倒是认识,不过……” 高婷梅把烤软的橘子剥开来,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 她挑了一半递给赵秀芬,笑盈盈地瞅着梁金涛,“以‘柳河劲酒’现在的知名度,我觉得用不着登广告再宣传了。 来你这的路上,李耀光同志可是跟我说了,铜都市的几个县区供销社的柜台里都摆上你们的酒了,有时候想买一瓶尝尝还得托人。” 她话没说完,眼角瞥见丈夫在旁边使眼色,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更何况,你跟张振铭,还有那个邱……” “邱富海。” 李耀光在旁边接话,手里转着茶杯,“人家现在可是祖厉县政府办的大红人,妥妥的副科实职干部。 前天我还听张振铭在电话里跟我吹嘘,说有天看见邱富海了,坐着县政府办的车去下面检查工作去了。” 他说着,冲梁金涛挤了挤眼,“你们仨上次在省城搞的那个免费赠饮,效果怎么样就不用我说了吧,这广告效应,比报纸上登十版都管用。” 高婷梅把橘子瓣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才接着道:“特意在省一级的报纸上登广告,我觉得没必要。 最主要是得花不少钱 —— 省报一个豆腐块大小的广告,怕是够你家盖半间新房的砖钱了。” 她说话直来直去,眼角的细纹在炉火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意思,别做广告了。” 李耀光放下搪瓷缸子,胳膊往炕桌上一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瞅着梁金涛说道,“我这省城总代理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你要是把‘柳河劲酒’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回头厂家催着发货,我这儿库房还没收拾好,这个年还让我过不过了?” 梁金涛被他逗得嘴角弯了弯,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两口子总是这样,嘴上替他算着钱,心里却都是实打实的关心。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苗 “轰” 地窜高些,映得他脸膛发红:“李哥、梅姐,我不是要给酒做广告。” 第344章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那是?” 李耀光和高婷梅异口同声地问,连坐在旁边逗孩子的赵秀芬都抬起了头。 梁念平在梁金涛怀里咂着手指头,小脸红扑扑的,刚睡醒的眼睛还眯着。 “我是想登一则寻人启事。” 梁金涛的声音轻了些,刚才被炉火烘热的身子,好像又浸进了院外的寒气里。 “寻人启事?” 李耀光和高婷梅对视一眼。 高婷梅手里的竹夹子“当啷”掉在盘子里。 李耀光先松了口气,往炕沿上坐直了些:“没听你说起过家里谁走丢了啊? 叔身体不是挺好的? 常听张振铭提起,说干起活来比大小伙子都猛。” 赵秀芬抱着孩子往梁金涛身边挪了挪,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她不用问也知道,男人要说的是八爸的事。 盖新房之前,他总在傍晚往八爸那间孤零零的土坯房跑,有时蹲在门口,能待上半个多钟头。 她默默接过梁金涛怀里的孩子,把孩子的小脑袋往自己棉袄里埋了埋,挡住从门缝钻进来的风。 梁金涛没心思打哑谜。 他朝着院外盖到一半的新房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里的地基比别处高些,是原先八爸家的老宅子所在:“十多年前吧,我八妈走丢了。” 炉子里的煤块“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在炉壁上,很快灭了。 “我盖到一半的新房子,原来的宅基地是我八爸家的。” 梁金涛的目光落在窗外,似乎能看见八爸家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杏树上。 那是拆老宅子时特意留下的,树干歪歪扭扭,枝桠上还缠着八爸这些年刻意绑在上面的红布条。 “自从我八妈走丢之后,家里就剩他一个人。 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村里的人都帮着找,我爸老哥几个带着人在黄河边找了三天三夜,连下游的水库都去了,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他的声音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因为走丢那天,有人在吊桥附近的黄河边找到了我八妈穿的布鞋,所以村里好多人都说,她应该是跳河了。” 高婷梅往炉边凑了凑,手无意识地慢慢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这种说法村里很多人都信,可我看出来了,我八爸始终都不接受。” 梁金涛的指尖在膝盖上划着圈,像是在描摹什么,“拆老宅子那天,八爸蹲在杏树下,摸着树干上的疤,摸了整整一上午。 旁人都以为他舍不得那棵杏树——那树是他跟八妈成亲那年栽的,每年结的杏子都甜得很。 可我瞧见了,他摸的不是树,是树身上那道被雷劈过的疤。 听我爸说,那疤是我八妈走丢前一年春天留下的。 据说,当时精神状态还算正常的八妈还笑着对我八爸说,‘这树跟咱两口子一样,遭点罪才长得结实’。” 赵秀芬怀里的孩子哼唧了两声,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轻声道:“我八爸这些年,总在杏树底下摆个小马扎,一坐就是一下午。 春天盼着开花,秋天等着落果,果子熟了,他就捡起来放在八妈原来用的那个竹篮里,放得都烂了也舍不得扔。” 梁金涛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自从那天从张哥那里知道梅姐您在省城方方面面都有靠得住的关系,我就萌生了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的想法。 不管能不能找到,算是给我八爸一个交代吧。 我这个当侄儿的,尽心了,努力过,他或许就能彻底从那痛苦里走出来。” 高婷梅的眼圈有点发红,她赶紧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热水,才慢慢开口:“走丢十来年了呀……” 她声音里带着犹豫,“金涛,不是姐打击你。如果是当时就登寻人启事,兴许还有找到的可能。 隔了这么多年,你八妈精神方面又不太好......” 梁金涛点点头。 八妈走丢前那两年,精神时好时坏,有时会突然坐在门口哭,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找到的概率非常小。” 高婷梅瞅了眼丈夫,李耀光正皱着眉抽烟,烟卷烧到了尽头也没发觉,“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当时在黄河边找到了鞋子……”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梁金涛垂着的肩膀微微垮了些,又软下语气:“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 省一级的报刊发行面广,现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都有报摊,菜市场、公交站旁边全是,只要翻看报纸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寻人启事。 但是吧……”她顿了顿,“不是姐给你泼冷水,省城离你们峡口村将近二百里地呢,十多年前的路可比现在难走多了,你八妈一个人,能走那么远吗?” “梅姐,金涛这么做,既是求个心安,也是为了我八爸好。” 赵秀芬抱着孩子,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您想啊,他都六十岁的人了,一天到晚活在过去里,看见个跟八妈身形像的人就追上去看,夜里总说梦话喊八妈的名字,哪得多熬人啊。 就算找不到,让他知道我们都还惦记着找八妈,他心里或许能松快些。” 李耀光把烟蒂摁在炉边的灰缸里,突然开口:“媳妇,这是正经事,你就想想辙,帮金涛办了吧。” 他看向梁金涛,眼神里带着赞许,“换作是我,未必有这份心。” 高婷梅沉默了一会儿。 炉子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些。 她起身往炉里添了块新煤,火苗重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神情亮了些:“忙我肯定会帮。” 她转头看向梁金涛,“我就是觉得,时间这么久了,别钱花出去了,最后人还是没找到,那岂不是太冤了? 你盖房子办药酒厂,可正缺钱呢。” “只要能让我八爸走出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梁金涛说得干脆,“盖房子的钱不够,大不了推迟上一段时间再接着盖,更何况药酒厂的效益越来越好,我之前垫进去的那些钱很快就能拿回来。 可八爸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等不起。” 第345章 希望总归是有的 高婷梅看着梁金涛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也是接近年关,跟着父母去老家走亲戚,看见村里的一位孤寡老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身上的棉袄打了好几个补丁,手里攥着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帕子。 后来过了好多年,才偶尔听母亲跟她说,那是老人的妻子临终前绣的,帕子角上绣着个 “福”字。 “你说得对,希望总归是有。”高婷梅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些肯定,“但凡有一点希望,是该试试。” 她想了想,又皱起眉,“就是你八妈走失的时间太久了,要是早上几年,或者有张清楚的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没准能找到点线索。 现在……” “照片?”梁金涛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梅姐,您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放下吃了一半的冻梨,转身就往门外跑。 赵秀芬在后面喊:“穿件厚外套!外面风大!” 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墙外面。 他记得,老父亲宝贝似的樟木箱里,藏着一张八爸和八妈成亲时的黑白照片。 那是八爸搬过去住以后,特意托付二哥保管的,说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弄丢了。 炉火还在 “噼啪” 地燃着,烤橘子的甜香漫了满屋子。 李耀光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给高婷梅续了点热水:“你啊,刚才还说希望小,这会儿又上心了。” 高婷梅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笑了笑:“你没瞧见金涛刚才那眼神? 我觉得跟你当初辞掉工作要学人家做生意似的,一股子韧劲儿。 再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里没点牵挂呢?” 她望向窗外,梁金涛跑远的方向。 盖到一半的新房墙头上,立着只灰鸽子,正歪着头瞅着那棵孤零零的杏树,像是在等什么人。 ...... 日头斜斜地趴在窗纸上,给梁福海住的门房镀上层昏黄的暖光。 屋里的煤炉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老人们,或者生活困难的人家,习惯用煤渣子把炉火压住,这样既节煤又保暖。 梁福海盘腿坐在烧炕上,膝盖上搭着大孙子梁小虎小的时候盖过的小被褥,正跟原堂兄弟老八梁福朝说着来年开春在中榆县园子岔乡及其周边种百合的事。 大儿子梁河涛因为听从了二儿子梁金涛的建议,搭建起来的塑料暖棚种出来的新鲜蔬菜很受市场欢迎。 这不得不让梁福海开始认真对待梁金涛提出的又一个发家致富的路子——到降雨稀少,土质疏松的塬上(四十八军户乡人对隶属金城市中榆县园子岔乡的习惯称呼)种百合。 八爸手里捏着根穿了线的钢针,正低头缝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汗衫,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认真,线头在布面上绕了又绕。 “种百合的事就先这样吧。过完年趁着地还没解冻,得给水地里都上点粪,庄稼才能长得壮。”梁福海磕了磕烟袋锅,烟灰落在炕席的补丁上,“到时候让孩子们忙他们的,咱们老哥仨我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干完。” 梁福朝“嗯”了一声,针尖在布面上顿了顿。 他手里的汗衫领口磨破了边,舍不得扔,又因为是贴身穿的,不好意思麻烦侄媳妇,就自己拆了件旧棉袄的里子,一针一线往上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梁金涛裹着股寒气闯进来,头发上的雪粒,很快就化成水痕。 “爸,八爸!” 他嗓门亮,惊得梁福海手里的烟袋锅差点掉在炕上,梁福朝手里的钢针也扎在了指尖上。 “冒失鬼!”梁福海瞪了他一眼,往炕里挪了挪,让出块地方,“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娃娃一样! 省城来的李老板走了?” “没呢,得再等会儿。” 梁金涛搓着手往煤炉跟前凑,感觉不到温度弯腰抓起火钳子就要揭盖子。 腊月头上他就通过邱富海买回来两顿平价煤,一再叮嘱老人们不要舍不得。 很明显,自己的叮嘱被当成了耳旁风。 “天黑了我自己弄。” 老父亲不悦的声音响起。 梁金涛乖乖放下火钳子,嘻嘻笑着看了眼八爸,“八爸,我记得你有张跟我八妈结婚时的小照片,拿来我使使。” 梁福朝捏着钢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悬在汗衫上方,眼里的红更深了。 他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点水汽:“你要那照片干啥?” 那照片是八妈走那年,他从相框里取出来的,收起来来了。 梁福海也坐直了身子,烟袋锅往炕沿上磕得 “当当” 响,语气里带着警告:“金老二,你八妈就留下这么点念想,你可别瞎折腾。” 他猜不到二儿子又要干什么,可这照片对老八来说,比命还金贵。 “爸,八爸,是正事!” 梁金涛急忙解释道,“李老板媳妇能耐大,认识省报社的人。我想请她帮忙在省报上登个寻人启事,找八妈。 人家说,有照片的话,看报纸的人能记得住,万一遇见了呢?” “你说啥?”梁福海手里的烟袋锅“当啷”掉在炕上,他往前倾着身子,棉袄的盘扣崩开两颗,“登报纸找你八妈? 这……这能行吗?都十多年了……” 梁金涛赶紧说道:“八爸,省报社印出来的报纸,省领导们都会看的,覆盖面广。 有照片的话,人家见了就知道八妈长啥样,也好跟报社联系。 八爸,您就把照片给我,就用一下,用完立马还回来。” 梁福朝手里的钢针“啪嗒”掉在地上,他顾不上去捡,双手在膝盖上搓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头,声音发颤:“有!有照片!二哥,你帮我收着的,快找找!” 当年拆老宅子,他揣着那照片往二哥家搬,走一步摸三摸,生怕丢了。 梁福海知道这照片的分量,特意用老伴的陪嫁木箱,把远堂兄弟的其他值钱的物件一起放进去,锁在里里。 “我这就去拿。” 梁福海说着就要起身,做动作时却顿了顿,回头深深看了梁金涛一眼。 那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期盼,还有点担忧。 万一登了报还是没消息,老八这心,怕是要再碎一次。 第346章 登报纸寻亲人 梁金涛看懂了父亲的眼神。 这事要是办不好,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他往八爸身边凑了凑,轻声说:“八爸,咱试试,总比等着强。 您跟八妈的感情那么说,说不定她就在哪个地方等着咱们找呢。”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指尖在汗衫上蹭来蹭去。 很快,梁福海打开老伴陪嫁箱子的锁,翻找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递过去:“老八,你看是不是这个?” 他把衣服递给梁福朝,声音放得很轻。 梁福朝双手接过来,手指抖得厉害。 洗得发白的粗布汗衫, 左胸口,那里缝着块针线粗糙的补丁。 补丁的颜色比衣身新些,很明显是他后来加上去的。 他捏着汗衫:“就在这儿……” 他用粗糙的指尖摸着补丁边缘,突然低下头,用牙轻轻啃断线头。 线是棉线,被汗渍浸得发硬,他啃了好几下才咬断,然后用手指一点点挑开针脚。 梁金涛屏住了呼吸,看着八爸用指甲抠。 指缝里的泥灰蹭在补丁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终于拆开了。 八爸从里面掏出个用塑料裹了三层的小包,拆开最后一层,一张一寸小照片露了出来。 照片早就被汗渍浸得发黄,边缘带着锯齿,但上面的两个人,笑得格外灿。 八爸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八妈站在他旁边,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的碎发有一绺自然卷,像朵小小的浪花。 “就这张……”梁福朝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用拇指轻轻蹭着照片上八妈的脸,“她走那年,我从相框里取出来的,怕潮坏了……” 梁金涛鼻子一酸,别过头去看煤炉。 他知道,八爸这些年,夜里总揣着这照片睡觉。 曾经听过去作伴宽慰他的六爸说,自己好几次起夜,看见八爸在月光下摸照片,嘴里还念叨着“你在哪儿啊”。 “八爸,我保证,用完就给您拿回来,一点都不损坏。” 梁金涛接过照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八爸的手,冰凉,还在抖。 梁福朝突然抬头,眼里的红更深了:“金涛,我……我想跟李老板媳妇说两句话,能行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有什么不行的!” 梁金涛扶着八爸的胳膊往起站,“李老板媳妇人挺好的,您有什么话就跟他说。” 他把八爸烤在煤炉边的棉鞋拎到炕沿下,鞋里塞着麦草,暖烘烘的,“您穿上鞋,我陪您过去。” 梁福朝穿上棉鞋,胡乱往身上套棉袄,扣子扣错了位也没察觉。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炕上的红漆木箱,像怕照片会自己飞回来似的。 梁金涛家院子里的雪早被日头晒得变成水了。 梁福朝走得快,棉鞋上的泥点子甩在裤腿上,他也没顾上拍。 到了正屋门口,听见梅姐正跟赵秀芬说:“……啥时候你们两口子有时间了,带着孩子来省城玩……” “梅姐,” 梁金涛掀开门帘,“我八爸想跟您说两句话。” 说完话,介绍双方认识 高婷梅赶紧站起来:“叔,您坐。” 李耀光则抽出一根纸烟双手递了过去 梁福朝没坐,双手在棉袄上蹭了又蹭,这才接住李老板递敬的纸烟。 没抽,而是从棉裤兜里掏出个用红绳捆着的纸卷,递到梅姐面前。 红绳是捆药材用的,磨得发亮,纸卷里露出角毛票。 “闺女,”他声音发颤,“登报……得花多少钱?这是我攒的,二百七十八块五毛,不够的话,让金涛先垫上。 要是太贵……就算了。 都十多年了,说不定……说不定人早就不在了……” 高婷梅看着那卷钱,又看了看梁福朝眼里的红,眼圈也有点热。 她刚要说话,梁金涛悄悄给她递了个眼神。 高婷梅心领神会,立刻笑着摆手:“叔,您这钱留着自己用吧。 这报纸啊,年底正好有寻人启事的公益版面,不要钱!” 梁福朝却直摇头,眼睛往梁金涛那边瞟了瞟:“你别听他的,他净哄我。 我刚才看见他给你使眼色了。闺女,要是贵,就别登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金涛开公司还得花钱呢……” “八爸!” 梁金涛赶紧打断他,“梅姐说不要钱就不要钱,您就放心吧。” 他把照片递给梅姐,“您看,这是我八妈,她这里的头发有个自然卷,特征最明显的地方。” 高婷梅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收起来后说道:“我记住了。 叔,您放心,我今天回去就联系省报社的朋友,最迟三五天后就能登出来,保证把特征写清楚。” 她顿了顿,又说,“要是有消息,报社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立马告诉金涛。” 梁福朝这才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 他看着高婷梅把照片小心地放进包包里,又叮嘱:“用完了一定给我拿回来,就这一张……” “知道了八爸。” 梁金涛帮他理了理扣错的棉袄扣子。 梁福朝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追出来相送,她把孩子往八爸怀里送。 唯一的念想给出去后,老人的牵挂似乎都猛地远去了。 以至于平日里对小孙孙稀罕的不行的梁福朝,竟然没有接过小孙孙疼溺一番,仅仅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孩子的小脸蛋。 梁金涛知道,八爸把唯一的念想交了出来,心里的牵挂既轻了,又重了。 轻的是终于有了盼头,重的是怕这盼头最后成了空。 “梅姐,” 梁金涛转过身,语气郑重,“这事儿麻烦您多费心。多少钱都行,我来出。” 梅姐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金涛,你是个孝顺孩子。 放心吧,这事儿我一定办好。” 她往李耀光那边看了眼,“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得回去了?” 李耀光吃饱喝足,逗弄着梁念平玩。 听妻子这么一提醒,突然拍了下大腿:“哟,差点忘了正事!” 第347章 做外贸生意的强小飞 “给你们带了年货!” 李耀光跳下炕,穿上棉皮鞋,叫上梁金涛出了屋子。 从后备箱里搬出两箱苹果,又拎出条腊猪腿,都是用红绳捆着的。 低声说道:“沾我老丈人的光,这些年我都快要忘了买年货是什么场景了。 这猪腿,可是省城的老字号的,尝尝鲜。” 高婷梅则从自己挎着的真皮包包里拿出瓶一套化妆品,塞到赵秀芬手里:“秀芬,以后就抹这个,用完了我让人给你带过来。” 赵秀芬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梅姐,让你们破费了……” 高婷梅笑说道:“快别这么说。 就像前面我给金涛说的那样,眼缘很重要,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这个妹子人品好,实在,是个会过日子的。 通过这小半天的相处,我更加觉得咱姐妹俩上辈子说不定就是亲亲的姐妹呢。” 高婷梅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的赵秀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一个劲的让梁金涛赶紧去大伯哥的日光温室大棚里,多拔上些新鲜蔬菜,一会儿带上。 “别麻烦!” 高婷梅喊住提着袋子就要出门的梁金涛,“路不好走,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了,免得回去的晚了两边的老人担心。” 她往李耀光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过去拉住梁金涛。 “就几步路。” 梁金涛不等李耀光过来,就说了一声,快步小跑着出门了。 桑塔纳驶离峡口村时,车后扬起串雪雾。 梁金涛站在麻家巷口挥手,看见高婷梅从车窗里探出头,手里还举着个没吃完的冻香水梨。 村口的孩子们追着车跑,嘴里喊着 “过年好”,冻红的小脸在阳光下像熟透的苹果。 赵秀芬抱着孩子慢慢走过来,往梁金涛手里塞了几个大白兔奶糖。轻轻地说道:“李老板两口子人都挺好的。” 她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省城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梁金涛笑了笑,往嘴里丢了一颗奶糖,把剩下的几个送给了路过的孩子们。 五六百米之外,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上。 铁索上积着雪,像两道冻僵的银蛇横卧黄河。 冰棱悬在桁架下,风过时叮叮当当撞出碎响,倒比对岸山村的鞭炮声先一步报了年关。 桥下冰排挤着雪沫子往下游涌,桥面上偶有挑着年货的人影晃过,脚印落进积雪里,转眼被风吹填半满。? 渐渐的,山坳里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红春联在灰墙土院间跳脱。 就要过农历新年了,最兴奋的莫过于孩子们了。 哪怕天已经黑了,他们还举着糖葫芦从这家出来又跑进那家,惊得垫着脚在雪地里找食物的鸡群拍打着翅膀慌不择路。 ...... 大年初六的铜都市,雪刚停没多久,街面上的冰碴子被往来车辆碾得发亮。 沿街的红灯笼被风一吹就晃悠。 尤其是这座城市最知名档次最高的饭店大门之上,左右各挂着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大红灯笼,把 “铜都饭店” 四个鎏金大字映得忽明忽暗。 梁金涛踩着积雪往饭店门口走,军大衣上沾着从峡口村带来的雪粒,一进大堂就化了,在深色布料上洇出浅痕。 “梁老板,李老板在三楼‘牡丹厅’等您!” 听梁金涛说出包厢名字后,穿深色制服的服务员笑着引路,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上,“刚还念叨您呢,说您一会儿就到了。” 包厢门一推开,暖气混着菜香扑面而来,把梁金涛冻得发僵的脸烘得发烫。 李耀光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红毛衣。 看见梁金涛进来,他冲电话里说了句 “先这样”,挂了线就往跟前凑:“可算来了!路上不好走吧?我让服务员给你沏了茯茶,快暖暖。” 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菜,红烧肘子冒着热气,清蒸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还有盘油亮亮的炸糕,是铜都市的特色。 三楼的另外一间包厢里,靠窗的沙发上,俩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凑着说话,一个是李耀光的老丈人,另一个同样年纪的老人,穿着随意,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威势。 “昨晚上接到我老丈人要来铜都市访友的通知,我就联系了你俩,约在这里见面。” 李耀光笑指着个穿夹克的年轻人,“这是强小飞,强老板,从鹏城来的,做进出口生意的。” 强小飞站起来伸手,掌心带着点汗:“梁老板好,久仰。” 他二十多岁,头发烫得微卷,说话带点南方口音,眼睛亮得很,扫过梁金涛时,带着点打量的意思。 梁金涛握了握他的手:“强老板年轻有为。” 他脱下军大衣搭在椅背上,坐下时瞥见桌上的酒。 除了自家一斤装的“柳河劲酒”,还有一瓶 “泸州老窖”。 “我老丈人下午吃过饭才走,我得开车,所以就以茶代酒了。” 李耀光给梁金涛倒上酒,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出细微波纹,“强老板这次来,是想看看咱西北的土特产,尤其是你那‘柳河劲酒’,他说在鹏城准能卖火。” 强小飞夹了块炸糕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梁老板,你们这酒,药材地道,包装也新颖,往香江一送,保准被抢疯。” 他的普通话里带着点南方口音,尾音翘得轻快,“这铜都市的年味真足,比鹏城热闹多了——那边年初二就开工,街上连个灯笼都少见。” 梁金涛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液带着点烈,暖得喉咙发燥。 他看着强小飞,突然想起前世九十年代,自己去香江投奔三叔途经鹏城。 高楼像雨后春笋似的冒,人人都在谈生意。 鹏城来的,做进出口,这两个词在他心里打了个转。 前世他在香江见过太多抓住特区机遇的商人,如今自己手里握着“柳河劲酒”这个好东西,哪能放过这机会? “强老板,” 梁金涛放下酒杯,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听李哥说您从鹏城来,那地方现在建设得咋样了? 我只在报纸上见过,说那边高楼跟树林似的。” 第348章 借政策的东风把日子过好 听梁金涛问起鹏城的情况。 强小飞眼睛一亮,放下筷子的动作都带着股兴奋:“梁老板这是问对人了!”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花衬衫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金链子,“跟你说,鹏城现在就是个大工地! 深南大道两边,天天起新楼,玻璃幕墙在太阳底下能晃花眼。 内地的商家挤着往那儿扎,南粤的服装厂、江浙的小家电,还有不少外商,都在那儿开厂子、设办事处。” 他拿起酒瓶给梁金涛续上酒,酒液在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前阵子我去关外看,好家伙,全是厂房! 货车从早到晚不停地跑,往香江拉的货物都堆成山了。 那边的人也跟咱这儿不一样,走路都带风,开口就是‘订单’‘外币’,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过。” 梁金涛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记得前世鹏城九十年代初的爆发式增长,只是没想到这一世比记忆里更鲜活。 “柳河劲酒”在省城卖得火,可终究是小打小闹,若能借着特区的渠道往南走,甚至通过强小飞的关系卖到香江。 当有一天三爸突然看见来自家乡的保健酒出现在了香江的大街小巷…… 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发烫。 “这么说,那边的市场很活?” 梁金涛又问,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着,“像我们这种地方特产,在那边吃得开不?” “太吃得开了!”强小飞猛地拍了下桌子,火锅里的汤溅出几滴,“你是不知道,香江人现在就认‘纯天然’‘滋补’这词儿。 他们那边生活节奏快,有钱人多,就爱喝这种养身子的酒。 前阵子我一个商人朋友还跟我念叨,说内地的枸杞好,可惜没像样的牌子,都是散装的往那边带。” 他夹起一块炸花生扔进嘴里,嘎嘣脆地嚼着:“梁老板,你这酒要是能往那边推,保准火! 包装再讲究点,印上‘黄母亲河特产’‘百年配方’,我给你牵线,找香江的酒楼、超市谈谈,销量绝对比这边翻十倍!” 李耀光在一旁听得直点头,给强小飞续上茶水:“我就说你们俩能说到一块儿去! 金涛,强老板在那边路子野,真能帮你把酒推出去。” 梁金涛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跟强小飞碰了碰,酒液撞出细碎的响。 他想起柳河乡河滩地的枸杞苗,想起邹师傅蒸酒时的号子,想起赵秀芬抱着念平说 “日子会越来越好”。 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所有的记忆跟经验无一不都在说明一个道理——好日子不是守出来的,是得往活处闯。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穿旗袍的服务员端着果盘走进来,盘子里的沙果红得发亮。 强小飞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住了嘴,刚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等女服务员离开之后,他这才冲梁金涛挤了挤眼:“说白了,就是饱暖思……嗯,滋补嘛。 香江人也好,外国人也罢,都讲究这个,只要东西好,不怕他们不掏钱。” 梁金涛笑了,他懂这话里的意思。 前世在香江见多了,越是繁华的地方,人越惜命,滋补品的市场从来就没冷过。 他往火锅里下了把菠菜,看着绿叶在汤里舒展:“强老板,要是真能合作,我保证供货。 ‘柳河劲酒’配料表里的枸杞、苁蓉都是优中选优,比别的地方的药效足,药酒厂首席酿酒师邹师傅传承了四代人的酿酒手艺,加上老方子,造出来的保健酒绝不含糊。” “这话我爱听!”强小飞拿起酒瓶又要倒,被梁金涛按住了,“强老板,我的意思今天酒就喝到这,等下次您再过来,我请你去柳河看看,让你瞧瞧新建药材基地,还有邹师傅蒸酒的手艺。” 李耀光妙懂梁金涛的意思。 下午还得载着老丈人返回省城,强小飞也会同车回去,要是喝醉了的话就不太雅了。 于是在一旁拍手说道:“这主意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小飞,这次趁着送我老丈人来铜都市跟老朋友叙旧,让你跟金涛见个面,相互认识一下。 我相信,等下次你亲自去了柳河药酒厂,看到热火朝天的酿酒现场,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强小飞也是个妙人,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乐呵呵地笑说道:“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等。 年后我还得再去一趟鹏城,大概三月中旬左右回来,到时候辛苦梁老板安排时间,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柳河劲酒’是从怎样的环境里生产出来的。” 窗外的太阳爬到正当空,把雪地照得晃眼。 梁金涛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军大衣搭在椅背上,蓝布褂子虽然普通,眼里的光却藏不住。 他知道,这次跟强小飞的见面,‘柳河劲酒’的香味,说不定真能飘过南岭,飘进那个正沸腾的南方特区里去。 服务员又端来一盘炸糕,金黄的油光映着三人的笑脸。 火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像在为这趟意外的会面,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楼上包厢里。 两盏黄铜吊灯洒下暖光,杯中的白酒泛着琥珀色。 张老夹了片酱牛肉,放下筷子时,竹筷在漆盘上轻磕:“老高,你那女婿李耀光,在省城的生意越做越大,上次电话里听你说,准备去省外发展,不会是鹏城吧?” 他曾是铜都市分管经贸的副市长,退下来后仍关心商情。 高老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酒液晃出细微波纹:“后生敢闯,是好事。” 他抿了口酒,喉结动了动,“我跟他说过,做生意得守规矩,税要交够,秤要给足,不能搞歪门邪道。” “这就是认识上的差距啊!” 张老叹了句,“前阵子还有人说,这是‘投机倒把’的新花样。” “时代不同了。” 高老放下酒杯,指节在桌面上轻敲,“报纸上天天说‘改开改开’,就是要让老百姓敢挣钱、会挣钱。 只要不违法乱纪,借着政策的东风把日子过好,这就是正道。” 张老笑了,举杯再碰:“还是你看得透。” 窗外的雪光映在杯沿,晃出细碎的亮。 第349章 样板房 开春的风带着点暖。 吹得四十八军户乡的柳树抽出嫩黄的芽,田埂上的冻土化了层软泥,踩上去能陷进半只脚。 庄稼人扛着赶着大牲口犁耙往地里去,吆喝牲口的号子、铁锨翻地的“嚓嚓”声,混着屋檐滴雪水的“滴答”声,在村子里织成一张热闹的网。 梁金涛家的新宅基地上,却比田里更热闹——霍队长带着五个工匠,正给新房的围墙抹最后一遍水泥。 这五个匠人,只看模样就是老把式了,各个脸膛被日头晒得黧黑,手里的抹子耍得溜,泥板在墙上刮过,留下平整的弧光。 用霍队长的话说,“梁老板要的房子,得经住十年二十年的风雨”。 这房子他是真上了心。 除了活是张振铭介绍的这层关系,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梁家人好相处。 因为梁金涛的要求非常特别,哪怕霍队长领着施工队盖了好多年房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布局。 不得已,地基挖得比寻常人家深三尺,垫了三层河卵石;房梁用的是从泰景县买回来的硬松木,他亲自爬上去量了三遍尺寸。 就连窗户框,都让木匠师傅刨得严丝合缝,说“不能让冬天的风钻进来”。 当然,他心里有笔账:这房子盖得好,往后四十八军户乡、甚至周边乡镇的人盖房,准会来找他。 这栋房子格局很特别,里面房间套房间,厨房单独隔开,还留了装抽水马桶的地方 —— 这在村里是头一份,可不就是现成的样板房? 最显眼的是院子里的石桌,昨天刚安好,长度快够三米,宽一米二,是用拆老房子时剩下的整块青条石凿的,表面磨得光溜溜,能照见人影。 石桌周围摆着十个石凳,也是用老条石改的,凳面凿了防滑的纹路。 “这石桌真不赖。” 霍队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身边的一个匠人说道,“当初梁老板说要围着杏树摆,我特意让人把桌子边缘凿成弧形,正好绕着树干。” 他往石桌上方指了指,一根胳膊粗的杏树枝从一旁探过来,枝桠弯得像迎客松,枝头上刚鼓出花苞。 “梁老板的八爸昨天在这枝上挂了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匠人抬头,就见树枝上挂着盏铁艺灯。 老人舍不得扔那盏用了十多年的老马灯,找了根粗铁丝,把灯架拆开,重新弯成花瓣的形状,灯芯换了新的,玻璃罩擦得透亮,挂在枝上,风一吹就轻轻晃,倒真有几分古意。 “老人琢磨了三天,说晚上在石桌吃饭,就靠这灯照亮。”霍师傅又笑着说道,“梁老板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我就按他的意思,用拆老房子的木板,在杏树周围打了圈木栅栏,齐腰高,刷了桐油,红亮亮的。 告诉其他人,加把劲,争取今天完活,咱们也该换地方去下一家了。” 他跟身边的工匠头子说了一声,就打着哈欠找地方眯瞪了。 东厢房里传来女人的絮叨声。 秀芬妈正拿着扫帚,一下下扫着铺了瓷砖的地面。 地面光得能照见人影。 六妈廖凤英手里同样拿着扫帚,眉头皱得老高。 “这地太光溜了!”秀芬妈直起身,拍了拍扫帚上的灰,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白灰,“念平跑起来准得摔跟头。 金涛也是,铺这么光的瓷砖干啥? 要我说啊,还是铺上红砖好看。或者直接压成水泥的也行啊。” “谁知道了呢!”廖凤英也附和着,“等五九再长大点,这一天可有事儿干了,就跟他屁股后头转吧。” 秀芬妈笑说道:“哈哈,你侄儿怕你闲出屁来,给你找点事儿……” 廖凤英哭笑说道:“不光这地!你瞅他自己个的这间屋子,连个炕都不搭,说要买床!” 她往西厢房指了指,“那床板子能有炕暖和?冬天冻得跟冰窖似的,秀芬一个女人家,每个月那几天咋熬?” 秀芬妈眨巴着眼睛,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我也跟秀芬说过,她光笑不说话。 六妈廖凤英又想起件事,说道:“还有那厕所,居然盖在屋子! 说是叫啥‘抽水马桶’,霍队长弄了个铁东西放在房顶上抽水,再顺着管子流下来冲…… 我活了五十多年,头回见厕所往屋里安的!大夏天的,那味儿还能闻?” 秀芬妈笑说道:“我听霍队长说那叫水泵,只要一通电就能自己把井里的水抽到房顶上。” 说着话,朝卫生间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六亲家,城里的楼房都这样,秀芬爸单位新分的楼房,厕所就在屋里,说是叫‘卫生间’,还能洗澡呢。 我前阵子去已经装修好的人家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没味儿。” “真的?”廖凤英直起腰,“论享受,还是城里人会享受。 哦,对了亲家,金涛老丈人单位分了楼房,你很快也就变成城里人了。” “城里不城里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就像金涛常说的,方便比什么都强。” 秀芬妈往窗外看了眼,见梁金涛站在门口,脸腾地红了,“这孩子,回来咋不吭声?” 梁金涛其实进门没多长时间,笑着走进来说道:“妈,六妈,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他往炕沿上坐。 哦不,这屋里没炕,只有个临时搭的木板凳, “床我托李耀光从省城捎,说是弹簧床,冬天垫上厚褥子,比炕还暖和。 厕所里回头装了排风扇,夏天开着,味儿就散了。” 六妈廖凤英撇撇嘴:“你就瞎折腾吧!等冬天冻得睡不着,就知道炕的好了。” 话虽这么说,眼里的担忧却淡了些——她知道梁金涛做事有谱,从药酒厂的事就能看出来。 三人说话的声音把睡在石桌上的霍队长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瞅,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刻一骨碌翻起来,笑着朝梁金涛跟前走。 一边说道:“梁老板,啥时候回来的?” 梁金涛转身笑说道:“才回来一会儿。 药酒厂那边粮食不够了,李乡长非要我过去一趟看着买。” 第350章 参观新居 “梁老板,活儿差不多了,你去瞅瞅,要是没啥毛病,我就让徒弟们收拾家伙了。” 霍队长说着话,从半新旧的提包里取出账本上拍了拍。 坐到木凳上这才说道:“这是开工到现在所有的账目明细,你过过目。 觉得哪里不合适的话这里有笔你先勾出来,最后我一并解释。” 梁金涛接过账本跟钢笔,随手放在窗台上,跟着霍队长在新房子里转了一圈。 正房的墙面平得像熨过的布,墙角的阴角线直得能当尺子;厨房的灶台用白瓷砖贴了面,亮闪闪的,霍队长特意在灶台下留了个柜子,说“能放锅碗瓢盆”。 所有的窗户都装了双层玻璃,霍队长用手指敲了敲,“冬天保暖,夏天隔热”。 最让他满意的是抽水马桶。 霍队长在院子的井里装了潜水泵,房顶上架了个不锈钢水箱,泵一开水就抽到水箱里,用的时候打开阀门,水流“哗哗”的,比村里的旱厕干净多了。 “霍队长,这活儿做得没话说。”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啥挑的。” 霍队长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大牙:“我就知道梁老板是个痛快人。” 梁金涛重新拿起账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机制砖三千块,每块三分五;松木梁两根,共一百二十块;潜水泵一个,二百八十块…… 这都是后期采购的物件,合计下来,总共还欠着人家两千九百八十块。 “眼下手头有点紧。” 梁金涛合上账本,挠了挠头,“年后用钱的地方有点多,钱都垫进去了。过十天半个月,等货款到了,我立马给你送去,行不?” 开公司的事有眉目了,他委托李耀光帮着办理,钱都进了省城。 霍队长手一挥,把账本往提包了一放,爽快地说道:“梁老板,钱的事好说,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我就行了。 我在你们村子给你家盖房子,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小半年时间了,你梁金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梁金涛的名声,四十八军户乡谁不知道?差不了我的那点小钱。” 房子择个日子就搬进去住吧,要是哪有毛病,你尽管找我,哪怕过半年,我也来给你修!” 匠人们已经做完了最后一点活,开始收拾工具了, 众人扛着梯子、抹子往院外走,霍队长跟在后面,走到石桌旁又停住,往石凳上坐了坐:“这石桌真不赖,夏天在这儿喝酒、吃西瓜,得有多舒坦。” 梁金涛也坐下来,风从杏树枝桠间钻过,带着点泥土的腥气。 远处田里传来吆喝声,近处新房的墙缝里还在滴水,八爸的铁艺灯在风里轻轻晃。 他望着青瓦红墙的新房,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房子,一砖一瓦,都透着踏实的盼头。 霍队长他们离开时间不长,有村民陆陆续续过来参观梁家新宅子。 住在前后的邻居相约着往梁金涛家的新房挪。 俩老汉看样子才从地里回来时间不长,鞋底子上还沾着泥,站在大卡车都能通过的大门口就瞅见那圈红亮亮的木栅栏。 老刘咂着嘴:“乖乖,这木头刷的啥?红得跟庙里的供桌似的。” “进去瞅瞅!” 吴老四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俩人在院门把鞋底的泥都弄干净了,这才踩着青石板进了院。 刚迈过新房子的门槛,走在前面的老刘“哎哟”一声,往后趔趄着差点坐地上,亏得吴老四一把拽住。 “这啥地?比复兴渠里的冰都要滑!” 老刘摸着后腰直咧嘴,低头一看,地面铺着白花花的瓷砖,光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金涛,你家咋铺石板镜?这要摔着孩子咋办?” 梁金涛正帮赵秀芬往厨房搬碗,听见动静笑着出来:“表叔,这是瓷砖,城里楼房都铺这个,好打扫。 您慢点走,走一会儿就习惯了。” “瓷砖?”吴老四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地面,凉丝丝的,“这玩意儿贵不?我家小子说要盖新房,我让他也铺这个?” “别!”老刘赶紧摆手,“你忘了我刚才差点摔着?咱庄稼人天天踩泥,进屋就得换鞋,麻烦!” 正说着,院外又涌进来七八个人,有拎着菜筐的王家表叔妈,有抱着孙子的李家表叔奶奶,都是闻着动静来看新鲜的。 “这房真亮堂!” 王家表叔妈往正房里瞅,墙刷得雪白雪白,屋顶挂着盏带玻璃罩的灯,拉线一拽,“啪”地亮了,晃得她眯起眼,“这灯比我的灯亮多!晚上做针线活都不用凑窗户了。” “还有这床!”李家表叔奶奶抱着孙子往一个套间里走,看见靠墙摆着的木板床,床板铺着花褥子,连个炕席都没有,顿时急了,“金涛媳妇,怎么没有炕啊? 冬天得多冷! 我家三小子在县城打工,老板让住的楼房,回来说那床板跟冰似的,后半夜就被冻醒了!” 赵秀芬正叠被子,闻言笑着解释:“表叔奶奶,这床底下能塞棉花胎,铺三层褥子,比炕还暖和。 再说金涛准备托人买床垫呢,说睡上去舒服的很。” “再舒坦也没有烧炕好!”王家表叔妈突然指着一地地方,声音拔尖,“你们看那是啥?厕所怎么盖到屋里了? 盖到外面院子里多好啊,抬脚也就几步路的事,权当锻炼了。” 众人呼啦一下涌过去,就见东厢房角落摆着个白瓷马桶,旁边墙上挂着个铁箱子,箱子上有个铁把手。 吴老四好奇,伸手一拽,“哗啦”一声,水从马桶里涌出来,带着股冲劲,吓得他往后蹦了三尺远,差点撞翻门口的脸盆架:“妈呀!这是啥怪物?还会喷水!” “这叫抽水马桶。”梁金涛走过来,演示着扳动把手,“用完一按,水就把脏东西冲下去了,比旱厕干净,还没味儿。” “没味儿?”老刘凑过去闻了闻,还真没闻到啥味,又伸手摸了摸马桶沿,光溜溜的,“这瓷比我家的碗还滑溜,得不少钱吧?” 第351章 请客不收礼 “霍队长从铜都市买回来的,”梁金涛笑说道,“往后不用大冷天跑院外上厕所了,尤其老人们夜晚上起夜,方便。” “方便是方便,” 李家表叔奶奶抱着孙子往外退,“可这水从哪儿来?刚才那‘哗啦’一声,我心都跳出来了,别是把井里的水都抽干了?” “房顶上有水箱。”赵秀芬指着窗外,“霍队长装了水泵,把井水抽到水箱里,用的时候就流下来,不费多少水。” 正说着,老刘的孙子小宝突然挣脱爷爷的手,光着脚丫往瓷砖地上跑,刚跑两步 “啪” 地摔了个屁股蹲,却没哭,反倒咯咯笑:“爷爷,这地比滑冰还好玩!” “你这小兔崽子!” 老刘赶紧把他抱起来,拍着孙子的屁股,“金涛,你这房是好,就是太金贵,咱们庄稼人住不惯。” “住惯了就好了。”梁金涛递过块糖给小宝,“往后你们常来,踩踩就不滑了,马桶也看顺眼了。 夏天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坐在石凳上围着石桌吃饭,想想都惬意的很!” “我看行!”吴老四往石桌那边瞅,“这石桌真不赖,能坐十个人,秋天摆上炖羊肉,就着你药酒厂新酿的酒,得有多舒坦!” 众人又在院里转了转,对着瓷砖地面、抽水马桶、带玻璃罩的电灯评头论足。 笑声混着王家表叔妈的惊叹、李家表叔奶奶的念叨,在开春的风里飘得老远。 梁金涛看着这热闹劲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必须得跟几位老人还有秀芬商量一下。 傍晚的霞光把四十八军户乡的田埂染成金红色。 铁犁翻过的泥土泛着湿润的黑,混着农家肥、化肥的气息,顺着风往黄河湾里的峡口村漫延。 赵秀芬和大嫂赵山花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煤炉上的铁锅“咕嘟”响着,炖羊肉的香气漫过木栅栏,引得院外的麻雀在杏树枝上蹦跳。 “秀芬,把案板上的韭菜给我。” 赵山花系着蓝布围裙,手里的锅铲在铁锅里翻得飞快,鸡蛋液在油里炸开金黄的花,“爸说六叔爱吃韭菜炒鸡蛋,得多搁点油。”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腾出一只手递过韭菜,眼尾的笑纹里沾着面粉:“知道呢,六妈刚才还念叨,说开春的韭菜最嫩。” 她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金涛说今晚要跟爸他们商量事,得弄几个硬菜。”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梁金涛陪着老父亲梁福海、六爸梁福圭六妈廖凤英和八爸梁福朝往里走。 四位老人除了六妈廖凤英,都才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刚拔的野葱。 “这新房就是亮堂!”梁福圭往院里瞅,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青条石在晚霞里泛着暖光,“比老宅子敞亮十倍,老八你说是不是?”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往石桌旁的杏树看了看。 枝头的铁艺灯被风晃得轻响,他伸手摸了摸灯架,粗糙的指腹蹭过冰凉的铁,嘴角悄悄翘了翘。 “饭菜一会儿就好了!” 赵秀芬迎上去,把孩子递给伸手过来的六妈。 几位老人在新房子里转着看了一圈。 其实早就看过好几次了。 这次又看,其实主要看的是梁金涛有没有像他吹嘘的那样,霍队长这次带来了一位盘火炕的把式,盘出来的火炕不漏烟热的快,既可以烧水做饭又可以取暖,再也不用一到冬天弯着腰爬在地上烧炕了。 梁福海往主位上一坐,烟袋锅往石头桌子的一角一磕,火星溅在地上:“金涛说有正经事商量,啥事儿啊?” 梁金涛给众人倒上热茶,水汽在粗瓷碗里袅袅升起:“爸,六爸六妈,八爸,今个请你们来,是想说说办酒席的事。” 他往灶房瞅了眼,赵秀芬正端着炖羊肉出来,肉香混着萝卜的甜气漫开来,“从拆老房子到盖新房,霍队长他们干活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来搭过手 。 王家表叔爷着抬过梁,李老四给工匠们打过下手,还有刘家表叔妈,天天过来帮六妈给施工队做饭……” “该请!”梁福圭没等他说完就拍了桌子,酒碗在桌上震得轻响,“咱老梁家办事,不能让人家说不懂规矩。 搭过手的、帮过忙的,都得请来喝杯酒,不然我这心里不舒坦。” 廖凤英往他碗里夹了块羊肉:“你少喝点!金涛还没说完呢。” 她转向梁金涛,眼角的皱纹里带着笑,“打算请多少人?三社八十队的都请来?那可得摆几十桌。” “嗯,都请来。”梁金涛点头,往八爸碗里添了勺汤,“八爸,新房子是以你的名义盖起来的,我跟秀芬的意思,当时候请大家伙的时候还是以你的名义去请。 左右前后的邻居,亲朋好友,还有平时都来往的其他队的人,都得算上。 日子就定在清明后,那时地都种上了,大家肚子里缺油水。” 梁福海抽了口烟,烟圈在灯光里慢慢散:“行,该请。 不过有件事得说清楚——咱办事,不能学那些铺张的,菜不用太多,酒、肉管够就行。” 他往梁金涛看了眼,眼神里带着认真,“但有一条,不能收礼金。 咱们盖房子小半年时间,几乎家家户户都出工了,收礼的话说不过。” “爸说得对!”梁金涛赶紧接话,“我也是这意思。 咱办事是答谢,不是敛钱。谁要是拎着礼来,咱就原封不动退回去,就说‘人来就行,东西带回’。” 廖凤英皱了皱眉,手里的筷子在碗沿磕了磕:“不收礼?那得花不少钱吧?肉、菜、酒,哪样不要钱? 我可是听说,你还欠着霍队长的工钱呢。” 三位老人的视线,瞬间从酒杯上转移到梁金涛的脸上。 不等梁金涛解释,赵秀芬端着馒头进来,正好听见了。 她把热气腾腾的馒头往桌上一摆,笑说道:“六妈放心,花不了多少。酒用咱药酒厂的,菜的话,大哥暖棚里有现成的,就差一样——猪肉。” 第352章 略有盈余 “猪肉的确是个大问题。” 梁福圭往嘴里塞了口鸡蛋炒韭菜,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胡乱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这才又往下说道:“腊月里家家都把猪杀掉了,一部分卖成钱了,一部分留着自己家吃了,开春哪有现成的大猪? 我刚才估摸了一下,按照金涛的请法,至少需要一百五六十斤猪肉。 峡口村肯定没有那么大的猪,我觉得就是四十八军户乡,怕是找不着够一百五十斤的。” 众人都沉默了。 梁福朝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抬头,声音闷闷地说道:“咱们乡没有的,其他地方说不上有。” 梁福海眼睛一亮,烟袋锅往桌角一磕:“对呀!四金龙乡跟咱们挨着,过了吊桥就到了,那边说不上有大猪。 金涛,改天你路过的时候去你老丈人的单位跟他说一声,让他留意打听着点。 就说咱要办酒席,得多买些,让卖家给个实在价。” “嗯,行呢。” 梁金涛往碗里夹了块萝卜,“哪天我去药酒厂,顺道去跟我老丈人说一声。 他在供销社上班,接触的人多,口口相传之下,这件事肯定就落实了。” “你老丈人出马肯定行。” 梁福圭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往梁金涛碗里倒了点酒,“一百五六十斤净肉,拉回来后分割一下,炒菜、包饺子、炖肉、做丸子,样样都够了。” 廖凤英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倒会算账!金涛还没说请多少桌呢,你就敢要一百五六十斤肉?” 嘴上这么说,眼里的笑却藏不住,“不过话说回来,刚种完庄稼,大家伙肚子里都缺油水,既然是请客,如果没有几个硬菜,虽然不收礼,但却显得咱老梁家小气。” 梁福海磕了磕烟袋锅,慢悠悠地说:“不用太铺张,实惠就行。 一盆炖羊肉,一大碗红烧肉,再炒两个肉菜,配上几个素菜就挺好。”。 说完这番话,他朝老八看了看,“他八爸,你年轻的时候抓猪厉害的很,看膘的肥瘦一看一个准。 到时候亲家要是带话过来了你过去瞅一眼,觉得猪肉没问题的话就给人家给个订金,把肉定下来。” 梁福朝点头,往嘴里倒了口酒,含糊着说:“行。 金涛,告诉你老丈人,最好多看两三家,到时候咱们有的选。” 赵山花抱着梁念平,孩子在她怀里咂着嘴,小手往桌上的鸡蛋羹够:“那就从明天开始,有些菜就再不卖了,留着到时候办酒席。 有些能放住的摘下来放到阴凉的地方,别到时候咱们自己都不够用了。” “还有馍馍。” 赵秀芬接话,“六妈,日子定下来后,你带上我们妯娌几个,咱们提前两天发面,蒸两笼白面馍,再蒸点包谷面馍馍,让不爱吃白面的老人也有得选。” 梁金涛看着满桌的笑脸,心里暖烘烘的。 天边的晚霞渐渐淡了,院外的田埂上传来邻居回家的脚步声,夹杂着牲口的嘶鸣。 他举起酒碗,给几位老人敬酒。 老哥三碰了碰就被,酒液在杯子里晃出细微波纹。 梁福海说道:“那就先这么定下了! 金涛,清明后你带上礼物去找你白家表叔妈,请她定个好日子,咱在新房的院子里摆酒席,让大家伙热热闹闹聚一场,也算没辜负村里人对咱们老梁家的帮忙。” “干了!” 梁福圭率先干了碗里的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抹了把嘴,兴致很高地笑说道:“我明个就去村里吆喝,把金涛要把酒席的事传扬出去,让大家伙都知道清明节后有这么件事,到那天必须吃好喝好!” 廖凤英往他碗里夹了块肥肉:“就你积极!这么香的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话虽嗔怪,眼里的笑意却像灶膛里的火苗,旺得很。 夜色漫进堂屋,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 梁金涛望着满桌的饭菜,听着家人的絮叨,突然觉得这新房才真正有了家的模样。 不只是瓷砖地面有多光,抽水马桶有多方便。 而是这屋里的热气,这桌上的笑声,这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的踏实劲儿,比啥都金贵。 八爸梁福朝往新房子的方向看了看,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青条石做成的台阶上,泛着淡淡的银。 他想起白天村民们围着新房说笑的样子,想起王家老表兄差点滑倒的窘态,想起李家表嫂摸着抽水马桶的好奇。 突然端起酒碗,在梁金涛酒杯上碰了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金涛,办得好。” 梁金涛笑了,往他碗里添满酒:“八爸,如果不是您同意拆自己的老宅子,就不会有现在的新房子。 这件事说到底,您才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仰头干了碗里的酒,喉结滚动的瞬间,眼角有亮闪闪的光,像是落了星子。 夜深人静。 煤炉里的煤块泛着暗红,灯泡在玻璃罩里轻轻晃,把新房的墙照得暖融融的。 赵秀芬把梁念平往棉褥子深处塞了塞,指尖划过孩子的小脸蛋,声音压得很低:“涛子,家里真没多少钱了。” 梁金涛正摩挲着一张药材收购单,闻言抬头笑着说道:“愁什么?”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噼啪”跳,“韦小强带着天恩他们,半个月时间就收了一万多斤药材,而且都是张振铭急需的。 过两天就派车来拉,进价加三成,一出一进至少落三千。” “那也不够啊。” 赵秀芬拽了拽他的袖子,“欠霍队长的工程款就快三千了,办酒席的肉钱、零碎开销,怎么着也得一千多块。” “收购点还有些废品没处理,铜丝、旧铁堆了半院,卖了能凑一些。” 梁金涛把单子折好放到桌子上,“再说,药酒厂这月的货款也该结了,李耀光那边至少打过来两千。 加起来,不光够,还能剩好几百块的本钱呢,咱们收购点的生意可不能停。” 赵秀芬瞅着丈夫自信的笑容,心里的不安慢慢散去了。 第353章 梁氏实业 1991 年的三月底。 西北的风还带着凛冽的余威,却已裹不住土层下钻出来的暖意。 从祖厉县城往柳河乡去的砂石路,被开春的融雪泡得半软,黑色吉普碾过之处,溅起的泥点在车身上画出斑驳的痕。 车窗外,冬麦刚抽出青黄的苗,顺着田埂铺向远处的黄河滩,红黏土在阳光下泛着暗紫,像被冻裂的伤口正慢慢愈合。 “你摆酒席这事儿,没打算告诉张振铭?”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前方被车轮压出两道深辙的路,指尖在真皮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他穿件灰色中山装,袖口别着支 “英雄” 钢笔,笔帽上的镀金被磨得发乌,是县政府办统一配发的。 梁金涛正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树干上缠着防冻的麦草,像裹着层破旧的绷带。听见问话,他转过头,呢子衣服的领子蹭得下巴发痒:“也不是啥大事儿。” 他往炉风口凑了凑,暖风带着股煤油味吹在脸上,“张哥最近不是忙着物资储备公司的事? 前阵子打电话说,南边的几位老板催的紧,他得盯着点库存,脱不开身。告诉他,他也来不了。” “你呀。” 邱富海嗤笑一声,打了把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坑洼,“还是太年轻。” 他侧过脸,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看得分明,“张振铭这人,你别瞧他平时笑眯眯的,见人就递烟,心里的弯弯绕能绕出三里地。我跟他在县物资局同事好几年了,还能不清楚?” 吉普碾过块碎石,车身猛地一颠,梁金涛下意识扶住前座的靠背。 “他那人,最讲究‘场面’二字。” 邱富海继续说,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审慎,“你盖房他帮着找工匠,药材收购他牵线搭桥,现在办酒席不告诉他,传出去他保准觉得你没把他当自己人。 到时候轻则给你甩脸子,重则往后办事给你使绊子 —— 他那人,记仇。” 梁金涛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是 “兰州” 牌的,张振铭前阵子送的,说 “办事递这个,不掉价”。 他想起前世二哥梁金水在电话里念叨的,张振铭在北川湾收购站那两年,见了村里的老人就喊 “叔婶”,谁家拉来的废品多给两毛钱,谁家孩子上学缺铅笔就从抽屉里摸出几支,硬生生把个不起眼的收购站经营成了“亲民据点”。 可真要论起计较来,据说有回邻村的人在药材里面掺假了,被他发现后骑着自行车追了三里地,把对方堵在家里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一世倒还好。” 梁金涛在心里说,指尖在烟盒上摩挲,“可能是通过邱哥认识的,又搭着药材生意的线,他对我倒挺实在。” 开春盖房缺钱,张振铭从霍队长那里知道后,专门跑到药酒厂拿出五百块,说 “啥时候有了啥时候还,没有了就用药材顶账”。 “实在归实在,规矩不能破。” 邱富海把车往路边靠了靠,让过一辆拉着粪桶的驴车,驴粪的酸臭味透过车窗缝钻进来,“依我看,找不见他人,你就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费贵不了几毛,告诉他一声——来不来是他的事,咱礼数得到。” 梁金涛望着远处柳河乡的轮廓,药酒厂的烟囱正冒着笔直的白烟,在淡蓝的天上扯出条线。 他突然笑了:“打电话不如我亲自去一趟。”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过几天我正好要去省城,跟李耀光媳妇对接公司注册的事,张振铭人不是在省城吗,先电话里约一下,能见面的话就当面请他。” “这就对了。” 邱富海松开方向盘,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糖纸在车里窸窣响,“咱把姿态放低,他来了,咱敬他三杯酒;他不来,咱也落不着闲话。 不过依我猜,他就算人到不了,也得托人捎份礼——他那人,最要脸面。” “嘿嘿。” 梁金涛挠了挠头,露出点憨笑,“邱哥,我忘了跟你说,我跟家里老人都商量好了,办酒席只请人,不收礼。” 吉普正好碾过个土坎,邱富海猛地顿了下,薄荷糖差点呛进喉咙。 “啥?” 他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不收礼?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农村办酒席,哪有不收礼的?你这是唱的哪出?” “盖房这小半年,村里帮衬太多了。” 梁金涛的声音沉了些,目光落在车窗外帮着邻居赶羊的老汉身上,“王家表叔爷七十多了,踩着雪帮我抬过房梁;李老四家的小子,放了学就来给工匠们递水。 就连隔壁二社的,都有人赶着驴车来送过两车土。” 他往膝盖上捶了捶,“我爸他们说,这些情分,不是几张礼单能还清的。 摆酒席,就是图个热热闹闹,让大家伙儿吃顿饱饭,认认咱这新房的门。” 邱富海沉默了,手指在方向盘上停住。 车窗外掠过片刚化冻的渠沟,冰碴子在水里撞出细碎的响。 “你跟老人们办得敞亮。”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点赞许,“是我俗了。” 吉普渐渐驶近柳河乡地界,路边开始出现扛着锄头的农人,看见邱富海的车,都远远地招手。 药酒厂的红铁门越来越清晰,门口停着辆解放牌卡车,工人们正往车上搬酒桶,帆布篷上印着“柳河劲酒”四个黑体字,在阳光下泛着光。 “你前面说要去省城,还是为了开公司的事儿?” 邱富海突然侧目,目光里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探究。 车拐进药酒厂的院子,他踩下刹车,吉普在水泥地上滑出半米才停稳。 梁金涛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酒糟和药材的气息涌进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嗯。” 他应着,弯腰从后座拎出帆布包,里面装着邹师傅要的药材清单,“梅姐说,省工商局那边的核名下来了,叫‘梁氏实业’,让我去签个字。” “开到铜都市不行吗?” 邱富海跟着下车,皮鞋踩在融雪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的响。 他往酒厂车间望了眼,邹师傅正举着木勺往蒸锅里添糜子,蒸汽在门口凝成白雾,“离你家近,来回方便。 需要县上开个啥手续,我就帮你办了。” 第354章 一步到位 梁金涛靠在车门上,望着远处河滩地新栽的枸杞苗,绿得像抹在黄土地上的颜料。 “邱哥,你当我没想过?” 他吐了口烟,烟雾在风里打着旋,“可你想,现在把公司开在铜都市,将来要往全省铺渠道,还得迁到省城去。 与其到时候折腾,不如一步到位。” “你就非得守着省城?” 邱富海的语气里带了点不解,“公司开起来,你还能天天在省城盯着?家里的老人,秀芬和念平,你不管了?” 梁金涛笑了,烟蒂在指尖明灭:“谁说开公司就得我守着?” 他想起前世在南方跑业务的日子,隔着千里地,照样靠电报和长途电话把生意理顺。 “我打算请个会计,再找个懂行的跑业务,我隔三差五坐着送货车去看看。真有大事,打个电话也能决定。” 邱富海没接话,只是望着他,眼神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雾。 梁金涛心里清楚,对方不是不信他的能力,是怕他跟张振铭走得太近。 张振铭现在是县物资储备公司副经理,却总往省城跑,明眼人都看得出在为自己的生意铺路。 邱富海在县政府办见多了官员与商人纠缠不清的麻烦,自然不希望他蹚这浑水。 “邱哥,我开这家公司,没别的心思。”梁金涛掐灭烟蒂,指尖在膝盖上蹭了蹭,“就是想给自己留块‘自留地’。” 他往药酒厂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柳河药酒厂是乡办企业,账上的钱、进的料,都得跟乡政府报备。 我这公司,就想把药材收购、包装、分销这些环节攥在手里,将来就算药酒厂有变动,咱手里的渠道还在,工人的饭碗就砸不了。” 邱富海的眉头渐渐松开。 他往车窗外看了眼,几个孩子正趴在渠沟边凿冰,手里的铁钎子 “叮叮当当” 响,惊飞了渠边的麻雀。 “你是想让客户认你,不是认药酒厂?”他突然笑了,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行啊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比谁都深。” “不是不认药酒厂。”梁金涛赶紧解释,“原料、配方、酿造,都还得靠酒厂。 我就是想在‘卖’这一环上,多些自主权。”他想起强小飞说的香江市场,眼里亮了亮,“比如鹏城、香江那边的单子,通过公司走,手续、回款都方便,不用事事麻烦乡县两级盖章。” “可这跟公司设在哪儿,有啥关系?”邱富海还是不解,“铜都市就不能走你刚才说的那些渠道了?” “邱哥,你在政府部门待着,比我懂。” 梁金涛望着县城的方向,似乎能够看见钟鼓楼在阳光下闪着光,“公司挂着‘铜都市’的名头,出去谈生意,人家顶多当你是个地方经销商;挂着‘甘省’的名头,人家才会当你是省级代理。 这就跟您穿中山装和穿便服去下乡,老百姓的态度能一样吗?” 邱富海被逗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了堆:“你这比喻,倒也糙得在理。” 他终于点燃了烟,烟雾在车里弥漫开来,“那你想过李耀光吗?” 梁金涛一愣:“李哥?” “他帮你在省城铺路,找关系,你这公司要是在省城做起来了,渠道比他还广。”邱富海的语气沉了些,“他老丈人虽然退了,在省城的人脉盘根错节。 你要是影响了他挣钱发财,人家能乐意?” “邱哥这你放心。”梁金涛说得笃定,“我跟李哥早说好了,省城的超市渠道,永远给他留着。 我这公司,主要做省外和外贸的单子,跟他的生意不搭界。” 他想起李耀光媳妇帮忙办手续时说的“有事尽管找我”,心里暖烘烘的,“再说,公司能开起来,全靠李耀光媳妇帮忙,我咋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邱富海长舒一口气,把烟蒂扔在脚下,用皮鞋碾灭:“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往仪表盘上的日历看了眼,三月二十七,“我跟你姐都觉得你舍近求远,是怕你折腾不过来。 毕竟家里有老人孩子,酒厂这边又离不了。” “我知道你和我姐姐是为我好。”梁金涛笑说道,“等公司走上正轨,我就找个靠谱的人盯着,我还是多在跟前待着。” 他望着药酒厂的烟囱,蒸汽正慢悠悠地往天上飘,“至少目前来说,柳河药酒厂才是重中之重。” 路边的白杨树开始冒出嫩芽,米粒大的绿点缀在枝桠上,像谁撒了把碎玉。 有个老汉赶着驴车从对面过来,驴车上装着捆好的包谷杆儿,这是要拉去粉碎了当猪饲料。 看见邱富海的车,老汉赶紧往路边赶驴,驴蹄子在泥地上踩出 “噗噗” 的响。 邱富海隔着车窗跟老汉打招呼。 梁金涛也笑着挥手,王老汉咧着嘴回礼,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 驴车过去后,空气中留下股土地的清新,混着驴粪的酸臭味,是西北春天独有的气息。 “邹师傅的蒸锅怕是又烧红了,前两天我听李建国说,李耀光又派车来拉货,这次要五十箱。” 梁金涛笑说道。 “得让他适当地歇一歇,毕竟上了岁数了。” 邱富海说着话坐进驾驶位。 他这次是专门送梁金涛的,任务完成准备回去了。 梁金涛往车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邱富海:“邱哥,陈老板那边有消息了,你跟我通个气。” “忘不了。” 邱富海笑着点头,顿了顿,又说,“酒席那天我争取过去,要是县上有事走不开,让你姐带着两个孩子去。” 梁金涛应着,看着邱富海的吉普调转车头,往县城的方向驶去。 车后扬起的泥点溅在路边的枸杞苗上,像撒了把褐黄的星子。 远处,邹师傅的号子声顺着风飘过来:“蒸酒嘞 ——出窖喽 ——”混着机器的轰鸣,在三月底的柳河乡上空,织成一张热腾腾的网。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材清单,纸页被春风吹得簌簌响。 车间里飘出的酒香越来越浓,带着点糜子的甜和药材的苦,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梁金涛笑了笑,转身往车间走。 不管公司开在省城还是铜都,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锅新酒酿好。 第355章 来去匆匆 三月底的省城。 黄河滩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细盐。 梁金涛站在“耀光副食品仓库”门口,望着街对面的“正宗金城拉面”馆子,蒸汽从门帘缝里涌出来,混着牛肉汤的香味,勾得人胃里发空。 仓库里,李耀光正指挥工人把最后一箱“柳河劲酒”从货车上卸下来。 铁皮箱碰撞的“哐当”声里,他冲梁金涛扬了扬下巴:“走,跟我回家吃饭。 你算是来巧了,你嫂子说中午吃炖羊肉。” “不了李哥,司机师傅说卸完货就返程,我蹭车回去。”梁金涛拍了拍帆布包,里面的公司材料硌得肋骨疼,“家里还一大摊事等着我回去呢。” 他往货车驾驶室瞅了眼,司机正蹲在轮胎旁抽烟,军绿色的解放鞋上沾着机油,“再说,我八爸的寻亲启事还得麻烦嫂子多费心。 距离第一次刊登都过去快一个月了,没一点消息。” 李耀光往仓库角落的电话机走,拨号的手指关节发红:“我让她再跑趟报社。” 电话接通后他喊了声“媳妇”,随即把听筒递给梁金涛,“你跟她说。” “梅姐,” 梁金涛握着听筒,掌心的汗浸湿了塑料机身,“我想再加登两次寻亲启事,今天来的匆忙身上钱不够,费用从货款里扣吧。” 高婷梅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听筒里钻出来,背景里有洗衣机的嗡鸣:“费用的事不急。” 她顿了顿,语气轻了些,“省报发行量不小,再登两次周末版,说不定就有消息了。” 挂了电话,李耀光先给梁金涛手里塞了个肉夹馍,白吉馍的热气烫得人直甩手。 然后让管仓库的领着司机去吃饭,自己则拉着梁金涛去吃牛肉面。 坐到面馆里,梁金涛这才把自己准备暖新房的事告诉了李耀光。 李要光把两碟子牛肉都倒进梁金涛的面碗里,笑说道:“日子定好了给我来个电话,到时候我给你嫂子提前一天过去。 你盖的房子卧室多,不愁没地方睡。” 梁金涛先咬了口肉夹馍,腊汁肉的油顺着嘴角往下淌:“日子我回去后就去找人择,公司的事和寻亲的事,就麻烦您和嫂子了。” “都这么熟了说什么客气话。”李耀光夹起一筷子牛肉面,往嘴里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还要感谢你呢,‘柳河劲酒’销量好,把我的其他商品也带动着卖的销量往上涨。” 回程前。 李耀光把两套小孩儿的新衣服塞给梁金涛道:“下次来的话提前言传一声,我给你嫂子也好有个准备。 这两套衣服是给念平的,你嫂子跟你通完电话下楼去附近的商场里买的,别嫌弃,凑合着穿。” 梁金涛又是一顿感谢。 司机吃饱喝足,正跟李耀光手下的一个懂修车的工人捣鼓他的小货车。 临近中午。 货车驶离仓库时,梁金涛坐在司机旁边,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车窗外,东方红广场的红旗正被风扯得猎猎响,自行车流像条彩色的河,车铃声在街面上滚出老远。 路过黄河铁桥时,能听见桥下的冰排相互碰撞发出的“咔咔” 响。 不用特意去看,都能够想象的到,大块的冰正顺着河水往东边漂,像被谁打碎的镜子。 “梁老板,省城比咱乡下热闹吧?” 司机师傅兴奋地说道,“我前年拉货来过,百货大楼的彩电墙,能映出人影!” “是热闹。” 梁金涛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白塔山,山上的树刚冒出点绿,像谁撒了把绿豆,“但还是咱自个家里舒坦啊。” 货车拐出市区,往铜都市方向驶去。 太阳开始渐渐往西沉,车窗外的麦地里泛起层金辉,红黏土在春光里泛着紫,像块刚从灶里扒出来的红薯。 梁金涛往大衣领子里缩了缩,衣服上的褶皱里沾着省城的沙,却挡不住回家的喜悦。 下午三点多钟,货车行驶到四金龙乡地界。 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梁老板,马上就到地方了,要不我直接送你到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溜达着就回去了。” 梁金涛舒着有些酸胀的身体,笑着婉拒。 沙河口的老槐树下结着层薄冰,梁金涛跳下车道:“您慢走,谢了。” 货车“突突”驶远,尾气在寒雾里拧成条白绳。 梁金涛望着通往峡口村的土路,路面被冻得邦硬,昨夜的薄雪在车辙里凝成冰碴,踩上去“咯吱”响。 路两旁的白杨树还没抽芽,枝桠在灰天上勾出疏朗的网,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见人来就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结霜的枝梢。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远远看见峡口村的土坯房,烟囱里冒出的烟在晨雾里散得慢。 麻家巷口的收购站门口,赵秀芬正踮着脚张望,看见他回来了就往前迎了几步:“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六妈在家看孩子呢,我估摸着也念平也快醒了,先回家吧。” 梁金涛把帆布包往她怀里塞,暖烘烘的包身烫得她缩了缩手:“省城顺利不?梅姐咋说?” “都妥了。”梁金涛轻轻握了握她冻红的手,笑说道,“公司材料交了,寻亲启事再加登两次,暖房的日子定好后李哥两口子提前一天到。” 收购站里,六爸和韦小强听到梁金涛的声音,同时停下拾掇废品和药材的动作。 等小两口说完话了。 六爸这才咳嗽一声站在院子里说道:“金涛啊,这次回来应该要待些日子吧,要不然我后天去找你老丈人,把他说好的肉猪赶过来算了。” 梁金涛走进去,分别给两人递了支带过滤嘴的纸烟。 用打火机给点着后这才笑说道:“应该是要待一阵子,县上现如今对药酒厂非常看重,除了李建国,另外还派了一位懂销售的专人盯着,我这个生产厂长不在现场也没事。” 六爸吸了口烟,慢慢地说道:“那我觉得,你在省城开公司的事可要抓紧了,别到时候什么也没捞着。” 第356章 开始筹备暖新房 小两口回到家。 梁金涛一进院子就看见八爸正蹲在杏树下摆弄那盏铁艺灯。 老人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道:“回来了?暖房的日子你爸今天去找你白家表叔妈了,定下了。” 梁金涛“哦”了一声,缓缓坐到石凳上道:“八爸,高婷梅今天说报社目前还没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我就自作主张让她跟报社说,这个周末跟下个周末,分别再加印一次。 您别着急,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我八妈的消息了。” “我不着急,十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熬几个月。” 六爸梁福朝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回头看梁金涛,仔细用手里的抹布擦拭着自己亲手做成的铁艺灯盏。 从后面看着八爸日渐佝偻的脊背,梁金涛鼻子一酸,不知道要怎么宽慰他。 虽然找到八妈的希望极其渺茫,但一定要试试。 “八爸,我六妈烙了油糊卷,您一会进屋吃。” 赵秀芬站在一旁轻声提醒一句,用眼神示意梁金涛进屋,让老人一个人待着。 八爸梁福朝听到侄媳妇的声音,这才回头冲着她笑了笑,说了声“好”。 进屋的时候。 赵秀芬对脸色不太好的梁金涛说道:“爸看你一天到晚的忙,今天就去找白家表叔妈让择日子了。” 梁金涛“嗯”了一声,勉强笑了笑说道:“白家表叔妈定的日子,那就没问题。” 俩人刚进屋。 就听见厨房传来“啪”的声响, 那是用甲叶子翻转油糊卷用力拍到铁锅上发出的动静。 六妈廖凤英举着擀面杖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金涛回来啦?你爸前面进来了一趟,见你还没回来就又出去了。” 她往厨房里面指,“刚烙了油糊卷,叫你八爸进来你们爷俩快趁热吃。” 赵秀芬转身站在门槛朝杏树下的八爸喊了一声。 老人这才放下抹布,起身走到专门用来浇花浇菜地的水龙头那仔细洗过手,走进屋子。 叔侄俩坐在茶几跟前,才准备开始就着茶水吃热气腾腾的油糊卷。 就听见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秀芬,我听你六爸说金涛回来了?” 老父亲梁福海人还没进屋,声音就首先传了进来。 梁金涛急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赵秀芬忙着去泡茶。 梁福海进屋看见二儿子后就说道:“你白家表叔妈说初八是开春最好的日子,不冷不热,天正适合摆酒席。” 梁金涛等老父亲坐下后笑说道:“日子定下就行了,回头我给关系好的几个分别打电话说一声。” 梁福海接过儿媳妇双手递过来的茶水,又说道:“你白家表叔妈说,四月初八,说那天天气肯定好,宜入宅。 还建议说让你去跟村上说说,花几个钱,请村里的秧歌队家里来热闹热闹。” 八爸梁福朝喝了口茶说道:“金涛,请秧歌队的花费要不了多少,主要是要让他们吃好喝好。 你知道我存了几个,需要多少明天我去信用社给你取。” “八爸,哪能花您老人家的钱。” 梁金涛往八爸手里塞了个油糊卷,热乎气烫得老人直换手,“我跟秀芬,还有我几个哥给你们的钱,那是给的养老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分都不能动。” 他咬了口油糊卷,芝麻的香混着面香漫开来,“初八暖房,八爸您得上座,这新房,本就是您的老宅基地。”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往嘴里塞油饼,嚼着嚼着,眼角就湿了。 窗外的光照越发明亮,照在新房的红漆木门上,“福”字春联在风里轻轻晃。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从卧室出来,孩子看见梁金涛就咯咯笑让他抱,小手在父亲脸上抓出几道浅浅的红印。 “对了,” 赵秀芬突然想起什么,把孩子从他怀里要过来,说道,“我爸上午捎话过来,说他前几天看了几头村里人养的猪,有头两百斤的黑猪,问咱要不要定下,要的话就说一声他给人家付个定金。” 梁金涛才要说什么,众人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六爸梁福圭踩着那双后跟被踏瘪的胶鞋,裤脚沾着半截草药屑,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从收购站回来了。 他刚进院,鼻子就嗅了嗅,直往厨房钻:“闻着油糊卷的香味了,给我留没?” 赵秀芬急忙又把孩子递给梁金涛去泡茶了。 六爸梁福圭进屋后先逗弄了一下小孙孙,然后坐到凳子上,从老伴廖凤英手里接过一盘子油糊卷。 伸手就抓了一片,烫得在手里倒腾:“你们刚才说猪肉的事了?我在门口就听见秀芬说‘黑猪’‘定金’什么的。” 赵秀芬双手把泡好的茶递过去笑说道:“六爸,我爸捎话说,村里有头两百斤的黑猪,问咱要不要定下,暖房宴上用。” 梁福圭嘴里塞着油糊卷,含糊不清地摆手:“捎啥话!来回跑腿费功夫。 我明早揣上钱,直接去你老丈人家,把猪赶回来圈在咱家后院的空猪圈里。” “六爸,不用这么急吧?” 梁金涛蹲在他旁边,帮着摘去他裤脚上的药材屑,“今天初四,初六杀都来及呢。” “你懂啥!” 梁福圭咽下嘴里的吃食,眼尾的皱纹挤成堆,“这黑猪得提前圈养几天,喂点细粮,肉才瓷实。 再说了,早赶回来早省心,万一被别家订走了,去哪找这么合适的? 我明早就去找你老丈人,想办法把猪赶过来,让你六妈这几天给猪多拌点麸皮,养得油光水滑的。” 八爸梁福朝这时才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声音闷闷的。 “去看看那头猪壮不壮,要是瘦肉少,宴席上不够吃。” “老八,你想去也行呢,” 梁福圭拍着胸脯,蓝布褂子上的补丁跟着颤动,“咱老哥俩出马,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到时候请刘屠来帮忙宰,他杀猪宰羊的手艺好,褪毛干净,下刀利索。” 说罢,叹口气,有些落寞地又说道:“如果再年纪十来岁,咱老哥俩就把事给办了,用不着央求人家。 这可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啊!” 第357章 远景规划 梁福海从一间盘了火炕的卧室出来,手里捏着张红纸。 上面写着跟队里的大总理商议过的暖房宴流程。 说道:“老六说得对,早定早安心。” 他把红纸往茶几上一铺,戴上老花镜指着上面的字念道:“四月初八辰时:请秧歌队;巳时:开席;未时:送宾客”。 杀猪定在初六,头蹄下水肠肠肚肚的都拾掇干净了,肉也分出来了,把需要提前准备的肉丸子、肉臊子、肉片子、排骨什么的都准备好,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 “就这么定了!” 梁福圭站起身,拍了拍裤兜,里面的硬币叮当作响,“我明早揣二百块钱,应该够了。不够的话,让金涛老丈人先垫上,金涛你回头给补上。” 赵秀芬笑着接话:“六爸,卖猪的钱我爸说了他出,您跟我八爸明上午过去的时候不需要带现。” 六爸梁福圭笑说道:“这个老丈人当的攒劲,女婿暖新房子,一下子就随这么重的礼。 这是知道帮衬自己闺女和女婿一家了。” 已经开始呀呀学说话的梁念平口水吊的老长,从父亲怀里挣脱,伸出两个小手,非要让妈妈抱。 到饭点了,大人们都在喝茶吃油糊卷,他知道在谁的怀抱里才能吃到香甜的饭饭。 赵秀芬脸色微红,接过孩子,转身去大床房奶孩子了。 一边走一边心想,等娃娃一岁了一定要把奶戒掉大,到时候送去娘家妈身边让她照看着,过些日子习惯吃饭食了再接回来。 她往屋里走,“我去给您找个布袋子,装钱稳妥。” 院外的风卷着杨树叶 “沙沙” 响,阳光透过杏树枝的缝隙,在地上洒下铜钱大的光斑。 梁金涛望着六爸和父亲老哥俩凑在石桌前研究宴席流程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暖房宴的热闹,就藏在这些琐碎的商量里。 谁去赶猪,谁来帮忙宰,喂什么饲料,哪时开席…… 桩桩件件,都透着过日子的踏实。 八爸梁福朝提着新买的酱油回来时,手里多了串糖葫芦,红亮亮的裹着糖衣。 在客厅里没找见梁念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就连同酱油一起都交给六嫂子廖凤英,让她一会儿给孩子。 梁金涛刚帮着老父亲把暖房宴流程的红纸折好,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进门就跟长辈们打招呼:“爸,六爸,八爸,你们也在啊!” 他走过去,把竹筐往石桌上一放,西红柿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 “刚从暖棚回来,这最后一茬西红柿长得还行,就是天暖和了,秧子有点蔫。” 梁河涛抹了把额头的汗,接过老父亲递来的茶杯,“咕咚咕咚” 灌了大半杯子,茶渍顺着嘴角往下淌。 “暖棚的菜咋了?” 梁福海放下老花镜,往竹筐里的西红柿瞅了瞅,“前阵子不还说长得壮实?” “天热了就不行了。” 梁河涛往石凳上坐,竹筐里的西红柿被他碰得轻轻晃,“白天棚里能到三十多度,菜秧子都打蔫,结的果子也小。 我过来跟金涛商量,这最后一茬辣椒、西红柿、茄子,就不卖了,全留着暖房宴招呼人 。 咱们自己种的菜,吃着放心,还不用花钱买。” 梁金涛刚咬了口油糊卷,闻言笑说道:“大哥,我正想去找你说这事!” 他往竹筐里拿起个西红柿,表皮光滑得能照见人影。 “秀芬还说,宴席上的凉拌菜得用新鲜的,你这菜正好用上。 到时候让大嫂多摘点,黄瓜拍了拌蒜泥,茄子凉拌炒着吃都美的很,大家伙肯定满意。” “可不是嘛!”梁河涛拍了下大腿,竹筐里的西红柿又晃了晃,“l老二,还有件事。 这几天来暖棚找我取经的村民多的很,都说想跟着学种暖棚。 我琢磨着,等秋后收了包谷,就建两个一百米长的日光温室大棚,到时候跟有意向的村民合作,大家相互帮忙,争取今年冬天在峡口村建个四五十座,成规模了,还能统一找销路。” 梁福海往烟袋锅里装着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四五十座?你们这野心不小啊。” 烟袋锅“啪嗒”点着,烟雾在他眼前散开,“建大棚得不少钱,村民们掏得起吗?” “我算过了,” 梁河涛掰着手指头算,“一座大棚材料钱花不了多少钱,最主要的是人工。 我大概估摸了一下,像一百米的大棚,完全建成的话不算妇女老人,壮劳力就得二十多个,这样最快三五天才能完工。 咱们峡口村普遍都不富裕,但劳动力有的是,到时候人工容易找,做饭烧水这些后勤的工作交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一些的妇女也能帮着往墙上丢土。 再找乡上问问能不能帮忙批点平价铁丝、塑料膜,应该差不多。”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老二,你跟乡上冯书记熟,到时候你得帮着说说,争取点政策支持——比如让乡上协调下物资,或者给点技术指导。” 梁金涛放下手里还沾着芝麻的油糊卷,指腹蹭过嘴角的面渣。 伸手往大哥梁河涛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大哥,这事儿我举双手支持!” 他的目光穿过院门,落在不远处的那片刚返青的麦地。 嫩绿的麦苗刚从土壤下钻出来,纤细的茎秆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双攥着希望的小手。 “峡口村早就该有这样的规模了!单家独户种那几分地,顶破天也就混个温饱,成不了气候。” 梁河涛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茶杯在石桌上轻轻磕了下,茶水溅出几滴在红纸上,晕开小小的印子。 他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阵子县农业局的技术员来暖棚,说咱们这的土地适合种反季节蔬菜,要是能成规模,说不定能带动附近几个乡也建起大棚。” “可不是嘛!” 梁金涛往石凳上挪了挪,凑近大哥压低声音,“冯书记前阵子找到我,还念叨说‘你放着咱们乡的地不种,跑去柳河乡投资酒厂,几个意思吗’。” 第358章 又要干成件大事 “哥,冯书记话里话外有点意见。 这次正好借暖棚的事,让他看看咱弟兄们在峡口村的能耐。 等四五十座大棚立起来,形成气候了,不用咱们用架子车拉住菜找地方卖,外地的菜贩子闻着味儿准得主动找上门来。” 还有句话梁金涛没有明说。 因为暂时还八字没一撇呢。 那就是这个时候的乡干部,不一定都是逢进必考,有部分是从村干部里面选拔上去的。 至于村干部里面,谁能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的正式干部,其实就是乡书记一句话的事儿。 梁金涛想在日光温室大棚这件事上做文章。 等到峡口村的规模起来了,目前身为村文书的二哥梁金水肯定会在冯书记心里种下深刻印象,到时候稍稍运作一下,这件事说不定就成了。 冯智海人是个正直的人,也是个一门心思要帮助乡亲们都富裕起来的好官。 相信梁家兄弟带动峡口村村民致富的所有努力,他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亲弟弟梁金涛的一番话像团炭火投进梁河涛心里。 他激动地说道:“真能这样?我还担心种多了卖不出去,烂在棚里。” “放心!” 梁金涛突然笑了,想起前世在南方见过的农产品批发市场,车水马龙的场景还在眼前晃,“我跟你说个门道——等规模起来了,你别自己种棚,雇人种!你当‘代办’,专门对接外地菜贩子。” “代办?” 梁河涛皱起眉,这词儿他还是头回听说。 连蹲在一旁抽旱烟的梁福海、梁福圭,还有正擦酱油瓶的梁福朝,都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往这边看。 梁金涛拿起个西红柿,在手里转着圈,阳光把果皮照得透亮:“代办就是代理人。 外地菜贩子来咱村,不熟路、不熟人,你帮他们协调。 谁家的菜好、谁家的秤准,你帮着挑;他们住哪儿、吃啥,你帮着安排。最关键的是,你帮他们把全村的好菜收上来,统一装车,省得他们挨家挨户跑。” 他往大哥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每斤菜,你跟菜贩子要三五分钱的代办费,不多要,就这个数。 你算算,一座棚产两万斤黄瓜,你能挣多少?” 梁河涛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粗糙的手指在石桌上划着:“两万斤…… 三五分…… 那一座棚就能挣一千块?” 他突然抬头,眼里的光像点亮的马灯,“四十座棚就是四万? 这比我自己种棚卖菜挣得还多!” “可不是嘛!” 梁金涛把西红柿放回竹筐,“你是咱村第一个种暖棚的,以后的都是跟你学,相当于都是你带出来的徒弟,谁家的菜长得好、产量多少,谁人品怎么样,你一清二楚。 菜贩子相信你,村民们也相信你,这代办的活儿,非你莫属。” 梁福圭这时终于忍不住,把烟袋锅往石桌上磕得 “当当” 响:“金涛这主意好!老大不用风吹日晒种棚,还能挣不少钱,划算!” 梁河涛却没立刻应下来。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手指在竹筐沿上轻轻敲着。 去年冬天去县上参加培训班的场景突然冒出来,技术员在黑板上写的产量数据还清晰得很。 他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一座 100 米长的日光棚,冬季种黄瓜,产量差别大着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声音渐渐洪亮:“从十一月到第二年二月,管理差的,也就一万五到两万斤;管理好的,能到三万斤,甚至三万五! 县上技术员说,正常水平下,一万八到两万八斤是多数。 要是品种好、保温做得好、水肥跟得上,三万斤往上没问题;要是懒省事,品种选错了,或者棚膜漏风,一万五都悬。” 说到最后,他索性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像极了培训班上的技术员:“要想产量高,就得抓三样:选耐寒的品种,比如‘津春四号’;棚里得保温,晚上盖草帘,白天补光;水肥得精细,啥时候浇、浇多少,都得按规矩来。 这三样做好了,收益才能上去。” 梁福海看着大儿子这模样,烟袋锅悬在半空,眼里的欣慰像溢出来的茶水:“老大这阵子没白学,懂得比我这老庄稼汉还多。” 梁福朝也笑了,粗糙的手指擦过酱油瓶,声音闷闷的:“我年轻时在生产队种过菜,啥时候浇水、啥时候打药,我还记着。 要是需要,我帮着盯棚,给村民们讲讲经验。 至于金涛的收购站,我看韦小强可以独当一面了。” “八爸您来帮忙,那再好不过了!” 梁河涛的眼睛更亮了,他往八爸跟前走了两步,“您操心大棚,我当代办,咱们爷俩配合,准能把这事干成!” 院外突然传来跑动的声音。 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糖葫芦从巷口跑过,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笑声顺着风飘进来,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 梁金涛望着大哥兴奋的模样,又看了看父亲眼里的认可、六爸手里不停转的烟袋锅、八爸嘴角悄悄翘起来的弧度,突然觉得这峡口村的春天,比往年暖得更早。 “哥,”梁金涛突然说,“到时候等你召集好村民,我跟你一起去找冯书记。 见面了你就跟他说,要建‘峡口村蔬菜基地’,让他给咱批点平价铁丝、塑料膜,再请县上的技术员来指导指导。 有乡上支持,这事儿更顺当。” 梁河涛重重点头,攥着拳头的手都在抖:“好!九月初我就挨家挨户去说,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加入。” 梁福海这时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感慨:“咱老梁家,又要干成件大事了。” 他往院外的麦地望了望,嫩绿的麦苗在风里晃,像一片涌动的绿浪,“等大棚建起来,菜贩子来了,咱峡口村的日子,就再也不用靠天吃饭了。” 梁金涛拿起个油糊卷,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面香漫开来,心里却比这油糊卷还甜。 他知道,大哥的代办路、村里的大棚梦,还有八爸的寻亲盼头,都像暖棚里的菜秧子,只要好好照料,总有一天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第359章 力求面面俱到 夕阳把黄河滩的红黏土染成金红色。 风卷着麦苗的青气往峡口村飘,杏树下的木栅栏被吹得“吱呀”做响。 梁金涛刚帮大哥算完代办费的账,就见六爸梁福圭把烟袋锅往石桌上一磕,烟灰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里。 端着饭菜出来的六妈廖凤英正好看到这一幕,人还没走过来就先冷哼了一声。 六爸看了一眼挑眉冷对自己的老伴,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俯身用力一吹,把落在青石板缝隙里的烟灰都给吹到了地上。 然后才如释重负地说道:“大棚的事就先这么定了,暖房宴的请人名单也得琢磨琢磨了。” 这话一出,院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梁河涛把竹筐往墙角挪了挪,西红柿的清香在风里漫得更远:“自家亲戚肯定得请,六爸六妈你们的老关系,我八爸的老朋友,可惜八妈家里没啥人了。 另外就是金涛的同学朋友,还有盖房时搭过手的,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往眯着眼认真听的老父亲脸上望了望,“八十队的人都得请,毕竟曾经都是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九队呢?” 梁金涛突然问。 三社有八、九、十三个队,九队离八十队就隔一条巷,盖房时也有几户人家过来帮忙了。 梁河涛的眉头皱了皱,粗糙的手指在石凳上轻轻划着:“九队的话,盖房时主动来帮忙的请,没走动过的就别请了。” 他再次往老父亲那边看了眼,“咱暖房宴不收礼,要是请了没走动的,人家说不定以为咱是想收礼金,反倒会被说闲话。” 梁金涛摸了摸下巴,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原本想把三社三个队的人都请了,热闹不说,以后也不会落下话柄。 可大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免得让人误会。 他往梁福海、梁福圭、梁福朝那边凑了凑:“爸,六爸,八爸,您仨给拿个主意。” 梁福海这才睁开半眯的眼睛,取下已经滑到鼻尖上的老花镜道:“我看啊,三社三个队的人,都得请。” 这话一出,梁河涛愣了:“爸,九队有些人家跟咱没走动过,请了会不会……” “不会。” 梁福海打断他,往石桌上的红纸指了指,“咱先在村里放出风去,就说暖房宴只吃席不收礼,谁来都欢迎,来不来是人家的事。” 他往院外的黄河方向望了望,夕阳正落在西边的山凹处,像在那里撒了把碎金,“都是一个社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多请个人,多份情分。 说不定将来建大棚,九队的人也想加入,到时候也好说话。” 梁福圭这时也点了点头,烟袋锅在手里转着圈:“二哥说得对!咱老梁家办事,就得敞亮。九队的人就算没来帮忙,请了他们,他们心里也有数,往后村里有啥事儿,也能相互帮衬。” 梁福朝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农业社那会儿,我跟九队的肯定会生气的。 再说了,咱们只摆席不收礼,没人会有心理负担。” 他往杏树枝上的铁艺灯看了看,灯架在风里轻轻晃,“多几个人,也热闹。” 老哥仨意见一致,梁金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就听爸、六爸、八爸的,三社三个队的人都请。” “那谁去请人?” 赵秀芬抱着刚睡醒的梁念平从屋里出来,孩子的小手还攥着半块油糊卷,“那几天家里的老老少少都忙着呢,肯定脱不开身。” 梁福圭笑说道:“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是九队你们的刘家表叔爷。 他既是九队的老队长,又跟八十队的大户老白家沾亲带故,他出面嘴合适不过了。” 梁河涛也跟着说:“如果我刘家表叔爷忙不过来,可以给他老人家再配一个兵,让他们分头去请,保证一家不落下。” “到时候咱们得准备几盒烟,” 梁金涛接话,“麻烦人家给咱们请人,不能让人家空着手,每人给两盒带过滤嘴的哈德门和一个一次性的打火机。” 梁福海看着两个儿子分工明确,考虑的周到,嘴角露出点笑:“行,就这么定了。 老六你提前几天去跟刘家表叔说明来意,去的时候把烟和打火机带上,把日子说清楚,四月初八,咱们暖新房子,只吃席不收礼。” 夕阳渐渐沉下去,从黄河滩的吹来的风也凉了些。 六妈廖凤英正往铁锅里倒菜籽油,油花 “滋滋” 响,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漫了出来。 院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赵秀芬抱着孩子过去把院门口的灯打开。 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古色古香的灯罩照老伴烧火做饭。 梁福朝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九队的户数;梁福朝海则坐在石凳上,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旱烟锅子,嘴角悄悄翘着。 夕阳渐渐沉下去,从黄河滩吹来的风也凉了些。 六妈廖凤英正往铁锅里倒菜籽油,油花“滋滋”响,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漫了出来。 院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赵秀芬抱着孩子过去把院门口的灯打开。 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古色古香的灯罩照老伴烧火做饭。 梁福朝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九队的户数;梁福朝海则坐在石凳上,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旱烟锅子,嘴角悄悄翘着。 赵秀芬把孩子递给梁金涛,也去厨房帮忙做饭了。 梁金涛抱着梁念平,孩子的小脑袋靠在他怀里,暖暖的。 他望着满院里的亲人,听着从灶房里传出来的炒菜声、老人们的说话声,还有院外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更加觉得这峡口村的日子,就像这暖房宴的菜,只要用心做,总能做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我也得回家去了,要不然你嫂子一会儿得让小虎找了。” 梁河涛起身对梁河涛说道。 “哥,你别去了,我抱着五九溜达着过去,把我嫂子跟小虎叫过来一起吃。 她如果已经把菜炒好了的话,就提过来,显得丰盛。” 梁金涛笑说着,逗弄着孩子,就要出门。 “金涛,早去早回,天气凉,别把娃娃冻了。” 六妈廖凤英端着一盘菜炒鸡蛋站在门厅里面提醒。 第360章 赶猪 三月底的天,亮得比头两个月早了些。 峡口村的鸡刚叫头遍,梁福圭就摸黑起了床。 灶房里的煤炉还留着余温,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架上粗陶罐罐茶,抓了把茯茶砖掰碎丢进去,又撒了把花椒、姜片。 清水一注,“咕嘟” 声很快就在小屋里漫开。 廖凤英被动静吵醒,披着棉袄掀开门帘,眼角还沾着睡意:“这么早起来干啥?罐罐茶熬那么浓,小心晚上睡不着。” 她往灶台上瞅了眼,看见梁福圭手里的旱烟袋,又念叨,“赶猪又不是扛石头,用得着这么早就攒力气?” 梁福圭坐在小板凳上,就着炉光抽了口烟。 烟袋锅的火星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四金龙乡隔条河,去晚了怕赵泰宁上班走了。 你在家准备口热乎的,等我俩把猪赶回来,看人家吃不吃。 对了,猪圈垫上些干麦草。” “知道了知道了。” 廖凤英弯腰往炉里添了块煤,火苗 “腾” 地窜高些,“油糊卷在馍筐里,揣两个路上吃,别饿肚子。” 等老伴收拾停当要出门了,提着一个布袋子过来说:“这里面是包谷,猪认生,用这个引,比啥都管用。” 梁福圭笑着点头,把布袋子挂在腰上,扛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棍子往外走。 院门外的土路还沾着露水,踩上去似乎软乎乎的。 路两旁的白杨树刚冒芽,嫩黄的叶尖在风里晃,像撒了把碎金子。早起的农人已经扛着锄头往地里去,身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四金龙乡跟四十八军户乡隔河而望,过了吊桥,走不多远就到了。 梁福圭熟门熟路到了赵泰宁家门口,正好碰见他刚推着车子要出门上班。 “六亲家!” 赵泰宁看见梁福圭,赶紧把自行车支好,车撑子 “咔嗒” 扣在地上,“过来的挺早啊!!你这是?我刚要去供销社上班。” “你女婿给我安排任务了——赶猪。” 梁福圭笑呵呵地接住亲家递过来的过滤嘴,“昨天秀芬说你捎话今天让过来定猪的事,昨天我们老哥几个跟金涛两口子一合计,索性早些赶过去圈养几天,初六就宰。 亲家,不着急的话咱老哥俩把猪赶过去你再去点卯?” 赵泰宁一拍脑门,笑着往村西头指:“你来得正好!我昨晚上还在想这件事。 既然你们决定了,我这个当老丈人的肯定全力配合。 那猪是村子里我一个表弟喂的,我带你过去。” 他把院门锁好,推着自行车带着梁福圭往村子里面走。 城里的新房子装修好了,秀芬妈今早上坐最早的一班车进城搞卫生去了。 赵泰宁穿着供销社的蓝布工装,梁福圭扛着榆木棍,路上遇见早起的村民,都笑着打招呼。 “这猪可是我表弟家的宝贝,” 赵泰宁边走边说,“养了快一年,喂的都是麸皮、野菜,肉瓷实得很。 前几天我去看,我们村子的一个厨子还跟我念叨,说要给暖房宴做红烧肉,这猪的五花肉最合适。” “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不得上心点!” 梁福圭开玩笑说,“你女婿这一次准备大整。 三社三个队的人都请了,得让大家伙儿吃够肉。” 说话间就到了赵泰宁表弟家。 说是表弟,其实就是一种称呼,实际上也没多亲。 院墙是用黄土夯的,院门上挂着串红辣椒,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猪圈旁喂猪,看见赵泰宁带人过来了,立刻明白是来干啥的。 先跟赵泰宁打了声招呼,然后拎着猪食桶隔着院墙喊自己男人出来。 很快,男主人就出来了。 人还没到跟前就呲着一嘴的大黄牙笑问道:“表兄,今天不上班?这位老哥是?” “上呢么怎么能不上,迟些过去!” 赵泰宁笑说道,“这是秀芬六公公,今天特意过来把猪赶走,钱上次跟你说好了,不变卦吧?” 猪圈里的大黑猪正埋着头拱食,浑身的黑毛油光水滑,耳朵上系着根红绳 —— 是赵泰宁上次来订猪时系的记号。 听见动静,它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梁福圭,鼻子里 “哼哧” 响着,尾巴轻轻晃了晃。 男主人接住赵泰宁递过来的过滤嘴,笑说道:“定好的事,肯定就不能变卦了。” “那就好。一会儿跟我回家拿钱。” 赵泰宁同样笑说道。 “老哥,这猪认生,不太好赶。” 王老栓搓了搓手,笑对梁福圭说道,“上次我们两口子想给它挪过窝把圈拾掇一下,它死活不动,还差点把食槽给拱翻。” 梁福圭笑了笑,对赵泰宁说:“亲家,你去单位请假吧,回来了咱们两个把它往过赶。” 赵泰宁笑着点了点头,骑着自行车走了。 主人招呼梁福圭去家里坐,他谢绝了,说要跟大黑猪套近乎先熟悉熟悉。 女主人提着猪食桶走了。 男主人陪着梁福圭站在猪圈跟前。 就见梁福圭从腰上解下那个布袋子,蹲在猪圈门口,撒了把包谷在地上,用他喂自己家大红骡子的口吻说道:“元帅,过来吃点。我家老婆子特意给你准备的,试试合不合口味。” 大黑猪鼻子嗅了嗅,慢慢往圈门口挪,嘴巴一拱,玉米就进了肚子。 俩人蹲在猪圈跟前,闲聊着,梁福圭用小半布袋子包谷,获取了大黑猪的初步信任。 赵泰宁去单位请假,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车后座还驮着一袋子麸皮。 给过买猪钱后,主人打开猪圈门,大黑猪刚迈出去一步,突然停住,往后退了退。 它认生,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 梁福圭不急,抓了把包谷撒在前面的路上,又用榆木棍轻轻戳了戳猪屁股,嘴里“唠唠唠”地吆喝着:“走,带你去河对面,我家老婆子给你准备了细粮,住的也比这里舒坦。” 大黑猪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包谷的味道往前挪动脚步。 从猪圈里出来,刚走了几步,又停住,往身后猪圈的方向望。 梁福圭赶紧又撒了把包谷,赵泰宁推着自行车跟主人一人一边在旁边帮着挡路,怕猪往回跑。 第361章 翻新的老照片 三人相互配合着,梁福圭在前面撒包谷、嘴里不时发出 “唠唠唠”的声音。 走出场院后,主人就折返回去了。 赵泰宁在后面用自行车挡着退路,大黑猪捡拾着地上的包谷粒,慢吞吞地往前挪。 刚出四金龙乡的村口,猪突然往路边的麦地窜。 梁福圭眼疾手快,用榆木棍轻轻打了下猪屁股,又赶紧撒了把包谷。 喝道:“回来!地里的麦苗不能吃,我家老婆子还等着用你做红烧肉呢,吃了麦苗肉就不香了。” 大黑猪屁股上挨了一下,“哼”了一声,不情愿地退回来,继续跟着包谷走。 路上遇见条大黄狗,对着猪“汪汪”吼叫,大黑猪吓得往后缩。 赵泰宁推着自行车冲了几步,吓的大黄狗夹着尾巴跑了,猪才敢继续往前走。 过吊桥时最费劲。 铁索虽然晃得不是太厉害,大黑猪站在桥头不肯动,鼻子里 “哼哧” 响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梁福圭蹲下来,摸了摸猪的耳朵,又撒了把包谷在桥面上。 赵泰宁则在后面轻轻推猪屁股,俩人一哄一推,大黑猪才慢慢踏上吊桥。 桥面上的木板缝里漏着光,能看见底下的黄河水。 大黑猪走得小心翼翼,蹄子踩在木板上“咚咚”响,梁福圭紧紧跟着,手里的棍子随时准备挡着,怕它掉下去。 赵泰宁在后面扶着自行车,也不敢催,只能慢慢跟着。 好不容易过了吊桥,到了峡口村的地界,大黑猪像是松了口气,脚步快了些。 梁福圭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嘴里的吆喝声也轻快了:“快了快了,到家就能见着你的新窝了,我老伴给你留了好吃的。” 快到家时,远远就看见廖凤英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还提着个猪食桶。 看见他俩赶猪过来,她赶紧迎上去:“可算回来了!猪圈铺了些麦草。” 梁河涛也从暖棚那边跑过来帮忙,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的路上正好遇见。 他接过六妈手里的猪食桶,往猪食槽里面倒了点,大黑猪闻到香味,跑得更欢了。 到了院门口,梁金涛早就听见动静,打开院门等着。 猪圈是石头垒的,木栅栏门维修过了,简易棚子下面铺着干净的麦草。 梁福圭在猪圈入口处里外都撒上包谷,大黑猪顺着包谷路线“噌”地就窜了进去,埋着头吃起猪食来。 赵泰宁赶紧关上圈门,插好铁栓,几人都松了口气——从四金龙乡到峡口村,赶了快一个小时,可算把猪安全赶回来了。 梁福圭靠在栅栏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廖凤英递过块毛巾:“累坏了吧?我去给你热油糊卷,再把罐罐茶续上。” 她又转向赵泰宁,笑着说,“亲家,单位不忙的话就留下,中午吃过饭了再去,让你女婿给你加两道硬菜。” 赵泰宁摆了摆手,看了眼手表:“不了,我得去上班了,最近到的农用物资比较多。” 因为时间关系,赵泰宁没空去女婿的新家看女儿跟小外孙,骑着自行,大黑猪正吃得欢,尾巴摇得像朵花。 她捅了捅梁福圭的胳膊:“你看,我就说用玉米引管用吧?下次再赶猪,还得听我的。” 梁福圭笑着点头,往灶房走:“听你的听你的,快给我热油糊卷,饿死了。” 院外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猪圈的石头墙上,暖烘烘的。 灶房里很快传来罐罐茶的“咕嘟”声,混着廖凤英的絮叨,梁河涛、梁金涛哥俩走出很远了,似乎都能听到。 ......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进院,杏树枝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晃成细碎的网。 梁金涛才从收购点回来,就听见巷口传来邮递员的吆喝声:“梁金涛,省城来的信!” 他快步跑过去,接过牛皮纸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 不用看也知道,是高婷梅寄来的报纸。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是高婷梅的手笔,右上角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 “寻亲启事在第三版”。 梁金涛攥着信封进了院子,八爸梁福朝正蹲在杏树下,拿着铲子翻菜园子的地。 “八爸,您看谁寄东西来了!” 他把信封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 梁福朝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疑惑,放下抹布接过信封。 指尖触到信封里的报纸,他的手突然抖了抖,慢慢拆开。 最新一期的省报掉出来,第三版的中缝处,一张黑白照片格外显眼,正是八妈年轻时的模样。 照片比老照片清晰多了,八妈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的碎发卷成小小的浪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旁边的配文写着八妈走丢时的基本信息,以及寻亲人梁金涛的联系方式。 八爸梁福朝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粗糙的指腹蹭得纸页发皱。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照片,眼泪突然从眼角滚下来,砸在报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八爸,梅姐还寄了新洗的照片。” 梁金涛从信封里掏出五张照片,递到八爸手里。 照片是彩洗的,虽然是黑白底,却比老照片亮堂许多,八妈的眉眼看得更清楚,麻花辫上还能看见淡淡的红头绳。 “这…… 这是……”梁福朝的声音发颤,把照片按在胸口,像是怕被风刮走,“李老板和梅姐…… 咋这么用心……” 他们两口子,真是好人啊……” “梅姐说,新照片看得清楚,能让更多人记住八妈的样子。” 梁金涛蹲在八爸身边,帮他擦去眼泪,“她还说,要是有消息,报社第一时间会联系咱们。” 梁福朝慢慢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报纸和照片,往屋里走。 他打开那个藏着老照片的木盒,把新照片和报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用红布裹了一层。 “得给李老板和他媳妇写封信。”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郑重,“谢谢他们…… 谢谢他们帮我这个老汉做的这些事……”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盒上,红布在光里泛着暖光。 梁福朝望着盒子里的照片,嘴角慢慢牵起抹笑,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第362章 提前来贺喜 四月初的峡口村。 风里裹着麦苗的青气,田埂上的冬麦窜到半尺高,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梁金涛家的新院子里,杏树枝头缀满粉白的花苞,风一吹就轻轻晃。 石桌上摆着刚擦干净的粗瓷碗。 廖凤英正领着赵秀芬、赵山花在厨房剁肉馅,“咚咚” 的声响混着女人的笑声,在院里飘得老远。 院门外突然传来 “突突” 的引擎声,梁金涛刚把晾在绳上的床单收起来,就看见邱富海的黑色桑塔纳碾着路上的碎草往这边来 。 车里,两个穿着蓝布小褂的身影正扒着车窗往外瞅,小脑袋凑在一起,像两只好奇的小麻雀。 “邱哥!姐!” 梁金涛快步迎上去。 刚走出院门,林沛夏就抱着个孩子下来,另一只手牵着个,双胞胎看见他,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齐声喊:“舅舅!” 因为时不时就要去药酒厂履职,今年去邱富海家的次数也频繁起来,所以两个孩子对他非常熟悉。 梁金涛笑着把林沛夏牵着的孩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们一点不认生,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服,另外一只手把手里的小点心往舅舅嘴里塞。 邱富海也下了车,手里拎着两个布包。 笑对梁金涛说道:“给三位老人带的,你姐亲自去挑的,都是实用的东西。” 对邱富海跟林沛夏两口子,梁金涛从来不会假客气。 林沛夏抱着孩子进了院子,笑对三位从屋子里迎出来的老人说:“叔,六叔,八叔,这里面有给您仨买的护膝,冬天冷,套在腿上暖和;还有这几双布鞋,是我托人做的,鞋底纳得厚,走路不硌脚。” 三位老人纷纷笑着说着感谢的话。 同时忙把从县城来的一家四口往屋子里让。 邱富海从梁金涛怀里接过儿子,说道:“车里还有一位呢,你赶紧去请进来。” “怎么好意思让梁厂长亲自请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车车里面传出来,“邱科长你也是的,到地方了就把我叫醒嘛,差点让我出丑。” 梁金涛笑着快走几步,过去把副驾驶门拉开。 睡眼惺忪的邹师傅抱着个沉甸甸的陶酒坛侧身下来,酒坛上还系着红绳,坛口封着黄泥,粮食酒的醇香顺着风飘过来,引得三位老人回头朝他这边看。 小念平睡醒了,从屋里跑出来,小短腿在瓷砖地上“哒哒”响。 看到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不认识的娃娃,顿时就愣住了。 “念平来啦!” 林沛夏赶紧把手里的闺女放下来,“这是你康康弟弟安安妹妹,你带着他俩一起玩。” 梁念平比双胞胎大几个月,看着两个小伙伴,先是有点腼腆,伸手递过去块糖,康康接过来,连糖纸都顾不上撕就往嘴里塞。 没几分钟,三个孩子就围着石桌跑起来,笑声在院里撞出脆响。 “邹师傅,快坐!” 梁金涛把邹师傅往石凳上让,“我爸的罐罐茶好了,我给您倒一杯您尝尝。” 邹师傅把酒坛往桌上一放,陶坛磕在青石板上“咚”地响。 打量着新院子笑说道:“梁厂长啊,你是知道的,厂子里忙得不可开交,知道邱科长今天开车送婆娘娃娃上来,我就厚着脸皮坐他的车上来道个喜。 这是一坛五斤装的,后备厢里还有两坛,总共二十来斤吧,我估摸着暖房宴上应该够喝了!” “邹师傅,你人来就很好了,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中午了咱们老哥几个好好喝几杯。” 作为梁家老弟兄几个里面最好杯中物的六爸梁福圭,大步走过来握着邹师傅的手笑说道。 “厂子里再忙,你人在峡口村,难道还能飞回去?” 梁福海端着炸油饼和罐罐茶茶从厨房出来,油饼上的芝麻还冒着热气。 “中午吃过饭了再回去也不迟。” 他把茶杯递给邹师傅,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快中午的时候,六妈廖凤英炒了韭菜鸡蛋、虎皮辣子,和一个醋溜土豆丝跟白菜炒肉;大嫂赵山花炖了羊肉,汤里飘着萝卜块,香得人直咽口水。 梁金涛还从暖棚里摘了新鲜的西红柿,红亮亮地摆了一盘,咬一口脆甜。 邹师傅和梁家三位老人围坐在一起,邱富海开车没喝酒,大哥梁河涛负责倒酒。 林沛夏跟六妈她们坐在旁边的八仙桌旁,一边吃饭一边照看着三个孩子吃饭。 念平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安安,康康又把西红柿往双胞胎姐姐嘴里送,小模样亲昵得很。 “邹老哥,你这酒酿得越来越好了!”梁福圭端着粗瓷碗,跟邹师傅碰了碰,酒液晃出细微波纹,“上次喝你酿的酒,还是去药酒厂打扫为什么的时候,感觉那时候的酒还没这么绵柔。” 邹师傅喝了口酒,咂着嘴笑:“这坛是头道酒,窖了三个月,特意留着给你家暖房的。” 他往梁福朝碗里添了点,笑说道,“福朝老弟,你也喝点,暖身子,我比你大几岁,估摸着你这腿冬天也怕冷。” 梁福朝端着碗,手指在碗沿上轻轻划着:“老哥,肯定疼呢么。 谢谢你还记着金涛的暖房宴。 这酒我得留着初八跟大家伙儿一起喝,到时候如果你能来最好,咱老哥俩肯定要多喝几杯。” “初八我是真走不开。” 邹师傅叹了口气,夹了块羊肉放进嘴里,“药酒厂最近订单多,仅仅只是省城的一位老板就又下了催100箱一斤装‘柳河劲酒’的订单。 至于三两装、五两装的,订单量更大。 年后但凡上面有领导或企业来祖厉县考察,柳河药酒厂是必来。 既然你们家金涛看得起我,我就得豁出老命好好干。 最主要的还是药酒厂的效益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养老金一分不少按时发到手,像我返聘回去的,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比养老金高太多了。 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傻子才不乐意好好干呢。 我一走,蒸锅就没人盯了。 今天受药酒厂同事们的委托特意过来,也算替大家伙儿给老梁家提前道个喜,祝你们暖房顺利,日子越过越红火!” 第363章 提前布局峡口西边荒地 梁福海往邹师傅碗里夹了块羊肉,笑说道:“理解理解,你是药酒厂的顶梁柱,离不开。 回去了替我跟大家伙问好,等金涛下次去厂里,让他请你们吃饭。” 饭桌上的笑声此起彼伏,三个孩子吃饱了,就拿着八爷爷梁福朝用木头做的小刀小剑在院里玩。 康康不小心摔了一跤,安安急忙丢掉手里的木头小刀跑过去赶紧拉他起来。 虽然仅仅早出生了两分钟,但已经有了姐姐的样子,知道怎么照顾弟弟了。 梁念平看见了,过去帮康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小模样像个小大人。 林沛夏看着孩子们,跟赵秀芬唠着家常:“秀芬,这几天我姑姐家里正好有事,我婆婆跟公公都过去给帮忙了,我只能把两个孩子都带在身边。 想着提前上来给你们帮忙,现在看来发而还得麻烦你们照顾我们娘三个。” 赵秀芬笑说道:“林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村里有的是干活的妇女,你跟安安、康康能来我跟金涛就已经很高兴了,哪能让你干活呢。” 眼看日头偏西,邱富海起身催邹师傅:“该走了,再晚咱俩就得住在金涛家了。” 邹师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脚步也有点虚浮,被梁金涛扶着才站稳。 “金涛,初八我就不来了,” 邹师傅抓着梁金涛的手,酒气混着笑意,“厂子里大家伙的心意我带到了! 几坛酒酒你可别舍不得喝,暖房就得喝烈的,喝得热热闹闹才好!” 他又对梁家三老笑说道:“老弟兄们,有一会一定去柳河乡再转转,看看在金涛的带领下,那里发生的变化。” 梁金涛扶着他往车边走:“邹师傅放心,我一定让大家伙儿喝够。路上慢点,到家给我来个电话。” 邱富海把邹师傅扶进副驾,林沛夏抱着孩子在车窗边挥手说再见。 桑坦纳离巷道时,邹师傅还从车窗里探出头,两手握在一起晃动着,朝目送的梁家老小说着恭喜的话。 三个孩子奶声奶气地,挥着小手喊 “再见”。 梁金涛望着车影消失在巷口,叫声众人往院子里走。 石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酒坛里的酒香还在飘,三个娃娃玩过的木头小刀小剑胡乱丢着。 进院后,廖凤英跟林沛夏说初八要做哪些菜,赵秀芬在给孩子们洗手擦手。 梁福海和梁福圭、梁福朝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林沛夏送的礼物,笑着唠着。 风从杏树枝间钻过,带着花苞的甜香。 虽然距离初八的正日子还有三天,可所有人都觉得,这暖房的日子,就像院里的这股热闹劲儿,暖烘烘的,满满的都是盼头。 ...... 夜幕裹着四月的风,悄悄漫过峡口村的屋顶。 新房的灯还亮着,煤炉里的煤块“噼啪”爆着火星,把屋里映得暖融融的。 赵秀芳跟林沛夏哄三个孩子去睡觉了,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出来后坐到石桌旁抽旱烟。 虽然梁金涛说过好几次了,在屋子里抽烟没事,三位老人烟瘾犯了就会主动到院子里。 “爸,六爸,八爸,跟你们商量个事。” 梁金涛拉了把木凳坐下,往煮罐罐茶的煤炉里添了块木头,火苗“腾”地窜高些。 “我想把咱西坪的旱地,换成峡口西边的荒地。”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梁福海把烟袋锅往石桌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换地?西坪的地刚通了提灌,浇水多方便,咋换那荒滩地?” “是啊金涛,”梁福圭也皱起眉,烟袋锅在手里转着,“那荒地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种啥都不长,换它干啥?” 梁金涛攥了攥手心,重生的秘密不能说,只能找别的由头:“我想扩大收购点的规模。 现在收的药材、废品越来越多,老收购站地方小,大车来拉货也不方便。 吊桥那边离公路近,换成荒地正好盖新收购站,以后张振铭再派大卡车过来拉药材,就不用骡车一趟趟地往桥头拉运了。” 梁福朝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抬头,声音闷闷的:“西坪的地,是从你几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种了几十年了。” 提灌通了,今年收成肯定好。” 他往窗外望,夜色里能看见西坪的方向,那里种着他家的几亩小麦。 “我知道西坪的地好。” 梁金涛往三位老人跟前凑了凑,语气更恳切了,“可收购点扩大了,能收更多药材,咱村的人也能多挣点钱。 峡口西边的荒地虽然现在差,可我能找人平整,将来盖了收购站,再围个院子,比老收购站气派多了。” 老哥仨沉默了,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着。 西坪的地曾经也是荒地,当年为了平整种庄稼,老梁家三代人汗珠子掉在地里能摔八瓣。 可他们也知道,金涛做事有谱,药酒厂、暖棚,哪件事都办得敞亮。 “大车来拉货确实不方便。 要是换去吊桥那边,路宽,装车也快。” 梁福圭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张振铭派来的大汽车卡在桥头过不来,梁家人硬是用骡车把药材从收购点转移到了汽车上。 梁福朝看着梁金涛,眼里的犹豫慢慢散了:“你要是真觉得好,就换。”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那几亩旱地,也换。” 梁福海终于点了头,烟袋锅往炉边一放:“行,等秋收了,找荒地的主人商量。 先把今年的庄稼收了,不然连个辛苦钱都捞不着。” 梁金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往三位老人碗里添了热茶:“谢谢爸,六爸,八爸。 我保证,换了地,日子准能过得比现在更好。” “日子能过成像现在这样,我跟你六爸、八爸已经很满意了。”老父亲梁福海看着被夜色笼罩着的新房子,感慨地说道,“老二,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我们老哥仨基本上都没有说不同意。 往后的日子谁都看不见,你只要别像以前那样,我们就很知足了。” 梁金涛心说,爸,往后的日子我能看见。 因为再过五六年,国家要在鹞子翻身峡盖水电站的消息就会传的人尽皆知,那片目前看来不能种庄稼的荒地到那个时候能给老梁家带来一笔巨大的收入。 第364章 吃席 两天后的四月初八。 天刚蒙蒙亮,峡口村的鸡叫还没歇,韦小强就踩着露水往梁金涛家跑。 他穿了件新买的夹克,脚上蹬着一双去铜都市送货的时候买的皮鞋,头发梳得溜光。 乐颠颠地推开院门时,廖凤英正往石桌上摆鞭炮,看见他就笑说道:“小强来得正好,先帮着把这串炮挂到大门对面的树上去。” “表叔妈放心!” 韦小强接过鞭炮,提着高凳子就出了院子。 赵山花不放心,跟着出来给扶着凳子。 “俩姨哥家暖房,我能不上心?昨天我就跟我妈说了,今天啥活儿都别给我安排,专门过来帮忙。” 他一边绑鞭炮,一边笑对赵山花说道。 挂好了两串1000响的鞭炮后,又拿起扫帚扫院子,青砖地上的碎草、泥点被扫得干干净净,就连蜘蛛昨晚上在墙角新织出来的蛛网都被他一扫帚给扫掉了。 没一会儿,院门口传来 “蹬蹬” 的脚步声,王二狗、郭得旺几人提着扁担、水桶来了。 曾经的小混混们,如今穿得整整齐齐,王二狗的头发剪得短,郭得旺还系了条新领带。 自从被梁金涛收编到收购站,几人再也没跟人打过架,天天跟着韦小强、金天恩几个代办收药材,连说话都少了几分痞气。 “涛哥呢?” 王二狗放下今天挑水的活我们几个包了。 看,过来的时候我们把扁担和桶子都带来了。” 韦小强笑说道:“看不出来啊二狗,想的挺周到。 我估摸着今天来的人少不了,供水是个大工程,就辛苦哥几个了。 涛哥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不知道去哪了。” 韦小强指了指厨房,继续往下说道:“房子后面的凉棚下面是今天炒菜的地方,你们去把那三口大缸都提满水,看到洗过菜的水就倒掉然后再把干净的水给倒上。” 王二狗几人应着,拎着水桶往复兴渠走。 梁金涛当初盖新房子的时候,趁机给院子里打了一口井,这几天正是大量需要水的时候,偏偏井水不给力出水量很小,所以王二狗他们负责挑水,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峡口村的人知道老梁家暖房,不用大喇叭喊,早早就传开了。 前天开始,三社九队刘家表叔爷带着人挨家挨户请,手里揣着梁金涛准备的 “哈德门” 烟。 见人就说:“初八去老梁家吃席,只吃饭不收礼,千万别带东西!”。 再加上昨晚上天黑后,梁金涛家院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足足一刻钟,红纸屑铺了半条巷,别说三社,就连隔壁二社、四社的都听见了。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以妇女居多,几乎都拿着自家的菜刀,明显是来帮灶的。 时间不长,有八九十三个队的村民三三两两踩着鞭炮屑往这边来,手里大多空着,偶尔有人拎着袋自家炒的瓜子,或者其他东西,也只是偷偷放到墙角,怕梁家人看见后推辞。 吃席不收礼,送点别的东西总可以吧? 农村人脸皮薄,白吃白喝的事真做不出来。 峡口村老白家的治字辈的老大,今天当了 “大总理”—— 峡口村八十队过红白喜事,他是大总理的不二人选。 大总理其实就是总管,管着所有帮忙的人,说一不二。 他穿着洗干净的衣服,胸前别着支钢笔,正站在院中央给人派活儿,看见两个年轻小伙儿凑在一起对着他挤眉弄眼,应该是在评价他今天的行头。 立刻挺直腰板边走过去边笑说道:“今天老哥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们!” 俩小伙儿刚要笑着躲开,就被大总理给喊住了:“跑什么跑?正好,你俩去借桌子。” 他伸出手指了指,“你跟老五,去八队、九队借三张八仙桌。 记住抬得时候一定轻拿轻放,别给人家磕坏了,少一张我往你俩脑袋上摆盘子!” 说罢,不等两人回嘴,从兜里掏出两盒烟,甩了过去。 “拿着!借桌子的时候给人递根烟,客气点。” 至于凳子,则不需要跟村民们借。 今天恰逢周末,二哥梁金水找到村小李校长,用骡车拉来了长条凳40个,足够用了。 两人接住烟,笑着跑了。 当了大总理,出手就是不一样,老梁家准备的烟足,他也不用省着,指派人底气也相当的足。 陆陆续续进院的村民,看着气派的新院子,感慨完之后就开始小声嘀咕。 张婶攥着衣角,往灶房方向瞟了瞟,声音压得低:“你说咱空着手来,多不好意思啊?我昨儿连夜煮了十个茶叶蛋,藏在布兜里,等会儿偷偷塞给秀芬。” 李婶赶紧接话,手里拎着个布包:“可不是嘛!我也带了俩南瓜,甜得很,等会儿放墙角,别让金涛看见,他准要推回来。” 王大爷蹲在院角,烟袋锅在手里转着,跟旁边的老刘头念叨:“金涛这孩子实诚,说不收礼就真不收。 我早上从窖里翻了半袋土豆,洗得干干净净,等会儿让我家小子悄悄放到灶上去,总不能白吃人家的肉。” 老刘头点点头,拍了拍裤兜:“我也带了!昨儿炒的瓜子,装了两布兜,给孩子们吃,也算我的心意。” 两个等着出嫁的大姑娘坐在杏树下择菜,小声说:“我妈让我带了六个土鸡蛋,说秀芬坐月子时没来得及送,这次补上。你呢?你带啥了?” 另外一个大姑娘红了脸,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我织了一双小袜子,给念平的,针脚有点歪,别让人家笑话。” 老强做贼似的提着一桶东西贴着院墙走了进来。 猛地注意到跟赵山花要好的周家表嫂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急忙走过去小声说道:“表嫂,我提了半桶子辣白菜,自家腌的,当下酒菜吃正好。 你可千万别跟金涛大嫂说,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告诉金涛,回头金涛再把我说给一顿。” 周家表婶笑着摆手:“放心!我也带了几斤头茬韭菜,那会儿才从地里割的,嫩得很,已经偷偷放到灶上了。” 第365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四月初八,晨曦初破。 那轮金灿灿的太阳刚从鹞子翻身峡那陡峭的山尖上探出头来,便洒下一片耀目的光辉。 梁金涛坐在副驾驶带路,领着李耀光和高婷梅,朝着峡西那片广袤的荒滩地走去。 车轮碾过沙土路,还带着晨露的湿润与潮气,像是压在柔软的云朵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右手边不远处,黄河水奔腾不息,裹挟着从鹞子翻身峡出来时候的憋屈,如一头狂怒的巨兽,在峡口处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 那飞溅而起的水雾,在半空中弥漫开来,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给两边高耸的山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车停稳后。 三人下车。 “李哥,梅姐,您二位瞧瞧,就是这块地!”梁金涛风风火火地走到荒滩中央,站定后,双手大幅度地往四周比划着,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憧憬,“从这儿一直延伸到北边的土坡,再拐到南边的渠沟,粗略估算,足足有两百多亩呢! 我准备秋收一结束,就把它圈起来,先好好平整一番土地,以后啊,收购站就搬到这儿来!” 李耀光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这片荒滩。 只见荒滩上杂草丛生,芨芨草肆意地疯长着,零星的沙棘丛歪歪扭扭地散落其间,显得格外荒凉。 远处,那鹞子翻身峡就像一道巨大而狰狞的裂口,仿佛是被天神用巨斧狠狠劈开的一般。 狂风从峡中呼啸着灌出来,带着细密的沙粒,如锋利的小刀子一般,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金涛啊,你这眼光可真是独到得很呐!”李耀光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石头,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调侃的笑意,“不过话说回来,这地除了能长些野草,还能种点啥玩意儿?” 高婷梅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她围在脖子上的轻薄的丝巾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在空中肆意飞舞。 “是啊,金涛,省城郊区的地都比这儿强多了,至少还能种点庄稼啥的。 你放着好地不选,偏偏挑这荒滩,到底图个啥呀?” 梁金涛微微攥紧了手心。 心中那重生的秘密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向眼前这两位挚友倾诉。 无奈之下,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寻找别的由头:“梅姐,您还记得我八爸寻亲那档子事儿不? 您为了这事儿,可是没少操心啊! 找人托关系不说,您还不辞辛劳地亲自跑了好几趟报社,又特意加登了两次启事,更是帮忙洗印了新的照片。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份情,却始终没好好感谢过您呢!” 说着,他缓缓转过身,朝着峡口的方向望了望,只见那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波光,宛如一条蜿蜒的金色巨龙。 “我今天带您二位来这里,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要是手头有闲钱的话,不妨在这儿买些地,种上树。” 梁金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语气中充满了诚恳。 “种树?”李耀光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金涛,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这地啊,石头比土都多,树能活得了吗? 不瞒你说,我手里是有些闲钱,你也知道,我早就打算好了要把省城的生意往大里扩一扩,哪有那闲工夫去管这荒滩上的树啊!” 高婷梅也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担忧之色:“金涛,不是姐不帮你。 你瞧瞧这地,连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要是种树,万一种死了不说,还得搭进去不少钱和精力呢! 你要是缺钱,跟姐说一声,姐直接给你,犯不着绕这么大的弯子。” “我真不是缺钱!”梁金涛急忙解释道,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您二位就信我这一回,这地将来肯定有大用! 现在种上树,既能起到固沙的作用,将来也能留个念想啊! 我八爸的事儿,我一直都记着您二位的好,今天买了这里的地,将来绝对不会亏的!” 李耀光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梁金涛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金涛,我知道你为人实诚,可这做生意得讲究个实在啊! 这地现在看着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废地,我总不能把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扔在这儿吧? 省城的生意下个月就要开始扩张了,我得把钱用在刀刃上啊!” 那烟雾被狂风吹得瞬间消散,就像他心中对这片荒滩地的疑虑一般。 “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地的事儿,咱们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李耀光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高婷梅看着梁金涛那一脸着急的模样,心里突然莫名地软了下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深知梁金涛绝不是一个会说空话的人——他开的药酒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帮着让乡长组织村民们去县上、市上学习塑料大棚技术也是真心实意地为村民着想。 更不要说他八爸的寻亲事儿,他是那么的上心。 不知道人还以为他们是亲亲的叔侄关系呢。 想到这儿,她轻轻拉了拉李耀光的胳膊,然后笑着对梁金涛说:“金涛,姐信你! 这样吧,姐买二十亩地,钱我来出,至于种什么、怎么管理,全都听你的安排!” “梅姐!”梁金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您放心,我保证把树种得漂漂亮亮的,将来绝对让您得到丰厚的回报!” 李耀光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高婷梅的衣角,满脸焦急地说道:“媳妇,你可要想好了。 买二十亩地虽说价格不算太贵,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地推给金涛,等于又给他摊派了一件任务。 大家都知道,这小子如今可是大忙人。 柳河乡的药酒厂目前还离不开他,张振铭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他作为主要的几个供货商之一,一旦因为荒地的事而耽搁了药材生意,张振铭知道了绝对要发火。 媳妇,我觉得你这是在好心办坏事。” 第366章 礼重人意也重 “金涛都不怕,你担心什么!”高婷梅拍了拍丈夫的手,一脸自信地说道,“金涛可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再说,用一句俗话来形容,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二十亩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当是给金涛一个面子,也当是感谢他以最优惠的价格给咱们供酒了!” 说完,她转头对梁金涛说,“买二十亩地的钱我明天就打到你账户上,后续如果还需要什么手续的话你随时跟我说。 买回来后我可就不管了,你看着弄就行,不用跟我们汇报,我们都信你!” 梁金涛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 他望着眼前这片看似荒凉的荒滩,仿佛已经穿越到了十三年后的未来——这里将会兴建一座宏伟的水电站,这片曾经无人问津的土地,将会变得寸土寸金,热闹非凡。 他激动地攥双手合十,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梅姐,谢谢您!您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李耀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反对。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狂风依旧呼啸着,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梁金涛却觉得,这风里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希望的味道。 高婷梅走在后面,看着梁金涛那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的背影,心里暗暗想着:不过是二十亩地罢了,就当是帮他一个小忙。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二十亩地,将来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惊喜。 三人回到家后。 李耀光去找老爷子梁福海跟梁福圭聊天了。 高婷梅则帮着林沛夏照看三个一刻都闲不住的娃娃。 梁金涛换上一身新衣,叫上八爸梁福朝,站在院门外迎客。 梁金涛见着年轻的村民就笑着搭话:“强子,你妈咋没来?快进屋坐,里面有瓜子糖!” “小芳,你跟你姐一起?灶房里有你爱吃的油糊卷,先去垫垫肚子。” 八爸梁福朝今天格外精神,常年挽着的裤腿放了下来,还穿了双新布鞋。 是邱富海媳妇林沛夏送的那双千层底。 他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攥着烟盒,见着年岁大的老人就递烟,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颤:“张老哥,你来了!快进屋,我大哥河涛从县上回来了,在里面坐着呢,你们老哥俩正好唠唠。” “表叔妈,您老也来了。我扶着您走,台阶滑。” 他指着西厢房,“那屋暖和,里面有炕,累了就上去躺会儿。” 有几个跟老梁家亲近的人,比如帮着抬过房梁的王家表叔爷、送过石头的李老四,手里揣着红包,想偷偷塞给梁金涛,却被他笑着推了回去:“表叔,您这是干啥? 我刘家表叔爷都跟你们说了,今天只吃席不收礼,您要是这样,我可不让您进屋了。” 王家表叔爷叹着气,把红包揣回去:“这孩子,办这么大的事儿,不收礼哪行?” 梁金涛却只是笑:“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比什么都强。” 王二狗几个联合起来买的三串1000响的鞭炮声才刚刚停歇,余音尚在巷子里悠悠回荡,巷口处便猛地传来一阵“突突”的引擎轰鸣声。 梁金涛正站在院门口,满脸堆笑地送着客人,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辆银灰色的簇新的小货车,正碾着满地红彤彤的纸屑,缓缓朝着这边驶来。 车厢里,一个裹着塑料膜的床垫子格外引人注目。 又在城里打工的村民凑近一看,发现那床垫看着就厚实无比,边角的缝线整整齐齐,针脚细密均匀,一看便知绝非便宜货,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和本钱。 “霍队长!您怎么来了!” 梁金涛看清楚开车的人是谁之后,眼睛一亮,脸上瞬间绽开热情的笑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霍队长把车直接开到院门口,从驾驶室里麻溜地跳了下来。 他特意换上了一件新的深蓝色的工装外套,上面看不见那些星星点点的好朋友——水泥灰。 新车新衣,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那爽朗的气质。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大声说道:“梁老板,这话说的,你暖房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能不来吗? 再说,我还欠你个床垫呢!”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车厢,扯着嗓子喊道:“二狗,叫上你的朋友,搭把手,把床垫抬下来!” 盖房的那些日子,霍队长跟梁金涛手底下的韦小强、王二狗都混熟了。 王二狗、郭得旺几人听到喊声,立刻就跑了过来。 四人分别手抓着床垫的边角,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往院里抬。 从车厢里往下抬的时候,塑料膜摩擦着挡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仿佛在为这热闹的场景奏响一曲独特的乐章。 梁金涛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床垫上印着的“黄河牌”logo,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 这牌子他在省城的百货大楼里见过,那价格贵得离谱。 最便宜的也要两百多块,这钱可抵得上普通工人四个月的工资了。 他搓着双手,脸上满是过意不去的神情,语气焦急地说道:“霍队长,这多不好意思…… 当初盖房子您就没挣多少,这又让您破费,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哎,梁老板这话就见外了!” 霍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上的老茧蹭得梁金涛胳膊一阵发麻,就像被砂纸轻轻打磨过一样。 他眯着眼,爽朗地笑着,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堆,说道:“当初我可是拍着胸脯跟你保证过的,说好了盖完房给你送张床垫。 要是我说话不算数,以后再见面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搭话!” 说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可别以为我是随口说说,我霍老三办事,最讲究的就是‘说到做到’!” 梁金涛这才如梦初醒,突然反应过来,当初盖房时霍队长说的“完工送床垫”根本不是客套话,心里顿时更加过意不去了。 他涨红了脸,急忙说道:“您这床垫一看就是牌子货,太贵重了。 要不这样,床垫钱我给您,您千万别推辞。” 第367章 吃好喝好 “你这是打我脸呢!” 霍队长一听,赶紧摆手,那动作快得就像一阵风。 他拉着梁金涛往旁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可嘴角却依然带着那点狡黠的笑,说道:“梁老板,实不相瞒,我这也是有私心。 以后你们峡口村要是有人盖房子,你方便的话,就替我多说句好话。 咱这施工质量、干活态度,你是亲眼见过的,绝对不坑人,保证让他们满意!” 梁金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伸手拍了拍霍队长的胳膊,说道:“霍队长,您这话说的,就您这手艺,还用我帮忙推荐? 我往最忙碌的大灶方向望了望,说道:‘我可听张振铭说了,您现在的摊子都从县城铺到铜都市了,前段时间还跟他打听,想走李耀光的路子往省城发展呢! 到时候峡口村真有人盖房,怕是您都顾不过来,哪还轮得到我推荐啊。” 霍队长听见“张振铭”三个字,眼里的笑意丝毫未减,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嗨,都是朋友们照顾,赏口饭吃。” 他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啊,老霍。”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张振铭正晃着手里的烟,迈着悠闲的步伐慢慢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里面。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就像一层神秘的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他慢悠悠地说道:“以后可得注点意,别总想着自己吃满,适当吐掉点,这样对胃有好处。” 梁金涛心里一动,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他当然知道张振铭这话是有所指。 前阵子霍队长在铜都市抢了别人一个小工程,闹得有点不愉快。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笑着伸手拍了拍霍队长的将军肚,那肚子因为刚才弯腰抬床垫,此刻显得更加明显了,就像一个鼓鼓的气球。 他打趣道:“霍队长,张哥这话在理,你也该减减了,不然下次抬床垫都费劲。” 霍队长的脸色瞬间微微一变,嘴角的笑也僵住了,就像一幅突然被定格的画面。 他显然没料到张振铭会在暖房宴上提这茬,心里肯定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但他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反应极快,立刻打了个哈哈,声音也大了些,说道:“可不是嘛!最近总吃应酬饭,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先把车挪到碾麦场,免得挡着客人进出。” 说罢,他转身快步往货车跟前走去,发动车子时,引擎的声音都比刚才急促了许多,仿佛也在表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没一会儿,霍队长回来了,脸上又恢复了那爽朗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跟着梁金涛往院里走,路过石桌时,看见李耀光正跟人喝酒,还笑着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李老板,好久不见!” 梁金涛看着霍队长的背影,又望了望不远处正跟八爸聊天的张振铭,心里暗暗叹道——这些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难以捉摸。 不过好在霍队长的实在、张振铭的提醒,都是没掺坏心眼的,都是真心为他好。 李耀光不紧不慢地喝着小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都在注意着进来贺喜的村民。 注意到很多人进了院子,偷偷摸摸把自己带来的几个鸡蛋,或者土豆放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后才喜笑颜开地去大灶那里帮忙,或者找大总理让给自己安排任务。 他的心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或许,媳妇高婷梅是对的,有时候,信一个靠谱的人,真的比信一块看似有潜力的地,更重要。 大灶那边,请来的大厨和廖凤英指挥着六七个手脚麻利的妇女正忙着炒菜,各种炒菜的香味、炖羊肉的膻气混在一起,飘得满院都是。 林沛夏跟高婷梅一人看管着一个孩子,时不时地过去帮忙择菜。 赵秀芬今天也是大忙人一个,但凡是大灶上用到的东西,少啥却啥了大厨都会跟她要。 梁念平今天特别乖,看到妈妈忙的满头大汗,就很乖巧地过去找安安和康康玩。 如果林沛夏和高婷梅择菜的话,就带着两个小的,一起给她们递菜叶,小模样像个小大人。 “大师傅,你看这肉炖得咋样?” 廖凤英掀开锅盖,肉香扑鼻。 大厨提着长柄勺子过来在羊肉锅里搅动几下,捞起一块肉尝了一下,点头说道:“表叔妈,差不多快好了,等会儿再放把粉条放上,就可以吃了。” 大总理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张纸对大厨说道:“大师傅,半个小时开席能行不?” 大厨看了一眼站在灶火前炒菜的几个妇女,点点头说道:“行呢。你去给东家通知一声。 就说一会儿开席,先上四个凉菜,再上热菜,最后上汤和主食。” 大总理笑着点头:“听你的,你是大厨,先上什么后上什么,你说了算。” 得了准话,他又找到端菜小组的负责人,叮嘱对方把人安排好顺序,一会儿上菜的时候不要上乱了。 穿着虽然很朴素,甚至还有一个补丁,却一点都不耽误他分派事的利索劲儿。 院外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新房的红漆木门上,“福” 字春联在风里轻轻晃。 来吃席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坐不下,就把桌子摆到大门外面,板凳不够,有人就站着吃,却一点都不觉得挤。 梁金涛看着满院的人,听着笑声、说话声、碗筷碰撞声,又看了眼身边挺直腰板迎客的八爸,突然觉得,这暖房宴的热闹,不只是房子的暖,更是人心的暖。 有后面来的人没地方坐,大总理拿着个大喇叭喊:“大家伙儿别急,先吃点瓜子糖,一轮一轮的安排,东家保证让今天来的人都吃好喝好!” 喇叭的声音有点破,却把满院的人都逗笑了,连墙角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起来,像是也来凑这份热闹。 第368章 最热闹的一个春天 梁金涛端着酒壶,给最后一桌的乡亲们敬完酒。 回来就看见韦小强抹着嘴从石桌边站起来。 少年嘴角还沾着点蒜泥汁,抓起旁边的空碗就往大灶那边走。 蓝布褂子的衣角扫过凳腿,发出 “哗啦” 一声响:“哥,我去帮表叔妈收拾锅灶!” 他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院里 —— 李耀光正举着酒杯跟人碰杯,脸颊已经泛起浅红,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细微波纹。 梁金涛赶紧走过去,伸手按住他的酒杯:“李哥,下午还得开车回省城,少喝点吧。” 李耀光把酒杯往石桌上一礅,酒溅出几滴在红纸上,带着点嗔怪的语气:“金涛,你跟别人喝酒都喊‘多喝点’,怎么到我这儿就拦着? 看不起你李哥的酒量?” 他说着就要端杯,手指却被梁金涛轻轻按住。 “不是看不起您,是真为您安全着想。” 梁金涛收起笑意,语气正经起来,“开车尽量不喝酒,喝酒尽量不开车 —— 您这车里可不只您一个人,还有梅姐呢。” 他往不远处的高婷梅瞥了眼,她正跟赵秀芬唠家常,手里还剥着瓜子,时不时往这边望一眼。 李耀光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酒意似乎散了些。 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你说得对,媳妇大人在车上,是得多加小心。” 他把酒杯往旁边推了推,却又不甘心地补充,“不喝就不喝,一会儿我从坛子里灌一瓶带回去,就着血肠吃。 表叔这血肠做得真地道,比我在省城大饭店吃的还香!” 说着,他夹起一块血肠,在蒜泥碗里滚了滚,塞进嘴里,嘴角还沾了点蒜泥,含糊不清地赞叹:“这口感,绵密还不腥,下次我得跟六表叔学学手艺。” 高婷梅恰好走过来,听见丈夫这话,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嗔怪:“吃你的吧,少贫嘴。” 她怕李耀光再喝多了说胡话,起身走到石桌旁,把酒杯拿走茶杯倒满茶水,“喝点茶醒醒酒,别给金涛丢人。” 梁金涛看着这夫妻俩的互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早知道高婷梅会开车,而且技术比李耀光还稳,就算李耀光喝多了,也不愁回不了省城。但他还是觉得,能少喝就少喝,安全第一。 下午三四点钟,日头渐渐西斜,梁金涛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些吃食放到车上。 高婷梅笑看着,没有推辞。 往梁念平手里塞了个红包:“暖房的心意,别推辞。” 见梁金涛要摆手,她赶紧补充,“这是给念平的,又不是给你的。” 李耀光靠在车门上,脸颊还是红的,却比刚才清醒多了:“金涛,初八这热闹我没白来,下次你去省城,我请你吃羊肉泡馍。” 他顿了顿,又说,“寻亲的事有消息,你姐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梁金涛点头应着,看着汽车驶离巷口,尾气在红纸屑上扫过,留下两道浅痕。 转身回院时,还有几桌乡亲没吃完,王二狗正跟人划拳,声音大得能传到巷口。 廖凤英和赵秀芬忙着给人添菜,有两个灶火上的蒸锅还在往外冒蒸汽,食物的香味到处都是。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最后一桌乡亲终于放下筷子,村支书和大总理相扶着站起来。 村支书穿着件旧中山装,领口沾了点酒渍,走路有点晃,却还是坚持要跟梁金涛道别:“小梁啊…… 了不起!” 他竖起大拇指,声音带着点酒气,“这暖房宴办得敞亮,比城里的酒席还热闹!” 大总理打着酒嗝,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碗:“可不是嘛!这规模,这菜量,放在以前,妥妥的万元户!” 他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以后你家再有喜事,我还来当大总理,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梁金涛送他们到巷口,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心里暗暗想:万元户算什么?他的目标,可比这远多了。 省城的公司要落地,暖棚要成规模,八爸的寻亲要有着落,说服隔壁县的村民种百合,还有鹞子翻身峡那片地…… 日子还长,得一步一步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里的人都走光了。 梁金涛和家里人一起收拾残局,王二狗、郭得旺几人也留下来帮忙,把碗筷搬到大灶上清洗,借来的桌子不用还,谁家的谁认识,走的时候主动搬走了。 至于那40条跟村小借的长条凳,大哥梁河涛跟二哥梁金水也都还回去了。 八爸梁福朝坐在石凳上,慢慢抽着旱烟,看着院里的红纸屑,嘴角带着点笑——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春天。 等收拾完,廖凤英抱着已经睡着的梁念平,跟梁金涛说:“孩子我带回去睡,你们累了一天,也早点歇着。” 赵秀芬想接过孩子,却被廖凤英摆手拦住:“不用,我跟你六爸看着就行,你们小两口好好聊聊。” 回到新房,赵秀芬先给梁金涛倒了杯温水,又拿毛巾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梁金涛坐在新铺的床垫上,看着媳妇忙碌的身影,心里暖烘烘的:“媳妇儿,这两天辛苦你了。” 赵秀芬的脸颊微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低头摆弄着衣角:“以前我哪敢想,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还能办这么热闹的暖房宴。” 她顿了顿,又说,“我爸今天说,城里的楼房装修好了,卫生也打扫干净了,让咱们有空带念平去住两天,说这叫聚人气。” 梁金涛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的皂角香:“好啊,等我把收购站的事安排好,咱们一家三口就去。” 他往媳妇耳边吹了口热气,声音带着点坏笑,“念平都两岁了,咱们是不是该给他添个妹妹或者弟弟了?” 赵秀芬的身体一僵,随即软了下来,隔着薄薄的衣料按住他的手,气息有点不稳:“你…… 你别胡闹……” 话虽这么说,手指却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蹭着他的手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新铺的被褥上,泛着淡淡的光。 院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混着远处黄河水的 “哗哗” 声,在夜里织成温柔的调子。 第369章 形势所迫 六月的省城,已然被暑气紧紧包裹。 炽热的阳光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金针,肆意地刺向大地。 街道上,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偶尔有车辆驶过,便会扬起一阵淡淡的尘土。 梁金涛静静地伫立在“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窗前,目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凝视着楼下那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 一辆辆自行车如同灵动的音符,在城市的脉络中穿梭跳跃,可此刻的他,却无心欣赏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李建国让送货车带来的药酒厂报表。 报表上的数字红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痛着他的心。 上个月,“柳河劲酒”的销量再度创下历史新高,这一喜人的成绩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柳河乡的经济发展之路。 给柳河乡财政缴纳的税收比去年同期翻了一番,那沉甸甸的数字背后,是乡里各项基础设施建设的希望。 工人们的工资也涨了第三回,连最普通的灌装工,月收入都能赶上县城的小学老师,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然而,这份亮眼的成绩单,却让梁金涛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缓缓翻开报表的最后一页,上面用铅笔标注着几行小字,字迹虽略显潦草,但却如同重锤一般,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头:“某某领导的侄子想进灌装车间;某所的亲戚要求给自己安排仓库管理岗”。 这样的“打招呼”,近两个月以来已经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他涌来,每一次都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 李建国作为名义上的厂长,人家的编制其实在柳河乡政府,对于这些涉及到人事安排方面的事情,他一概让梁金涛裁决。 经年老吏,也学会做事要圆滑了。 收下这些人吧,酒厂的规矩就会被彻底打破。 那些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在酒厂里辛勤工作的老员工们,他们的心该有多凉? 他们为了酒厂的发展付出了那么多,却要被这些靠关系进来的人抢走机会,这公平吗? 可要是不收,他又得罪不起这些有权有势的人。 在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挣脱。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寂静。 梁金涛回过神来,轻声说道:“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高婷梅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她看着梁金涛紧锁的眉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轻声说道:“又在愁药酒厂的事?” 梁金涛招呼高婷梅坐下,倒了一杯水放下,坐在她对面后抓起茶杯喝了一口。 凉意顺着喉咙缓缓往下淌,如同一条清凉的溪流,但却没能驱散他心里的烦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梅姐,你说这事儿咋整? 上面总有人打招呼塞人,我要是不收,得罪人;收了,又怕坏了酒厂的规矩,老员工该有意见了。” 高婷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在为梁金涛的烦恼敲打着节拍。 她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药酒厂效益好,谁都想来分杯羹。 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柳河乡原来的书记汪江河,上个月前临退休提了半级,去县政协当副主席了,原来的乡长陆满仓变成了陆书记。” “知道,”梁金涛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陆书记上任第一天就给我打电话,说要继续支持药酒厂,可话里话外也提了,想安排人进药酒厂当司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要不是当初侨商陈景明签的协议,规定‘生产厂长由投资方推荐,乡政府不得随意干涉’,我这副厂长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稳了。” 高婷梅沉默了片刻,她能感受到梁金涛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突然,她抬头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注入一股勇气。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说道:“我想主动让贤,从柳河药酒厂撤出来。” “撤出来?”高婷梅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明白了梁金涛的心思,“你是想在省城建自己的酒厂?” 公司成立以后,梁金涛这个老板当得不可谓不舒服,没有要紧事的话,一周都不来一次。 这个月才二十号,他已经来三次了。 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城里转悠,要么就是在看各种各样的报纸的转让、出租信息。 高婷梅岂能看不透他的心思? “对!” 梁金涛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手指着远处的黄河铁桥,那座历经风雨的铁桥,见证了省城的沧桑变迁,也仿佛在见证着他此刻的决心。 “柳河药酒厂是好,但终究不是我能完全说了算的。 我想在省城复制一个保健酒厂,专门生产‘柳河劲酒’的升级版,这次从选址到管理,都得我说了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资金有限,不能一下子跟国内最先进的工艺比,但至少要淘汰人工灌装,引进半自动生产线。 这样既能提高效率,也能减少人工成本,还能避免有人再想塞关系户进来。 我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纯粹的酒厂,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 高婷梅看着他眼里的光,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是一种勇往直前的决心和勇气。 她笑着点头,说道:“我支持你!省城的市场比柳河乡大得多,只要酒的品质好,肯定能打开销路。 不过,摊子一下子铺这么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慢慢来。” 之前李耀光也是雄心勃勃要扩张生意版图,因为前期准备工作没有做好,导致走了不少弯路,如果不是高婷梅从中出谋划策,不会那么快缓过劲来。 第370章 最后一把猛火 夜色降临,暑气渐渐消退。 梁金涛站在“金城大饭店”门口,看着陆续赶来的代销商,抓着文件袋的指尖微微发凉。 这顿饭不仅是为了感谢各位代理商对“柳河劲酒”的支持,更是他离开柳河药酒厂前,要烧的最后一把猛火。 “金涛,久等了!” 李耀光第一个赶来赴宴。 他特意换上了新买的米白色衬衫,左胳膊夹着一个真皮手提包。 “我猜你今天找我们来,肯定有事。” 他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点了然, 三天前高婷梅已经跟他说了梁金涛想脱离柳河药酒厂单干的心思,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梁金涛笑着点头,把人往饭店里引:“李哥,先里面请。” 陆续赶到的五位代理商,分别来自成纪、安定、雍凉等周边城市。 算上最先赶来的李耀光,这几位无一不是“柳河劲酒”的忠实客户。 几人走进包间,围着圆桌坐下,服务员很快端上茶水和开胃小菜。 水晶肘子、凉拌木耳等酒店特色菜肴摆了满满一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各位老板,先尝尝这酒。”梁金涛打开一瓶“柳河劲酒”,给每人倒了一杯,酒液琥珀色的光泽在灯光下格外诱人,“这是厂里刚酿好的新酒,比之前的口感更绵柔。” 众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顿时赞不绝口。 来自安定的张老板砸着嘴:“梁厂长,你这酒是越酿越好了!我店里的货,上个月刚补了五千斤,现在又快卖空了。” “可不是嘛!” 成纪的刘老板接过话,“我那边的饭馆、超市,都指定要‘柳河劲酒’,说比别的保健酒好喝,还不上头。” 梁金涛听着众人的夸赞,心里有了底。 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各位老板,今天请大家来,其实是想跟大家提个请求——希望你们能在原来订货的基础上,再追加一些订货量。 1000 斤到 5000 斤不等,具体看各位的销售情况。” 这话一出,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老板皱起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梁厂长,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我刚订了五千斤,仓库里还没地方放。要是再追加,我得先租个新仓库,成本太高了。” 刘老板也跟着点头:“我这边也一样,上个月刚给店里补了货,再追加的话,资金周转不过来。” 其他几位代理商也纷纷附和,包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梁金涛心里早有预料,却没慌。 他知道,只要有人带头,其他人肯定会松口。 另外,特意邀请的这几位,可是有针对性的,实力方面没一点问题。 果然,李耀光这时端起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各位,我来说句公道话。‘柳河劲酒’的品质大家有目共睹,销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好。 我跟梁厂长合作这么久,知道他做事靠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决定,在原来的基础上,再追加 3000 斤。”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众人都愣住了。 张老板看着李耀光,疑惑地问:“李老板,你上个月不是刚订了四千斤吗?怎么还追加这么多?” 李耀光笑了笑,没提梁金涛要单干的事,只是说:“各位应该也听说了,前段时间步子迈的有点大,差点栽跟头,现在终于缓过劲来了,多订点货,我得一鼓作气把之前的损失都补回来。 再说,梁老板的为人在座的应该都信得过,就算暂时卖不完,他也不会让我们吃亏。”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订货单,“唰唰” 签上自己的名字和订货量,推到梁金涛面前,“梁厂长,你看这样行不?” 梁金涛心里一暖,赶紧接过订货单,连声道谢:“李老板,太感谢你了!” 他知道,李耀光这么做,完全是在帮他。 三千斤的订货量,对李耀光来说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却能给其他代理商做个好榜样。 果然,看到李耀光这么爽快,张老板的态度也松动了。 他挠了挠头,看着梁金涛:“既然李老板都订了,那我也追加 1000 斤。 不过梁厂长,你得保证,这批货的质量跟之前一样,不能有半点瑕疵。” “放心!价格、品质绝对不变!”梁金涛笑着承诺,“而且我这边的仓库可以免费让各位使用一个月,你们新追加的订货可以暂时存放在我这里,一个月内随时过来提货,分文不取。” 听到有免费的库房可以用,刘老板这时也松了口:“我追加 2000 斤。最近有几家饭馆跟我订了长期货,多订点正好能用上。” 接下来,来自安定的王老板追加了 2000 斤,庆州的赵老板追加了 2000 斤,最后一位来自雍凉的孙老板,直接追加了 4000 斤。 他笑着说:“我那边的山区,特别认‘柳河劲酒’,冬天喝着暖身子,多订点肯定能卖完。” 梁金涛拿着签好的订货单,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快速算了算,李耀光 3000 斤,张老板 1000 斤,刘老板 2000 斤,王老板 2000 斤,赵老板 2000 斤,孙老板 4000 斤,加起来足足有 14000 斤! “各位老板,太感谢你们了!”梁金涛端起酒杯,站起身,“我敬大家一杯!以后不管我到哪里,咱们的合作都不会断。”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 “叮当” 的响声。 李耀光看着梁金涛兴奋的样子,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心里想着:金涛,这次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以后在省城建酒厂,可得加油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渐渐放开了,开始聊起各自的销售情况。 张老板说:“梁老板,你这一次在省城待这么长时间,可是我认识你以来破天荒第一遭啊。如果有什么新动作,可得事先给我们几位透透风! 我那边的客户,都等着喝更好的保健酒呢。” 其他几位老板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梁金涛再次端起酒杯站起来,逐一欠身跟各位老板碰杯道:“一定,一定。 我这边要是有什么事,绝对会第一时间告诉各位。” 第371章 你算过账吗 夜色像墨汁般渐渐晕染开省城的天空。 “金城大饭店”门口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映得地面的积水泛着细碎的光。 梁金涛送走最后一位代理商孙老板,转身靠在饭店的玻璃门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签满名字的订货单。 晚风带着黄河边特有的湿润气息吹过来,拂过脸颊时透着凉爽,可他心里却像燃着一团旺火,连指尖都带着发烫的兴奋。 一万四千斤订单,这不仅是给柳河药酒厂留下的漂亮业绩,更是他省城建厂的第一笔 “启动资金”。 沉甸甸的纸张在手里,比任何支票都让人踏实。 李耀光估摸着人都送走了,这才开着会自己的银灰色轿车缓缓从饭店后院使出来。 车窗摇下来,他探出头喊了一声:“金涛,早点回去休息! 新酒厂的事要是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管是找施工队还是联系原料,我都能搭把手。” 梁金涛挥了挥手,看着轿车的尾灯渐渐融入夜色。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白塔山,山顶的灯塔还亮着,城市里的灯火沿着街道铺展开,像条发光的河。 离开柳河药酒厂的决定,曾让他犹豫了很久,可此刻握着订货单,他心里只剩笃定——这步棋,走对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泛起鱼肚白,梁金涛就赶到了兰州汽车站。 最早一班去祖厉县的班车六点半准时发车,此刻已经停在站台。 车身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发动机“突突”的预热声在安静的站台上格外清晰。 买了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把包放在旁边,有在车站卖早餐的大姐找过来问道:“老板,要不要来碗热豆浆?刚煮好的。” 梁金涛笑着点头。 卖早餐的大姐去而复返。 温热的豆浆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两根还有些烫嘴的油条下肚,胃里面的酒味终于又被压下去一些。 车窗外的景物渐渐往后退,从城市的高楼变成郊区的农田,再到连绵的黄土坡,在晨光里泛着暖融融的色调。 十点不到,班车平安驶进祖厉县汽车站。 梁金涛跳下车,出了站,打了一辆蹦蹦车。 到了县府西门对面,用街头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邱富海的电话。 “邱哥,我在县政府西门对面,有点急事找你。” 电话那头的邱富海声音透着爽朗:“等着,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没十分钟,一辆黑色桑塔纳就拐过街角,邱富海穿着件挺括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看见蹲在马路牙子上的梁金涛,停下车。探出脑袋道:“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梁金涛笑着起身:“有急事跟邹师傅商量。” 邱富海没多问,踩了脚油门往柳河乡开。 车窗外的白杨树飞快往后退,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笑着说:“跟你说个好消息,陈景明八月份可能带家人来祖厉县探亲,县领导现在看我和沛夏的眼神,都带着点不一样。”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眼梁金涛,“你这次去省城待的时间有点久啊,看来接下来有大动作啊!” 梁金涛卖了个关子,望着远处的黄河滩道:“等见了邹师傅你就知道了。” 车子刚拐进柳河乡,沿着开春后新扑到四车道柏油路,经过药酒厂,一直开到了邹师傅家附近的碾麦场。 俩人下了车,说着话往邹师傅家走。 进了院子,就看见邹师傅背着双手,裤腰带上挂着串铜钥匙。 看样子是准备去药酒厂例行公事。 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猛地看到梁金涛跟邱富海,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邹叔,走,一块儿喝点去。” 梁金涛走过去笑说道,脸上没了路上的焦急,只剩恬淡的笑。 邹师傅看了他两眼,没说话,转身打开房门,进屋拎出两瓶没贴任何标签的白瓶酒。 邱富海笑着打趣:“邹师傅,还是您懂行,知道没您的酒,再好的菜都没滋味。” 三人找了家临街的小饭馆,选了个小包厢坐下。 服务员很快端上四凉四热八道菜。 热气腾腾的菜香混着酒香,瞬间填满了小小的包间。 梁金涛拿起酒壶,给邹师傅的酒杯满上,琥珀色的酒液在杯里晃了晃:“邹叔,我问您个事,现在窖里能用得上的陈酒,还有多少?” 邹师傅夹了口羊肉放进嘴里,头也没抬:“你要多少?” “一万四千斤,最迟下周就要,有吗?” 梁金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邹师傅手里的筷子猛地顿住,猛地抬头看向梁金涛,眼睛里满是惊讶:“一万四千斤? 你小子没开玩笑?” 邱富海看梁金涛的眼神也变了。 他以为梁金涛这段日子待在省城就是为了卖货。 梁金涛重重点头,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对,一万四千斤。 省城的代理商追加了订单,我得尽快把货发出去。” 邹师傅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眉头皱了起来:“这么整,用不了几回,我这点家底子就得被你掏空。” 他往窗外望了望,药酒厂的烟囱还冒着淡淡的烟,“你以为陈酒是自来水?说有就有?” “邹叔,我知道这难办。” 梁金涛往前凑了凑,语气软了些,“咱一边出,我一边给您补呗。 实在不行,咱把药酒厂的酒窖再扩一扩,多存点酒,提高产量。” 邹师傅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点无奈:“说得轻巧!你算过账吗?扩酒窖得多少钱?雇人得多少成本? 更别说陈酒得窖藏半年以上才能用,你补回来的新酒,刚进窖就想拿出去卖?那还叫陈酒吗?” 梁金涛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想着追加订单,却忘了陈酒的窖藏周期。 之前跟代理商反复强调“柳河劲酒”用的是陈酒,品质有保障,要是现在因为原料不足降低标准,不仅砸了自己的招牌,更是失信于客户。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饭馆老板娘招呼客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邱富海赶紧打圆场:“邹师傅,您别着急,金涛也是急着给客户发货。 您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第372章 邹师傅的顾虑 听到梁金涛狮子大张口,张嘴就要追加一万四千斤货。 邹师傅沉默了片刻。 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沉了下来:“我铆足了劲,按这个量,最多还能供你两回。 下次再要这么多,我这儿真没货了。” 他看着梁金涛,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是不是你一开始也没想到,‘柳河劲酒’能卖这么火?” 梁金涛忍不住笑了。 端起酒杯跟邹师傅碰了碰:“谁说不是呢! 主要是邹叔您的手艺好,这酒才这么讨人喜欢。”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邹叔,这次的一万四千斤,就拜托您了。 等这批货发完,我们或许可以跟县上申请扩酒窖,再招些人手,保证以后陈酒供应跟得上。” 邹师傅看着他眼里的诚意,慢慢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行,我这就回去安排,让工人们加班灌装。 不过你记住,酒的品质不能降,哪怕少发点货,也不能砸了‘柳河劲酒’的牌子。” “您放心!” 梁金涛重重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当着邱富海的面,跟柳河药酒厂首席酿酒师谈。 小饭馆里的炖羊肉还冒着余温,搪瓷盘里的辣子炒肉已经凉了。 服务员提着铜壶过来添茶,热水注进粗瓷碗里,泛起细密的白汽。 梁金涛放下酒壶,目光落在邹师傅手边那瓶没喝完的“柳河劲酒” 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比刚才更缓了些:“邹叔,其实有件事,我想跟您唠唠——关于这酒的未来,也关于咱往后的打算。” 邹师傅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眼皮抬了抬,没说话,只是往酒杯里添了点酒。 邱富海坐在旁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里闪过点疑惑——他听出梁金涛话里有话,却没插话,只是安静地当听众。 梁金涛往邹师傅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您也知道,最近药酒厂进来不少新人,有些事……您心里大概也有数。 我想着,总不能一直守着这一个地方,得往前多走几步。” 他顿了顿,观察着邹师傅的反应,见老人只是低头喝酒,又补充道,“要是以后我换个地方酿酒,还想做‘柳河劲酒’这样的品质,您说……会不会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干?”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邹师傅心。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紧了紧,酒液晃出几滴落在桌布上。 老人沉默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梁金涛,眼神里带着探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复杂:“你这话的意思,是想离开药酒厂?” 梁金涛没直接点头,却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邹叔,我不是忘恩负义。 药酒厂能有今天,有您的功劳,也有陈先生的投资。可现在这情况…… 您觉得,咱们还能安安稳稳酿好酒吗?” 他往窗外望了望,柳河乡的土路上,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正慢悠悠走着,“前阵子进来的几个‘关系户’,连酒曲和酒糟都分不清,却要去管生产,您说这酒的品质,还能保得住多久?” 邹师傅的脸色沉了沉,烟袋锅在桌沿上磕了磕. 没点燃,只是攥在手里:“你以为我没看见? 上次那个王领导的亲戚,上班第一天就把发酵池的温度记错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那一池酒曲就全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我在这药酒厂待了二十多年,从个体户变成‘国家工人’,看着它从红火到快倒闭,又因为你和陈先生活过来,我比谁都想让它好。 可现在…… 这不是往死路上走吗?” 俩人说着心里话,丝毫没有要提防坐在旁边的县府办副科级干部邱富海的意思。 邱富海听着这话,终于明白梁金涛的意思。 他放下茶杯,轻声说:“邹叔,金涛也是没办法。 县上最近确实有不少人打招呼,想往药酒厂塞人,金涛夹在中间不好做。” 邹师傅没接邱富海的话,只是盯着梁金涛:“你要是走了,打算去哪?还做保健酒?” “去省城。” 梁金涛直言不讳,眼神里带着笃定,“我的公司两个月前就成立,最近开始找厂房了,产品还是‘柳河酒劲’系列,但在包装等方面会有所不同。 如果邹叔您过来的话,到时候还是按您的方子酿酒,用最好的酒曲,绝不降品质——我想让‘邹记烧酒’的手艺,能走得更远。” “邹记烧酒”这四个字,像根针戳中了邹师傅的心。 他手指微微发抖,烟袋锅从手里滑下来,落在桌布上。 老人弯腰捡起来,指尖蹭到烟袋锅上的铜锈,突然叹了口气:“我爸走的时候跟我说,咱邹家的酿酒手艺,不能断在我手里。 以前在生产队酿酒,后来进药酒厂,我总想着,能让更多人喝到老邹家人酿的酒,就算没辜负我爸。” 他抬头看向梁金涛,眼神里有期待,也有犹豫,“可我这身子骨,折腾不起了,而且……” 话说到一半,邹师傅停住了,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语气软了下来:“我孙女颖颖,今年夏天就要升高了。 祖厉县城的中学就那么两所,教学质量你也知道,我想让她去读祖厉师范,女孩子出来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很好了。 可是这几年祖厉师范的录取线一年比一年高,以颖颖的学习成绩,恐怕差点。 有人告诉我说,找找关系走走路子,也就录上了。 可我就是个酿酒的老头,一没关系,二没门路......” 梁金涛心里一动,他没想到邹师傅的顾虑在这里。 他想了想,往前凑了凑,语气更诚恳了:“邹叔,颖颖的事您别担心。 我在省城认识一个朋友,到时候可以帮您问问,看看能不能转到省城上高中。 就算进不了重点,普通中学的师资也比县里好,而且咱们的厂子、公司都在省城,颖颖要是去了,衣食住行都方便。” “金涛,你的意思是让颖颖上高中,不考师范或者中专了?” 邹师傅很是不解地问道。 第373章 读书为谋生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华夏的教育体系尚未形成 “普高热” 的格局,反而深陷 “中专热” 的浪潮。 彼时城乡居民对 “铁饭碗” 的渴求,让 “初中毕业考中专” 成为无数家庭眼中的 “最优解”。 有权威机构专门做过统计,当时全国高校招生规模极小。 1990 年全国普通高校录取率仅 22%,而中专(含师范、卫校、技校)不仅招生名额相对充裕,更关键的是“包分配”。 毕业后直接进入机关、学校、医院等事业单位,端上 “旱涝保收” 的铁饭碗。 这对家境普通、急于减轻家庭负担的农村和县城学生而言,吸引力远超需要再读三年高中、且升学不确定性极大的普通高中。? 在这样的教育大背景下,祖厉师范作为铜都市乃至陇中地区的老牌师范院校,自然成了 “香饽饽”。 彼时师范类中专比普通中专更具优势:不仅免学费、有生活补贴,毕业后还能直接站上讲台,成为受人尊敬的公办教师。 在“读书为谋生”的年代,教师职业稳定、社会地位高,对看重“体面”的家庭来说,比进工厂当工人更有吸引力。 祖厉师范的招生范围覆盖祖厉县、宁会县、泰景县等周边数县,每年仅招收百余名学生,却要面对数千名初中毕业生的竞争,录取分数线甚至远超部分普通高中。? 能考上靖祖厉师范的学生,无一不是 “尖子中的尖子”。 当时初中学校的 “重点班”,核心目标就是培养学生冲击中专;不少成绩稳居年级前十的学生,宁愿放弃读重点高中的机会,也要报考祖厉师范。 毕竟对他们而言,“早毕业、早工作、早当家” 是更现实的选择。 这些考生往往从初二年级就开始针对性备考,除了巩固语数外等主科知识,还要突击史地生、音体美等师范院校加试科目。 考上祖厉师范的消息传来时,家里会放鞭炮、摆宴席,整个村子都会觉得是 “光宗耀祖” 的大事,不亚于如今考上重点大学。? 彼时的祖厉师范也不负盛名:校园里的青砖教学楼、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以及经验丰富的专业课教师,都是县域教育里的 “顶配”。 学生在校期间要学习教育学、心理学,还要练习三笔字(钢笔、毛笔、粉笔)、普通话和简笔画,为日后任教打下基础。 每到毕业季,周边乡镇的中小学都会主动来校 “抢人”,优秀毕业生甚至能被分配到县城重点小学。 这份 “确定性”,让祖厉师范在九零年代初的“中专热”中,始终占据着陇中教育版图里的重要一席。 邹师傅捏着烟袋锅,烟丝还没点燃,眼神里满是疑惑:“金涛,你说让颖颖去省城读高中,我实在想不通。 祖厉师范多好啊,初中毕业就能考,毕业就有编制,当老师多稳当,这不比读三年高中再考大学强?” 梁金涛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块土豆,慢慢嚼着。 心里琢磨着怎么解释才不露破绽:“邹叔,您先别急,听我跟您算笔账。 现在是九十年代,您觉得‘铁饭碗’能铁一辈子吗? 就说咱药酒厂,二十年前谁能想到它会差点倒闭? 要不是陈先生投资,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邹师傅眉头皱得更紧:“师范不一样!老师吃的是国家饭,不管啥时候都得有学校、有老师,饿不着! 颖颖要是考上师范,三年后就能拿工资,还能帮衬家里,读高中考大学,最少得六年,还不一定能考上好学校,这风险太大了。” “风险大,回报也大啊!” 梁金涛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温和,“您想想,师范毕业只能当小学或初中老师,工资是稳定,可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要是读高中考大学,颖颖能选的路就多了——能去学医生、学工程、学外语,将来能去省城、去首都、去沪市,甚至去国外工作,您说哪个眼界更宽?”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酒瓶,指着标签上的“柳河劲酒”:“就像咱这酒,以前只在柳河乡卖,现在能卖到省城、卖到周边城市,要是当初只守着柳河乡,能有今天的销量吗? 人也一样,不往外走,永远不知道外面有多大的世界。” 邹师傅沉默了,手指在烟袋锅上轻轻划着。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要是有机会读书,也不会只靠着酿酒手艺糊口。 可“铁饭碗”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还是忍不住嘀咕:“可大学哪那么好考?颖颖成绩虽说不差,可县中学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也就那么几个,万一考不上,不是白耽误三年?” “所以才要去省城读高中啊!”梁金涛赶紧接话,“省城的中学师资比县里好,老师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教学方法也先进。 颖颖去了那儿,跟着好老师学,考上大学的几率肯定比在县里大。 就算考不上顶尖的大学,普通大学毕业,公家单位也抢着要,工资比当老师高,选择也更多。” 他看着邹师傅渐渐松动的表情,又补充道:“您还记得年后来药酒厂考察的那个小郭工程师吗?就是帮咱改进酿酒设备的那个,人家一个月的工资,比咱药酒厂老工人半年的工资还高! 这就是读大学的好处 —— 有文化、有技术,到哪儿都吃香。” 邹师傅的烟袋锅终于点燃了,烟雾在他眼前散开。 他慢慢吸了一口,语气软了下来:“可颖颖是个女娃,我总想着让她稳当点。 要是去省城读书,没人看着,万一学坏了怎么办?” “您放心,咱们公司、厂子都在省城,颖颖要是去了,可以先住公司,谁照顾都方便。” 梁金涛笑着说,“而且省城的中学管理很严,每天都有晚自习,老师也会盯着学生的学习。颖颖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定不会学坏。” 他拿起酒杯,跟邹师傅碰了碰:“邹叔,我不是说师范不好,只是觉得颖颖是个有潜力的孩子,不该只局限在祖厉县。 您想想,等将来颖颖大学毕业,能在省城找到好工作,把您和婶子也接到省城住,不用再在柳河乡风吹日晒,这不好吗?” 第374章 带着老手艺走新路 邹师傅看着梁金涛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 他想起颖颖每次拿到奖状时兴奋的样子,想起孩子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时的眼神,终于叹了口气。 把烟袋锅往桌上一磕:“你说得对,是我太保守了。颖颖要是真能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比啥都强。” 梁金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笑着给邹师傅满上酒:“这就对了!您放心,颖颖的事,我一定帮您盯紧了,保证让她在省城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即便邹颖颖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也没关系,因为三年后,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绝对今非昔比,需要大量的管理人才,到时候给邹颖颖安排一个职位很容易。 相信到那个时候,已经真切感受到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实力的邹师傅,也不会多说什么。 读书为谋生,只要有份收入好又稳定的工作,就能够堵住很多人的嘴。 邹师傅的眼睛亮了亮,却又很快暗了下去:“这可不是小事,得跟孩子她爸妈商量。 颖颖她妈在县医院当护工,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愿意像我一样酿酒,这几年地也不种,跟着工程队混日子。 要是我去省城,颖颖妈也得辞职跟过去照顾孩子。 一家人都得挪地方 —— 哪有那么容易。” 他夹了口凉透的韭菜,慢慢嚼着,“而且药酒厂这边,虽说我对现在的情况不满意,可毕竟待了二十多年,这酒窖里的陈酒,就像我看着长大的娃,真要走了,心里舍不得。” 梁金涛理解地点点头,没再催促:“邹叔,我不逼您。 您可以慢慢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我省城的厂房,最快也得一两个以后才能定下来。正式投产的话也到九月份了,您要是愿意来,随时都有您的位置;要是不愿意,咱也还是朋友,我省城的厂子需要的陈酒,全部从您‘邹记酒坊’购买。” 邱富海终于从梁金涛宏伟的规划中反应过来了。 这时适时开口,笑着打圆场:“邹叔,这事儿急不得。 你先跟家里合计合计,颖颖的事要是需要帮忙,不管是金涛还是我,都能搭把手。 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个,先把一万四千斤陈酒的事定下来,别让金涛的客户等急了。” 邹师傅点点头,拿起烟袋锅,终于点燃了旱烟。 烟雾在他眼前散开,模糊了脸上的表情。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陈酒的事,我明天就安排工人加班灌装,下周肯定能给你凑齐一万四千斤。 至于去省城的事…… 我得等颖颖考完试,跟她妈好好聊聊。” 梁金涛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端起酒杯,跟邹师傅碰了碰:“谢谢您,邹叔。 不管您最后怎么选,我都谢谢您这些年的帮忙——没有您的好酒,就没有‘柳河劲酒’的今天。” 夕阳透过小饭馆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邹师傅的肩膀上,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了层暖光。 老人端着酒杯,没说话,只是慢慢喝着酒。 邱富海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明白。 梁金涛要走的,不仅是离开柳河药酒厂的路,更是带着老手艺走向更大世界的路。 而邹师傅心里的犹豫,不过是对“家”的牵挂,对“手艺”的坚守,这两样,都重得很。 小饭馆的门被推开,一阵凉风灌进来,带着柳河乡的麦香。 梁金涛望着窗外,心里知道,不管邹师傅最后愿不愿意跟他走,他在省城的新酒厂,都离不开邹师傅亲手酿出来基酒。 ...... 柳河乡政府副乡长办公室里。 老式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窗外飘进来的槐花香吹得满屋子都是。 李建国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捏着梁金涛递来的物品清单,眉头越皱越紧。 纸上密密麻麻列着 “灌装软管 50 米”“消毒喷雾 20 瓶”“封口铝盖 10 万个”。 都是些零碎物件,可每样的数量都不少,看得他心里犯嘀咕。 “金涛,这才几天啊,怎么又要添东西?” 李建国把清单往桌上一放,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着。 心里不停琢磨着,前阵子刚加了十几号人,每个月的工资开销又多了一笔。 药酒厂现在是热门单位,不少人盯着,塞进来的都是有背景的,就算再来十几个,总能找位置安顿。 可这清单……”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清单扫了一眼,“看着都是小钱,可架不住量大啊! 照这么添置下去,药酒厂那点利润,不都得砸在这些零碎上?”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摆出“领导”的姿态,劝梁金涛 “省着点花”,就见梁金涛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他面前。 李建国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纸上 “订货量:14000 斤” 几个字格外显眼。 下面列着每位销售商的信息以及订货量。 他下意识地念出声:“一万……一万四千斤?!” 刚才还紧绷的表情瞬间垮了。 李建国赶紧调整坐姿,脸上堆起笑,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金涛,快坐快坐,站着干啥?我这办公室有才买来的菊花茶,给你泡一杯。” “不了李乡长,”梁金涛笑着摆手,双手捂着腰,两脚以膝盖为轴轻轻划着圈,“从省城坐班车回来,晃了三个多小时,腰都坐僵了,站着活动活动舒服点。” 李建国也跟着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兄弟,你跟我说实话,这一万四千斤…… 是客户预定的?还是已经确定要的? 别是你为了申请添东西,故意报高了吧?” 他太清楚药酒厂的月产量了——平时满负荷生产,一个月也就产出一万斤左右,突然多出来一万四千斤的订单,这可不是小数目。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签满名字的订货单,往李建国手里一递:“李乡长,您看,都是板上钉钉的。 省城的李耀光、雍凉的张老板、成纪的刘老板…… 一共六位代理商,最少的订了一千斤,最多的订了四千斤,加起来正好一万四千斤。 而且他们催得紧,最迟下周就得发货。” 第375章 赏你一颗定心丸 李建国接过订货单,手指飞快地扫过上面的签名和数字,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连耳朵尖都透着兴奋。 他想起叔叔以前跟他说的话 ——“等你把官当明白了,就知道这里面的好处”。 当初他从沿海回来,接手药酒厂这个 “烂摊子” 时,还后悔得直拍大腿,觉得自己这辈子要栽在这穷乡僻壤里。 可谁能想到,短短半年时间,这濒临倒闭的药酒厂不仅起死回生,还成了全县的纳税大户!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李建国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金涛,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有这一万四千斤订单,别说添点零碎物件,就算你想扩酒窖,我都能帮你去县上申请资金!” 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追问,“不过时间这么紧,能赶得出来吗?药酒厂的产能……” 办公室里,吊扇的风带着槐花香吹过,却没吹散李建国脸上的急切。 他攥着订货单的手指微微发白,刚才的兴奋劲儿褪去几分,眉头又悄悄皱了起来。 一万四千斤订单是天大的好事,可药酒厂的产能就摆在那儿,这事儿要是办砸了,不仅影响药酒厂的声誉,自己的升迁计划也得泡汤。 “金涛,不是我泼冷水,”李建国往办公桌后退了两步,重新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你知道药酒厂的情况——咱们现在满负荷生产,一个月也就一万斤左右,这突然要多赶一万四千斤,还得在一周内完成,就算把工人分成三班倒,也未必能赶得及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虑,“而且你也知道,汪书记去了政协,陆书记刚接任,我这副乡长兼着厂长,正是要出成绩的时候,要是因为赶不上订单让客户不满,传出去……” 梁金涛看着李建国脸上的担忧,心里早有准备。 他往办公室门口望了望,确认没人路过,才凑过去,语气笃定:“李乡长,您放心,这事儿我早就跟邹师傅合计过了。 邹师傅说,他认识几个以前在国营酒厂干过的老伙计,现在在家自己酿基酒,品质跟咱药酒厂的差不了多少,他能去联系,按批发价收一批回来,大概能有一万斤左右。” “一万斤?” 李建国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沉了下去,“那还差四千斤呢,这几千斤从哪儿来?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邹师傅家里还有点库存。” 梁金涛笑着说,“去年冬天他自己酿了些糜子酒,本想留着自家喝,还有之前帮朋友代酿的,加起来大概有三千多斤的样子。 至于剩下的不到一千斤,相信邹师傅有办法解决,这样一来正好凑够一万四千斤。 您放心,不管是收来的基酒还是邹师傅家的库存,我都会让邹师傅亲自把关,重新勾调,保证跟‘柳河劲酒’的口感一模一样,绝不会让客户尝出差别。” 李建国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他赶紧捡起来,眼里满是惊讶:“邹师傅家里还有这么多酒? 金涛,他这是……早就有准备啊!” 他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一半,刚才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有了邹师傅的基酒和其他酿酒师的库存,这订单不仅能完成,还能做得漂亮。 到时候在让叔叔在县上领导面前提一嘴,自己的升迁之路肯定能顺不少。 “邹师傅说也是凑巧,” 梁金涛笑了笑,没说太多,“去年糜子丰收,药酒厂又处于停产状态,他就多酿了点,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邹师傅那边我也跟他说好了,今天下午他就去联系那些酿酒师傅,争取明后天就能把基酒运到药酒厂。 最迟大后天开始灌装,赶在下周发货绝对没问题。” 李建国忍不住又拍了下大腿,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更浓了:“太好了!金涛! 有你在,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翻出一本厚厚的账本,“你放心,扩酒窖的事,我明天就去县上找分管工业的领导汇报,就说药酒厂订单激增,需要扩大产能,领导肯定会支持。 到时候资金批下来,咱们就把酒窖扩一倍,以后再遇到这么大的订单,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梁金涛看着李建国兴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李乡长,有件事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这次从邹师傅认识的那几位酿酒师那里收基酒,因为事出紧急,对方说价格得比平时高个三五毛钱一斤。 我想着订单赶时间,要是再跟您请示,怕耽误了联系基酒的时间,就先答应下来了,没提前跟您说,您看……” 这话一出,李建国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他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一万斤,一斤高五毛钱,就是五千块……” 他皱了皱眉,手指在算盘上停住。 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要是从药酒厂的利润里扣,这个月的业绩会受点影响。 可他转念一想,要是因为这几千块钱耽误了订单,损失的可就不是这点钱了,不仅客户会流失,自己的升迁计划也会受影响,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他抬头看向梁金涛。 见对方眼神诚恳,没有丝毫隐瞒,心里的那点不快很快就散了。 “没事,你做得对!紧急情况就得特殊处理,要是事事都等请示,早就耽误大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再有这种事,要是来得及,还是尽量跟我打个招呼;要是来不及,你先做主也没事,我信得过你。” 梁金涛松了口气,笑着点头:“谢谢李乡长理解!我也是想着不能耽误订单,才先做了主,以后肯定多跟您请示。” 办公室里的吊扇还在转着,槐花香混着纸张的油墨味,让空气里多了几分踏实。 李建国的目光不自觉又钉在供货单上,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县上怎么汇报。 有了这一万四千斤订单,再加上扩酒窖的计划,自己在领导面前肯定能留下好印象。 第376章 垫脚石姓梁 李建国心里翻涌着兴奋。 全县副科级干部多如牛毛,能给县领导当面汇报工作的机会可不多。 他攥。 供货没问题,这事儿就成了大半,接下来,得让这事儿的 “价值” 再翻个倍。 他忽然想起去年,省城来的大老板李耀光第一次来药酒厂的场景。 那时药酒厂百废待兴,处于停产状态,李耀光却当场拍板订了一千斤。 还有年初,市县领导陪着侨商陈景明来考察,陈景明看着满窖的陈酒,笑着说 “这才是真正的良心酿”,当时还是乡党委书记的汪江河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赏。 那两次场面,至今想起来都让他心里发烫。 李建国清了清嗓子,身子往梁金涛那边凑了凑,语气里带着试探:“金涛啊,你看这六位客商,都是咱‘柳河劲酒’的老客户了,这次一下子又订了这么多货,是不是…… 能请他们来柳河乡走走?” 梁金涛正低头整理物品清单,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李建国,眼里带着点疑惑:“请他们来?李乡长,您的意思是……” “就是让他们来参观参观!” 李建国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又赶紧压低,生怕外面有人听见,“你想啊,让他们看看咱药酒厂的生产线,再去县里新规划的枸杞基地转转。 那枸杞基地可是县上重点项目,现在已经种了两百多亩了,长势正好! 他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说不定还能给咱提提建议,要是能再拉来点投资,那更是两全其美!” 他说着,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个圈,眼里的功利藏都藏不住。 他要让陆书记、让县领导看看,他李建国兼着药酒厂厂长,没躺在之前的功劳簿上混日子,而是实打实开拓市场、拉客户,连省城的大客商都能请来。 这政绩摆出来,升迁的事儿不就更有谱了? 梁金涛看着李建国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却故意皱起眉,露出为难的神色:“李乡长,这恐怕有点难啊。 您也知道,李耀光在省城的生意越做越大,最近又琢磨着要往沿海那边发展;雍凉的张老板,最近忙着在周边县城开分店,脚不沾地;还有成纪的刘老板,家里刚添了孙子,天天围着孙子转…… 他们生意都做得大,时间金贵得很,未必有空过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从省城、雍凉等地到柳河乡,最近的也得两三个小时车程,来回折腾一天,他们未必愿意。 再说,咱们就是请人家来参观,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人家犯不着专门跑一趟啊。”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捏了捏订货单,心里却没放弃。 他好不容易等来这样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更恳切了:“兄弟,你再想想办法! 就说咱药酒厂新酿了批陈酒,请他们来品鉴品鉴;再跟他们说,县上的枸杞基地以后可能要开发枸杞酒,要是他们有兴趣,咱可以一起合作! 你跟他们熟,你去说,肯定比我去说管用!” 他看着梁金涛依旧皱着的眉头,又放软了语气:“你放心,要是他们愿意来,食宿我来安排,就住县上最好的招待所,来回的车费咱也报销。。 这不仅是为了药酒厂,也是为了咱整个柳河乡的脸面啊!” 梁金涛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认真琢磨,又像是在权衡利弊。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吊扇的转动声,李建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攥着销售单的手微微发紧 。 要是梁金涛不答应,他这 “政绩牌” 可就打不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金涛才缓缓松了眉头,叹了口气:“行吧,李乡长,我试试。 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只能跟他们好好说说,看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们都是大忙人,要是实在没空,您也别失望。” “好好好!” 李建国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桌上的墨水瓶碰倒,。 他赶紧扶了扶,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你只要去说就行!成不成都没关系,主要是这份心意到了! 金涛,等这事儿成了,我一定在几位领导面前给你请功!” 他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看向梁金涛,眼神里带着点新的期待:“对了金涛,还有个事儿。 要是他们真能来,能不能请他们跟乡上、县上的领导开个座谈会?就聊聊市场行情,说说对咱药酒厂、枸杞基地的看法。 这样既能让领导知道咱的工作成效,也能让客商感受到咱的重视,你看……” 梁金涛心里暗笑,果然,李建国这是想把场面做足,让领导看得更清楚。 他故意又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说:“座谈会啊…… 这得看他们的时间。 要是他们参观完还有空,我可以试着提提;要是他们赶时间,恐怕就不行了。 我尽量吧,毕竟咱不能勉强人家。” “行行行,尽量就行!” 李建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搓着手说,“你放心,到时候座谈会的场地、茶水我都安排好,不用你操心。 只要他们能来,一切都好说!”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玻璃照在李建国脸上,映得他满脸红光。 他看着梁金涛,越来越觉得这位就是上天派来给自己的升迁当垫脚石的。 只要能把这六位客商请来,再开个座谈会,他在领导心里的分量肯定能重不少,更进一步的事儿也就更有把握了。 他拿起笔在物品清单上签了字,又盖上乡政府和药酒厂的公章:“物资的事你别操心,我现在就给县供销社打电话,让他们优先给药酒厂供货,保证不耽误你生产。” 他把签好字的清单递还给梁金涛,眼里满是赞赏,“金涛,好好干!” 梁金涛看着李建国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却很平静。 他知道李建国的心思,也乐得卖个人情,毕竟现在还没离开药酒厂,跟李建国处好关系,对后续的事情也有好处。 第377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李建国亲自送梁金涛到办公室门口。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才转身回屋,拿起电话就给县招待所打了过去。 他得提前订好房间,万一客商真的来了,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办公室里的吊扇还在转着,槐花香依旧飘着,可李建国的心里,早就被即将到来的 “政绩” 填得满满当当,连空气都觉得甜了几分。 梁金涛出了柳河乡政府大院,往东边走了几十米,坐进邱富海的桑塔纳。 俩人一起返回县城,在邱富海家吃过中午饭,他就坐上班车回家了。 回到峡口村时,日头已经西斜。 坐在韦小强骑着的自行车后座上,就看见碾麦场上乱七八糟堆着好几家收割回来的麦秸。 几个半大孩子正拿着木头刀剑在旁边比划,金黄的麦芒在夕阳下闪着光。 到了家门口,他跳下车,跟韦小强说了声谢,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爸!” 梁念平穿着件蓝布小褂,手里攥着个麦穗,颠颠地跑过来,小短腿在青石板上踩出 “哒哒” 的响。又收了一大车药材,让你有空的话过去看看质量。” “让他自己掂量着就行了,” 梁金涛弯腰抱起儿子,在脸上亲了口,“替他做事的代办都有十好几个,对药材的熟悉程度早就今非昔比了,我就不去碍人眼了。” 媳妇,跟你说个好消息,李耀光他们又订了一万四千斤的货,我这一次里子面子都给足李建国了。” 赵秀芬眼睛亮了亮,伸手帮他拍掉肩上的灰尘:“那太好了!我这几天照着你买回来的书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她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你给我的那本《企业管理基础》,我都看完半本了,里面说的‘成本核算’‘库存管理’,跟收购站的事还挺对得上。” 梁金涛笑着点头,心里满是欣慰。 他有意识地让赵秀芬接触企业管理,就是想让她以后能帮自己打理省城的酒厂,还有以后其他公司的事务。 现在看来,她学得很用心。 两人刚往院里走,就看见八爸梁福朝扛着个竹筐从外面回来,筐里装着刚割的韭菜,绿油油的泛着光。 “八爸,您这是去地里了?” 梁金涛迎上去,接过竹筐。 梁福朝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可不是嘛!麦收快到了,地里的韭菜得赶紧割了,不然长老了就不好吃了。 收购站那边我跟你六爸上午去了趟,韦小强把药材分类摆得整整齐齐,账也记得清楚,这孩子越来越能干了。” 正说着,六爸梁福圭也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把镰刀,刀刃上还沾着麦茬:“金涛,你回来了! 西坪的麦子已经黄了,估摸着后天就能开割。 我跟你爸商量了,明天先把家里的镰刀磨好,再把场扫干净,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夏收陆续开始了,峡口村的家家户户都在忙——有的在磨镰刀,有的在修补麦囤,还有的在给牲口添料,准备麦收时拉麦子。 他想起小时候麦收的场景,一家人天不亮就下地,割麦子、捆麦秸、拉到场院晾晒,等大晴天了才开始碾麦子,忙到深夜才能歇。 那时候的麦收,缴够国家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关系到全家人一年的温饱,容不得半点马虎。 “收购站那边,最近就辛苦韦小强了,” 梁金涛对几位老人说,“麦收期间,村民们都忙着割麦子,药材收得少,回头提醒他别太累,每天把账记好就行。” “放心吧!”梁福圭拍着胸脯,“我跟你八爸每天都会去看看,有啥问题我们先盯着,等你有空了再处理。” 晚饭时,廖凤英端上土豆面条子,还有炒韭菜、凉拌黄瓜,都是地里新鲜的菜。 梁金涛一边吃,一边跟赵秀芬说:“明天咱俩去收购站,问问韦小强有什么困难,顺便教你怎么核对药材的质量——过段时间你就正式练手,我好有更多精力盯省城酒厂的事。” 如今梁金涛的药材生意,像金天恩这样的一级代办就有八个,每天的成交量超过了一万斤,早就形成规模了。 赵秀芬停下筷子,眼里带着点犹豫:“我能行吗?我怕做不好,耽误了收购站的生意。” “肯定行!” 梁金涛给她夹了块黄瓜,“你学得快,又细心,比我还适合管这些事。再说,还有八爸、六爸帮你,有啥不懂的,你们一起商量。” 八爸梁福朝也跟着点头:“秀芬,你就放心学,有我们在,出不了错。” 第二天上午,梁金涛就带着赵秀芬去了收购站。 韦小强早就到了,正指挥着几个临时工给药材分类,看见他们来,赶紧站起来:“哥,嫂子!你们来了。” “小强,这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跟你说个事,我跟你嫂子过来,是想让她跟着你学学收购站的管理,你小子我以后另有重用。” 韦小强眼睛一亮:“太好了!嫂子能来,我就能轻松不少。 我这几天记的账,正好让嫂子帮我看看,有没有错的地方。” 正说着,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也来了。 梁福圭手里拿着把磨好的镰刀,笑着说:“金涛,秀芬,你们在忙啊?我跟你八爸过来看看,等会儿去地里割麦。” 梁金涛往收购站外面望了望,已经有村民拉着架子车往麦地走了。 复兴渠北岸庄稼地里金黄的麦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一边是即将到来的麦收,关系着村民的温饱;一边是收购站的管理,关系着家里的生计;还有省城的酒厂,关系着未来的希望。 虽然事情多,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赵秀芬放下账本,笑着说:“六爸,八爸,你们去忙吧,收购站这边有我跟小强呢,保证不会出问题。” 梁福圭和梁福朝放心地点点头,扛着镰刀往地里走。 梁金涛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认真学习的赵秀芬和韦小强,心里满是期待。 峡口村的麦收季开始了,而他的新生活,也像这金黄的麦田一样,充满了丰收的希望。 第378章 工作重心开始转移 麦收后的峡口村,空气中还飘着麦秸秆的焦香。 有行动早的人家,麦粒早已归仓,只剩下几捆干枯的麦草堆在墙角,被夕阳染成暖黄色。 梁金涛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的堡子山,心里盘算着回省城的日子。 高婷梅因为在各个报社都有熟人,能够获取到第一手的厂房转让、出租方面的信息。 前天打来电话,说有两家的情况比较符合他的要求,回来以后可以去看看。 厂房有了,紧接着就是按照前世的经验进行装修改造,再然后就是采购几套比较先进的灌装设备。 这些环节,一环套一环,即便中间不耽搁,想要赶在九月底十月初投产,时间也非常紧张。 是时候把身边的人慢慢往省城调了。 他先找了八爸梁福朝。 老人从碾麦场回来就就蹲在杏树下,用抹布擦拭那盏铁艺灯。 灯架上的红漆被阳光晒得发亮。 梁金涛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道:“八爸,跟您商量个事。 公司开起来有些日子了,我想等这茬麦子收了,您就跟我过去,先帮着看大门。那边人多眼杂,有您在,我放心。” 梁福朝擦灯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犹豫。 他把抹布往石桌上一放,声音闷闷的:“我不去了吧。峡口村挺好,我还能帮着老哥几个种种庄稼,去省城干啥? 我一个老汉,啥也不会。” “您会看大门啊。” 梁金涛往前凑了凑,语气放得更软,“以后有了咱们自己的酒厂,大门得找个靠谱的人守着,您最合适。 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八爸的眼睛,“您在省城待着,要是有八妈的消息,也方便去找。高婷梅在省城人脉广,您过去了,她帮着打听也更方便,总比在峡口村等着强。”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梁福朝心里。 老人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真…… 能有她的消息?” “肯定能!” 梁金涛重重点头,“您想啊,省报的寻亲启事还在登,您去了省城,要是有人见过八妈,说不定直接就能找到您。 就算一时没消息,您在酒厂看着门,我也能安心做其他买卖。 以后,陆陆续续还会过去几批人,到时候大家伙一起找,总比您一个人在峡口村盼着强。” 梁福朝望着杏树枝上的鸟巢,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喂雏鸟,眼里渐渐泛起光。 他想起藏在木盒里的照片,想起高婷梅帮忙洗印的新照片,终于轻轻点头:“行,我跟你去。不过我得把自己个的东西收拾收拾,再给人家带点土特产。 人家吃穿不愁,我总得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新房子里有老人单独的一间卧室,里面有存放东西的柜子,收拾起来也不费事。 梁金涛笑说道:“到走的那天,让秀芬帮您收拾,哪些东西要带去省城,您单独放起来。 过去后,我给您在公司腾间小房子,等酒厂有了,您要搬过去也行。 要是想家了,咱爷俩随时回来。” 做通八爸的工作,梁金涛又去了收购站。 韦小强也才从北川湾乡收购站交完废品回来,正坐在凉棚底下吃喝呢。 看见梁金涛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哥,您咋来了?是不是有啥新活儿?” 收购站的院子里堆着刚收的黄芪,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黄。 梁金涛坐在石凳上,给韦小强递了支烟,笑着说:“小强,跟你说个正经事。 省城的公司成立这么久了,除了雇的会计,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我想让你跟我过去。” 韦小强愣了愣,手里的烟差点掉在地上:“去……去省城? 我能做啥啊?我只会收药材、记记账。” “你能做的多了!”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肯定,“到了省城,你就是公司的骨干,相当于领导。 我打算让你管后勤,酒厂的物资采购、工人的日常考勤,都交给你。 你在收购站把账记得清清楚楚,管后勤肯定没问题。” 韦小强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了下去,挠了挠头:“可我没去过省城,怕做不好。 而且…… 收购站这边咋办?我怕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梁金涛笑着说:“以后收购站就交给她负责了。 你去省城,是去学更本事的——等你把后勤管好了,以后公司扩大了,我还想让你管销售,到时候你就是真正的领导,比在收购站收药材有出息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韦小强的眼睛,语气更诚恳了:“小强,我知道你踏实肯干,是个靠谱的人。 我想把你培养成公司的干部,以后咱们一起把公司做大,不仅我能过上好日子,你也能让你妈跟着享福,不比你在峡口村一辈子收药材强?” 韦小强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去省城看看,现在不仅能去省城,还能当领导,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重重地点头:“哥,我跟你去!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你丢人!”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收购站的院墙染成金红色。 韦小强捧着赵秀芬常看的那本管理类书,兴奋地翻着。 既然连两姨哥都说自己是个材料,韦小强就觉得只要自己乡秀芬嫂子那样认真学,将来肯定能成为公司的得力干将。 回到家时,六妈廖凤英已经和赵秀芬准备晚饭了。 这几天收拾庄稼,干的都是体力活,所以除了早饭,中午和晚上的饭都很丰盛。老父亲梁福海和六爸梁福圭知道了老八过些日子要去省城,已经开始跟八爸交代注意事项了。 院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暖意。 梁金涛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正在为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铺路,而八爸和韦小强,就是这条路上最重要的基石。 等酒厂稳定了,收购站交给大嫂赵山花,秀芬跟孩子也去省城。 一家人在一块了,到时候他就能专心拓展业务,让以“柳河劲酒”为主打产品的梁氏出品,销遍全省,甚至更远的地方。 第379章 助人为快乐之本 省城的六月。 午后的阳光像泼洒的熔金,把街道烤得发烫。 梁金涛坐在李耀光的银灰色货车副驾上,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厂房清单,指尖被汗水浸得发潮。 车窗外的自行车流像条彩色的河,车铃声在柏油马路上滚出老远。 路过东方红广场时,还能看见百货大楼外墙的巨幅广告,画着穿连衣裙的姑娘,手里捧着布匹——那是市第四针织厂去年的宣传画,如今却成了 “过去时”。 “金涛,先去看第一处,是区属的老农机厂,位置在西关什字附近,离你公司近。” 李耀光踩下刹车,停在一处红砖墙前,“就是院子小点,只有两亩地,适合做小型仓库。” 梁金涛跳下车,跟着李耀光走进农机厂。 院子里堆着生锈的犁铧、拖拉机零件,几间平房的窗户玻璃碎了大半,墙上的 “抓生产促效益” 标语褪得只剩模糊的白印。 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会计,戴着顶蓝布帽,翻着账本说:“这地方月租两千,年付能打九折,水电单独算。” 梁金涛绕着厂房转了一圈,心里直摇头. 院子太小,连个像样的发酵池都放不下,更别说建展厅、办公室了。 他谢过老会计,跟李耀光回到车上:“不行,太小了,不够用。” 接下来的一下午,三人又看了三处厂房。 有半公半私的食品厂,院子倒是大,可车间里满是油污,清理起来得花不少钱. 还有处废弃的粮站,位置好但举架低,做仓库还行,做酿酒厂房根本不合适。 高婷梅坐在后排,手里的笔记本记满了地址、价格,时不时抬头给梁金涛提建议:“刚才那处粮站,离火车站近,拉原料方便,就是举架确实太低,酿酒设备不好装。” 夕阳西斜时,李耀光的车终于拐进七里河区的一条僻静马路。 路边两排红砖房渐渐映入眼帘. 墙皮大面积剥落,窗户上的玻璃大多没了,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框. 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 ——“金城市第四针织厂”。 风从敞开的车间门灌进去,卷起地上的碎布屑,在空荡的厂房里打着旋。 “这地方咋这么破?” 李耀光停下车,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金涛,你确定要来看? 我听朋友说,这厂子里就剩个厂长和几个老工人,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梁金涛却眼睛一亮,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两扇大铁门用铁链子拴着,从门房里传出来收音机的声音。 梁金涛站在铁门外面喊了一声。 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一些,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睡眼朦胧的老头。 “叔,我们看到厂子要出租的信息特意过来的,能进去看看吗?” 梁金涛笑问道,一只手已经穿过铁门递过去一盒过滤嘴纸烟。 老头瞅了一眼站在轿车旁边的刘耀光跟高婷梅,放下戒心,把铁门打开了。 他也没陪着,等三人都进来了,又把铁门关上,随便坐在门房的台阶上准备一会儿锁门。 梁金涛三人进了厂子,看到前一排是办公室,虽然墙皮掉了、桌椅积了灰,但房间布局规整,最大的一间足有三十平米。 “你看,这前排办公室,隔出两间做办公区,剩下的做展厅,放‘柳河劲酒’的样品、包装,都有富余。” 梁金涛说完又领着两人往后排走。 织布车间的举架足有五米高,水泥地面虽然裂了缝,但底子扎实,“这车间太适合做酿酒厂房了! 举架高,通风好,装发酵池、灌装线都方便,而且院子大,还能建个酒窖。” 李耀光跟着转了一圈,还是直摇头:“兄弟,这地方太偏了,离市区远,工人上下班都不方便。 而且你看这破成啥样了,收拾起来没个三五万下不来,要价还不低,值吗?” “值!太值了!” 梁金涛蹲下来,摸了摸水泥地面,心里早已算开了账。 他知道,再过十年,七里河区会迎来大开发,这处占地一百多亩的厂房,单是土地价值就能翻几十倍。 先租后买,不仅能做酒厂,将来就算不做酿酒了,单是土地增值就是笔天文数字。 他站起身,语气笃定:“李哥,我相中这地方了,公家的房子底子好,收拾收拾就能用。 前排办公、展厅,后排厂房、仓库,再在院子里盖个酒窖,完美!” 李耀光琢磨不透梁金涛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想好!到时候收拾起来别心疼钱。” 梁金涛准备去找看门的问问厂长在哪栋楼上,却被李耀光一把拉住:“等等!你要是非得要这地方,让你嫂子去谈。 她在机关待过,跟公家单位打交道有经验,能帮你压压价,还能帮你看看合同里有没有坑。” 梁金涛一愣,心里瞬间涌上股暖流。 他跟李耀光虽是好朋友,但交情大多是靠 “柳河劲酒” 建立的。 之前李耀光送孩子衣服、来暖房宴捧场,他都记在心里;高婷梅帮着登寻亲启事,也是按价付费,从不含糊。 可这次,高婷梅连班都不上了,专门陪他跑了一下午,现在还要帮他谈厂房——这份心意,让他心里既感动又过意不去。 “梅姐,这太麻烦您了,您还得上班……” 梁金涛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婷梅打断。 她从公文包里掏出钢笔和笔记本,戴上眼镜,嘴角露出抹浅笑:“没事,我跟单位请了假。你俩回公司等消息,我跟厂长谈,保证给你谈个合理的价格。” 看着高婷梅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去找门卫的背影,梁金涛心里五味杂陈。 他转头对李耀光说:“李哥,让梅姐这么帮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要不…… 我还是自己去吧?” 李耀光发动汽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她就乐意干这个。 她跟这些厂长打交道门儿清。 再说,咱哥俩合作这么久,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 你酒厂建好了,我才能拿到更多‘柳河劲酒’,不是吗?” 第380章 脑子跟萱萱一样好使 李耀光的货车刚驶离市第四针织厂的地界,梁金涛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什么叫“她就乐意干这个”?“跟厂长们打交道门清”? 高婷梅的工作单位至今是个谜,跟公家单位谈判这么熟稔? 可这话又不好直接问,只能压在心里,脸上不自觉露出困惑的神色。 李耀光瞥了他一眼,突然眯起眼睛嘿嘿笑了,烟卷夹在指尖晃了晃:“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一个外地佬,能在省城把生意做这么顺,是因为我脑子好使?” 梁金涛顺着话点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他知道李耀光老家在凉州,当年跟着父亲逃荒到省城,从摆地摊卖副食品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背后肯定不仅仅只是因为他“脑子跟萱萱一样好使”。 “昨天我是不是跟你说,你嫂子今天有重要的事?” 李耀光踩下油门,货车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的黄河水泛着浑浊的浪,“那事啊,她干妈替她去了。” “干妈?” 梁金涛眉头皱得更紧,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之前李耀光只提过,高婷梅的父亲退休前是干部,虽然级别不高,但提拔过不少人,现在门生故吏遍布政府机关,可从没说过还有个 “干妈”。 这显然是高家的家事,已经超出了生意伙伴该聊的范畴,他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追问,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 “嗡嗡” 声。 与此同时。 市第四针织厂的办公楼里,高婷梅正踩着高跟鞋往厂长办公室走。 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墙壁上的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墙角堆着废弃的纱锭和断了线的布匹,风从破损的窗户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看门的老头听着话收音机,慢悠悠地领路,嘴里还絮絮叨叨:“蒋厂长办公室在二楼最里头,平时不来厂里,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赶过来的时候急得鞋都没穿好……” 高婷梅跟着老头走到二楼,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翻东西的声响。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应答:“进!”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和油墨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办公桌后坐着个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的男人。 头发稀疏,头顶已经明显 “地方支援中央”,穿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还沾着点油渍,正是市第四针织厂厂长蒋毅伟。 蒋毅伟看见高婷梅,先是愣了愣,随即强装镇定地坐到椅子上。 当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工作证上。 当看到 “市委纪检” 几个字时,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变成了拘谨:“高……高同志!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他一边招呼高婷梅坐下,一边在心里打鼓。 眼前这位可得罪不起,这些人办起事儿来铁面无私,要是被他们盯上,准没好果子吃。 “蒋厂长,不用客气。” 高婷梅在沙发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笔记本的封皮已经有些磨损,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下针织厂的情况,为后续工作做准备。 您先给我说说,厂里现在的生产经营状况吧。” 蒋毅伟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高同志,您是不知道,咱这针织厂以前可是市里的纳税大户! 最红火的时候,每天能产五千多米布,周边市县的供销社都来咱这儿进货。 可现在…… 唉!”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有门路的工人、干部都调走了,掌握核心技术的师傅也走了,剩下的都是没门路的老工人,每个月就拿点微薄的工资,盼着厂子能好起来。” 高婷梅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时不时抬头问一句:“蒋厂长,前段时间我们接访了厂里的几名工人,他们反映工资没能按时发放,这事儿您知道吗?” 蒋毅伟的脸色瞬间僵了僵,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紧:“这…… 这事儿我知道,主要是厂里资金周转困难,等后续有了资金,肯定会补发的。” “那厂里大量闲置的厂房,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高婷梅又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这些都是国有资产,总不能一直闲置着吧?” 一个个问题抛出来,蒋毅伟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 他原本以为高婷梅只是来例行公事的,可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问的都是厂里的 “棘手事”。 他偷偷往高婷梅的笔记本上瞟,心里直打鼓 —— 这些话要是都记下来,万一哪天摆到大领导案头,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趁着高婷梅低头记录的空当,蒋毅伟冲着敲门进来送热水的厂办主任使了个眼色。 厂办主任心领神会,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子进来,悄悄放在高婷梅手边的茶几上。 “高同志,您别光顾着问,喝点水歇歇。” 蒋毅伟笑着打圆场,指了指袋子,“这不是啥好东西,您拿回去尝尝鲜。” 高婷梅停下笔,慢慢拧好钢笔帽,头也没抬地说道:“蒋厂长,厂里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会据实跟相关领导反映。 要是后续有新情况,您可以随时到单位找我,后面我们有可能会请省报记者过来采访,如果有你还不确定的事,最好捋清楚,到时候一旦上了报纸,就不好说了。” 她说着,伸手把布袋子往远处推了推。 没说一个字,却让坐在对面的蒋厂长后脊背冷汗直冒。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却也不敢再坚持。 赶紧点头:“高同志说得对!您放心,厂里的情况我一定如实汇报,绝不隐瞒!” 高婷梅站起身,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那我就先告辞了,后续有需要,我会再联系您。” 说完,她转身走出办公室,留下蒋毅伟站在原地,看着茶几上的布袋子,心里又悔又怕 ——早知道高婷梅要来“摸底”的,他今天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单位上班。 虽然没班可上,但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第381章 有些话不是随便说的 市第四针织厂的办公楼楼下。 风卷着碎布屑在水泥地上打旋,高婷梅第三次把蒋毅伟递来的牛皮纸袋子推回去。 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蒋厂长,我说过,这东西我不能收。 你这是让我犯错!?” 蒋毅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见面的第一感觉,他还觉得高婷梅是来做“打秋风”的,可这短短半个钟头,对方问的全是“工资拖欠”“资产闲置”的棘手问题,现在连点山货都不肯收。 这哪是来打秋风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他心里发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赶紧收回手,把纸袋子往厂办主任怀里塞,脑子飞快地转着:不对劲儿,这节奏完全不对,得赶紧找补! “高同志,您是办案的老行家,找问题、解问题最有办法。”蒋毅伟快步跟上高婷梅的脚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您给指点指点,咱们怎么做,才能让见报的内容…… 看起来更喜人些?”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高婷梅的表情,生怕对方再抛出什么尖锐问题。 高婷梅脚步没停,目光扫过院子里闲置的织布机。 锈迹斑斑的机器上蒙着厚厚的灰,有的零件都已经脱落,像一排垂头丧气的老伙计。 她心里暗暗叹气:梁金涛到底是怎么想的,偏偏相中这么个破地方? 多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可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淡淡说道:“要想内容喜人,总得先盘活资产吧? 让闲置的厂房、设备体现出价值,这才是实打实的成绩。” “可……可这些都是国家的东西啊!” 蒋毅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我就是个厂长,哪敢随便处置国有资产? 真要卖了、租了,出了问题谁担责?” 他这话半真半假。 既想表露出自己“守规矩”,又想把“不敢做主”的难题抛给高婷梅。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院门口,高婷梅放缓脚步。 蒋毅伟还在旁边催:“高同志,您见识广,就帮我们出出主意吧!再这么耗下去,厂里的老工人都快撑不住了。” 高婷梅心软了。 她知道这些老国企的难处,也明白蒋毅伟不是真的“不作为”,只是怕担责任。 她想了想,语气放缓:“关于企业经营,我确实没什么经验。 不过之前跟一些企业领导聊过,他们会把闲置的设备、厂房租给私营企业主,既能收租金,又能盘活资产,还不用担‘处置国有资产’的风险。 不知道这个办法,对您有没有参考价值?” 蒋毅伟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有!太有了! 高同志您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赶紧指着后排车间,“您看,那些闲置的厂房,我们早就登报准备出租了,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租户。” “哦?刚才在办公室怎么没说?”高婷梅故作惊讶,拿出笔记本翻了翻,“你看,我都没记下来。那现在租出去多少了?” 提到这个,蒋毅伟的脸又垮了下来,苦着脸说道:“一间都没租出去啊! 您想,这厂房摊子太大,老百姓用不上;正经的国营单位,哪个缺生产场地?私营企业主又嫌这里偏、收拾起来费钱,所以一直搁着。” “这倒是个难题。” 高婷梅皱起眉头,像是真的在替他发愁,手指轻轻敲着笔记本封面,“这么好的厂房闲置着,确实可惜。 要是能找到合适的租户,不仅能解决工人工资问题,报道出来也好看。” 蒋毅伟赶紧给厂办主任使了个眼色。 厂办主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语气恭敬:“高同志,您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要是能找到租户,我们全厂职工都得谢谢您!” 高婷梅沉吟了片刻,像是在认真考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每天都看省报的分类广告,上面有不少求租厂房的信息,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要求跟人家能不能对上。 要不,我帮您联系几个?” “太好了!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 蒋毅伟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要是能成,我一定给您送面锦旗!” “锦旗就不用了。”高婷梅摆了摆手,故意顿了顿,“我现在得回省报一趟,先跟相关记者和编辑核实下信息,再让他们过来跟您谈,你看行吗?” “行!太行了!”蒋毅伟忙不迭点头,生怕晚了一步对方就变卦,“要是人家方便,今天过来最好!我就在厂里等着,哪儿都不去!” 高婷梅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却还是故意皱了皱眉,像是在权衡:“那我确定人选了,尽量让他们下午过来一趟。 不过我不敢保证,得看人家的时间。” “好好好!麻烦您了!麻烦您了!”蒋毅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转头对厂办主任喊道,“快!去门口拦辆出租车,送高同志回单位!” “不用麻烦了。”高婷梅笑着挥手,指了指院门口的公交站牌,“门口就是公交站,几站地就到省报了,不耽误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 蒋毅伟一直送她上了公交车,回到办公室,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摸了摸额头的汗,对厂办主任感慨:“不愧是纪检部门的同志,做事就是严谨,连送都不让送!这才是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人啊!” 感慨完,他突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快!把看门的老杨找来!” 厂办主任愣了愣:“找老杨干啥?” “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人来看过厂房!”蒋毅伟眼里闪过一丝精明,“高同志刚说帮我们联系租户,这句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 厂办主任刚转身要走,蒋毅伟又喊住他:“对了!顺便给麻将馆那三个打电话,说我今天不去了,让他们再找别人!”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租厂房”“上报道”,哪还有心思打麻将。 要是真能把厂房租出去,再在省报上露个脸,说不定还能给上级留下个“会干事”的印象,对自己下一步的使用也有好处。 第382章 原来是有备而来啊 市第四针织厂厂长办公室里。 蒋毅伟来回踱着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 “咚咚” 的响。 刚才高婷梅离开时的从容模样还在眼前晃,心里那股 “不对劲” 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门口喊:“老杨怎么还没过来?” “应该快来了。”厂办主任不敢耽搁,说完话就跑下楼催促去了。 没几分钟,就领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进来——正是看大门的老杨。 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还攥着个搪瓷缸子,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赶紧停下脚步:“厂长,您找我?” “老杨,快进来。坐。”蒋毅伟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些,“我问你,今天有没有人来厂里看厂房?” 老杨愣了愣,把搪瓷缸子放在桌角,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有!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开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说是想看看厂房,我就领着他们转了转。” “两男一女?”蒋毅伟的眼睛瞬间亮了,身体往前凑了凑,“你跟我说说,这三个人长啥样?男的多大年纪,穿啥衣服?女的呢?” 老杨挠了挠头,慢慢说道:“第一个男的,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件米白色的短袖衬衫,个头得有一米八往上,说话挺客气,一直问我厂房的面积、举架多高。 第二个男的年纪稍大些,大概三十岁左右,穿件蓝色圆领短袖,肚子有点大,看着像个老板,不怎么说话,就跟着看。 那个女的,看着挺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穿件浅色连衣裙,说话特别利索,看着就像个文化人。” 蒋毅伟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他赶紧捡起来,指尖都在发颤。 不到三十岁岁、浅色连衣裙、说话利索…… 这不是高同志还能是谁! 他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又追问:“老杨,你再想想,那个女的,是不是看着特别精神,说话有条理,不像普通的老百姓?” “对对对!”老杨连连点头,“我当时还想呢,这女的看着就不一般,跟以前来厂里考察的干部差不多! 他们转了大概半个钟头,问了不少问题,然后就开车走了,说是回去商量商量。” 蒋毅伟心里的疑团瞬间解开了。 难怪高同志对厂里的情况这么了解,难怪她主动提出要帮着联系租户,原来她早就跟人来看过厂房了! 他挥了挥手,让老杨先回去。 等老人走后,他示意厂办主任坐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你刚才也听见了,上午来的三个人里,那个女的肯定就是高同志!” 厂办主任皱着眉,还是没明白:“厂长,高同志不是市纪委的吗?怎么会跟人一起来看厂房?这跟她的身份也不搭啊。” “你懂什么!”蒋毅伟敲了敲桌子,眼神里满是笃定,“高同志是市纪委的不假,她就不能有自己的私人关系了? 你想啊,她今天来,先是问工资、问资产闲置,把我问得直冒冷汗,然后又引导我把厂房租出去,盘活国有资产——这分明是早就有计划的!”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你再琢磨琢磨,纪委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而且正好是在有人来看过厂房之后来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有人想租厂房,故意过来‘敲打’我,让我不敢漫天要价,也不敢刁难租户!” 厂办主任还是有点疑惑:“那高同志为什么不直接说呢?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你就不懂了!”蒋毅伟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人家是公职人员,不能直接参与商业谈判,怕落人口实。 所以才先以‘采访’的名义来摸底,再引导我主动找租户,这样既帮了租户,又不违反规定,多聪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看,高同志刚才说要帮着联系租户,还说尽量让他们下午过 ——这分明就是早就跟对方打好招呼了! 下午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上午跟她一起来的那两个男的中的一个,要么是那个穿米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要么是那个穿圆领短袖的老板。” 厂办主任仔细一想,还真有点道理:“那厂长,咱们下午该怎么办?要是真有人来,咱们开多少租金合适?” “租金不能太高,但也不能太低。”蒋毅伟摸了摸下巴,心里开始盘算,“咱们这厂子一百多亩地,还有这么多车间,要是租给普通租户,一年一万块差不多吧。 但这次来的人,有高同志在背后撑腰,肯定是个靠谱的主儿,咱们可以适当让点利,一年八千块,租的年限长的话再打个九折。 这样既显得咱们有诚意,也能尽快把厂房租出去,还能在报道里落个‘亲民’的好名声。” 蒋毅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 站起身拍了拍厂办主任的肩膀:“你下午盯着点,要是有人来,先让他们在会客厅等着,然后赶紧告诉我。 记住,态度一定要好,别得罪人家。 要是把这租户得罪了,不仅厂房租不出去,说不定还会被高同志记在小本本上就麻烦了。” 厂办主任赶紧点头:“您放心,我肯定好好招待。” 蒋毅伟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马路,心里满是期待。 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满脸红光。 他仿佛已经看到,厂房顺利租出去,老工人的工资发了,省报的报道也刊登了,上级领导看到报道后对他赞不绝口,说不定还能给他升职加薪。 “对了!”蒋毅伟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厂办主任说,“你赶紧通知财务室的负责人,让他迅速回来,把厂房的产权证明、土地使用证都找出来。 下午要是有人来谈,人家肯定要看这些东西。别到时候找不到,耽误了正事。” 厂办主任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办公室里只剩下蒋毅伟一个人。 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第383章 讨价还价 蒋毅伟觉得自己这次终于走对了一步棋。 不仅能解决厂里的难题,还能为自己的仕途铺路,这一切,都得感谢高同志的“指点”。 半个小时后。 市第四针织厂的会客厅里,蒋毅伟刚把产权证明摆在茶几上,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厂办主任的声音:“梁老板,这边请,蒋厂长在会客厅等您呢。” 他赶紧整理了下衬衫领口,端起茶杯抿了口,摆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浅蓝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里拎着个手提包,看起来精神利落。 一直跟看门的老杨待在一起的厂办主任跟在后面,偷偷给蒋毅伟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像是在说 “就是他,上午来过”,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蒋毅伟故作淡定地打量着梁金涛,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果然跟自己猜的一样,下午来的就是上午跟高同志一起的年轻人! 他故意端着架子,慢悠悠地开口:“这位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金涛在他对面坐下,把包放在旁边边,笑容依旧温和:“蒋厂长您好,我是梁金涛,听说咱们市第四针织厂有厂房要出租,特意过来看看,想跟您谈谈租赁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茶几上的产权证明,“刚才一路走过来粗略看了看,觉得厂房的布局挺适合我们做酿酒生产。” 蒋毅伟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却没表露出来,反而话锋一转,试探着问道:“梁老板,你…… 认识高同志吗? 就是在市纪委上班的那女姓高同志。” 他紧盯着梁金涛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 听到高婷梅竟然在市纪委上班,梁金涛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高同志?不认识啊。 这次来租厂房,也是因为接到了报社的电话,跟其他人没关系。” 他说得坦然,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仿佛真的不认识高婷梅。 蒋毅伟心里却暗自琢磨:装,接着装!肯定是高同志特意交代的,不让他透露两人认识,怕别人说闲话。 也是,公职人员跟私营老板走得太近,确实容易引人非议。 他心里虽有定论,却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哦,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既然梁老板是来谈租赁的,咱们就开门见山,说说租金的事吧。”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咱们这厂房,占地一百多亩,前排有办公室,后排有车间,还有院子里的空地,设施齐全。 按照周边厂房的租赁行情,一年租金最少要一万块。要是梁老板能长期租,比如租个五年以上,我可以给您打个八折,一年八千块,怎么样?” 梁金涛听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身体往前凑了凑,语气诚恳:“蒋厂长,您说的行情我了解,但咱们这厂房的情况,您也清楚。 我有三点想法,想跟您说说。” “你说。”蒋毅伟端起茶杯,心里有点发紧。 他知道梁金涛肯定要砍价,就看对方怎么说了。 “第一,位置偏。”梁金涛指了指窗外,“咱们这地方离市区远,离原料市场也不近,将来拉原料、送成品都得多花运费,这都是成本。 厂房破旧。”他顿了顿,语气更实在,“这里的情况您别任何人都清楚,后排车间的屋顶有几处漏雨,墙皮大面积剥落,门窗也得重新换;前排办公室的水电线路都老化了,不重新改造根本没法用。 我粗略算了下,光修葺这些,最少得花大几千块,这还不算添置设备的钱。” 蒋毅伟的手指攥了攥,刚想反驳,就听见梁金涛继续说:“第三,关于工人安置。 我知道厂里还有十几个老工人没地方去,要是我租下厂房,办酿酒厂,愿意优先聘用这些老工人。 懂水电的管设备维护,会维修的做车间保障,就算是普通工人,也能安排到后勤岗位,工资待遇不敢说跟他们原来拿的持平,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这不仅能帮厂里解决工人安置的难题,也能为咱们市的就业做贡献,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句句说到了蒋毅伟的心坎里。 工人安置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要是梁金涛能解决,不仅能减轻他的压力,还能在报道里多加一笔“盘活资产 + 促进就业”的亮点。 可租金要是降太多,他又怕上级领导说他 “贱卖国有资产”,心里左右为难。 “梁老板,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 蒋毅伟放下茶杯,语气软了些,“可八千块一年,真的不算高了。 你想想,一百多亩地,一年才八千块,平均下来一亩地才八十块,这已经是成本价了。” “蒋厂长,我知道您有难处,但我也是真心想租。”梁金涛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这样吧,我最多能给到五千块一年。 您要是同意,咱们现在就能签合同,而且我可以先付三年的租金,一次性付清一万五,让厂里先把工人的工资补发了。 要是您不同意,我也理解,只能再去看看其他厂房了。” 蒋毅伟心里咯噔一下 —— 五千块一年,比自己预期的少了三千块,可梁金涛提出先付三年租金,还能安置工人,这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他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脑子里飞快地算着账:先付三年租金,能解决厂里的燃眉之急;安置工人,能给上级一个交代。 而且有高同志在背后 “撑腰”,就算租金低了点,上级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梁金涛,见对方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但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梁老板,五千块是不是太低了点? 要不这样,五千五一年,我再帮您协调水电改造的事,让供电局、自来水公司优先给您施工,怎么样?” 第384章 要求层出不穷 梁金涛摇了摇头,语气却比刚才更诚恳:“蒋厂长,五千块真的是我的上限了。 您想想,我后续还要投入几万块修葺厂房、添置设备,资金压力也很大。 而且我承诺安置工人,这也是在帮厂里分担责任。要是您觉得不合适,我也不勉强,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蒋毅伟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气:“行!五千块就五千块!但你得保证,必须优先安置厂里的老工人,工资待遇不能低于你说的标准,而且三年之内不能退租。” “没问题!”梁金涛立刻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这些都可以写进合同里,我绝对不会反悔。您放心,我办酒厂是想长期做,不是短期投机,肯定会跟厂里好好合作。” 蒋毅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站起身,跟梁金涛握了握手:“好!那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明早上我就召集其他厂领导开个通气会。 至于合同,我让秘书去准备,完了你看过之后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再补充完善。 今天已经是六月14号了,争取20号之前把合同签了,你把租金付了,咱们都放心。” 梁金涛笑说道:“蒋厂长一看就是个爽快人,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领导打交道。 有责任,有担当,最主要心里装着工人同志们,在目前的大环境下,这一点尤为可贵啊。” 蒋毅伟明知道梁金涛这是在吹捧自己,心里还是非常受用。 喜笑颜开地说道:“我应该感谢你呀梁老板,希望你到时候能尽量多地安置一些我们厂的老工人,这样即便上面问起来租金怎么这么低,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解释清楚。” 梁金涛笑着点头,说:“我尽量。 至于工人们的思想工作,就得蒋厂长安排人给他们做了。 毕竟,猛地从端着铁饭碗的国营厂工人变成给私人老板打工,这落差有点大啊,有些人肯定接受不了。” 蒋毅伟说的很坚决:“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厂子虽然租出去了,但每个月还有一笔生活补助金,你梁老板还会给上班的开一份工资,这就相当于每个月有了两份收入,算下来要比那些调走的工人拿的都多。” 梁金涛笑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有些人就是转不过弯。 对了蒋厂长,还有件事,你看能不能也写到协议里去?” 蒋毅伟点头说道:“梁老板你说。” 梁金涛说道:“那就是,如果你们厂有出售的意思,我作为租户,在相同价位下,有优先购买的权利。 我目前就想到了这一条,您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就让厂办主任写到租赁协议里。” 蒋毅伟这一次没有那么快地答应,而是慢慢喝着茶深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这一条,我个人先答应梁老板,至于能不能写到协议里,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明早来开会的人举手表决。” 你既是厂长,又是书记,绝对的一把手,别人不尊重你的意见,那岂不是要倒反天罡了? 梁金涛在心里如是想,嘴上说的却是:“那就先谢谢蒋厂长了。” 蒋厂长打了个哈哈,没说话。 其实正如梁金涛想的那样,这种小事,还需要在会上举手表决吗? 市第四针织厂的厂级领导满打满算一共有十一位。 自从效益不好后,陆陆续续调走了三个,最近这一个多月,又走了两个。 现如今,算上蒋毅伟,厂级领导还没有挪窝的只剩下六个了。 最主要的是,其他五人,有三个都是蒋毅伟当上厂长以后力荐上来的,哪个敢不卖他的面子? 会客厅里的阳光渐渐西斜。 茶几上的产权证明还摊开着,梁金涛看着蒋毅伟爽快的样子,心里盘算着该把最后两个小要求提出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温水,放下杯子时,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依旧温和:“蒋厂长,还有两件小事,想跟您再确认下,要是方便的话,也希望能在后续的合同补充条款里提一嘴。 蒋毅伟刚松下来的肩膀又微微绷紧,却还是笑着点头:“梁老板尽管说,只要不违反规定,能办的我都尽量办。” 他心里有点嘀咕——刚才谈租金、谈工人安置都挺顺利,怎么还有“小事”? 但转念一想,梁金涛毕竟是租户,多提两个要求也正常,只要不涉及核心利益,答应了也无妨。 梁金涛看出他的些许顾虑,赶紧解释:“您别担心,都是无关紧要的小改动。 第一个是关于厂区大门的 —— 我刚才看了下,现在的大门朝向西边,正好对着一条窄巷,将来拉原料的货车进出不方便,还容易堵车。 租下来以后,我想把大门改到南边,对着主干道,这样运输能顺畅不少。您看这事儿可行吗?” 蒋毅伟愣了愣,随即笑了,摆了摆手:“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有啥不行的?厂子都租给你了,大门朝哪开、怎么改,你说了算! 只要别把厂房主体结构拆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用跟我报备。” 他心里暗笑,这算什么要求? 不过是改个大门方向,既不影响国有资产,又能让梁金涛方便经营,何乐而不为? 又想到,到底是私人老板,方方面面的问题考虑的很细致,讲究也挺多。 打着方便货车进出的幌子改大门的方向,其实是在整封建迷信的一套。 梁金涛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那太谢谢您了蒋厂长!您这么通情达理,咱们后续合作肯定顺畅。”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第二个要求也不算麻烦——我办的是酿酒厂,主要生产保健酒,将来产品出来了,也想多拓展些销售渠道。 您在商业系统待了这么久,要是认识省外做酒类生意的朋友,比如批发商、零售商,或者机关单位负责采购的同志,能不能帮忙引荐引荐? 当然,要是没有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这话一出,蒋毅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第385章 又名嗷嗷叫 听到梁金涛让自 听到梁金涛让自己帮忙介绍省外的客户。 蒋毅伟心里犯起了嘀咕。 梁金涛没说清楚酿的是什么酒,品质怎么样、价格合不合理都不知道,要是贸然引荐朋友,万一酒的质量有问题,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而且他在商业系统的人脉大多是以前做布匹生意积累的,做酒类的朋友不多,就算有,也得先摸清底细才能引荐。 “这事儿……”蒋毅伟放下茶杯,语气变得谨慎起来,“梁老板,不是我不帮你,主要是我平时接触酒类生意少,认识的人不多。 而且你也知道,做生意讲究个‘知根知底’,我连你酿的酒是什么样、品质如何都不清楚,要是随便给你引荐朋友,万一出了问题,我没法跟人家交代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要是以后有机会遇到做酒类生意的朋友,我会帮你多提一嘴,问问他们有没有合作意向。 但要说‘引荐’,我现在真不敢答应你,得等我先了解清楚你的酒,心里有底了才行。 你看这样行吗?” 梁金涛早就料到他会有顾虑,心里并不意外,反而觉得蒋毅伟这态度很实在,不是那种随口许诺却不办事的人。 他笑着点头:“蒋厂长说得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该让您为难。 您要是有机会帮我提一嘴就行,不用特意引荐,毕竟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求不来。” 蒋毅伟见他这么通情达理,心里的顾虑也消了,又恢复了之前的爽朗:“这就对了! 做生意嘛,慢慢来,等你酒厂开起来,酒的品质得到市场认可了,不用我引荐,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合作。 到时候说不定我还得托你给我留几瓶好酒,送朋友呢!” “那没问题!” 梁金涛笑着说,“等酒厂第一批酒酿出来,我先给您送几瓶尝尝鲜,您要是觉得好,再帮我宣传宣传就行。”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关于厂房修葺的细节,梁金涛看了看手表,起身说道:“蒋厂长,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明天您开完会,要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蒋毅伟也跟着站起来,送他到会客厅门口:“行!我明天开完会就跟你联系,争取尽快把合同定下来。 你路上注意安全。” 哦,对了梁老板,聊了这么久,还没请教你做的是哪类酒的买卖?牌子叫什么?” 梁金涛刚握住门把手,听见蒋毅伟的追问,脚步顿住,转身时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蒋厂长,您不问我还忘了说。 我主要做保健酒,牌子叫‘柳河劲酒’,在祖厉县柳河乡有个老酒厂,这次租您的厂房,就是想在省城把摊子铺开扩大产能。” 他拍了拍手提包,语气里带着点歉意:“今天过来得急,没想着带样品,下次正式签协议的时候,我一定带几箱过来,让您和厂里的其他领导们都尝尝,也帮我提提意见。” “柳河劲酒?!” 蒋毅伟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睛瞬间瞪圆,快步上前两步,抓着梁金涛的胳膊追问,“你说的‘柳河劲酒’,是不是那个喝着绵柔、后劲足,还能暖身子的保健酒?我跟同事们可没少喝!” 梁金涛故意装出一副没料到“柳河劲酒”这么大名气的样子,愣了愣随即点头:“对,就是那个。 没想到蒋厂长您也喝过啊、” “何止喝过!”蒋毅伟的激动劲儿压都压不住,拉着梁金涛往会客厅里退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难掩兴奋,“我跟你说,我这年纪,四十多岁,那方面总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4月份的时一天去一个朋友家里吃饭,他拿出来的就是‘柳河劲酒’,说喝了有奇效。 我一开始还不信,结果那天下午跟他喝了一斤,回到家里以后,感觉都等不到她下班了!” 他搓着手,脸上泛起红光,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分享:“后来我托人买了两箱,每天晚上喝一两,必要的时候适当增加点,你猜怎么着? 现在不仅睡眠好了,连精神头都足了,跟我爱人……”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咳嗽了两声,眼神里却满是得意,“反正啊,我们私底下都叫它‘嗷嗷叫’,你懂吧?” 梁金涛心里了然,脸上却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说:“能对蒋厂长您有帮助,那说明我们这酒没白做。 ‘柳河劲酒’用的都是纯粮食酒做基酒,加了肉苁蓉、枸杞这些中药材,都是温补的,不会伤身体,适合您这个年纪长期喝。” “可不是嘛!”蒋毅伟连连点头,之前的谨慎和顾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拍着梁金涛的肩膀说,“现如今啊,‘柳河劲酒’的大名在省城已经传开了,即便是省内的其他城市,听说销量也非常好。 我还琢磨到底是哪位能人研发出来的这款‘嗷嗷叫’,没想到今天就遇到正主了! 梁老板,你可真是藏得深啊,早知道你是‘柳河劲酒’的老板,要租我的厂房,就不用绕那么多的弯弯。 因为啥呢? 厂子租给你,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交不起租金。 说句不开玩笑的话,‘柳河酒劲’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假以时日,你都能把我这一片买过去。” 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不过你放心,之前说的五千块一年不变,工人安置的事我也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等明天开会,我一准儿跟其他领导说,这厂房租给‘柳河劲酒’的老板,不仅能盘活资产,还能跟这么好的企业合作,他们保准举双手赞成!” 梁金涛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没想到“柳河劲酒”竟然成了意外的 “敲门砖”。 从蒋毅伟刚才的话里,明显很够听出来,这款保健酒对于中年夫妻生活的和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笑着说:“蒋厂长您太客气了,租金按之前说的来就行。 等酒厂开起来,我给您留个长期供货价,您要是想喝,随时跟我要,保证比外面买的便宜。” 第386章 三喜临门 厂房租给了相当有实力的企业。 对方又答应安置一部分工人。 租金嘛还算可以,毕竟厂子的实际情况摆在这里,要价高了没人愿意租。 最主要的是,以后的日子可以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嗷嗷叫”。 “梁老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蒋毅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突然想起之前梁金涛提的“引荐客户”的事,拍着胸脯说,“对了梁老板,你之前说想拓展省外客户的事,我现在就能给你拍板! 我有个老战友,在长安做烟酒批发,手里有不少省外的渠道,等你酒厂第一批酒酿出来,我帮你联系他,咱们一起吃个饭,保准能谈成!” 他生怕梁金涛不信,又补充道:“我这老战友跟我关系铁,他之前还问我有没有好的保健酒渠道,我当时还没头绪,现在这不就有了? 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让你吃亏!” 梁金涛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心里也跟着高兴:“那可太谢谢您了蒋厂长!要是能跟您战友合作,那我往省外的打销路的计划就开了个好头。” “谢啥!” 蒋毅伟摆了摆手,语气爽朗,“咱们这是互相帮衬 —— 你帮我盘活了厂房、安置了工人,我帮你拓展渠道,这不是双赢嘛! 最主要的是,以后曾经给省城经济社会发展出过一份力的市第四针织厂,也能够参与到‘柳河酒劲’的生产过程中了,这叫与荣有焉。 加入有人问起来,老蒋啊,你的那个破厂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意气风发地指着‘柳河劲酒’大声地告诉他,你小子能够在爱人面前雄风犹存,可都是我那个破厂子的功劳!” 男人有了都敢兴趣的共同话题,难免就会多聊几句。 直到厂办主任敲门进来,请示蒋毅伟说到饭点了,要不要安排一下。 蒋毅伟这才看了看手表,哎呀一声说道:“光顾着聊酒了,都忘了时间。 梁老板,你我相见恨晚啊,没要紧事的话就留下了吃个便饭。我也趁机深入地了解一下‘嗷嗷叫’。” 梁金涛知道刘耀光跟高婷梅在公司等自己的消息,于是婉拒了蒋毅伟的邀请。 蒋厂长恋恋不舍地说道:“也好,你是大忙人,跟我这个光杆司令不能比。 你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开完会,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咱们尽快签合同,早点让你动工!” 这次送梁金涛的时候,蒋毅伟的态度跟之前截然不同,不仅亲自帮他拉开大门,还反复叮嘱:“梁老板,下次来一定带两箱酒啊,我跟厂里的领导们都等着尝呢!” 梁金涛笑着应下,坐上公交车后,从后视镜里看到蒋毅伟还站在门口挥手,心里满是感慨。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厂房租赁谈判,没想到因为“柳河劲酒”,竟然还收获了一个愿意帮忙拓展渠道的“粉丝”。 如果届时能够顺利把这块地皮买下来的话,那这趟省城之行,可就是三喜临门了。 下午五六点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市第四针织厂的厂区里,给破败的红砖房镀上了层暖黄的光晕。 车间门口的杂草被风吹得晃荡,生锈的织布机在阴影里像沉默的巨人,只有几只麻雀落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寂静的厂子添了点生气。 蒋毅伟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连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不少。 跟在后面的厂办主任忍不住好奇,快走两步追上他,声音压得低了些:“厂长,刚才那位梁老板,到底是做啥买卖的啊? 您还让他下次带两箱酒过来,难道他是卖酒的?” 厂办主任结婚一年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点青涩,看着蒋毅伟满面春光的样子,心里满是疑惑。 不就是把厂房租住去了吗,厂长怎么高兴成这样? 蒋毅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小李,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点调侃的笑意:“你小子,刚结婚没多久,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位梁老板,是生产保健酒的,牌子叫‘柳河劲酒’,我们私底下都叫它‘嗷嗷叫’。” “‘嗷嗷叫’?”小李皱了皱眉,更糊涂了,“这名字听着怪有意思的,到底是啥酒啊?保健酒不都是给老年人喝的吗?” 他心里琢磨着,自己身体好得很,从来没喝过保健酒,也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 蒋毅伟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你现在年轻,觉得自己身体好,用不上这东西。 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四十多岁,每天上班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回家连跟媳妇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知道这酒的好处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得意,“我跟你说,自从喝了‘柳河劲酒’,我这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得香,白天上班也有劲儿,连你嫂子都夸我……” 话说到一半,他故意停住,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小李脸微微一红,隐约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不好意思追问,只能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那厂长,您这么看重这位梁老板,是不是因为他能安置厂里的工人啊?” “这只是一方面。” 蒋毅伟收起笑容,语气认真了些,“你想想,咱们厂子闲置这么久,没人愿意租,现在终于租出去了,还能收租金,安置工人,这是多大的好事? 而且梁老板的‘柳河劲酒’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将来在咱们这厂房生产,说不定咱们厂还能跟着沾光,让上级领导知道咱们不是只会吃老本,也能盘活资产,为市里的经济做贡献。” 他拍了拍小李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叮嘱:“所以啊,下次梁老板来签合同,你一定要好好招待,跟他处好关系。 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男人注重保健有多重要了。 到时候就算你想买‘柳河劲酒’,有了梁老板这层关系,会给你省不少钱!” 第387章 得先投一大笔钱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惦记着“嗷嗷叫”这个名字。 他看着蒋毅伟志得意满的样子,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在心里盘算:反正梁老板过几天就要来签协议,到时候肯定会带酒过来,自己到时候偷偷问问其他厂领导,总能知道这“嗷嗷叫”到底是啥意思。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办公楼。 走廊里的灯泡忽明忽暗,墙面上的标语早已褪色,只有蒋毅伟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回头对小李说:“明天开会的时候,你把厂房租赁的相关文件准备好,再把厂里老工人的名单整理出来,跟梁老板承诺的安置岗位对应上,别到时候出岔子。” “好的厂长,我明天早点过来准备。” 小李赶紧应下,转身去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看来这位梁老板确实不一般,不仅能帮厂子解决难题,还能让厂长这么看重,等他来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观察观察,顺便弄清楚“嗷嗷叫”到底是啥秘密。 办公楼外的阳光渐渐暗了下来,厂区里的麻雀也飞回了巢,只剩下风吹过杂草的“沙沙” 声。 蒋毅伟坐在办公室里,想起刚才跟梁金涛的谈话,嘴角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厂里的老工人重新有了工作,自己拿着优惠价的 “柳河劲酒”,跟老战友们喝酒聊天,再也不用为厂子的事愁眉苦脸。 这一切,都因为租出去的这片厂房,因为“柳河劲酒”,而有了新的希望。 同时心里也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没固执己见,说不定还能在省报的报道里露个脸,这买卖不亏。 只要跟梁金涛的协议顺利签下,从那一刻起,市第四针织厂的闲置厂房,将迎来新的生机;而自己也将在仕途上,多一笔亮眼的政绩。 ...... 傍晚六点多,兰州的天色还透着亮。 梁金提着手提包走进“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的办公室时,就看见李耀光和高婷梅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办公室里的风扇“嗡嗡”转着,茶几上放着两杯没喝完的凉茶,高婷梅手里拿着本文件,李耀光则叼着烟,手里把玩着个打火机,显然是在等他。 “可算回来了!”李耀光看见他,赶紧掐灭烟,站起身迎上来,“怎么样?蒋厂长那边谈得顺利吗?厂房租下来了?” 梁金涛把包往桌上一放,拉过把椅子坐下,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一大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跑了一下午的燥热:“谈成了!一年租金五千块,先租五年,还答应优先安置厂里的老工人。 比较意外的是,蒋厂长听到‘柳河劲酒’是我生产的,主动说要帮咱们引荐省外的烟酒批发商,拓展省外渠道。” “五千块一年?这么便宜?”李耀光眼睛一亮,凑过来追问,“蒋厂长就没提什么附加条件?比如让你多租几年,或者提前付租金?” 他听到到了蒋毅伟要帮梁金涛扩展省外生意的话,但没放在心里。 在现在的李耀光看来,自己只要把自己省内的生意整明白了,就能挣不少钱,其他的,不多想。 “提了,让我先付三年的租金,一共一万五,剩下的两年租金一年后一次性付清。我答应了。” 梁金涛笑着说,“还有个附加条件,我让他在合同里加了条‘优先购买权’—— 要是将来针织厂想出售厂房,我在同等价位下有优先购买权。 蒋厂长说要跟其他领导商量,但以他在厂里的话语权,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高婷梅放下手里的文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能谈成这样,已经超出预期了。 之前我还担心蒋厂长会在租金或者工人安置上提难题,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都是梅姐您的功劳。”梁金涛转头看向高婷梅,语气诚恳,“要是今天不是你先去摸底,跟蒋厂长聊了盘活资产、安置工人的事,我直接去谈,就算能租下来,租金也肯定不止五千块,更别说优先购买权了。 你这步棋走得太妙了。” 他始终没提从蒋厂长那里得知高婷梅工作单位的事。 蒋厂长当时提到“纪检同志”时的反应,他看在眼里,知道高婷梅不想公开身份,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既然人家没主动说,他也不会追问,等时机到了,高婷梅自然会告诉他。 高婷梅笑了笑,没多提自己的事,只是转移话题:“你能想到加‘优先购买权’,考虑得比我周全。 那片厂房占地一百多亩,现在看着偏,将来七里河区发展起来,土地价值肯定会涨,提前握有优先购买权,以后不管是继续做酒厂,还是做其他项目,都更灵活。” 李耀光这时却皱起眉,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金涛,我得提醒你一句。 那地方位置确实偏,离市区远不说,厂房还破得很,屋顶漏雨、墙皮剥落,水电线路也老化了,修葺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你算过账没?光把厂房收拾出来,再添置设备,最少也得三五万,这还不算后续的原材料采购、工人工资。” 梁金涛早就考虑过这事。 他从包里掏出张纸,是跟蒋毅伟要来的厂房的简易布局:“咱们上午去看的时候,我就大致算了下。 后排车间主要是换屋顶、补墙面、重新铺水电,前排办公室简单翻新下就能用,院子里再建个小型酒窖。 我准备协议一签,就给霍队长打电话,让他一个人先过来看看,出个详细的报价和工期,争取一个月内完工,不耽误秋收后投产。” “霍队长?”李耀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就是张振铭一开始给你介绍的那个县建筑公司的那个人吧? 听你的意思,这一次你还想让他来干? 上次你盖房子,前前后后我大概去了三次,我虽然不懂这一行,可也能看出来,霍队长这个人,干活还算实在。 只不过这一次工期有点紧,厂房修葺又比盖房子复杂,他能搞定吗?” 第388章 情义与分寸 “李哥,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霍队长手底下有好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盖房子、修厂房都在行。” 梁金涛笑着说,“上次我盖房子,他不仅按时完工,还帮我节省了不少材料钱,跟他合作省心。 而且他跟我都是祖厉县人,在省城办酒厂,要是需要从老家拉原料、找工人,他还能帮着搭把手,比找外地的施工队方便。” 李耀光听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行,你心里有数就行。 要是资金周转不开,跟我说,我手里还有点闲钱,能帮你凑点。” “不用,”梁金涛摆摆手,“先付的一万五租金,我从收购站的利润里拿就行。 修葺厂房的钱,等柳河药酒厂那一万四千斤订单的货款到了,就差不多够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签合同、开工,赶在国庆节前把第一批酒酿出来,赶上销售旺季。” 高婷梅这时补充道:“要不......我一会儿再跟蒋厂长通个电话,催他尽快开班子会,把合同定下来。 你这边要是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比如公司资质、营业执照,跟我说,我帮你整理。” “婷姐,电话就不打了,我看蒋厂长这一次比我还上心,” 梁金涛点头,心里满是踏实,“至于您说的那些材料,就得麻烦您了。 有你们俩帮忙,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等酒厂开起来,刘哥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咱们一起把‘柳河劲酒’卖到省外,让更多人知道这个酒。” 听到梁金涛有意拉自己入伙,李耀光知道这小子这是在报恩。 他看了一眼妻子,笑对梁金涛说道:“金涛,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省内的生意上,其他的不骗你,真有点力不从心。 资金上我可以多少帮你一些,至于联合经营,我跟你嫂子先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高婷梅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文件边缘,听到梁金涛邀请李耀光入伙时,心里悄悄泛起一阵暖意。 从柳河乡药酒厂的初次合作,到帮着登寻亲启事、跑厂房租赁,她跟梁金涛打交道的时间不算短,早就看出这年轻人重情重义 。 知道李耀光帮过他不少忙,就想着拉对方一起分“柳河劲酒”的红利,这份心意比什么都贵重。 刚才李耀光看她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捏了把汗,生怕丈夫一时冲动答应下来。 她悄悄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跟梁金涛合作,而是清楚“柳河劲酒”能有今天,全是梁金涛一步一个脚印拼出来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现在酒厂刚要在省城起步,正是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她不想因为入伙的事分了梁金涛的心,更不想落个“摘桃子”的名声。 李耀光其实也明白妻子的心思,他看着梁金涛真诚的眼神,又瞥了眼高婷梅,笑着摆手:“金涛,不是哥不想跟你一起干,是真的力不从心。 你也知道,我正忙着扩张,每天要盘货、对账、联系客户,光省内的生意就够我忙得脚不沾地了。 要是再跟你一起做省外的生意,两边都顾不过来,到时候耽误了你的事,哥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从茶几上抓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梁金涛,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雾在指尖慢慢散开:“不过你放心,资金上要是有难处,哥随时能给你凑。 实话实说,自从开始卖你的酒,让我赚了不少,这份情哥记着呢。 以后你酒厂需要运输原料、送成品,哥的货车随叫随到,绝不收你一分钱运费。” 梁金涛接过烟,却没点燃,只是攥在手里。 他其实早就猜到李耀光可能会拒绝,却还是想提一句。 毕竟李耀光在省城的人脉广、渠道多,要是能一起合作,省外的销路肯定能打开得更快。 但听到李耀光的话,他心里不仅没有失落,反而更暖了:“李哥,您能这么说,我就很感激了。 资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倒是运输的事,以后可能真得麻烦您。” 高婷梅这时放下文件,笑着插话:“金涛,你也别觉得遗憾。 你李哥虽然不能跟你一起做省外生意,但他在省城的超市、批发市场都有关系,以后你酒厂的成品酒,想进哪个渠道,让他帮你搭个线,肯定比你自己跑省事。”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真诚:“而且我也能帮你。 省市两级报社有不少跑经济口的,认识很多企业老板,等你酒厂第一批酒酿出来,请他们去酒厂参观,写篇报道,宣传宣传‘柳河劲酒’的品质和故事,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牌子。” 梁金涛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满是感动。 他知道,高婷梅说的“写报道”,绝不是简单的宣传。 省报的影响力大,要是能登一篇正面报道,不仅能提升“柳河劲酒”的知名度,还能让更多经销商主动找上门来。 这份帮助,比直接入伙更珍贵。 “婷姐,李哥,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梁金涛站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鞠了一躬,“从柳河乡到省城,要是没有你们帮忙,我这酒厂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 以后不管是生意上,还是生活上,你们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梁金涛绝不含糊。” 李耀光赶紧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跟哥还这么客气! 咱们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你要是真感激我们,等你的酒厂研发出来新系列,多送我们两箱尝尝鲜,比啥都强。” 高婷梅也跟着笑了:“就是,你李哥现在每天都盼着你研发出新系列呢。 现在人们的生活质量逐渐好起来了,对于商品的选择也就变得挑剔,这方面金涛你要多用心思。” 梁金涛笑着点头:“谢谢婷姐提醒。 等合同正式签了,霍队长带人开始装修,我就琢磨这个事,争取在省城生产出来的第一批保健酒就给消费者耳目一新的感觉。”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起来,风扇的“嗡嗡”声里,夹杂着三人的笑声。 第389章 都有向上的熊心 傍晚七点多的“金城柳河实业公司”办公室,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给摊开的厂房租赁文件镀上了层暖边。 梁金涛刚送走李耀光夫妇,正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一下午的谈判加上后续的复盘,脑子像被灌满了铅,连水都没顾上喝几口。 办公室里的风扇还在“嗡嗡”转着,风里带着点夏末的燥热,偶尔能听到窗外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唰唰”声,衬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黑色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平静。 梁金涛吓了一跳,伸手拿起听筒,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李建国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急切的调子:“金涛!是我,李建国!你那边邀请经销商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梁金涛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他其实只跟李耀光提过邀请考察的事,雍凉的孙老板、成纪的刘老板、安定的张老板等人,因为忙着谈厂房租赁,还没顾上联系。 可李建国这么问,他总不能说“还没来得及”,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李乡长,我已经给几位老板都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最近手头事多,得捋捋时间,最近一两天就能给我准信。” “一两天?”李建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些,带着点不放心,“金涛,这件事可得抓紧落实! 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县招待所的套房订了六间,连陪餐的桌子都订好了,就等着他们来。 县领导都知道这事儿了,要是请不来人,咱柳河乡的脸都没地方搁!” 梁金涛能想象出李建国在电话那头急得搓手的样子。 这位副乡长兼药酒厂厂长,最近一门心思要靠这次考察出政绩,好在新上任的陆书记面前露脸。 他赶紧放缓语气,安抚道:“李乡长,您别着急。我跟几位老板都熟,他们不是故意推脱,是真的忙。 比如安定的张老板,最近在扩仓库,天天泡在工地上;成纪的刘老板家里有事,生意都顾不住操心。 我抽时间再催催他们,肯定能让他们尽量安排时间过来。” “催!必须催!”李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金涛,这事儿不是小事! 你知道吗,陆书记昨天还问我呢,说‘柳河劲酒’现在名气这么大,能不能请经销商来给咱乡的枸杞基地提提建议,要是能促成合作,就是双赢的好事。 你想想,要是请不来人,我怎么跟陆书记交代?” 说完这些话,他叹口气,压低声音又说道:“金涛,这件事我只对你讲,陆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听说计划开展一些列宣传活动,要举全乡之力,把咱们药酒厂树立成全县,乃至全市的明星企业。” 梁金涛心里暗暗叹气。 领导们这是都把“考察”当成了向上面邀功的筹码,可经销商们都是生意人,不是说请就能请来的。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飞快盘算着怎么应对:“李乡长,我明白您的难处。 这样,我今晚就再给几位老板打一遍电话,跟他们说清楚,这次考察不仅能看药酒厂,还能看县上的枸杞基地,要是他们有兴趣,咱还能聊聊枸杞酒的合作。 您也知道,枸杞酒是新方向,他们肯定愿意了解。” “对对对!就这么说!”李建国的语气瞬间缓和下来,甚至带着点兴奋,“你跟他们说,只要肯来,食宿全免,来回车费我们报! 要是能谈成枸杞酒合作,将来柳河乡的枸杞,优先给他们供货,价格绝对优惠!” 梁金涛听着这话,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他不想靠“优惠政策”绑架经销商,更不想搞那打擦边球的“公关”。 可李建国显然没考虑这些,电话那头又传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压低的神秘:“金涛,要是他们还犹豫,你就……必要的时候咱可以走‘公关路线’。 比如给他们准备点土特产,或者…… 你人在省城,知道哪些地方好玩。总之一句话,无论花什么代价,一定要把这六位经销商请过来!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回来我给你报销!” “公关路线”这四个字像根小刺扎在梁金涛心里。 他听出来李建国为了促成这次考察,已经有点不择手段了,可他做生意向来靠品质和诚信,从不搞这些歪门邪道。 哪怕前世在香江生意做的那么大,不该沾染的,绝对不碰。 但又不能直接拒绝李建国。 毕竟之前药酒厂的事,李建国帮了不少忙,这次要是扫了他的兴,自己以后独立门户了,合作难免生隙。 梁金涛沉默了片刻,语气委婉地说:“李乡长,您放心,我肯定尽力。 不过有些安排我觉得就不必了,几位老板都是实在人,跟他们谈合作、谈发展,比安排他们消费管用。 我跟他们说清楚考察的价值,他们肯定会考虑的。” “行!你看着办!” 李建国大概也知道梁金涛的脾气,没再坚持,只是又强调了一遍,“但你得保证,三天之内必须有准信! 要是三天后还没消息,我就亲自去省城找你,咱一起去跟他们谈!” “好,三天之内,我一定给您答复。” 梁金涛赶紧应下,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 挂了电话就先给李耀光打,确认他的时间;然后是张老板,跟他提枸杞基地的合作;刘老板那边,或许可以说 “带孙子累了,来柳河乡放松两天,顺便看看酒”;剩下的王老板、赵老板、孙老板,再逐个突破,争取都请过来。 “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李建国又叮嘱了几句“别耽误”“多上心”,才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梁金涛放下电话,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叶片,心里满是压力。 他拿起桌上的经销商名单,指尖在李耀光的名字上顿了顿——这位省城的老大哥肯定会给面子,可其他几位,还得费点口舌。 第390章 要求一个接着一个 梁金涛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 赶紧重新拿起听筒,拨了李耀光家里的电话。 响了三声,听筒里传来李耀光的声音,带着点刚吃完饭的慵懒:“金涛?这么晚了,有事?” “李哥,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梁金涛的语气带着点歉意,“是关于去柳河乡考察的事。 李建国乡长刚才给我打电话,催得紧,说食宿都安排好了,想请您和其他几位老板尽快过去。 您这边时间方便吗?” “去柳河乡考察啊……” 李耀光顿了顿,大概是在跟旁边的高婷梅商量。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边没问题,下周三、周四有空。 不过其他几位老板,你跟他们说了吗?” “还没,正准备给您打完电话就联系他们。”梁金涛松了口气,“有您带头,其他几位应该也会给面子。 我跟他们说,这次还能看县上的枸杞基地,说不定能谈枸杞系列产品的合作,他们应该也会感兴趣。” “这主意不错!”李耀光笑了,“张老板最近扩仓库,正想找新的合作项目;刘老板家里添了孙子,说不定想给孙子攒点家业,枸杞系列酒是新方向,他肯定愿意了解。 你赶紧联系他们,有啥问题随时跟我说。” “好!谢谢您李哥!” 梁金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挂了李耀光的电话,又马不停蹄地拨了张老板的电话。 办公室里的风扇还在转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路灯的光把梁金涛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握着听筒,耐心地跟张老板解释考察的细节,听着对方从犹豫到动心的语气变化,心里渐渐有了底。 不管李建国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让经销商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次考察就不算白跑。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前提下,帮李建国圆了这个“政绩梦”,也算是自己离开之前,给柳河药酒厂最后聚拢一次人气。 挂了张老板的电话,梁金涛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拿起名单上刘老板的电话,指尖悬在拨号键上。 接下来,还有四位老板要联系,今晚注定是个忙碌的夜晚。 但他心里没有丝毫抱怨,反而带着点期待。 自己在省城的摊子越铺越大,怎么能够错失跟这些经销商再次加深友谊的机会呢。 这一切,都值得。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 省城的阳光已经爬满“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的办公桌。 梁金涛刚挂掉安定王老板的电话,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一上午的沟通,剩下的四位经销商终于都松了口,同意下周三从兰州出发,用两天一夜的时间去柳河乡考察。 他拿起经销商名单,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指尖划过“下周三集体出发”的备注,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办公室里的风扇还在“嗡嗡”转着,桌上的早餐油条已经凉透,梁金涛却顾不上吃,抓起电话就拨了柳河乡政府的号码。 电话接通,说李副乡长人不在单位,去药酒厂了。 于是挂掉后又打给了柳河药酒厂。 响了五声,听筒里传来李建国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李乡长,是我,梁金涛!”梁金涛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跟您说个好消息,六位经销商都同意了,下周三从兰州集体出发,在柳河乡待两天一夜,考察药酒厂和枸杞基地!” “真的?!”李建国的声音瞬间拔高,听筒里甚至能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太好了金涛!你这办事效率,真是没说的!我就知道像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准没错!”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急切,“对了,你们从兰州过来,怎么安排交通工具? 要不你在省城租辆小巴,把六位老板一车拉过来,方便又体面,租金我想办法报销!” “租车的事您放心,我来安排就行。” 梁金涛笑着应下,心里却有点无奈。 李建国这是把“面子工程”做到底了,不过只要能让考察顺利进行,租辆车也没什么。 可没等他说完,李建国又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金涛啊,有个事我还得跟你商量下。 你跟省城的李老板关系铁,能不能通过他请几位媒体记者一起过来? 比如省报、市报的,让他们跟着报道报道,既能宣传咱柳河乡的药酒厂和枸杞基地,也能让县领导看到咱的工作成效,你看行吗?” 梁金涛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李建国的心思——想借媒体的笔把这次考察的“政绩”放大,可请记者哪有那么容易?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委婉地说:“李乡长,记者的事我尽量试试,但不敢保证。 您也知道,媒体记者有自己的采访计划,不是说请就能请来的。” “尽量!一定要尽量!”李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恳求,“金涛,这事儿对咱柳河乡太重要了! 要是能有记者报道,咱的药酒厂和枸杞基地就能出名,以后说不定能吸引更多投资! 你多想想办法,哪怕请一位也行!” 梁金涛敷衍着应下,挂了电话后,靠在椅背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其实有两条请记者的路子。 一条是找高婷梅,以她在省报的人脉,随便打个招呼就能请几位记者过来,而且柳河乡的“盘活老厂 + 枸杞产业”题材本身就有新闻价值,记者们也愿意跑。 另一条是找之前打过交道的金城日报社刘记者,这位人很实在,算是旧相识了,对方说不定也会给面子。 可他犹豫了。 高婷梅已经帮他跑了厂房租赁的事,还帮他跟蒋厂长周旋,再让她请记者,未免太过麻烦。 刘记者那边,上次人家为柳河药酒厂写了两次报道,前任书记答应好的报答随着他调离不了了之了,这次怎么好意思开口。 而且他心里清楚,现在是市场经济,媒体记者的采访不是“白跑”的,就算人家愿意来,吃喝拉撒睡都得报销,回去的时候还得给点土特产当“伴手礼”。 第391章 赴约签协议 李建国在电话里答应的很干脆,此次考察所产生的费用,“乡上报销”。 可梁金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不想靠“人情绑架”来完成李建国的“政绩梦”。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风扇的转动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梁金涛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凉白开,心里渐渐有了决定。 记者的事,暂时先不主动找人。 要是高婷梅或者刘记者碰巧问起,再顺势提一句。 要是没人问,就跟李建国说“认识的几位记者这个月的采访任务月初就定下了,来不了”。 反正考察的核心是经销商,有没有记者报道,其实没那么重要。 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自己没顾上吃早餐,现在可是午饭时间了。 他拿起外套,准备去楼下的面馆吃碗牛肉面,刚走到门口,电话又响了。 他以为是李建国又来催记者的事,皱着眉接起。 却听到李耀光的声音:“金涛,下周三出发的事,我跟你嫂子说了,她说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有空的话也想一起去柳河乡看看,顺便帮你跟几位老板聊聊枸杞酒的合作,你看行吗?” 梁金涛心里一暖,笑着说:“当然行!有梅姐一起,我更放心了! 到时候让她跟几位老板多交流交流,说不定还能帮我拉到更多订单! 当然,一切以梅姐的工作为重,她走不开的话千万别勉强。” 挂了电话,梁金涛的心情好了不少。 虽然记者的事还没着落,但是如果高婷梅一起去的话,考察肯定能更顺利。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梅姐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要是让县上和乡长的领导们知道了这位是“纪检同志”,恐怕之前安排好的很多接待都得取消了。 甚至,就是除了李耀光之外的其他五位老板,玩的也不会太尽兴。 这可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 或许,这也正是痛并快乐着。 不想了,先吃饭。 锁上办公室的门,往楼下的面馆走去,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 不管李建国的 “媒体梦” 能不能实现,只要六位经销商能满意,这次考察就是成功的, 而自己离开柳河药酒厂前的最后一件事,也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下午上班时间刚过去两分钟。 梁金涛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中午吃完加量牛肉面的暖意还在胃里打转,他擦了擦手,走过去接起听筒。 “梁老板吗?我是蒋毅伟!没打扰您休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股兴奋,“跟你说个好消息,上午的班子会开得特别顺利,留守的几位厂领导一致同意把厂房租给你! 合同我让厂办主任整理好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签?” 梁金涛心里一喜,心说这位蒋厂长的办事效率可比我快多了。 笑说道:“蒋厂长,我下午就有空!现在是两点三十四分,我收拾下东西,大概半小时后就能到厂里,您看行吗?” “太行了!” 蒋毅伟的声音更亮了,“我让厂办主任在会客厅等着,再把其他领导叫过来,咱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你也好早点安排修葺的事!” 挂了电话,梁金涛把办公桌上摆放的东西收拾干净,又从去隔壁房间搬出提前准备好的两箱一斤装“柳河劲酒”。 昨天跟蒋毅伟谈的时候,就答应人家签协议的时候要带酒过去。 准备锁门了,想了想,又搬了两箱子。 刚才在电话里,蒋毅伟可说的很清楚,其他厂领导也会到场见证签约仪式。 两箱一斤装的十二瓶,恐怕不够分。 看来以后在办公室得多备一些药酒,万一再遇上像今天这种情况,就不用忙手忙脚了。 他找扎带把四箱酒两两绑在一起,锁好门窗,拎着下楼走到路口,拦停了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报上市第四针织厂的地址。 出租车穿过喧闹的街道,往七里河区驶去。 车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偶尔有卖冰棒的小贩推着自行车经过,清脆的吆喝声飘进车窗。 梁金涛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满是期待——签了合同,厂房就算彻底定下来,接下来就能找霍队长动工,赶在国庆节前投产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针织厂门口。 梁金涛付了车费,拎着两箱酒走朝厂子里走去。 午后的阳光把红砖厂房晒得暖洋洋的,车间门口的杂草被风吹得轻轻晃荡。 这一次过来,没有吃闭门羹。 看门的老杨应该是从窗户里面看到他下车了,趿拉着早就分不清啥颜色的布鞋急忙迎过来,看见他就笑着打招呼:“梁老板来啦!蒋厂长在会客厅等着呢!” 梁金涛点点头,把两箱酒交给老杨提着,俩人顺着熟悉的路往办公楼走。 刚到二楼会客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推开门,首先看到蒋毅伟坐在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三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厂办主任正站在桌前整理文件。 “梁老板来啦!快坐快坐!”蒋毅伟赶紧站起身,热情地迎上来,指着旁边的中年人介绍,“这几位是厂里的副厂长王同志、工会主席李同志,还有后勤科的张科长,都是上午开会同意租厂房的领导。” 三位中年人也跟着起身,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老杨非常有眼力见,跟在梁金涛身后进来后把两箱酒放下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王副厂长主动伸出手:“梁老板,早就听说‘柳河劲酒’的名气,今天终于见着本人了!以后咱们就是合作伙伴,还请多关照!” 梁金涛赶紧放下酒箱,跟几人一一握手:“各位领导客气了! 以后还要麻烦大家多费心,厂房修葺、工人安置的事,说不定还得跟各位请教。” 第392章 针织厂改换门庭 梁金涛指了指脚下的四箱酒,笑着补充:“来得匆忙,没带别的,这四箱‘柳河劲酒’给各位领导尝尝鲜,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蒋毅伟眼睛一亮,赶紧让厂办主任把酒箱挪到角落:“梁老板太客气了!不过这酒我可得替大家收下。 这可是好东西啊,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简直就是中年男人的福音!” 其他几位领导,跟蒋毅伟年龄相仿,也跟着笑起来,看来也是深刻体会到了“嗷嗷叫”的好处。 因为四箱一斤装的“柳河酒劲”,会客厅里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摊开的合同上,透着股踏实的暖意。 会客厅里的笑声渐渐平息。 蒋毅伟清了清嗓子,朝着厂办主任递了个眼色:“小李,把准备好的协议拿过来吧,梁老板时间金贵,咱们抓紧时间先把正事办了。” 厂办主任赶紧呈上三份打印整齐的协议,分别摆在梁金涛和几位厂领导面前。 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阳光落在“厂房租赁协议”几个黑体字上,显得格外郑重。 梁金涛拿起协议,指尖轻轻拂过纸面,逐字逐句地仔细看着。 从厂房的具体位置、面积,到每年五千块的租金、五年的租赁期限,再到他昨天特意提出的“优先购买权”“工人优先安置”条款,每一条都清晰地写在里面。 连“允许承租方调整大门朝向”这样的细节都没落下。 他心里暗暗点头,蒋毅伟办事确实靠谱,没有因为之前的“酒缘”就马虎对待,反而把所有约定都落到了实处。 “蒋厂长,协议没问题,条款都写得很清楚。” 梁金涛放下协议,从提包里掏出自己的印章和签字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抬头看向几位厂领导,“各位领导还有什么补充的吗?要是没有,我就签字了。” 王副厂长笑着摆手:“梁老板放心签,我们上午开会都商量好了,这些条款都是大家一致同意的,没别的意见。” 工会主席李同志也跟着点头:“只要你能尽可能多的安置厂里的老工人,咱们后续合作肯定顺畅。” 梁金涛不再犹豫,在三份协议上依次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拿起印章,在签名旁稳稳地盖下“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的红色印章。 印章落下的瞬间,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踏实感 —— 从今天起,这处一百多亩的厂房,就正式成为他在省城的酿酒基地了。 蒋毅伟看着梁金涛签完字,也拿起笔,在“出租方”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厂办主任手里接过市第四针织厂的公章,“啪”地一声盖在纸上。 红色的印泥在白纸上晕开,像一朵小小的花。 “好了,协议生效了!”蒋毅伟把其中一份协议推到梁金涛面前,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切,“梁老板,以后咱们就是正式的合作伙伴了,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梁金涛接过一份协议,小心翼翼地放进手提包,然后又从包里掏出几摞用橡皮筋捆好的钞票。 都是五十元面值的大钞,在桌面上码得整整齐齐。 “蒋厂长,这是前三年的租金,一共一万五,我一次性付清。 按照协议,最后两年的租金我最迟不晚于第三年年底付清,一旦违约,咱们按照协议走。” 蒋毅伟赶紧让会计把验钞机搬过来,“嗡嗡”的验钞声瞬间在会客厅里响起。 钞票一张张从验钞机里滑过,绿色的指示灯闪烁着,几位厂领导的目光都落在那几摞钞票上,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这笔租金虽然不算多,但对濒临破产的针织厂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不仅能补发一部分工人工资,还能给留守的干部们发点补贴。 最主要的事,诺大的厂房有人接盘,五年得省下多少维护费用? “没错,一万五,一分不少!” 厂办主任跟会计验完最后一张钞票,抬头笑着说。 蒋毅伟接过钞票,递给后勤科的张科长:“老张,你陪着会计把钱送到财务室,然后尽快把工人的欠薪统计一下,先补发一部分,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张科长点点头,抱着钞票和会计快步走了出去。 俩人的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不少。 会客厅里的气氛更加轻松了。 蒋毅伟给梁金涛倒了杯热茶,语气里带着点随意:“梁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施工队进来? 要是定了日子,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老杨带人把厂区好好打扫一下,再把闲置的设备挪到最里面,不耽误你们施工。” “我打算明天就打电话,让一位朋友带人过来看看,尽快出个修葺方案,争取下周就动工。” 梁金涛喝了口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至于老杨,他来去自由,也可以继续留在厂里看大门,工资按市场价给。” 有人会问,前面不是答应八爸梁福朝,让他看大门吗,怎么又把老杨留下了。 哪八爸来了以后,岂不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些,后面会有表述。 蒋毅伟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你不用特意照顾他! 老杨可是有编制的人,就算不在你这儿干,也能按时领养老金,饿不着。 不过我可以问问他的意思,要是他这个对环境相当熟悉的老人留在厂里,既能少去很多麻烦,也能多挣点零花钱,说不定他还乐意呢。” 梁金涛点点头:“那就麻烦蒋厂长帮我问问,要是老杨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要是不愿意,我再另外找个看门人,也不耽误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厂房修葺的时候可能需要接水电,到时候还得麻烦您跟供电局、自来水公司协调一下,尽量快点通水电,不耽误工期。” “这你放心!”蒋毅伟拍着胸脯保证,“我在区里的供电局认识人,明天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优先给你安排施工。 自来水公司那边,我也能帮你搭个线,保证不耽误你动工。” 第393章 我就是个外来户 几位厂领导也跟着附和。 王副厂长说:“要是需要厂里的老工人帮忙搬东西、打扫卫生,也可以跟我说,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还能挣点外快。” 李主席则笑着说:“等你酒厂开起来,要是需要搞个开业仪式,我帮你联系工会的人,给你凑个热闹。” 梁金涛看着眼前热情的几位领导,心里满是感动。 他原本以为租厂房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合作,没想到还能收获这么多善意。 他站起身,对着几位领导微微鞠了一躬:“谢谢各位领导的帮忙! 以后我酒厂要是有什么需要麻烦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等第一批酒酿出来,我一定给各位送几箱过来,让大家尝尝鲜。” “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蒋毅伟笑着说,其他几位领导也跟着点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会客厅里的暖意在空气中慢慢流淌。 这场跨越“老国企”与“新实业”的合作,从这一刻起,真正有了落地生根的踏实感。 ...... 下午五点多的省城街头,阳光依旧带着夏天的燥热。 梁金涛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提包里的协议纸被他按得平平整整。 这可是他在省城扎根的关键凭证,比什么都金贵。 车窗外掠过熟悉的商铺招牌,眼看快到公司所在的巷子,他提前站起身,抓着扶手往车门挪。 下了公交。 梁金涛快步往办公楼走。 刚上二楼,就看见李耀光靠墙蹲在办公室门口。 深蓝色夹克的袖口沾了点灰尘,脚边丢着七八个烟屁股,好几个烟蒂还冒着轻烟。 李耀光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 掐灭手里的烟卷,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可算等着你了,签完了?” “刚签完,李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都说了让你把这边的钥匙拿上,你就是不听。” 梁金涛赶紧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一股凉爽的风扑面而来。 走时忘记关风扇了,风里还带着点文件的油墨味。 他侧身让李耀光进来,转身就要去泡茶:“我给你泡杯菊花茶,解解乏。” “别泡了!”李耀光一把拉住他,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又透着点郁闷,“咱哥俩别在这儿待着,找个地方喝几杯,庆祝你拿下厂房! 这可是大喜事,必须得喝点!” 梁金涛心里一暖。 他临出门去签合同,在电话里给李耀光提了一嘴,可对方却特意过来等他,还想着庆祝,这份心意比什么都贵重。 他笑着点头:“行!听你的!我这次过来正好带了邹师傅给的十年陈酿,今天拿出来咱哥俩尝尝。” 说着,他去住人的那间屋子里找出来两个深色酒瓶。 瓶身上没贴标签,只有写在二指宽一指长的红纸上的“十年陈”三个字。 李耀光眼睛一亮,伸手接过酒瓶晃了晃:“邹师傅的手艺我信得过,这酒肯定够劲!走,楼下就有家‘老马家饭馆’,我去过几次,菜做得地道,还有包厢,清净。” 两人拎着酒瓶往楼下走。 巷子里的风带着点饭菜香飘过来,路过卖西瓜的小摊,摊主还热情地跟李耀光打招呼。 过来的次数多了,刘耀光又是个会说的,对这一片比梁金涛还熟悉。 走进“老马家饭馆”,老板赶紧迎上来:“李老板,您来啦?还是上次的包厢?” “对,就那个‘清雅阁’,再把你们的酱牛肉、手抓羊肉、炒土豆丝都上一份,再来个凉拌三丝。” 李耀光熟门熟路地吩咐,然后带着梁金涛往包厢走。 包厢不大,墙上挂着幅山水画,桌子擦得锃亮,窗外就是巷子,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不吵闹。 服务员很快端上茶水。 梁金涛刚要倒茶,李耀光就把酒瓶递过来:“先倒酒!这么好的陈酿,别浪费了。” 梁金涛笑着拿起两个白瓷酒杯,满满倒了两杯,酒液刚入杯,就飘出一股醇厚的酒香,带着点糜子的清甜和药材的微苦,闻着就让人醉了。 “先干一杯,庆祝你签约成功!”李耀光端起酒杯,跟梁金涛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后砸了砸嘴,“好酒!比我上次喝的五年陈还绵柔,后劲却更足,邹师傅这手艺真没话说。” 梁金涛也抿了一口。 酒液滑过喉咙,暖烘烘的感觉顺着食道往下淌,浑身都舒坦了:“李哥,我算是琢磨出来了,邹师傅的好东西多的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从手指缝里溜一点出来,给咱们解解馋。” 两人边喝边聊,话题从厂房修葺聊到工人安置,又说到下周三邀请经销商去柳河乡考察的事。 服务员陆续把菜端上来,酱牛肉切得厚薄均匀,撒着芝麻和葱花;手抓羊肉冒着热气,蘸着椒盐吃,满口鲜香;炒土豆丝筋道入味,配上凉拌三丝,解腻又爽口。 梁金涛吃了两口牛肉,抬头却发现李耀光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个劲地喝酒,眉头还微微皱着,刚才的兴奋劲儿也淡了不少。 他心里纳闷,放下筷子问道:“李哥,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刚才在办公室门口,我就觉得您不对劲。” 李耀光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我家里,最近有点麻烦事。”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外来户,在省城能把生意做到这一步,这里面少不了我媳妇她们家里人的支持。” 梁金涛心里一沉。 跟李耀光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相处的越来越好,但关于他的家事,人家之前可从来都不多说一个字。 也就昨天,才知道高婷梅还有个干妈,似乎去替她办什么事去了。 “李哥,既然是家事,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说了,酒我陪你喝,一直喝到你尽兴为止。 今晚不想回家的话,我给嫂子去个电话,公司有的是地方睡觉。” 梁金涛急忙趁刘耀光还没喝醉,摆明态度。 第394章 居然是这种情况 李耀光听着梁金涛的话。 先是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摇着头说:“你这小子,想哪儿去了? 我跟你嫂子的感情好着呢,能出啥事儿? 要是真闹矛盾,我还能有心思在这儿跟你喝酒庆祝?” 梁金涛心里一松,悬着的石头瞬间落了地,脸上也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嗨,我这不担心嘛! 你们两口子对我都这么好,要是真有啥事儿,我都不知道该帮哪边。” 他说着,拿起酒瓶给李耀光添满酒,“我先自罚三杯。” 三杯酒落肚,他这才问道:“那你说的家事,是……” “是你梅姐的事儿。”李耀光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里晃动的酒液,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你昨天不是听见我说,你梅姐有个干妈吗。 其实啊,那哪儿是干妈,是她亲妈。” “亲妈?”梁金涛眼睛一瞪,手里的酒瓶差点脱手,“那……那梅姐的养父,不是她亲爸?” 李耀光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三十多年前,你梅姐刚出生没满月,她亲爸亲妈那会儿遇到难事了,家里已经有个女儿了,又添了个丫头,实在没辙。 正好她亲爸跟你梅姐现在的养父是生死之交——当年在部队里,你梅姐养父救过她亲爸的命。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就把刚满月的你梅姐送给了养父,怕孩子受委屈,还特意说好,以后两家尽量少走动,就当是断了念想,让孩子能安安稳稳长大。” 包厢里静了下来,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斜进来,落在李耀光脸上,映得他神色有些凝重。 服务员刚才端来的手抓羊肉已经凉了,冒着的热气早就散了,只有酒杯里的酒还泛着微光。 “这三十多年,两家其实没断了联系,就是没敢让你嫂子知道。”李耀光继续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她亲爸亲妈后来日子好了,在外地开了家小厂子,每年都会偷偷给我老丈人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 有时候还会寄点钱过来,都被我老丈人给退回去了——他说,既然把孩子接过来了,就会当成自己的亲闺女养,不图别的。” 梁金涛听得心里发酸,他想起高婷梅平时爽朗的样子,想起她帮自己跑厂房、登寻亲启事时的热心,没想到她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身世。 “那梅姐是怎么知道的?” 他忍不住追问。 “上个月,她亲妈家出事,知道你嫂子在要害部门工作,就给我老丈人打了个电话,说想通过你嫂子走走路子。” 李耀光喝了口酒,语气沉了些。 “你梅姐那天正好回家拿东西,在书房门口听见我老丈人打电话,提到了‘亲生父母’‘送养’这些词,才慢慢琢磨出味儿来。 她没当场戳破,等我老丈人挂了电话,就抱着他哭,问是不是真的。” 梁金涛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高婷梅那么要强的人,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心里肯定又委屈又难受。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酒的醇厚里似乎也多了几分苦涩。 “一开始,你嫂子确实不好受,甚至有点恨她亲爸妈——为啥当初要把她送走?是不是不想要她?” 李耀光的声音低了些。 “她跟我闹了好几天别扭,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 后来还是我老丈人跟她好好谈了一次,说当年她亲爸妈也是没办法,要是有辙,谁舍得把亲生闺女送人? 还跟她说,这三十多年,她亲爸妈没一天不想她,只是怕打扰她的生活,才没敢露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点欣慰的神色:“你嫂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想了好几天,慢慢就想通了。 她跟我说,虽然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但一想到养父这三十多年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从小到大没让她受一点委屈,比亲爸还亲,就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要是当年没被送走,说不定还过不上现在的日子。” 梁金涛点点头,心里对高婷梅又多了几分敬佩。 换成别人,遇到这种事,说不定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可她却能体谅两边的难处,还能珍惜眼前的幸福,这份通透太难得了。 “那现在,梅姐跟她亲爸妈见过面了吗?” “还没。”李耀光摇了摇头,“因为还不知道她那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亲弟弟犯了什么事,我老丈人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让你嫂子出面。 而且她也还不知道她亲生父母要托她办事。 她想等自己心里那点疙瘩彻底解开了,再带着养父一起去见亲爸妈,不然见面了也尴尬。 她还跟我说,不管怎么样,养父永远是她最亲的人,这辈子都得好好孝敬他。” 说到这儿,李耀光端起酒杯,跟梁金涛碰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你梅姐,就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 你梅姐不让我跟外人提,怕别人背后说闲话,你可别往外传。” “您放心,我肯定不说!” 梁金涛赶紧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李耀光能把这么私密的家事告诉他,说明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梅姐也是不容易,不过还好,你俩都有各自的事业,而且还都挺有奔头的,这比什么都强。” “可不是嘛!”李耀光笑了笑,脸上的凝重散去了一些,“她现在就是偶尔会跟我念叨,说等忙完这阵子,想带养父出去旅旅游,尽尽孝心。我跟她说,想去哪儿我都陪着,费用我来出。 咱现在日子好了,也该让老人享享清福了。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万一你嫂子的亲妈为了自己儿子,豁出去了,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而且,我听我老丈人的意思,我那位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老丈人身体不行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你嫂子要是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哪怕她亲弟弟杀了人,我估摸着她也要拼着工作不要,也要想办法救人。” 第395章 愁死个人了 梁金涛听完李耀光的话。 端着酒杯的手猛地顿住,酒液晃出几滴,落在满是油渍的菜碟里。 他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沿,心里瞬间翻涌起来。 高婷梅的工作性质本就特殊,之前蒋毅伟提到她时那副谨慎的样子,再加上她处理厂房租赁时的老练,显然是在体制内握着些权力的。 要是她那个亲弟弟真犯了大事,她要是不管,心里过意不去。 要是管了,一旦越界,丢工作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得搭进自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儿确实棘手。”梁金涛放下酒杯,声音沉了些,“梅姐那性子,看着爽朗,其实最重情义。 要是知道亲弟弟出事,亲爸身体又不好,指定得往上冲。 可她这工作,最怕的就是掺和这些事,一个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李耀光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仰头喝了大半,酒液顺着下巴淌到衣领上。 他也没擦:“我也知道!可我能咋办? 劝她别管?她心里肯定难受;让她管?我又怕她出事。 刚才跟你说之前,我都琢磨好几天了,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他抓了抓头顶稀疏的头发,眼里满是疲惫。 “我甚至想过,要是她弟弟真犯了小错,我私下找找人,帮着通融通融。 可现在连他犯啥错都不知道,盲目找人,万一捅了更大的篓子,咋整?” 梁金涛沉默着点头,他明白李耀光的顾虑。 在省城这种地方,关系网复杂,没摸清底细就找人办事,很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到时候不仅帮不了高婷梅的弟弟,反而会把李耀光也拖下水。 他拿起酒瓶,给李耀光的杯子添满,又给自己倒了半杯,轻轻晃着:“要不…… 等梅姐想通了见亲爸妈的时候,先旁敲侧击问问弟弟到底犯了啥错? 要是小事,比如欠了钱、打架斗殴,咱再想办法。 要是真犯了大事,比如诈骗、伤人,那咱只能劝她走正规途径,别掺和,不然就是害了她。” “我也想过这招。”李耀光苦笑着摇头,“可你梅姐那脾气,要是真到了那时候,说不定早就慌了神,哪还能冷静问清楚? 而且她亲妈要是故意瞒着,只说孩子受了委屈,想让她帮忙,她能不心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没辙。 包厢里的气氛渐渐沉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划破这压抑的沉默。 服务员进来添茶水,见两人都没怎么动菜,只是闷头喝酒,也识趣地没多问,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瓶十年陈酿很快见了底。 梁金涛又开了一瓶。 两人依旧没什么话,只是碰杯、喝酒,酒液的醇厚在嘴里变成了苦涩,咽下去后,心里更沉了。 梁金涛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开始发飘。 他看着桌上的酱牛肉,明明刚才还觉得好吃,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不行…… 再喝下去,咱俩都得躺这儿。” 李耀光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刚要再端酒杯,口袋里的传呼机突然“滴滴” 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高婷梅发来的消息,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 看了一眼时间,警觉不知不觉居然快十一点了。 “你嫂子再催了。”李耀光猛地站起身,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撞翻椅子,“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她该起疑心了。” 他抓过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又跟梁金涛摆了摆手。 “金涛,今天谢了……这事儿,咱再慢慢想……” 梁金涛也跟着站起来,扶了他一把:“李哥,你慢点,我让老板帮你拦辆出租车。” 他扶着李耀光走到饭馆门口,跟老板说了句,老板很快拦了辆出租车。 李耀光钻进去前,还不忘探出头叮嘱:“你也早点回去……别想太多……” 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里,梁金涛回到包厢,让服务员把没吃完的肉菜全部打包,剩下的半瓶酒送给了老板,借了账,才转身往公司走。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酒意也散了些。 公司离饭馆不远,也就几百米的路。 他沿着人行道慢慢溜达,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脑子里全是高婷梅的事。 要是真像李耀光说的,她弟弟犯了大事,该怎么帮她? 既不能让她丢工作,又不能让她跟原生家庭闹僵,这简直是个死局。 回到公司,梁金涛摸出钥匙开了门,办公室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一点微光。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卫生间,拧开凉水龙头,掬起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借助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亮光,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深吸了口气,又泼了几把水,才关掉水龙头。 进了办公室,拉了把椅子坐在窗边,没开灯,就着窗外的微光发呆。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从第一次见高婷梅帮他登寻亲启事,到后来跑厂房租赁时她跟蒋毅伟周旋,再到刚才李耀光说的她的身世, 高婷梅一直是个拎得清的人,可这次事关亲生父母和弟弟,她能保持冷静吗? “或许……可以先让梅姐跟养父好好聊聊?”梁金涛喃喃自语,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她养父知道前因后果,肯定能帮她分析利弊,比她自己瞎琢磨强。 而且她养父跟她亲爸是生死之交,说不定还能从她亲爸那儿问出弟弟到底犯了啥错,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可转念一想,他又皱起眉。 要是她亲爸故意隐瞒,或者她养父碍于旧情不肯说实话,咋办? 而且就算知道了弟弟犯的错,要是真的严重,除了走正规途径,还能有啥办法? 总不能让高婷梅去做违法的事吧? 越想越乱,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马路上的车也少了,只有偶尔路过的夜行货车,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梁金涛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脖子也僵得难受。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沙发边,把沙发上的外套拉过来盖在身上,身体一歪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第396章 准备装修改造 清晨六点多。 省城的天刚蒙蒙亮,梁金涛就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昨晚睡得太沉,沙发又窄又硬,后背硌得发麻,脖子也僵得转不动。 他揉着肩膀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淡金色的阳光涌进来,落在积了点灰尘的办公桌上,把昨晚拎回来随手撂下的打包菜照得清清楚楚。 他伸了个懒腰,想起今天要等霍队长来,赶紧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霍队长洪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梁老板?你要是迟打几分钟就联系不上我,我跟技术员正准备出发呢,估计九点之前就能到你公司楼下,你不用着急。” “霍队长,辛苦你们了,这么早就出发。”梁金涛笑着说,心里踏实了不少,“不着急,路上开慢点,安全第一。 我先去吃碗面,等你俩来了再说。” 挂了电话,梁金涛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衬衫,就往楼下的早餐铺走。 清晨的巷子里很热闹,卖豆浆油条的小贩推着车吆喝,上班的人匆匆走过,空气中飘着牛肉面的香气,充满了烟火气。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买了一碗二细牛肉面。 昨晚跟李耀光喝的稍微有点多,跟收小票的师傅特意交代,面少汤多。 面上来后,揉着眼睛吃了几口,倒是差点把一碗汤给喝到见底。 吃完早饭,精神了一些,瞅着来来去去吃早饭的人又开始琢磨昨晚一直没琢磨明白的事。 他就觉得,李耀光跟高婷梅两口子对自己这么好,现如今人家遇到事了,自己也不能装成没事人一样。 直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闯进视线,梁金涛才捋出一点思路。 急忙起身又买了两份牛肉面,加了两份肉蛋双飞,把筷子摆好。 这才转身迎上前去:“霍队长,这位是周师傅吧,二位辛苦了。面马上就好。” 霍队长带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快走几步,先后跟梁金涛握了握手。 霍队长身材高大,穿着件灰色工装,脸上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却依旧精神:“不耽误事,我们出发的时候垫了点,就是想早点去厂房看看,好给你出方案。” 他指了指身边的小周,“这是小周,干了五年工程,预算、设计都在行,昨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想到过来的时候要把带上。” 小周推了推眼镜,笑着点头:“梁总,以后多指教。” “周师傅客气了。先吃饭。” 梁金涛笑说着,把两位带到饭桌跟前。 趁着霍队长跟周技术员吃饭的时间,梁金涛把市第四针织厂的情况,以及自己的要求详细说了一遍:“厂房分前后两排,前排是办公室,后排是织布车间,占地一百多亩,就是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墙皮剥落,水电线路也老化了。 我想把前排办公室翻新下做办公区和展厅,后排车间改造成酿酒厂房,院子里再建个酒窖,你们看看大概需要多久能完工。” 霍队长吃饭很快,梁金涛这边才说完,他也吃完了。 放下筷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记着:“要是只是翻新和改造,不拆主体结构,一个月差不多能完工。 不过得先去现场看看,确认屋顶漏雨的地方、水电线路的走向,才能出准确的工期和预算。” 小周也补充道:“梁总,我们一会儿去了,得测下车间的举架高度,看看能不能装下酿酒设备;再看看地面的承重,能不能建发酵池,这些都得现场确认。” 吃完早饭,三人坐着霍队长的小货车往市第四针织厂赶。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从繁华的市区变成相对偏僻的郊区,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多,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梁金涛看着窗外掠过的车流,心里满是期待——再过一个月,那块地方就会变成机器轰鸣的酿酒基地,想想都觉得激动。 十点钟不到,霍队长的小货车就停在针织厂门口了。 看门的老杨正坐在传达室门口喝茶,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三人里面有梁金涛,赶紧放下茶杯迎上来:“梁老板,挺早的啊! 蒋厂长昨天签完协议,就带着留守的干部工人把厂区打扫了一遍,办公室也腾出来了,说你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怕耽误你动工。 这是厂房跟办公室各个门上的钥匙,我昨天都做了标记,方便您开门的时候快速找到。 嘿嘿,有些锁芯有点生锈不好开,我用机油润滑了一下,保证一下子就打开了。” 梁金涛心里一暖,笑着说:“谢谢啊杨师傅。 也辛苦蒋厂长和大家了,麻烦你转告蒋厂长和昨天干活的工人师傅们,就说梁金涛说了,有情后补。” 老杨打开大门,三人走进厂区。 一眼看过去,经过打扫后的厂区是比第一次来的时候看着好了很多,确实干净了不少,地上的碎布屑和杂草被清理干净,闲置的织布机被挪到了车间角落,用塑料布盖了起来。 前排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的旧桌椅被搬到了院子里,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户上的灰尘都擦了。 “咱们先看后排车间。” 梁金涛领着两人往后走,推开车间大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间举架很高,足有五米多,水泥地面虽然有些裂缝,但还算平整。 梁金涛指着屋顶:“霍队长,你看,这边几处屋顶有漏雨的痕迹,得重新铺防水层;还有这边的窗户,玻璃都碎了,得换成新的,不然冬天冷,夏天热,影响酿酒。” 霍队长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屋顶,又走到窗户边摸了摸窗框:“屋顶用 S B S 防水卷材就行,窗户换成双层中空玻璃,保温隔音都好。 小周,你测下举架高度和车间面积,算下需要多少材料。” 小周拿出专用设备,开始测量,嘴里念念有词:“举架 5.2 米,车间长 60 米,宽 20 米,面积 1200 平米……” 他一边测一边记在本子上,时不时抬头跟霍队长交流几句。 第397章 时时替朋友着想 梁金涛又带着两人走到前排办公室。 推开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的门:“这间打算做展厅,墙上要装展架,放‘柳河劲酒’的样品和包装。 那边小一点的房间做办公室,得隔出几个隔间,放办公桌和文件柜。” 霍队长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敲了敲墙壁:“墙体是砖墙,隔隔间没问题,用轻钢龙骨加石膏板就行,轻便还便宜。 屋顶没问题,就是墙面得重新刷乳胶漆,地面铺地砖,显得干净。” 小周补充道:“梁总,展厅如果需要装射灯和灯带的话,就得重新走电路;办公室是改造的重点,线路水路我觉得需要重新规划改造,省得后期麻烦。” 梁金涛很想说,以后还要装网线,你索性提前都给我规划到里面去。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1991年,六年后的1997年6月,才会开工建设省际光缆。 三人又走到院子里,梁金涛指着靠近车间的一块空地:“这里打算建个小型酒窖,大概 20 平米,深度两米,得做防水和保温,不然酒容易坏。” 霍队长蹲下来,摸了摸地面的土壤:“土壤还算结实,建酒窖没问题,不过得先挖地基,用混凝土浇筑,再做防水层和保温层,保证酒窖里的温度和湿度稳定。” 一上午的时间,三人把厂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梁金涛把自己的要求逐条说清楚,霍队长一边听一边记录,小周则在旁边默默合计预算。 快到中午时,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霍队长拿出本子:“梁老板,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下午我跟小周整理下,出个详细的施工方案和预算,走之前给你送过去。 要是没问题,我回去后把铜都市的活安顿好,大后天就带施工队过来。 先做屋顶防水和水电改造,同步推进办公室翻新,争取尽快完工。” 梁金涛点点头,心里满是踏实:“辛苦你们了,方案和预算你们看着来,质量一定要保证,钱不是问题。 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霍队长笑着摆手:“吃饭就不用了,我还得见个朋友,下午把方案整理出来,等动工的时候,你再请我们吃顿好的就行。” 三人站起身,准备离开厂区。 老杨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梁老板,蒋厂长让我跟你说,要是需要用水用电,随时跟他说,他已经跟供电局和自来水公司打过招呼了。” 梁金涛回头跟老杨道谢,心里满是感慨。 蒋厂长这么配合,霍队长又这么给力,省城酒厂的筹备工作比他预想的顺利多了。 他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厂区,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月后,这里机器轰鸣、酒香满溢的场景,心里充满了期待。 霍队长的小货车停在公司楼下时。 正午的阳光正烈,柏油路面被晒得泛着油光,空气里飘着路边小饭馆的油烟味。 梁金涛推开车门,跟霍队长挥了挥手:“霍队长,路上慢点开,下午我一直在公司,你们随时过来。” “放心吧,四点前准到!” 霍队长探出头应了一声,小货车“嗡”的一声驶离,很快汇入车流。 梁金涛站在路边,看着车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办公楼走——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早上吃的牛肉面早就消化完了。 原本要请霍队长跟小周吃饭,人家说朋友等着呢,只好作罢。 他在公司附近的大饼店买了两个刚出炉的大饼,外皮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 又想起昨晚从饭馆打包回来的酱牛肉和凉拌三丝,虽然凉了,但对付一顿午饭也够了。 拎着大饼上楼,推开办公室门,一股饭菜的气味还在空气里飘着。 他简单擦了擦桌子,把大饼掰成小块,倒了杯热水,就着凉透的酱牛肉吃了起来。 大饼的麦香混着牛肉的咸香,倒也不算难吃。 梁金涛一边吃,一边翻看上午在针织厂画的简易布局图,脑子里盘算着施工顺序。 先做屋顶防水和水电改造,再推进办公室翻新,最后建酒窖,这样互不耽误,能尽快完工。 他还想着接下来就得联系设备厂家了,等厂房修葺好,酿酒设备就能直接进场,省得耽误投产时间。 正琢磨着,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安静。 梁金涛放下手里的大饼,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李耀光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金涛,你昨晚没事吧?我回去后你嫂子还念叨,说晚上你一个人,不该让你喝那么多。” “我没事,李哥,就是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有点腰酸背痛。”。 梁金涛笑着说,心里暖暖的。 李耀光自己还一堆烦心事,却还惦记着他的情况。 “没事就好,”李耀光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对了,霍队长应该来过了吧,要不我过去再帮你出出主意?” 梁金涛心里一动,知道李耀光是好意,可他不想再让对方分心。 霍队长下午要来送方案,他还得跟施工队对接细节,而且李耀光家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他为自己的事操心。 他想了想,说道:“李哥,我下午有点忙,霍队长带着技术员过来送施工方案,还得跟他们敲定施工细节,怕是没时间陪你。等我这边忙完,我去找你。” “霍队长倒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李耀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随即又释然,“也是,你俩的办事风格挺像的,厂房刚签下来,就忙着找施工队了。 那你先忙,方案的事要紧,别耽误了工期。” 梁金涛原本不想多提施工的事,怕分了李耀光的心。 可既然对方问起,也只能简单说两句:“嗯,我上午带着霍队长去厂房看了,他说一个月差不多能完工,下午送方案过来,确认没问题就动工。 一开工,那摊子我就跟上次盖房子一样,都推给他,我就不管了,也就有时间琢磨别的事了。” 第398章 啥都得学 “运输的事你交给我,”李耀光爽快地答说道,“我让车队的人随时待命,你需要拉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保证不耽误你施工。”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李耀光突然压低声音,语气严肃:“金涛,昨晚跟你说的你嫂子的事,你别琢磨了,专心处理你酒厂的事就行。 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老丈人聊聊,总能想出对策,你不用操心。” 梁金涛嘴上应着:“我知道了李哥,你也别太着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可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自己怎么可能不操心? 高婷梅帮了自己那么多,现在她遇到难处,自己要是袖手旁观,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霍队长后天带施工队进场,前期有施工队盯着,他不用天天去厂房。 下周三要送六位经销商去柳河乡,交给李建国接待后,他就能空出时间。 这段时间,他可以先打听下高婷梅亲弟弟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靠谱的人,了解下到底犯了什么事,也好对症下药。 “要是能找到认识政法系统的人就好了。” 梁金涛喃喃自语,手指在纸上敲着。 他想起高婷梅的工作性质,她自己就认识政法系统的人,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或者,自己可以厚着脸皮去找以前就认识的金城日报社刘记者,记者人脉广,说不定能打听出点消息。 正琢磨着,办公桌上的时钟“当”地响了一声,已经下午两点了。 梁金涛赶紧收拾好桌上的餐盘,把上午画的布局图整理好,等着霍队长和小周过来。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酒厂的事理顺,只有把自己的事安顿好,才能有精力帮高婷梅解决麻烦。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玻璃洒在办公桌上,把纸上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 梁金涛看着“柳河劲酒省城酒厂筹备计划” 几个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高婷梅渡过难关,这份情义,他不能忘。 下午三点半,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满头大汗的霍队长和小周拎着文件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金梁老板,方案和预算都弄好了,你看看,要是没问题,我们大后天就进场了。” 梁金涛赶紧站起身,接过文件夹,心里的心事暂时被压了下去 ——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再想其他的。 他翻开文件夹,认真看着施工方案和预算表,阳光落在纸上,暖烘烘的,仿佛也给了他力量。 阳光像泼洒的熔金,透过“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办公室的窗户,在摊开的施工方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飘着窗外老槐树的清香,偶尔有蝉鸣从树梢传来,混着远处街道上自行车的铃铛声,透着股九十年代初特有的热闹劲儿。 梁金涛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翻着霍队长递来的施工方案。 指尖划过 “屋顶防水采用 S B S 卷材”“车间地面做环氧树脂涂层”的字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梁老板,您看这部分,”霍队长指着方案里的水电改造图纸,手里的铅笔在纸上戳了戳,“后排车间的酿酒设备功率大,得单独拉一条6平方的铜芯线,不然怕带不动。 我们打算从厂区门口的变压器直接接线,这样电压稳定,也省得后期出故障。” 旁边的技术员小周也跟着补充:“是啊梁总,发酵池需要恒温控制,得装专用的温控线路,还得做防水处理,不然线路受潮短路就麻烦了。 这部分的人工和材料成本,我们都算在预算里了,没多报。” 梁金涛抬眼笑了笑,手指在图纸上的线路走向处点了点:“霍队长,周师傅,你们考虑得挺周全。 不过有个地方我得提下——发酵池的温控线路,最好跟照明线路分开走,再装个漏电保护器,安全第一。 还有车间的排水,得做坡度,不然清洗设备的废水排不出去,容易积在地面上腐蚀涂层。” 霍队长和小周都愣了愣,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讶。 在他们看来,梁金涛是做买卖的能人,能把“柳河劲酒”从乡下表卖到省城,本事肯定不小,可怎么连工程上的细节都这么懂? 霍队长挠了挠头,笑着说:“没想到梁老板还懂这个! 您说的这两点,我们还真没考虑到,回头我让小周改改方案,保证没问题。” 梁金涛心里暗暗好笑,却没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前世在香江跟着三爸梁有贵,从仓库管理到工程基建,啥都得学,不然哪能在竞争激烈的香江立足? 他只是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也是在柳河药酒厂听来的,记着点皮毛。 你们是专业的,具体怎么弄还是得听你们的,我就是提个醒。” 小周推了推眼镜,赶紧拿出铅笔在方案上修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梁总您这‘皮毛’可比我们想得周到! 分开走线路和做排水坡度,确实能避免不少麻烦,后期维护也方便。” 三人又对着方案聊了半个多钟头。 从办公室展厅的射灯布局,到酒窖的保温层厚度,梁金涛偶尔提的建议都切中要害。 霍队长和小周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浓,看向梁金涛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 等翻到预算表时,梁金涛扫了眼“人工费用五千二”“材料费用一万八”的数字,心里有了底。 跟他预估的差不离,霍队长没虚报。 “霍队长,预算没问题,”梁金涛放下预算表,从抽屉里拿出钢笔,“这施工协议,咱们今天就草签了,等你后天带施工队进场,咱们再补签正式合同,你看行不?” “太行了!” 霍队长眼睛一亮,赶紧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草签协议,“我就知道梁老板是爽快人!这协议我拟了两份,您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第399章 喜从天降 梁金涛接过协议。 快速扫了眼工期(三十天)、付款方式(开工付 50%,完工验收后付 40%,质保三个月后付 10%)的条款。 没发现问题,拿起钢笔在“甲方”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了公司公章。 霍队长也赶紧签上字,把其中一份协议推给梁金涛:“梁老板,您放心,大后天一早我就带施工队过来,先拆车间里的旧织布机,再做屋顶防水,保证不耽误您的工期。” “辛苦你们了。”梁金涛把协议收好,起身送两人到门口,“这两天我会让会计把首付款准备好,大后天你们来了直接拿走。 要是施工期间需要协调什么,随时跟我说。” 霍队长和小周笑着应下,拎着包下了楼。 小货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梁金涛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厂房修葺改造的事定了,接下来就得琢磨酿酒设备了。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开始努力回忆九十年代初国内有哪些灌装设备先进的厂家。 “记得当时南方有几家不错的,”梁金涛喃喃自语,眉头微微皱起,“粤省的‘大江轻工机械’好像做灌装设备,还有苏省的‘江南二局包装机械’,听说从国外引进了生产线,速度快,精度也高。” 他一边想,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大江轻工”“江南二局包装” 的名字。 笔尖顿了顿,又想起一家,“还有鲁省的‘春秋机械’,专门做中小型酒厂的灌装线,价格比南方的便宜,适合咱们现在的规模。” 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梁金涛看着笔记本上的厂家名字,心里盘算着。 得尽快联系这几家厂家,问问设备型号、价格和交货期,最好能让他们派技术员过来,根据车间的尺寸定制灌装线。 毕竟酿酒设备是酒厂的核心,要是设备跟不上,就算厂房修得再好,也没法顺利投产。 他准备通过查号台问这些厂家的电话,打算先给广粤省的“大江轻工” 打个咨询电话。 才准备抓电话,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突然“叮铃铃” 响了起来。 梁金涛已经伸出的右手下意识在空中停顿了两秒。 他抬起屁股看了眼来电显示。 来电号码被隐藏了。 盯着那串隐藏的来电显示,手指捏着听筒顿了两秒。 这个年代初的省城,能隐藏号码的电话要么是机关单位的内线,要么是长途专线,寻常商户可没这能耐。 梁金涛心里犯着嘀咕,还是把听筒凑到耳边,声音带着点刚被打断思路的沙哑:“喂,哪位?” “金涛,是我,高婷梅。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亮,还带着点机关单位特有的沉稳。 背景里隐约能听见打印机的“沙沙”声。 “我刚开完会回到单位,趁着手头没活儿,给你打个电话。” “梅姐?”梁金涛愣了一下,赶紧坐直身子,刚才琢磨设备的心思瞬间被压下去,“您怎么这会儿有空打电话? 是…… 有什么事吗?” 他下意识想起李耀光说的家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高婷梅没主动提,他不能贸然问。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高婷梅在那头笑了,语气里带着点爽朗,“跟你说个正事。 上午开会的时候,旁边坐着市经委的一位领导,闲聊时说听他说起下辖的一个县有家汽水厂,效益不错,最近要扩产能,打算把老的灌装设备淘汰了。 我一听就想起你要办酒厂,特意多问了两句。” 梁金涛心里一喜,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些:“汽水厂的灌装设备?梅姐,您没听错吧?那设备能用来灌酒不?” “我特意问了姚处长设备的型号,”高婷梅的声音依旧沉稳,却能听出几分认真,“是粤省产的‘大江牌’灌装机,两年前才买的,当时花了不少钱。 说是因为要上全自动生产线,才把这半自动的淘汰,其实设备没毛病,就是产量没新线高,灌酒完全够用。” 梁金涛的心跳瞬间快了几分。 90 年代初的新灌装机,尤其是南方产的,价格高得吓人。 他之前琢磨的几家厂家,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两三万。 要是能买到二手的,哪怕是半自动,也能省一大笔钱,还能提前投产。 他攥着听筒,指尖都有点发紧:“梅姐,那汽水厂在哪个县?设备大概要多少钱?您知道联系方式不?” “在岚皋县,离省城和铜都市都不算远,坐车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 高婷梅慢悠悠地说,“价格市经委的那位领导说他不清楚,只是说‘绝对便宜’,毕竟是淘汰设备,县里也想尽快处理掉腾地方。 我跟他把那个起水池办公室的电话要来了,一会儿给你报过去,你先跟那边联系。 如果对方问起你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是市经委的一位朋友告诉的,对方不可能问具体是谁,也能给你透实底。” 梁金涛心里暖得发烫。 高婷梅自己还陷在家事的麻烦里,却还记得他要办酒厂的事,甚至在开会时特意打听设备消息,这份情义比什么都贵重。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句 “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只能闷声说:“梅姐,您…… 您自己都一堆事呢,还惦记着我的事,我……” “跟我客气啥?”高婷梅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你把酒厂开在省城,我家老李以后进货就更方便了,我帮你打听个设备算什么? 再说了,你这酒厂办起来,也是给省城添个像样的企业,我乐见其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下班前联系一下那个领导,看他这两天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最好让他带你过去。 金涛,至于成不成,就看人家的工作安排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即便你自己过去了,试机的时候一定多留意下封口的密封性。 灌酒跟灌汽水不一样,密封性不好可不行。 还有,别跟县里提你是‘柳河劲酒’的老板,就说你是个体户,想办个小酒厂,省得他们漫天要价。” 第400章 瞌睡来了送枕头 梁金涛赶紧应着:“我记住了梅姐!您想得太周到了,比我自己都细心。 等我去看完设备,要是能成,一定第一时间跟您说。” “不用跟我汇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高婷梅笑了笑,“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岚皋县汽水厂办公室的电话是……” 她报了一串号码,梁金涛赶紧找纸笔记下,等他确认 “没错”,电话那头才传来忙音。 梁金涛握着听筒,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纸上,把“岚皋县汽水厂”“市经委领导” 的字样照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那串电话号码,心里翻涌着。 高婷梅在自己创业最关键的时候伸出援手,现在她遇到难处,自己说什么也得帮她。 他想起之前琢磨的 “找刘记者打听消息” 的念头,心里更坚定了。 等霍队长后天进场施工,他把厂房的事交代清楚;下周三送经销商去柳河乡,交给李建国后,他就去找刘记者。 哪怕厚着脸皮,也要打听出高婷梅弟弟的事。 正想着,办公桌上的时钟“当”地响了一声,提醒他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梁金涛赶紧拿起电话,按照高婷梅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想先探探汽水厂的要价,然后等高婷梅的消息,不管市经委的那位领导同不同意一起过去,他都会明天一大早就去岚皋县看设备。 早点把设备的事定下来,也好专心帮高婷梅解决麻烦。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梁金涛的心情却格外轻快。 酒厂的设备基本有了着落,帮高婷梅的念头也更清晰了,这看似棘手的日子,好像突然有了盼头。 傍晚七点多钟。 省城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橘红色的晚霞。 透过“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的窗户,给办公桌上的设备厂家名单镀上了层暖边。 梁金涛刚把霍队长送来的施工图纸整理好,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高婷梅家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金涛,是我。” 高婷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歉意,背景里隐约能听见电视里央台主持人播报新闻字正腔圆的声音。 “跟你说个事,下午我给市经委的那位领导打了个电话,他说明天上午要陪单位主要领导去参加省上组织召开的一个重要会议,这两天都没空陪。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还想着让他帮你多盯着点,现在看来只能你自己跑一趟了。” 梁金涛赶紧笑着说:“梅姐,您这话说的,您能帮我打听着设备消息,还帮我联系知情人,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领导们有公务在身,这太正常了,我自己过去就行,您别往心里去。” 他 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心里满是暖意。 高婷梅不仅帮他打听消息,还想让知情的领导带自己过去看设备,这份细心比什么都珍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高婷梅的声音才又传来,带着点迟疑:“要不这样,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开车陪你一起过去。 你刘哥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整天不着家,问他啥也不说,我看这次指望不上他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能帮你搭个话。” 梁金涛心里隐隐一疼。 想起昨晚李耀光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心里暗暗叹气:好我的梅姐啊,你还不知道呢,刘哥为了你那个没见过面的亲弟弟,头发都快愁白了,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事? 可这话他不能说,只能顺着高婷梅的话茬笑:“梅姐,您可别跟我客气! 刘哥是大老板,肯定是忙着拓展生意呢,最近省城的副食品市场竞争激烈,他得多盯着点也正常。 您工作那么忙,还得处理单位的事,就别为我的事请假了,这次我自己先过去试试水。 岚皋县离省城也不远,每天好几趟直达班车,我早点出发,赶在人家上班前到就行。” 他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说了,我一个外地人过去,要是他们真敢漫天要价,或者故意刁难,到时候我再给您打电话,您再出马帮我撑腰,那样效果不是更好? 您现在要是跟我一起去,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我有啥硬后台,反而不好谈价格呢。” 高婷梅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声音里的迟疑也散了不少:“你这小子,脑子还挺活泛! 行,那我就听你的,不跟你一起去了。 不过你过去后可得多个心眼,看设备的时候仔细点,尤其是灌装机的封口和输送带,别光听他们说‘没毛病’,最好让他们开机亲眼看看。 还有价格,市经委的那位领导跟我说过‘绝对便宜’,你别一上来就把底价报了,多跟他们磨磨,实在谈不拢就给我打电话,我问问那位领导能帮上忙不。” “您放心,我记着呢!”梁金涛赶紧应下,“我明天早上六点就出门,坐最早的班车去岚皋县,争取上午就把设备的情况摸清楚,中午前就能给您回话。” “金涛,下面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高婷梅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几位迟疑和犹豫,“因为知道了岚皋县汽水厂要出售二手设备的事,我们就多了解了一下。 要出售的设备,是前任县长在任的时候力主采购回来的,也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今年初,换届选举,新上任的领导有自己的施针想法,其中之一就是给纳税大户县汽水厂换全自动化设备。” 听她这么一说,梁金涛就明白了。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必须真诚感谢新上任领导的祖宗十八代啊。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那边先在汽车站附近找个地方吃点早饭,别空腹谈事。” 高婷梅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梁金涛放下听筒,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 “岚皋县汽水厂注意事项”,一条一条列着 “试机查密封性”“谈价留余地”“随时联系梅姐”...... 第401章 很纠结啊 梁金涛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转着钢笔,眼睛盯着笔记本上自己写下的注意事项。 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明天要注意的细节。 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只有偶尔路过的汽车灯光透过玻璃,在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他想起高婷梅说的 “前任县长采购、新领导要换全自动”,忍不住在心里又乐了一遍。 这可真是赶巧了,这个消息要是晚得到几天,说不定设备早被别人预定了,也或许变成了一顿废铁。 他在“试机查密封性”后面画了个着重号。 又添了一句“重点看灌装头是否磨损、输送带是否跑偏”。 毕竟是二手设备,细节上不能马虎。 “价格方面,得先探探底。” 梁金涛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他在“谈价留余地”下面写了个数字,又觉得有点保守,改掉了。 毕竟新设备要两三万,就算二手的,低于 1 万估计县里也不会同意。 他还想着要带个懂机械的人一起去,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作罢。 “实在不行,就请汽水厂的师傅帮忙试机,去的时候带一箱好酒,多给点烟,总能问出实话。” 他把这条也记在笔记本上,才觉得心里踏实些。 而此时,四十多公里外的岚皋县汽水厂,办公室里的气氛却透着股压抑。 老厂长魏发友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里面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窗外的夕阳把厂房的影子拉得老长,车间里传来最后一批汽水灌装完成的“咔嗒”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再过半个月,这里就要拆旧设备、装新线了,可眼前这几套才用了两年多的灌装机,还没找到下家。 “真是瞎折腾!” 魏发友重重地把搪瓷缸子放在桌上,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他今年五十八岁,工龄三十年,从学徒熬到厂长。 调到汽水厂不到五年时间,看着厂子从几间小平房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对这些设备就像对自家孩子一样上心。 这几套“大江牌”灌装机,是前任县长前年亲自拍板买的,当时花了近五万块,说是“提升产能、打响岚皋汽水品牌”。 这两年,厂子靠这些设备,把汽水卖到了周边几个县,去年纳税还排到了县属企业前三。 怎么新领导一上任,就要把它们换掉? “全自动好是好,可这些旧设备也没坏啊!” 魏发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起上午跟县经委主任的对话。 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 “魏厂长,这是大领导的决定,也是为了厂子长远发展,你得支持”,可谁又知道他的难处? 新设备下个月就要到,旧设备要是一个月内处理不掉,只能堆在仓库里占地方。 到时候不仅落个“资源浪费”的名声,说不定还得被扣上“执行力差”的帽子。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最近的一个车间里那几台被帆布盖着的灌装机,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上个月他跟几个副厂长开会,商量着把设备卖给周边的小饮料厂,可跑了好几家,要么嫌价格高,要么觉得设备“太先进用不上”。 有个邻县的果汁厂倒是有意向,可一听价格,直接摇着头走了。 人家说“新设备也就两三万块,二手的还这么贵,糊弄傻子呢”。 “要是再降点价,厂里的账又不好做。” 魏发友叹了口气,手指在窗台上划过,沾了层薄薄的灰尘。 这些设备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五万,就算折旧,也得值两万多,要是低于 1.5 万卖出去,有人肯定要嚼舌根,到时候他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可要是不降价,再过一个月,新设备一到,这些旧设备更难处理,说不定只能当废铁卖,那损失就更大了。 他想起下午跟财务科长的谈话。 财务科长说“要是实在卖不出去,只能申请报废,可报废流程至少要三个月,根本赶不上新设备进场”。 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这辈子没在工作上出过差错,要是因为这点事晚节不保,怎么对得起自己三十年的工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副厂长李建军端着碗面条走进来:“厂长,还没吃饭吧?我让师傅煮了面条,给您端了一碗。” 他把面条放在桌上,看着魏发友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说,“设备的事,要不咱们再跟主管领导说说,能不能宽限两个月?” “宽限?”魏发友苦笑了一下,“新领导催着要在国庆前投产全自动线,主任哪敢松口? 再说,就算宽限两个月,也不一定能卖出去。” 他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面条,没什么胃口,又放下了,“下午的时候,主任打电话过来说市经委的一位领导打来电话问设备卖出去了没有。 我听主任的意思,好像有位在要害部门工作的同志跟市经委的那位领导问起咱们厂的事了。 至于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你我接下来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这一两天,要是有从市上来的人过来问设备的事,务必好好接待。 价格上……能让就让点,别太死心眼。” 李建军点点头:“我知道了厂长。其实我觉得,只要价格合适,肯定有人要。 这设备才用了两年多,比市面上那些用了五六年的旧设备好多了,就是咱们没找对买家。” 魏发友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他知道李建军说得对,可找买家哪有那么容易? 岚皋县就这么大,周边的小厂要么买不起,要么用不上,外地的买家又不知道消息。 要是明天来的人真心想买,他就算顶着压力,也得把价格降下来,总比让设备堆在仓库里强。 他端起凉茶水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 作为县属企业的厂长,他得听上级的话,可作为看着厂子长大的“老人”,他又心疼这些还能用的设备。 这种“想留留不住、想卖卖不出”的纠结,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连饭都吃不下。 第402章 冷遇 六月末的岚皋县。 清晨七点多的阳光刚越过远处的山梁,给县城边缘的汽水厂镀上一层淡金色。 梁金涛背着帆布包,站在岚皋县汽水厂的大铁门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凌晨五点多就出门了,紧赶慢赶坐上了省城直达岚皋县的第一趟班车。 到了县城后,看时间还早,就在附近找地方慢腾腾地吃了早饭。 然后溜达着过来了。 没想到还是来早了。 指针刚过七点五十分,离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汽水厂紧挨着一条清澈的小河,岸边的芦苇长得半人高,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带着点河水的腥气。 厂区围墙是斑驳的红砖,上面用白色涂料写的 “抓生产、促效益” 早已褪色,只有 “岚皋县汽水厂”几个大字还勉强清晰。 两扇厚重的铁门刷着暗红油漆,门轴处锈迹斑斑,一看就有些年头没保养过。 门内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后排车间的窗户倒很干净,隐约能看见里面堆放的设备轮廓,想来就是代售卖的灌装机。 门卫室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大爷拎着搪瓷饭缸走出来。 缸身印着的“岚皋汽水厂1985”字样已经模糊。 “你站这儿干啥?” 大爷注意到了铁门外的陌生人,眯着眼打量梁金涛,眼神像扫可疑物件似的,带着十足的警惕。 梁金涛收敛心神,很自然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 “兰州”过滤嘴香烟,抽出一根递到铁门栏杆间,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大爷您好,我叫梁金涛,从外地过来的,听说咱们厂有几套设备要处理,特意过来看看。 看来我来早了,您抽烟。” 门卫大爷的目光在香烟上顿了顿,没接,反而转身走回去,靠在门卫室门框上,语气冷得像冰:“处理设备?我们厂的事,你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扒拉了一口饭缸里的面条,汤汁溅在工装裤上也不在意,“上班时间还没到,你在外面等着,别瞎晃。” 梁金涛的手僵在半空,只好把香烟收回来,塞进烟盒:“您放心,我哪也不去,就站这儿等着。”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靠在墙边的阴凉处。 早晨的太阳就显出它的威力来了,站的久了,浑身发烫,还是躲开为好。 门卫大爷没再理他,端着饭缸回了门卫室。 却没关门,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吃早饭,眼睛时不时瞟过来。 那眼神像防贼似的,把梁金涛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梁金涛掏出笔记本,低头看昨晚写的注意事项,指尖划过 “试机查灌装头磨损”“问清设备维修记录” 的字样,可心思总静不下来。 昨天下午他打了好几次汽水厂办公室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没跟任何领导通上话,现在连看门大爷都这态度,一会儿能不能见到负责人都难说。 快到八点半了,上班时间就快到了。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 “叮铃” 声,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骑着车过来。 他们路过铁门时,都好奇地瞥了梁金涛一眼,却没人停下问话,径直推着车进了厂。 梁金涛想主动搭话问问 “魏你们厂长什么时候来”,可看着他们匆匆的脚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这些工人的样子,恐怕问了也是白问。 陆续来了五六个工人,都进了车间方向,厂区里渐渐有了点动静,却依旧冷清。 门卫大爷吃完早饭,把饭缸往窗台上一放,拿起搪瓷杯喝茶,目光还是没离开梁金涛。 梁金涛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四十分了,不见一个像领导的过来上班。 很明显,准备卖掉的旧设备已经停用,新设备还没来,厂子里暂时处于停产状态。 又等了二十分钟,远处传来 “嘎吱嘎吱” 的自行车声。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骑着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黑色公文包,头发梳得整齐,看着像是干部。 梁金涛眼睛一亮,赶紧站直身子。 管他是不是厂长,先凑过去再说。 门卫大爷也站起身,隔着铁门喊:“魏厂长,您来了。” 魏发友刹住自行车,从上面下来,冲门卫点点头,推着自行车刚要往办公楼走,目光扫到从阴凉处走过来的梁金涛。 皱了皱眉,回头问门卫:“那是谁?在这儿干啥?” 门卫大爷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说:“从外地来的,说是要谈事,问灌装机的事,我让他在外面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魏发友顺着门卫的目光再次看了梁金涛一眼,眼神没什么波澜,像是看个普通路人,语气淡漠:“哦,让他跟我来办公室吧。” 说完,没再看梁金涛,转身往办公楼走,脚步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梁金涛心里一松,赶紧跟门卫大爷说了声“谢谢”,拎起帆布包就想进门。 却被门卫大爷拦了一下:“进去别瞎逛,就去办公楼,车间那边停工,没人看着。” 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警惕。 “哎,我知道。” 梁金涛赶紧应着,快步跟上魏厂长的脚步。 走进厂区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铁门。 这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总算没白费。 只是这位魏厂长这淡漠的态度,让他心里又泛起几分不确定:一会儿谈设备,到底能不能顺利? 梁金涛跟着魏发友的脚步,踩在汽水厂办公楼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上。 楼梯扶手包着的铁皮早已氧化发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木头承压的“咯吱” 声,墙面上贴着的“安全生产”标语边角卷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透着股久未修缮的颓意。 魏发友走在前面,灰色中山装的背影挺得笔直,手里的黑色公文包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仿佛身后跟着的梁金涛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影子。 到了二楼,魏发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办公室,掏出钥匙打开门。 推门进去的瞬间,随手将门关到只剩一道缝隙,动作自然得像是每天的习惯,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还跟着远道而来谈设备的梁金涛。 第403章 能多争取一分是一分 梁金涛愣在原地。 手还维持着要推门的姿势。 得亏跟的不是太近,要不让就得一头撞在门板上。 他看着那道窄窄的门缝,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翻文件的“沙沙” 声,心里泛起几分无奈。 看来这位魏厂长是真没把他当回事,或许是觉得他一个外地来的个体户,根本没能力买下那几套灌装机。 他犹豫了两秒,没敢贸然推门,只是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放得温和:“魏厂长,我是梁金涛,过来谈灌装机的事。” 门内的动静顿了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魏发友淡漠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梁金涛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办公室不大,摆着一张老旧的木制办公桌,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墙角的铁皮文件柜上摆着几盆蔫蔫的绿萝。 魏发友坐在办公桌后,头也没抬,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吧,我先处理点急事,你等会儿。” 梁金涛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将帆布包放在脚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摊开的“新设备进场规划表”上。 心里暗暗琢磨:看来汽水厂着急处理旧设备给新设备腾地方,就是不知道一会儿谈价格的时候,这位魏厂长在价格上会不会松口。 办公桌上的“新设备进场规划表”上。 表格里“7月10日前清空旧设备”的字样用红笔圈着,格外扎眼。 梁金涛觉得一直坐硬邦邦的冷板凳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掌握了很关键的商业信息。 他心里更确定了——汽水厂确实急着处理旧设备,这对自己谈价格是个好机会。 可魏发友一直埋着头翻文件,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连个眼神都没给梁金涛。 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工人扫地的“哗啦” 声,气氛沉闷得让人发慌。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想再理理一会儿要问的问题,比如设备的维修记录、试机的时间。 可刚翻开本子,就听见办公室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手里拿着账本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看见梁金涛也没惊讶,径直走到魏发友桌前:“魏厂长,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您签个字。”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 魏发友头也没抬,继续在文件上签字。 中年男人刚要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新设备的预付款已经打过去了,厂家说下月初就能发货,咱们得赶紧把旧设备处理了,不然仓库放不下。” 魏发友这才停下笔,眉头皱了皱:“我知道,正在谈。 你让仓库那边先腾块地方,实在不行,先把旧设备挪到院子里,用塑料布盖好。” “院子里怕下雨受潮,到时候设备再坏了,更卖不上价。”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梁金涛,带着点怀疑,“这位是?” “来谈旧设备的。”魏发友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先去忙吧,报表我签完让小李给你送过去。” 中年男人点点头,拿着账本走了。 出门时还回头看了梁金涛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 “看样子就是个个体户,能买得起设备?”。 梁金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笔记本又塞回包里。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能谈成设备才是正事。 没过十分钟,办公室门又被推开。 副厂长李建军拿着个文件夹走进来,他是魏发友非常倚重的副手。 脸上带着点急切:“魏厂长,邻县果汁厂的人又来电话了,问咱们的灌装机能不能再降点价,他们说最多出一万。” “一万?” 魏发友放下笔,脸色沉了沉,“这也太低了!咱们那设备才用了两年多,当初买的时候一套就好几万呢,按照他给出的价格,现在三套连当初一套的价都卖不来,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可人家说,全自动设备才三万多,咱们这半自动的,本来就不值钱。”李建军无奈地说,“而且他们还说,要是咱们不同意,他们就去其他地方照着买二手设备,隔壁省那边有厂家在处理,价格也差不多。” 魏发友沉默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目光落在桌角的设备说明书上,带着点心疼:“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人来谈。实在不行,一万二,哪怕一万一也行啊。 不能再低了,不然厂里的账没法做。 老李啊,如果对方寸步不让的话,以后打过来的电话再不要接了,像这种一门心思要趁火打劫的个体户,你越是给他好脸色,他就越以为你好欺负。 还有啊,上级部门跟县里如果追问起来,你就说已经在跟几家比较有实力的私企老板谈了,差不多这几天就能定下来。 唉,事到如今,能多争取一分是一分吧。” 李建军点点头,转身要走。 看见梁金涛,脚步顿了顿,凑到魏发友耳边压低声音说:“厂长,您可得看仔细了,别让人把设备骗走了,现在骗子多,尤其是外地来的。” 梁金涛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点生气,却还是强压着怒火。 他能理解李建军的顾虑,可被当成骗子,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魏发友没接李建军的话,只是挥挥手让他走,然后又拿起文件,继续埋头处理,仿佛梁金涛根本不存在。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沉闷,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把文件照得清清楚楚。 梁金涛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离中午下班只剩不到一个小时,魏发友还是没跟他谈设备的意思。 他心里忍不住有点着急——要是今天谈不成,还得再跑一趟,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他刚想开口问问“魏厂长,咱们什么时候谈设备的事”,就听见魏发友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 魏发友皱了皱眉,放下笔,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伸手拿起了听筒。 第404章 差点犯了大错 办公室里的挂钟刚走过十一点半。 指针在“11”和“12”之间微微晃动。 阳光透过老式木框窗户,在魏发友的办公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把摊开的“新设备进场规划表”照得清清楚楚。 魏发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按在“7月10日前清空旧设备”的红圈上,心里满是烦躁。 一上午被旧设备的事搅得没片刻安宁,财务催报表,副厂长谈价碰壁,眼前还坐着个不知底细的个体户,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尖锐的铃声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魏发友皱着眉,不耐烦地抓起听筒,钢笔还夹在指间,语气里带着没藏住的敷衍:“谁啊?这会儿打电话,没看正忙着吗?” 听筒里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带着股体制内特有的威严,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魏发友同志,我是市经委的姚自立。” “姚……姚处长?!” 魏发友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文件上,蓝色墨水晕开一小片黑渍。 他猛地从硬木椅上弹起来,腰不自觉地微微弯曲,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脸上堆起近乎谦卑的笑容。 连声音都放软了八度:“实在对不起姚处长!我不知道是您,刚才语气冲了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您找我,是有什么指示吗?” 坐在对面的梁金涛心里一动——市经委的“姚处长”? 不会就是高婷梅提过的市经委的那位领导吧? 看魏发友这副紧张模样,这通电话的分量显然不轻。 他识趣地悄悄起身,帆布包的带子轻轻蹭过椅腿,没发出半点声响。 凑到魏发友身边时,他刻意放轻声音:“魏厂长,您先跟领导汇报工作,我去外面走廊等您,不打扰您谈正事。” 魏发友正对着听筒点头哈腰,嘴里不停应着“是是是”,根本没工夫摆手。 梁金涛见状,轻轻拉开办公室门,又小心地带成虚掩状态,才转身往走廊窗户跟前走去。 办公楼的走廊铺着老式松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轻响。 靠近窗户的地方有片斜斜的阳光,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 梁金涛走到窗边,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心里暗暗琢磨:看魏厂长这反应,姚处长肯定是能管到汽水厂的大人物,说不定这个电话打进来是梅姐发力了? 要是这样,一会儿谈设备价格,应该能顺利不少。 办公室里,魏发友握着听筒的手都有些发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一边听电话,一边不停点头,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衣襟上。 “您说梁同志是高副处长介绍的?” 魏发友的眼睛猛地睁大,语气里多了几分震惊——高副处长? 市纪委的副处长里面,只有一位姓高。 那可是连县领导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人物! 这个该死的梁金涛,他怎么一开始就没有说自己跟高副处长的关系,以至于让我把他当成了普通个体户,还晾了一上午。 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厂长的位置,怕是连退休待遇都要受影响!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财务室的张会计手里抱着账本走进来。 看见魏发友正对着电话点头哈腰,也没敢出声,只是站在门口等。 魏发友瞥见他,却没像往常一样让他进来,反而对着听筒加快了语速:“姚处长您放心,高副处长介绍的人,我肯定重视! 一会儿就跟梁同志好好谈,设备价格绝对让步,绝不让您和高副处长失望!” 挂电话前,魏发友又连连保证:“新设备下月低前进场的事我记着呢,这周内肯定把旧设备的事敲定,绝不给我们岚皋县拖后腿! 您忙,不打扰您了!” 放下听筒,魏发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副厂长李建军又拿着文件夹匆匆走进来,正好跟张会计撞了个正着。 “魏厂长,邻县果汁厂又来电话了,说最多出一万零三百,问咱们卖不卖……” 李建军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魏发友脸色不对,额角的汗都没擦,眼神发愣,赶紧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并且装出非常生气的样子说道:“他妈的,这是拿咱们正儿八经的国营单位当要饭的了!” 魏发友这才回过神,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指都有些发颤。 他盯着桌上被墨水弄脏的规划表,心里翻江倒海——之前还觉得梁金涛是来捡便宜的,现在才知道人家背后有这么硬的关系! 市纪委的高副处长介绍的人,市经委姚处长亲自打电话叮嘱,这哪是普通个体户? 自己刚才的冷待,要是被人家记在心里,以后在县里都没法立足! “张会计,报表的事先放放,你去仓库那边看看,把旧设备的维修记录找出来,一会儿我要用。” 魏发友的声音还有点发紧,却已经恢复了几分镇定。 “老李,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果子厂的电话再不要接。狗入的,拿老子当什么了。 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跟梁同志谈,价格上…… 只要超过一万都能谈,只要他真心想买,其他条件也能商量。” 张会计和李建军都愣了。 刚才还骂出价一万零三百的邻县果汁厂是狗入,怎么换成梁同志超过一万就行? 梁同志? 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没敢多问,赶紧应着“好”,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魏发友走到墙角的脸盆架旁,提起烧水壶倒了些冷水,擦了把脸。 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些。 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他暗自庆幸:幸好姚处长打了这通电话,不然自己可就犯了大错!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试图平复翻涌的心情,可胸口还是堵得慌。 抓起桌上的设备说明书,又想起什么,把财务报表塞进抽屉,然后快步走向门口。 不能再让梁金涛等了,得赶紧把人请进来,好好赔个不是,再把设备的事谈妥。 第405章 上面有人 故作镇定地推开办公室门。 魏发友的目光在走廊里飞快扫过,很快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梁金涛。 他赶紧挤出满脸的笑容,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脚步迈得又快又急,松木地板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灰色中山装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边走,一边朝着梁金涛扬声喊:“梁同志!让你久等了!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们怠慢了!” 梁金涛被魏发友拽着胳膊让进办公室。 桌上那堆旧文件早被扫到一边,搪瓷缸子换成了印着“县经委招待用”的玻璃杯。 魏发友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 从铁皮柜最里面翻出个铁盒,打开时差点闪了腰:“梁老板!快坐!这茉莉花茶还是县上评先进给的,我平时都没舍得喝,今天必须让您尝尝!” 滚烫的热水“哗啦”冲进杯子,白雾裹着茶香往上飘。 魏发友又摸出两包没拆封的“华子”,烟盒都捏皱了:“您抽烟吗?这个是我昨天买的,想着招待过来看设备的客人!” 说着就抽出一根递过来,打火机“咔嗒”打了三次才打着,手都在抖。 “谢谢魏厂长,我不怎么抽。”梁金涛淡淡地笑说着,但还是伸手接住了“华子”。 人家双手都递到眼皮子下面了,不接太没礼貌了。 看到梁金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魏发友这才如释重负,提过一把凳子坐到办公桌跟前,开始给几个心腹打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 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李胖子! 赶紧来我办公室! 再叫上张会计和设备科那俩老王八,十分钟内不到,这个月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全部扣光!” 挂了电话,魏发友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还往门口瞟:“梁老板,我虽然是厂长,但厂子里的重大事项还是要走流程的。 我先跟他们通个气,省得这帮老小子说话不过脑子。” 梁金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说道:“给魏厂长添麻烦了。” 事实证明,扣工资的威慑力还是相当大的。 距离魏发友挂掉电话才过去四五分钟,办公室门就被撞开了。 副厂长李建军顶着个啤酒肚跑在最前面,财务科张会计抱着账本跟在后面,设备科的老王和老刘拎着一个文件袋气喘吁吁地挤进来。 几人进门看见四平八稳坐在沙发喝茶的梁金涛,都愣了一下。 原本以为县上大领导过来了,怎么是个不认识的毛头小伙子? 而且看样子,魏厂长把人家跟供祖宗似的! 魏发友没给他们愣神的功夫,突然提高声音:“这位是来自省城的梁老板! 从市上昨天召开的相关会议上知道了我们厂要处理几套灌装设备,今天一大早特意赶过来谈这件事!” 他说着话,偶尔抬眼瞅瞅天花板,又冲一直看着自己的四人挤了挤眼。 这是他们心腹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上面有人,万不可怠慢”。 梁金涛听完他的这一番介绍自己情况的话,心里暗自佩服。 既没有提市经委姚主任的名,也没有说这是高副处长介绍来的,但通过看似随意的一句“从市上昨天召开的相关会议上”,告诉四个心腹,梁老板身份不简单。 因为市上昨天召开了什么会议,都有哪些人参加,只要是看报纸的都知道。 李建军不亏是副厂长,反应最快。 立马堆起笑,伸手就去握梁金涛的手:“梁老板!久仰久仰!我是李建军,您叫我李胖子就行! 设备的事好商量,您尽管提要求!” 张会计也赶紧附和:“梁老板好!我是张会计,很高兴认识您!” 老王和老刘也跟着点头哈腰,嘴里不停喊“梁老板”,看梁金涛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似的。 魏发友见几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非常满意。 走过去把门关紧,满脸堆笑亲自给梁金涛的茶杯里续上开水,这才轻咳一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示意四人围拢过来。 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前面老李进来之前,我刚跟市经委的一位领导通过电话。 这么跟你们说吧,这件事只要怎么办漂亮了,方方面面的都会满意。 一会儿谈价格你们别犯死心眼,梁老板的报价,只要比隔壁县那个狗入的果汁厂给的高,都给我应下来! 要是搞砸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几人应该也是深感隔壁果汁厂欺人太甚,齐齐点头。 李副厂长在四人里面级别最高,赶紧拍胸脯保证说:“厂长您放心!保证让梁老板在合乎政策和相关制度的情况下,顺顺利利的把设备买走!”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 魏发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就对李建军说道:“李胖子,快到饭点了,你这样,跟张会计去‘岚皋饭店’订一桌饭,不求奢华,只求丰盛,最好以咱们当地的特色菜为主。 中午咱们几个尽尽地主之谊,请梁老板吃顿便饭。 也顺便在饭桌上把设备的事情定下来。” 李建军点头笑说道:“好的厂长。我跟老张现在就过去。” “魏厂长,不用这么破费。”梁金涛赶紧起身拦住,“早上我到的时候,听看门的大爷说厂子里食堂,咱们就随便在食堂吃点就行了,还能现场聊聊设备的事,省得来回折腾了。 最主要,我下午还得赶回去,那边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呢。” 魏发友见梁金涛态度坚决。 同时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要赶着回去给相关关系户汇报跟这边谈的结果。随随便便对付一顿?我们必须得好好招待!” 梁金涛摇头说道:“魏厂长,您要执意这么安排的话,我就自己去外面找地方吃了。” 魏发友急忙顺水推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点头笑说道:“那就按照梁老板的要求办。 我让食堂的刘厨子多弄两个硬菜总可以吧!” 这次他不等梁金涛表态,就对副厂长李建军吩咐道:李胖子,你去告诉刘厨子! 让准备个小包间!红烧肉、辣子鸡、炖鸡汤,赶紧做! 要是做出来的饭菜不合梁老板的口味,食堂全体这个月的工资就别想了!” 第406章 精神小伙来踹门 一行人往食堂走的时候。 去而复返的李胖子还凑到梁金涛身边。 献殷勤道:“梁老板,您放心,在我们魏厂长的一再强调下,那几套设备保养得贼好,两年多就换过两次输送带,别的毛病一点没有! 下午现场给您试机,保证让您看得明明白白!” 张会计注意到魏发友在看自己,急忙跟着说道:“梁老板,付款方式也能商量。 我们魏厂长早就说过了,如果对方要是手头紧的话,可以先付一半,剩下的等设备运走再付都行!” 两位负责设备维护和修理的师傅老王和老刘也急忙说道:“梁老板,设备买回去以后,如果在使用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您可以随时跟我们魏厂长联系。 我们老哥俩别的不会,这些年就学会到捣鼓各种各样的设备。 保证过去后,手到病除,不耽误您的生产。” 几位心腹爱将的表现魏发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他们的言谈举止恰到好处,又同时都把自己摆到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果然提拔重用跟自己一条心的人,没一点毛病。 食堂就在办公楼后面,红砖墙爬着牵牛花,门口挂着块掉漆的“职工食堂”木牌,老远就能闻见饭菜香。 还没看到食堂的大门,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褂子、系着蓝围裙的中年汉子站在树荫下,手里抓着围裙角搓来搓去。 张会计眼尖,笑说道:“那不是刘厨子吗,跑这里等来了。” 食堂主管刘厨听见了张会计的声音,看见魏发友一行人过来了,立马颠颠地迎上来。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各位领导,厂长!饭菜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们来了!” 刘厨子凑到魏发友身边,又偷偷瞄了眼人群里唯一不认识的梁金涛,声音透着股邀功的劲儿:“您让李副厂长吩咐的菜都备妥了! 红烧肉选的是前腿五花,炖了快俩小时,筷子一夹就能烂。 辣子鸡用的是散养的土鸡,刚杀的,外头裹了层淀粉炸得酥酥的。 鸡汤更是我早上来以后第一时间就炖上的,放了枸杞和黄芪,补得很! 我还额外加了个凉拌猪耳和炒豆干,都是下酒的硬菜,您看行不?” 魏发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是老刘你呀! 不亏是厂子里的老人,你办事我一万个放心!赶紧领路,大热天的,别把梁老板晒着了!” 听魏发友这么一说,刘厨子这才知道陌生的年轻人原来是梁老板。 点头说好的同时,冲着梁金涛露出满脸的笑意,点头问候:“梁老板您好,欢迎来我们汽水厂检查指导。 饭菜有不合您口味的,随时让服务员叫我。 我老刘别的本事没有,但抡起颠勺炒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梁金涛笑说道:“那就辛苦刘师傅了。 一会儿没事了过来,我敬你一杯。” 刘厨子看了一眼魏发友,这才点头笑着说道:“我今天又沾魏厂长和其他几位领导的光了。 梁老板,您都开金口了,我肯定过来。” “赶紧的,前头带路,肚子都开始抗议了。” 魏发友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刘厨子新剃的光头。 刘厨子嘿嘿嘿地笑了笑,立马前头带路。 很快众人就到了食堂大门外。 他快走几步掀开食堂的门帘:“里面请里面请!小包间我让人收拾干净了,桌布都是新换的,还用热水温了一壶米酒!” 听到还备了米酒,李副厂长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多了几分,看刘厨子的眼神中都带着满意。 小包间在食堂的最里面。 每个门口都挂着半截门帘,粗看过去有七八个。 梁金涛被魏发友首先请进去后一看,也就十几平米,摆着张圆桌,桌布果然是新换上的,连褶子印都非常明显。 六把擦的干干净净的靠背椅均匀地摆放在圆桌跟前,位置几乎都一模一样,就连碗筷酒杯的摆放都一丝不苟,显然刘厨子用了心思。 墙上除了贴着“节约粮食”的标语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装饰。 众人坐下后,趁着等菜的工夫,梁金涛说了自己的报价。 魏发友等人听了后,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如果报价太低的话,他们就难做了。 刘厨子时机掌握的非常好,梁金涛报完价时间不长,菜就端了上来。 红烧肉油光锃亮,块头还大;辣子鸡红通通的,看着就辣得过瘾;凉拌木耳、清炒小白菜,最后端上来的鸡汤冒着热气,汤色乳白,飘着葱花。 李建军副厂长拿起温好的米酒,给每个人都倒满:“梁老板,这是我们厂一位老师傅自己酿的,度数不高,就十五六度,您尝尝,解腻最好不过了!” 梁金涛端起酒杯,跟几人碰了碰:“谢谢各位,我先敬大家一杯! 这次来谈设备,麻烦各位多费心了,要是设备没问题,我希望能尽快敲定,不耽误咱们厂新设备进场。” “梁老板太客气了!” 李副厂长才坐下,又急忙重新站起来举杯,“您出的价格比最有希望购买的那家还要高一些,还不挑三拣四,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魏发友笑出声地说道:“是啊梁老板,您这价格,方方面面都满意。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能签个初步意向书,下午就让老王和老刘带您去试机!” 老王也赶紧补充:“梁老板,试机的时候您想测啥都行,灌装速度、密封性,我都能调,保证让您满意!” 几人边吃边聊,气氛热得发烫。 梁金涛正想开口说 “下午就辛苦两位师傅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包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墙上的标语都跟着晃了晃。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 穿着花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头发理成了半寸,脸上架着副黑墨镜,手指夹着根烟,烟蒂都快烧到指尖了,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魏发友!听说你这儿有旧灌装机要卖?怎么着,不跟我打声招呼就想定了?” 第407章 哪个能让我低头认错 看清楚踹门的小子是谁之后,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除了梁金涛,其他岚皋县汽水厂的在场领导脸色都很不好看。 尤其是被对方直呼其名的魏发友,脸色先是一僵,随即又是一沉。 他缓缓把酒杯放到桌上,手指在杯沿摩挲着,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 “哟,都在呢。”小伙晃悠着走进来,脚边踢到个凳子,“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他穿着一件花衬衫,领口大敞,露出脖子上一条粗金链子,下身是一条破洞牛仔裤,脚蹬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整个人透着一股嚣张跋扈的气质。 他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魏发友身上。 墨镜往下扒了扒,露出双吊梢眼,眼神里满是挑衅:“魏厂长,我跟你说的事,你忘了?” 魏发友眉头紧皱,强压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小虎啊,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今天有重要客人在呢。” 说着,他偷偷朝旁边的李建国使了个眼色。 李建国会意,赶紧起身,笑着对小虎说:“小虎啊,走,咱们出去聊聊,别在这儿打扰大家。” 小虎却纹丝不动,嘴角一撇,冷笑一声:“重要客人?能有我重要? 那几套设备,我早就跟我叔打过招呼了,你敢卖给别人试试?” 说着,他斜眼瞅了瞅坐在一旁的梁金涛,眼神里满是不屑。 梁金涛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量: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竟敢在这儿如此放肆。 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魏发友见小虎不买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站起身,走到小虎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小虎,你别在这儿闹,今天这位客人真的很重要,你赶紧出去,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 小虎却一把甩开魏发友的手,大声说道:“魏厂长,你别拿这套来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这设备的事儿就没完。” 这时,旁边张会计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从身后拽了拽小虎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见有客人在吗? 赶紧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小虎眼睛一瞪,恶狠狠地盯着头发花白的张会计:“老张,你TM算老几,也敢来教训我? 信不信我让你在这厂子里待不下去。” 张会计被小虎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 魏发友赶紧拦住他,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 魏发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对小虎说:“小虎,我知道你对我们厂的那几套设备有想法,但咱们也得讲个规矩不是。 今天这位客人是真心想和我们厂合作,那几套设备的事儿,你最好不要在打它们的主意。” 小虎却根本不听魏发友的话。 他走到梁金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蔑地说:“就你?也想买岚皋汽水厂的设备?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梁金涛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小伙子,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公平公正。 我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的,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咱们好好商量。” 小虎没想到梁金涛会如此淡定,一时有些愣住,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嚣张的神情:“商量?没什么好商量的。 那几套设备我早就看好了,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魏发友见小虎越说越过分,心里又急又气,他担心梁金涛会因此改变主意,放弃和厂里的合作。 更害怕因此得罪了梁金涛后面的人,殃及池鱼。 他赶紧走到梁金涛身边,轻声说:“梁老板,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咱们先不管他,继续谈咱们的合作。” 梁金涛却摇了摇头,说:“魏厂长,今天这情况,恐怕也没办法好好谈了。我看还是等你们把这事儿处理好了,咱们再谈合作吧。” 魏发友一听,顿时慌了神。 他连忙说:“梁老板,您别这样,这事儿我们会处理好的,您就再给我们个机会。” 小虎在一旁看到魏发友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梁金涛,心里更加得意。 他大声说道:“魏厂长,你求他有什么用,他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滚蛋,别在这儿自讨没趣。” 魏发友再也忍不住了,他怒视着小虎,大声吼道:“你够了! 小虎,你别以为你背后有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今天这事儿,你要是不赶紧道歉,恐怕谁来了都帮不了你。” 小虎却毫不畏惧,双手叉腰,挑衅地说:“道歉? 我倒要看看在场的哪个能让我低头认错。 有本事你就把我赶出去啊。” 那语气,嚣张至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魏发友看小虎听不进去劝,心里又气又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压住火气,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虎身边。 伸出一只手,轻轻挽住小虎的胳膊,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小虎啊,咱们出去好好聊聊,别在这儿闹了,给我一个面子。” 小虎却像触电一般,一把甩开魏发友的手。 还故意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嫌弃地说:“别碰我,还让我给你面子。 我告诉你,你敢背着我偷卖设备,今天这事儿没门儿。” 魏发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继续劝说道:“小虎,你叔叔平时也教导你要懂事听话,你今天这么做,让你叔叔知道了,他也会生气的。” 小虎却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少拿我叔叔来压我,我叔叔最疼我了,他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你要是敢不答应我之前提出的条件,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过来,看看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这时,梁金涛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心里暗自思量:这小虎如此嚣张跋扈,背后肯定有所依仗,不过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第408章 撑腰的人来了 魏发友见小虎如此冥顽不灵,心里彻底绝望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差点没站稳。 转过身,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其他厂下属,希望他们能想个好法子把这个混不吝劝退。 厂里的老人,维修方面的老专家张师傅心里暗叹。 站起身来,走到小虎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小虎啊,我是你张伯伯。 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可以理解,但今天这事儿你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那几套设备的事儿,很多领导都知情,魏厂长得按照规矩来,你可千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小虎却根本不把这位厂姓张的老伯伯放在眼里。 他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说:“老东西,照你的意思,只要是岁数比我爸大的,我就得叫伯伯? 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我早一个大耳光抽过去了。 跟我谈规矩? 在我这儿,我就是规矩。 你们在场的谁要是敢不听我的,有你们好受的。” 张师傅被小虎的话气得脸色铁青。 他指着小虎,手指不停地颤抖,说:“你……你这个娃娃,简直不可理喻。” 小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可理喻?那又怎样,你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东西能把我怎么样?”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张师傅到底上了年纪,最怕听到别人说他没几天好活这种话,顿时被气的眼前阵阵发黑。 小虎见张师傅被自己怼得脸色铁青、手指发抖,笑得更嚣张了,花衬衫的衣角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粗金链在脖子上叮当作响。 他往旁边的凳子上一踩。 烟蒂扔在擦洗了好几遍的地板上,用脏兮兮的运动鞋碾了碾,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熄灭。 “老东西,知道怕了? 早乖乖闭嘴不就完了,非得跟我掰扯,你有那能耐吗? 再敢多嘴,信不信我让我叔把你这破饭碗给砸了!” 魏发友看小虎越闹越不像话,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灰色中山装的衣领。 他伸手想去拉小虎,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上次劝小虎被当众甩开的丢人场面还在眼前,这次要是再碰壁,在梁金涛面前就彻底没形象了。 只能急得在原地转圈,声音都带着颤:“小虎!你别太过分! 周副主任要是知道你在厂里这么闹,肯定饶不了你!” 他这话本想吓唬小虎,没成想小虎听完眼睛一瞪,脖子一梗,反而更横了:“我叔?我叔最疼我了! 他要是在这儿,指定帮我骂你们这群老糊涂! 今天这设备,我说不卖就不卖,谁来了都不好使! 你要是敢偷偷卖给其他人,我让我叔扒你一层皮!” 李建军在旁边看得急得直搓手,偷偷拽了拽梁金涛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梁老板,您别往心里去,这小子就是被他叔惯坏了,没规矩! 咱们要不先去我办公室等会儿?我给您泡壶好茶,等我们把这混小子打发走了,咱再接着谈设备的事儿?” 梁金涛还没开口,包厢门突然“笃笃笃”响了,节奏又急又乱,跟敲在众人的心尖上似的。 所有人都愣了,小虎也停下嘴,扭头往门口瞅,墨镜滑到鼻尖上,露出一双满是挑衅的吊梢眼。 就见刘厨子撩着沾了油污的围裙,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白得跟纸似的,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 跑到魏发友跟前就压低声音喊,气都喘不匀:“厂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门卫刚打电话到食堂办公室,说……说县经委的周副主任来了!车都停在厂门口了,正往食堂这边走呢!” “周副主任?” 魏发友的声音瞬间变调,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张会计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自己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嘴唇哆嗦着问:“是……是小虎他亲叔,县经委办公室的周副主任?” 刘厨子猛点头,手都在抖,围裙角被他攥得皱成一团:“对对对!就是那位周副主任!” 门卫说周副主任没带其他人,就自己一个人来的,还问起咱们厂处理设备的事儿,估计是小虎来之前给他说了!” 魏发友听完,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后背的衬衫瞬间湿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心里头跟炸了锅似的。 周副主任别看级别不高,可是县经委的老人了,单位的一把手很多事都会采纳他的意见。 县经委管着全县的工业企业,他突然过来,为了什么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明摆着是给小虎撑腰的! 要是周副主任进来看到这阵仗,再听小虎添油加醋说几句“厂里把好设备低价卖给外人”,指定得发火! 到时候不分青红皂白扣个“损公肥私、损害集体利益”的帽子,他这个厂长别想当了。 在场的李建军、张会计也得跟着受牵连! 更要命的是,梁金涛还在这儿呢! 梁金涛背后可是市经委的姚处长和市JW的高副处长! 要是让周副主任当着梁金涛的面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再扣上难听的帽子,这不就是把梁金涛也一并得罪了? 这事儿要是传到市上去,别说设备卖不卖得成,他们整个汽水厂都得被盯上,到时候可就彻底没法收场了! 魏发友越想越怕,嘴唇都在哆嗦,抓着刘厨子的胳膊就问,指甲都快嵌进对方的肉里:“周副主任现在到哪儿了?有没有说要找谁?” “没……没说找谁,就说要看看厂区,门卫怎么敢拦,知道你们在食堂宴请梁老板,只能赶紧给我打电话!” 刘厨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抽回胳膊,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小虎在旁边听得眉开眼笑,拍着大腿就喊,声音比刚才还大,生怕别人听不见:“我就说我叔会来帮我吧!魏发友,你现在知道怕了? 赶紧把那姓梁的打发走,设备的事儿听我的,我让我叔给你留个面子! 不然我让我叔撤你的职,让你回家抱孙子去!” 第409章 难道不是来帮我的 魏发友没心思跟小虎掰扯。 此刻满脑子都是怎么应付周副主任,额头上的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他扭头看向梁金涛,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哀求:“梁老板……这事儿真是对不住!是我们厂没管好,让您看笑话了! 要不您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我让人给您泡好茶,等我跟周副主任解释清楚了,我立马去找您,咱们接着谈设备的事儿,您看行吗?” 梁金涛端着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米酒,酒液在嘴里转了一圈才咽下去。 放下杯子时,眼神里没半点慌乱。 反而冲魏发友笑了笑,声音还挺平静,听不出丝毫紧张:“躲什么? 周副主任来都来了,正好一起聊聊。 设备的事儿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买卖,咱们价格谈得合理,手续也合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不定,借着周副主任的面,咱们还能把设备的事儿彻底定下来,省得以后再有人来闹,你说对吧?” 魏发友听完都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张会计和李建军也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疑惑——梁老板这是真不怕周副主任,还是有别的底气? 他们可是知道周副主任的脾气,出了名的护短又强势。 上次有个厂长跟他顶了一句,没过半个月就被调去了偏远的仓库,梁老板怎么就一点都不慌呢? 就在众人纳闷的时候。 包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门卫大爷恭敬的声音:“周副主任,这边请,魏厂长他们就在前面的小包间里。” 魏发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 小虎则是一脸得意,往门框上一靠,等着看周副主任怎么收拾这群“不听话”的人。 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就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县经委办公室周副主任。 可没等魏发友开口打招呼,他就看见周副主任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藏青色制服,胸前别着徽章,气质严肃,看着就不好惹。 魏发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吓得差点喊出声。 李建国、张会计也跟着变了脸色,嘴里喃喃,声音低如蚊吟道:“怎么是……是县JWD风政风监督室的王主任! 他怎么跟周副主任一起来了?” 小虎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墨镜“啪嗒”一下滑到了鼻梁上,眼神里满是慌乱。 他只让叔叔来撑腰,可没说要让JW的人来啊! 周副主任迈着步子走进包厢,灰色中山装的下摆扫过门槛,目光飞快地在屋里转了一圈。 看到魏发友脸色发白、额角冒汗,张师傅气得胸口起伏。 再瞧瞧自己侄儿小虎靠在门框上,墨镜滑到鼻尖,一脸慌乱的样子,心里立马有了数。 不用问,小虎肯定又在这儿撒野了。 他强压着心里的火气。 又瞥了眼身边的王主任,赶紧挤出笑脸。 语气尽量放得平和道:“魏厂长,听说你们淘汰的那几套灌装机,终于找到买家了? 我跟王主任正好在附近调研,路过你们厂,想着过来看看,也算是见证下这桩好事。 没打扰到你们谈事吧?” 魏发友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周副主任这话听着客气,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哪有这么巧的“路过”? 还偏偏带着县JW的一位领导? 可他不敢多问,只能顺着话茬强装笑颜,手抖个不停道:“不打扰!不打扰! 周副主任和王主任能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快请坐,刘厨子!赶紧添两把椅子,再泡壶好茶!” 刘厨子早就吓得躲在门口,一听魏发友喊自己,赶紧应了声“好嘞”,转身就往厨房跑,脚步都快得差点摔跟头。 小虎在旁边看得发懵。 原本以为叔叔是来帮自己撑腰的,可现在看周副主任这态度,根本没提让他管设备的事,反而跟魏发友客客气气的,心里顿时慌了。 悄悄把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手也不敢插在裤兜里了。 周副主任没理会小虎,跟王主任一起走到桌边。 魏发友赶紧挪了挪椅子,想让两人坐主位。 周副主任却摆了摆手,拉着王主任坐在了梁金涛对面的位置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不用这么客气。 这位应该就是从省城来的梁老板吧?” 周副主任看向梁金涛,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主动伸出手道:“我是县经委的周明,早就听说梁老板眼光好,没想到这么年轻。 梁金涛站起身,跟周副主任握了握手,力道不轻不重:“周副主任客气了,我就是来谈笔正常的买卖,谈不上眼光。 倒是麻烦周副主任和王主任特意跑一趟,太费心了。” 王主任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说话,就跟个透明人似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饭菜,又落在魏发友身上。 直到魏发友忙着给两人倒米酒。 周副主任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王主任才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魏厂长,既然是谈设备买卖,按规矩得公开透明。 你把之前有意向购买这几套灌装机的企业或个人的报价,都拿过来我看看。” 魏发友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酒壶差点没拿稳。 倒不是怕报价有问题,而是没想到王主任一开口就查这个,难道是有人举报他们暗箱操作? 他不敢耽搁,赶紧扭头冲李建军喊道:“李副厂长!你跑步去我办公室! 办公桌右手边抽屉里有个蓝色的文件夹,里面全是之前的报价单,赶紧拿过来! 记住!别耽误了,越快越好!” 李建军也慌了,知道这时候不能磨蹭,应了声“好!”,转身就往门外跑,啤酒肚颠得跟个球似的,差点撞到门框上。 小虎在旁边听得更懵了。 凑过去轻轻拉了拉周副主任的袖子,小声问:“叔,你不是来帮我的吗?怎么还让查报价单啊?” 第410章 收到举报信 周副主任狠狠瞪了小虎一眼。 压低声音骂道:“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赶紧给我站到一边去,再敢瞎闹,我饶不了你!” 小虎被叔叔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乖乖走到墙角,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解。 魏发友擦了擦额角的汗,陪着笑对王主任说:“王主任,您放心,所有报价单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问题。 之前就邻县的果汁厂报过价,还有两个本地的个体户,报价都比邻县的低,而梁老板的报价又比邻县果汁厂的高,绝对合规。” 王主任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桌上的饭菜和米酒上。 两位厂领导,一位财务室实际负责人,再加两位老师傅,还有梁老板。 六个人两个凉菜六个热菜,倒也不算出格。 喝的是米酒,看包装应该是私人自己酿的。 周副主任赶紧打圆场,端起米酒杯道:“梁老板,魏厂长,咱们先喝口酒,等李副厂长把报价单拿来,看完了大家也放心。 “这米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们汽水厂一位老师傅自己酿的,挺有名的。” 梁金涛端起酒杯,跟两人碰了碰,抿了一口,没说话。 心里却在琢磨,王主任突然要查报价单,肯定不是偶然,难道是有人打了招呼? 还是周副主任自己心里有鬼,担心自己的侄儿弄出乱子,想借JW的名义证明清白? 没等他想明白,外面就传来李建军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他的喘气声:“来了来了!报价单拿来了!” 李建军手里举着个蓝色文件夹,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把文件夹递给魏发友。 魏发友赶紧翻开,刚想递给王主任,包厢门突然又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公文包,径直走到王主任身边,递过来一张纸。 “主任,这是刚收到的举报材料,有人反映汽水厂的灌装机买卖存在暗箱操作,还说……” 年轻人的话没说完, 周副主任的脸色瞬间变了,魏发友手里的文件夹“啪嗒”掉在地上,报价单散了一地。 王主任接过下属递来的举报材料。 指尖捏着纸张边缘,目光飞快扫过,一行行文字在他眼里过筛子似的。 周围的空气都静了,只有小虎在墙角偷偷挪脚的细微声响,还有魏发友紧张到咽口水的声音。 等看到举报单位名字那行字时,王主任嘴角突然微微往上翘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抬眼看向魏发友,伸手道:“魏厂长,请把所有的报价单给我。” 魏发友赶紧蹲下去捡散在地上的报价单,手忙脚乱的,好几张都被踩出了脚印。 李建军也赶紧帮忙捡,两人好不容易把报价单理整齐,魏发友双手捧着递过去,掌心全是汗。 “王主任,都在这儿了,邻县果汁厂报一万零三百,本地两个个体户一个报九千八,一个报一万百,梁老板这张是才放进去的,他报了一万一。 每张报价单上面我都亲笔标记了收到的时间,这一点可以跟对方合适。” 王主任接过报价单,一张一张仔细看,手指还在数字上轻轻点着。 周副主任坐在旁边,眼神总往举报材料上瞟,却又不敢看得太明显,只能假装喝茶,杯子都举到嘴边了,半天没抿一口。 小虎在墙角更慌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里直打鼓——不会是有人举报自己吧? 过了足足三分钟。 王主任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将举报材料和报价单一起摆在周副主任整理出来的空桌面上,两份纸并排放着,格外显眼。 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眸光落在魏发友身上,声音没带一丝感情,跟冰碴子似的道:“魏厂长,你现在一定想知道,举报你们厂存在暗箱操作的人是谁,对吧?” 魏发友心里“咯噔”一下,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可这时候说“想知道”,既显得自己心虚又不符合政策。 可如果说“不想知道”,又不符合常理。 最后只能苦笑着摇头,声音带着点沙哑道:“王主任,我……我问心无愧。 设备买卖都是按规矩来的,报价单在这儿摆着,梁老板的报价最高,没半点暗箱操作的事儿。 我相信县JW,也相信相关部门会查清楚,给我、给汽水厂一个清白。” 周副主任在旁边听得心头发紧,眼睛盯着那两份材料,恨不得凑过去看清楚举报人是谁。 可王主任就坐在对面,他要是敢偷看,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只能偷偷用眼角余光瞪小虎,眼神里全是警告——你这混小子,以后再敢瞎闹,迟早把我也拖下水! 小虎被瞪得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主任没理会周副主任的小动作,手指在举报材料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缓缓说道:“魏厂长说问心无愧,报价单也确实能证明,梁老板的报价是最高的,比第二名高出七百块。” 按说这买卖合情合理,没什么可挑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突然看向周副主任,“周副主任,你觉得呢?” 周副主任心里一突,赶紧放下茶杯,脸上挤出笑道:“王主任说得对! 魏厂长办事我放心,汽水厂也是按规矩来的,肯定是有人误会了。 这举报信……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捣乱,想搅黄这桩买卖,咱们可不能被误导。” 梁金涛坐在旁边,端着酒杯没动,眼神在王主任和周副主任之间转了转。 他心里大概有谱了。 举报信十有八九跟邻县果汁厂有关,毕竟只有他们多次报价,却没拿到设备,气急败坏之下,最有可能不甘心搞小动作。 可王主任刚才看举报单位名字时的笑容,又让他觉得没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王主任突然拿起举报材料,递到周副主任面前,语气平淡道:“周副主任,你也看看吧,正好帮着分析分析。” 第411章 速战速决才不会夜长梦多 周副主任眼睛一亮,赶紧接过来,假装淡定地翻开,可手都在抖。 等看到举报单位名字时,他脸色瞬间变了,抬头看向魏发友,又扭头瞪小虎,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小虎被瞪得莫名其妙,心里更慌了。 到底是谁举报的啊? 魏发友也急了,凑过去想看看,却被王主任抬手拦住了。 “魏厂长别急,”王主任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其实这举报单位,你也认识。” 就是之前跟你们谈过设备,最后没谈成的邻县果汁厂。” 魏发友愣了,李建军和张会计也面面相觑——居然是邻县果汁厂? 这个狗入的,他们怎么敢举报?怎么好意思举报?就不怕查出来反被追责? 周副主任捏着举报材料的手都白了,心里又气又急。 他早就听说邻县果汁厂跟自己侄儿有牵扯,小虎之前还跟他提过“想压价买设备”,现在看来,这举报信十有八九是小虎撺掇的! 他狠狠瞪了小虎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更重了。 你这蠢货,居然跟果汁厂搅和在一起,这是想把我彻底拉下水啊! 小虎被瞪得浑身发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缩在墙角,连头都不敢抬。 王主任看着这一幕,突然开口道:“不过呢,这举报信里说的‘暗箱操作’,纯属无稽之谈。” 报价单清清楚楚,梁老板的报价最高,手续也合规,没什么可查的。” 他的话音还没有彻底落下,魏发友胸口的火气“噌”地就冒上来了, 之前强压的委屈和愤怒全爆发了。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指着邻县的方向就道骂:“好个狗入的果汁厂! 自己报价没人家梁老板高,没拿到设备就玩阴的! 这是发泄私愤,纯属诬告! 王主任,您可得给我们汽水厂主持公道! 这种恶意举报的,必须按正常程序定他们的罪,不然以后谁还敢跟他们打交道!” 他越说越激动,手都在抖。 张会计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劝:“厂长,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魏发友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眶道:“我能不激动吗?咱们按规矩办事,没坑没骗,他们倒好,背后捅刀子!这口气我咽不下!” 王主任坐在那儿没动。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等魏发友骂够了,才慢悠悠开口:“魏厂长的心情我理解。 举报信的内容我们会核实,要是真属于恶意举报,肯定会按规定处理,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设备买卖的事,其他的咱们后续再说。” 他说完,抬眼跟周副主任交换了个眼神。 来之前,一把手特意找他谈过,说县上主要领导很关注汽水厂的设备处理,叮嘱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尽快敲定,别耽误新设备进场。 周副主任立马会意,赶紧帮腔:“王主任说得对!魏厂长,别跟果汁厂置气,犯不着!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设备的事定下来,我可听说新设备的厂家已经发货了,咱们得赶紧腾地方。” 魏发友还想再说,梁金涛突然开口了:“魏厂长,消消气。” 果汁厂的事有王主任和周副主任盯着,肯定会有说法。 咱们先把协议签了,我下午还得赶回去安排运设备的车,别耽误了你的事。” 魏发友这才冷静下来,是啊,跟邻县果汁厂置气没用,耽误了新设备进场才是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行!听梁老板的! 张会计,你现在就去财务室拿协议模板,赶紧改,把价格和付款方式写上!” 张会计应了声“好”,转身就往外跑,脚步比李建军刚才还急。 小虎在墙角听得一头雾水,拉了拉周副主任的袖子,小声问:“叔,这就签协议了? 那设备……” 周副主任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闭嘴!再敢提设备的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一条腿打折!” 小虎吓得赶紧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了。 王主任看着这一幕,嘴角勾了勾,对梁金涛说:“梁老板倒是痛快人,不像有些人,净搞些歪门邪道。” 梁金涛笑了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王主任过奖了,我就是想尽快把设备拉回去,早点投产。 咱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省得夜长梦多。” 周副主任也赶紧端起酒杯:“对!按规矩办事最省心! 梁老板,以后要是有需要县经委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现在巴不得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免得小虎再闹出什么乱子。 要是真被举报到市上去,他这副主任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没一会儿,张会计就拿着改好的协议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印泥。 “魏厂长,梁老板,协议改好了,您看看!” 魏发友接过协议,仔细看了一遍。 确认单价是一万一,付款方式是 “先付一半,剩下的设备运走后付清”。 没问题,递给梁金涛道:“梁老板,您看看,要是没问题咱们就签。” 梁金涛快速扫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拿起笔“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 魏发友也赶紧签了字,按上红手印。 三份协议,一人一份,另外一份要上交相关部门备案。 拿到协议的那一刻,魏发友长长松了口气,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了。 王主任看着两人签完协议,站起身说:“行了,既然协议签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魏厂长,后续设备交接的事抓紧办,别耽误新设备进场。” 魏发友赶紧点头:“您放心!我下午就让老王和老刘带梁老板去试机,明天就安排运设备!” 周副主任也跟着站起身,狠狠瞪了小虎一眼,示意他赶紧走。 小虎不敢耽搁,乖乖跟在后面。 就在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王主任突然停下脚步。 回头对梁金涛说:“梁老板,刚才忘了跟你说,我本人很关注你的企业,以后有机会,想请你过来给我们县的企业讲讲经验。” 梁金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王主任客气了,要是有需要,我随时过来。” 王主任点点头,转身走了。 魏发友看着王主任的背影,心里很纳闷——看样子,王主任这是知道梁金涛是干啥的? 第412章 银行取钱 魏发友把厂子里留存的那份协议小心折好,塞进中山装内兜,又拍了拍,像是怕它长翅膀飞了。 他抬头看向梁金涛,搓着手笑道:“梁老板,按协议说的,四套设备总价四万八,您得先付一半,也就是两万四。 这么大笔钱,您看是现在……” 梁金涛心里早有准备,掏出个存折晃了晃:“这么大一笔现金怎么可能带在身上。 你让张会计跟我去县农行,我在柜台上直接转账。” 魏发友表情尴尬地笑说道:“梁老板,我觉得还是现金方便!财务上做账也省事!” 既然人家要现金,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就好了,梁金涛点头说了句“好”。 魏发友一听这话,赶紧扭头冲李建军喊:“李胖子!你陪梁老板去县支行取钱! 小网点现金储备不够,县支行那边我熟,打个招呼就能取出来,省得排队耽误时间!” 李建军正歪着脑袋不知道在跟张会计说什么,一听这话立马直起腰:“没问题!梁老板,我陪您去!保证顺顺利利的!” 他心里还惦记着下午试机的事,早点取完钱,早点把设备的事敲定,全厂上下也能松一口气了。 梁金涛站起身,把协议和存折放进包里道:“那就麻烦李副厂长了。” 魏厂长,我取完钱就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安排试机?” 魏发友赶紧应道:“您放心!我已经让老王和老刘去车间准备了,您一回来就能试! 刘厨子!再准备两瓶米酒,等会了我得跟梁老板再喝几杯。” 躲在门口的刘厨子赶紧应了声,转身跑回厨房。 没一会儿就拎着两个玻璃瓶装的米酒出来,塞到魏发友手里道:“厂长,剩不多了,我的意思您直接拿回办公室放着!” “也行。” 魏发友点点头说道。 几人离开食堂,走到办公楼跟前就分开了。 李建军陪着梁金涛去县支行取现金,魏发友跟张会计则回办公室等着,至于两位老师傅则直接去了车间准备调试设备。 午后的太阳正毒,晒得地面发烫。 李建军领着梁金涛往厂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唠:“梁老板,您这酒厂在哪儿开啊?以后要是投产了,可得给咱汽水厂留几瓶尝尝!” 梁金涛笑了笑:“在省城,顺利的话国庆节前就能试生产了。 “到时候肯定给李和魏厂长送几箱过来,尝尝怎么样。” 两人走到厂门口,李建军去门卫室推了辆自行车,是那种加重的“永久”牌,后座还能载人。 “梁老板,您坐后面,县支行离这儿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 梁金涛点点头,坐到后座上,一手提着包,一手抓着后座下面。 李建军蹬起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着,在柏油路上慢慢前行。 路上,李建军又忍不住问:“梁老板,您跟王主任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他刚才还说关注您的企业了,听着就不一般。” 梁金涛其实不敢确定,这件事自始至终是不是都是高婷梅在后面发力。 这种事当然不好直接说出来。 只是含糊道:“王主任工作性质特殊,或许他从其他渠道听说过我,我们俩其实根本不熟。” 李建军也没多问,只当是梁金涛谦虚,心里对他更敬重了。 没一会儿就到了县农行,门口停着好几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吉普车。 李建军锁好车,领着梁金涛往里走,大堂里人不多,只有两个窗口在办公。 李建军走到柜台前,冲里面的柜员笑了笑:“你好,我是汽水厂的,我们魏厂长应该跟你们主任打过招呼了,对吧?” 女柜员正埋头点钞,头也不抬地说道:“您要办什么业务?” 李建军看女柜员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接到她们主任的通知。 于是准备说麻烦叫一下你们的主任。 这句话才到嘴边,旁边那位正在给储户取钱的男柜员就笑说道:“你是汽水厂的李副厂长吧?我们主任十分钟前跟我说了,麻烦您到这边办理业务。” 于是李建国跟梁金涛又走到了男柜员负责的那个窗口跟前。 等取钱储户离开后。 李建国笑对男柜员说道:“这位梁老板要取两万四的现金,辛苦您给快点办。” 男柜员认真看了看梁金涛,点点头:“行,把存折给我。” 梁金涛把存折递过去,柜员熟练地翻了翻,又敲了敲算盘,抬头道:“余额够,不过两万四现金得等会儿,我去库里提。 你们在旁边坐会儿。” 两人走到靠墙的长椅上坐下,李建军掏出烟,给梁金涛递了一根:“梁老板,您别急,魏厂长打过招呼了,一会儿就好。” 梁金涛接过烟,依旧没点,说道:“没事,不着急。” 他心里琢磨着,取完钱回去试机,要是设备没问题,回到省城后就得找车过来拉了。 没等十分钟,男柜员就拎着个黑色的布袋走出来,把布袋放在柜台上:“两万四,我现在过一遍机器。” 他打开布袋的拉链,里面全是一沓沓的五十元面值纸币,崭新的,还带着油墨味。 梁金涛和李建军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验钞机。 好长一段时间的“哗哗”声响过之后, 李建军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看酸了,笑对梁金涛道:“梁老板,没错,两万四。” 梁金涛从男柜员手里接过布袋,感觉沉甸甸的,塞进包里,拉好拉链。 “同志,麻烦您了。问你们主任好。” 李建国笑对起身相送的男柜员说道。 男柜员脸上带着职业微笑道:“客气啥,欢迎随时来办理业务。” 两人走出农行,李建军又蹬着自行车,把梁金涛送回汽水厂。 刚到厂门口,就看见魏发友在门口来回踱步,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取到了吗?” 李建军点头:“取到了!两万四,一分不少!” 魏发友松了口气,领着两人往财务室走:“走,咱们去财务室交款,让张会计开收据。” 到了财务室,张会计正在整理账本,看见他们进来,赶紧起身:“梁老板,李副厂长,取到钱了?” 梁金涛把布袋递给张会计:“嗯,两万四,你点点。” 第413章 替侄儿求情 张会计接过布袋,把钱全部倒在桌子上,给验钞机通上电。 嘴里念叨着:“一沓一万,四沓就是四万......正好两万四。” 数查验完,他拿出收据本,飞快地写了张收据,盖上财务章,递给梁金涛:“梁老板,收据您拿好。 需要正规发票的话,等尾款结清后我开到一起。” 梁金涛接过收据,看了一眼,确认没问题,放进包里。 魏发友笑着说:“梁老板,钱也交了,收据也开了,咱们去车间试机吧?老王和老刘早等着了。” 梁金涛点点头:“行,去看看设备。” 三人往车间走,路过办公楼的时候,突然看见周副主任的吉普车又开了回来,停在办公楼门口。 周副主任从车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看见梁金涛他们,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魏厂长,梁老板,你们这是去哪儿?” 魏发友赶紧说:“准备去车间试机,周副主任,您怎么又回来了?” 周副主任没回答,反而看向梁金涛,犹豫了一下说:“梁老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有点事想跟您聊聊。” 梁金涛和魏发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周副主任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跟他那个被惯坏的侄儿有关系吧? 周副主任往办公楼走廊角落挪了两步,眼神还往魏发友和李建军那边瞟,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听见。 梁金涛会意,跟着走过去,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十有八九是为了小虎那小子。 果然。 到了僻静的地方,周副主任脸上没了之前的官架子,反而带着点讨好的笑。 双手在身前搓了搓道:“梁老板,实在不好意思,中午我那侄儿小虎……给您添堵了。 这孩子被家里惯坏了,没规矩,您别往心里去。” 梁金涛两手提着包垂于两腿之间,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还能说什么。 周副主任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不瞒您说,我家情况特殊。 我弟兄三个,我排行老二,小虎他爸是老大。 当年为了供我和老三读书,老大放弃了自己的机会,家里所有活儿都他一个人扛,起早贪黑的,落下一身病。 而且我们弟兄三个,就小虎这么一个男丁,家里人都把他当宝贝疙瘩,慢慢就惯得无法无天了。 今天这事,是我没管教好他,我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他还真要往梁金涛面前凑,看那样子像是要鞠躬。 梁金涛赶紧抬手拦住:“周副主任,别这样,没必要。 我知道您的难处,也没真想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 再说了,设备的协议已经签了,钱也交了,对我来说,这事已经过去了。” 周副主任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不少。 道:“梁老板,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我就知道您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其实送王主任回单位的路上,我就一直琢磨这事,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没好意思问王主任您的背景,但我知道,能让王主任都客气对待的人,肯定不一般。 我要是不回来给您赔个不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万一因为小虎这事坏了您的心情,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梁金涛笑了笑:“周副主任想多了,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没什么特殊背景。 之所以不跟小虎计较,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不想耽误设备的事。 现在协议签了,接下来就是试机、运设备,我只想顺顺利利把这事办完。” “是是是!您说得对!” 周副主任赶紧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试机的事您放心,魏厂长肯定会安排好,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比如运设备的时候,需要找车,或者需要跟交通部门打招呼,您一句话,我立马帮您办!” 咱们县上的运输队我熟,让他们给您算最优惠的价格,保证把设备给您安安全全送到位!” 梁金涛看着他这副积极的样子,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之前还想着给小虎撑腰,现在倒好,为了求原谅,连运输的事都主动揽下来了。 不过他没拒绝也没答应,运设备确实需要人帮忙,有人愿意搭把手,省得自己再费心。 “那我先谢谢周副主任了,要是真需要帮忙,我肯定会跟您说。” 周副主任见梁金涛松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对了,小虎那边我已经教训过了,让他在家反省,以后绝对不会再厂闹事了!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梁金涛:“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办公室电话和家里电话,您随时能联系上我。” 梁金涛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着 “岚皋县经济委员会 周卓明”。 除了电话号码还有呼机号。 他把名片放进上衣口袋道:“行,我知道了。” 周副主任,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跟魏厂长去试机了,早点试完,早点安排后续的事。” “没别的事了!没别的事了!” 周副主任赶紧摆手,“您快去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梁金涛点点头,转身往魏发友和李建军那边走。 魏发友和李建军刚才就一直在偷偷往这边瞟,见梁金涛走过来,赶紧迎上去。 李建军先开口:“梁老板,周副主任找您说啥呢?不会是又为了小虎那小子吧?” 梁金涛笑了笑:“可不是嘛,过来给我赔不是,还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让我找他。” 魏发友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就说周副主任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不过您能原谅小虎,也省得以后麻烦,毕竟周副主任在县上还是有些能量的,有他帮忙,运设备的事能省不少心。”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梁金涛点点头,“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去车间试机吧,早点试完,我也好早点回省城。” “对对对!试机去!” 魏发友赶紧应道,领着梁金涛和李建军往车间走。 第414章 100块,替我揍个人 周小虎跟在周卓明身后走出汽水厂。 看着二爸的吉普车绝尘而去,心里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哐当”砸在路边的垃圾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妈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那几套设备要是拿到手,转手就能赚五千块,现在全泡汤了!” 他本来想坐二爸的公车去喝酒,可一想到县JW的王主任也在车上,只能悻悻地打消念头。 要是让王主任知道自己又要去喝滥酒,指不定又要在二爸面前说什么坏话。 周小虎揣着兜,晃悠着往常去的饭馆走,心里越想越憋屈,嘴里不停咒骂着梁金涛和魏发友。 刚走到半路,腰间的呼机突然“滴滴滴”响了起来。 是那种最老式的数字呼机,还是他去年过生日时二爸给买的。 周小虎掏出呼机,按了下按钮,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周少请回电”。 后面还跟着一串座机号码。 “周少?谁啊?” 他皱着眉,心里犯嘀咕——认识的人里,没人这么叫他啊。 可又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哪个想求二爸办事的老板,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先巴结巴结。 周小虎瞬间来了精神,也不着急去喝酒了,在路边找了个挂着“公用电话”木牌的小卖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拍在柜台上。 “打个电话!” 小卖部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角落里的红色座机:“用吧,长途短途都按分钟算。” 周小虎抓起话筒,按照呼机上的号码拨了过去,手指还在拨号盘上嘚瑟地敲着。 电话响了两声,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我是周小虎”的时候,对方突然“咔嗒”一声挂了。 “操!玩我呢?” 周小虎把话筒摔在话机上,差点没把话机砸坏,嘴里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要走。 可刚迈出一步,座机突然“铃铃铃”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周小虎回头瞪了眼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话筒,语气没好气:“谁啊?刚才为啥挂我电话?耍人玩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语气却异常客气,带着股刻意的讨好:“周少,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没小心,绝对不是故意挂您电话的。” 我知道周少您在岚皋县面子大,所以想请您帮个小忙。” 周小虎本来还一肚子火,听见对方一口一个“周少”,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往旁边的长凳上一坐,二郎腿一翘:“帮忙?什么忙?先说好,要是让我求我二爸办事,免谈!” 他现在可不敢再跟二爸提乱七八糟的事,中午那顿骂还没缓过来呢。 “不用麻烦周副主任!” 对方赶紧说道,语气更恭敬了,“就是一点小事,跟一个叫梁金涛的人有关。” 这人今天在汽水厂买了几套设备,估计下午就要离开岚皋县。 您只要找两个人,在他离开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他一顿,不用太狠,让他知道厉害就行。” 周小虎一听“梁金涛”这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 这不就是抢自己设备的那个家伙吗? 他心里本来就恨梁金涛,现在有人主动出钱让自己收拾他,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可他还是假装淡定,故意拖长了语气:“打人?这可是要担风险的,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立马说道:“周少放心,没人会知道是您干的。” 只要您把事办了,我这边立马给您一千块现金,算是给您的辛苦费。 一千块!您想想,就揍一顿,就能拿一千块,多划算啊!” “一千块?” 周小虎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手里的话筒都差点没拿稳。 他平时在外面混,最多也就跟人赌赌钱,赢个百八十块就不错了,一千块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咽了口唾沫,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假装犹豫:“一千块……倒是不少,可我怎么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您放心!” 对方笑着说,“只要您把事办了,马上就会有人把钱送过去。 咱们一手交钱,一手…… 哦不,您直接拿钱就行,不用给我任何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梁金涛这会儿应该在汽水厂试机,估计会坐最后一班车离开。” 周小虎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既能报仇,又能拿一千块,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他想都没想,立马答应:“行!这事儿我帮你办了!” 挂了电话,周小虎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也不惦记喝酒了,掏出呼机又看了一眼号码,然后揣进兜里,转身就往附近的菜市场走。 菜市场旁边有个废品收购站,里面总蹲着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靠帮人打架、收保护费过活,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敢干。 周小虎之前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的底细。 没一会儿,他就到了废品收购站,看见三个混混正坐在阴凉下面玩纸牌。 “喂!你们几个,别玩了!” 周小虎踢了踢旁边的啤酒瓶,发出“哐当”的声响。 为首的混混抬头看见是周小虎,赶紧站起身,脸上堆着笑:“哟,周哥,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 周小虎往墙树上一靠,双手插在裤兜里,摆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找你们办点事,给一个叫梁金涛外地人给点教训。 这人现在在汽水厂,五点前要去汽车站坐车,你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他一顿,不用太狠,让他记住教训就行。” 三个混混眼睛一亮。 为首的搓着手问道:“周哥,事儿兄弟替你办了。不过你得请我们吃顿好的。” “100块!” 周小虎豪爽地说,“办完事,我给你们100,自己找地方解决。” 他原本想说五十块,怕他们不答应。 三个小混混一听有100块,立马点头:“行!周哥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我们现在就去汽水厂门口盯着,等那姓梁的出来,就找个巷子收拾他!” 周小虎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下手别太狠,脸上挂点彩就行了,然后看着他坐上班车离开任务就算完成了。” 第415章 上门核实警情 “知道了周哥!” 为首的混混拍着胸脯保证。 然后跟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三人立马收拾东西,往汽水厂的方向走去。 周小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他再次来到刚才的那个公用电话摊,丢过去一块钱,又给刚才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等听到对方说了句“喂”后,直接说道:“我是周小虎,人我已经找好了,让你的人现在就去汽水厂附近等着看打人的好戏。” “好!周少办事就是痛快!”对方笑着说,“您也别走太远了,在县供销社那一块找个饭馆吃着喝着,只要我的人确认梁金涛出事了,他会立刻给周少您把一千块送过去!” 挂了电话。 周小虎哼着小曲,往供销社的方向走。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拿到一千块后该怎么花。 吃好喝好那是必须的,再买一条过滤嘴,剩下的钱够玩些日子了! 可他没注意到。 在他挂电话的时候,小卖部的大妈正偷偷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周小虎先后两次过来打电话,她隐约都听见了“打人”“一千块”的字眼。 意识到要出大事,再不敢迟疑,急忙抓起电话给派出所的儿子打了过去。 ...... 汽水厂车间里。 灌装机运转的“嗡嗡”声裹着机油味飘过来。 梁金涛蹲在机器旁,手指顺着输送带轻轻摸过——触感光滑,没有一丝毛刺,显然保养得极细致。 张师傅手里攥着扳手,正调试灌装头的阀门。 每拧半圈就抬头喊:“梁老板您看!这阀门刚换的新密封圈,您回去直接用,连调试都省了!” 刘师傅则捧着泛黄的设备记录本,指着上面的钢笔字念:“上个月刚换过传动齿轮,每次保养都记着。 您放心,这设备拉回去,接电就能开工!” 魏发友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我没骗您吧?这设备比刘师傅和张师傅都精神!” 李建军也凑过来,邀功似地说道:“就是!邻县果汁厂几次三番想买走,可就是不愿意给价,他们哪配要这么好的设备!” 梁金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帆布包里掏出呼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四十。 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新消息。 “确实不错,比我预想的还好。” 他把呼机揣回兜里,“试机没问题,时间也不早了,这会儿出发还能赶上最后一趟班车。” 魏发友赶紧拦着:“梁老板,这时候去汽车站,最后一班车说不定都满座了!” 我让食堂刘厨子弄几个菜,晚上在县招待所开个房,住一晚多舒坦,明天一早您再去车站坐车!” 梁金涛摆了摆手道:“不了,设备定下来了,我得尽快赶回去处理其他事,争取早一天把设备都拉过去。” 魏发友和李建军见梁金涛说的坚决,知道挽留不住,只好一起送到厂门外,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搓着手往办公楼走。 回到办公室,魏发友关上门,把四万八的设备协议拍在桌上:“先收了两万四现金,剩下的等设备拉走再付。 都说说,这钱怎么入账?” 张会计翻着账本,眉头皱成疙瘩:“咱们对公账户还冻着,要是存私人账户,万一被查……” 李建军抢话:“不如跟县经委打报告,走临时账户流程,虽然麻烦,但合规!” 三人围着桌子商量着,却始终定不下个章程。 走廊里突然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跟敲鼓似的,越来越近。 魏发友不耐烦地喊:“谁啊?都这个点了过来干什么?” “砰砰砰!” 敲门声紧接着就响了,力道又重又急。 不等领导提醒,张会计就迅速把桌子上的现金全部装进抽屉里。 魏发友这才说了句“进来”。 门被推开,两个穿警服的年轻人走进来,帽檐压得低。 为首的警察掏出个红本本晃了晃:“我们四县局的。请问你们哪位是厂长?” 魏发友心里一突,赶紧站起身:“同志,我就是,怎么了?出啥事了?” 年轻警察没绕弯子,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今天下午,有个叫梁金涛的人是不是来过你们厂?” 魏发友跟李建国交换一个眼神,点头说道:“是啊!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吧,去汽车站坐车了。 他咋了?犯事什么事了吗?” 另一个警察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很:“不是他犯事,是有热心群众打电话到局里,说有人要报复梁金涛,可能会在他去汽车站的路上动手。” 我们过来核实,确认是不是有这么个人,他是不是真来过你们厂,走的哪条路。” “报复? 动手?” 魏发友的声音瞬间变调,手里的茶杯“哐当”砸在桌上,茶水洒了一桌子。 “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大天白日的敢在街上打人!” 张会计心思电闪,小声对乱了阵脚的魏发友说道:“厂长,会不会是周小虎? 中午他就在食堂闹,肯定是他记恨梁老板,要找人报复!” 李建军也慌了,急忙说道:“同志,梁老板走的是去汽车站的近路,要经过西边那条窄巷,那巷子附近没几户人,要是有人在那儿埋伏……” 为首的警察脸色一沉,问魏发友:“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梁金涛?” 魏发友拍着大腿喊:“有呼机!我记着号码,张会计,赶紧拿纸笔!” 张会计手忙脚乱地找出纸笔,魏发友报号码,他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 警察接过纸条,塞进兜里:“我们会给他发呼机消息,让他往人多的地方走。 你们提供的有用消息越多,这件事处理起来也就跟容易。”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留下的警察坐到椅子上,拿出笔记本摆出记录的样子首先问张会计道:“刚才我见你好像给魏厂长说了嫌疑人是谁。” 张会计表情有些不自然。 因为刚才他说完怀疑周小虎的话之后就后悔了。 周小虎可是县经委周副主任的侄儿,自己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第416章 被堵住了 “怎么,不方便说? 还是有什么顾虑?” 留下的警察看着一脸为难之色的张会计问道。 魏发友想到了张会计的顾虑,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急忙说道:“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敢确定,只是怀疑。 有个叫周小虎的,他今天中午的时候,因为我们厂设备的事,跟梁金涛老板产生了一些误会。 不过啊,这也并不能说明,要报复梁老板的人一定就是他。” “你们再想想,除了周小虎,还有谁可能报复梁金涛?比如没买到设备的竞争对手?” 警察就是警察,问出的问题非常专业,针对性非常强。 魏发友皱着眉琢磨:“竞争对手…… 倒是有几家, 邻县果汁厂之前报过价,没成,会不会是他们?” 李建军赶紧点头:“有可能!他们之前还打电话压价,被魏厂长怼回去了,说不定怀恨在心!” 警察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我们会调查,你们要是想起其他线索,随时给县局打电话。” 说完,他起身就走,脚步声又急又快,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魏发友瘫坐在椅子上,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要是梁老板出事了,咱们怎么跟市经委的领导交代?” 张会计也慌了:“刚才应该留梁老板多坐会儿,哪怕晚走十分钟也好!” 李建军掏出自己的呼机,按了按,屏幕上没消息:“再等等,说不定这会儿警察已经联系上梁老板了。” 三人围着桌子,谁都没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 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接到报警电话后,警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是有心算无心,浑然不觉的梁金涛,在两个警察赶来汽水厂核实消息的途中,就已经出事了。 梁金涛背着包,脚步踩在县城的柏油路上,发出“噔噔”的轻响。 日头往西斜了些,把路边白杨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风一吹,叶子“哗啦”响,混着远处供销社大喇叭里播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倒有几分九十年代小县城的悠闲劲儿。 可他没心思享受这份悠闲,离最后一班回省城的班车只剩半个小时了,得抓紧赶去汽车站。 早上从汽车站来汽水厂时,他就摸清了路 —— 往前再走三百米,拐进右手边那条窄巷,比绕大路能省不少时间。 走到巷口,梁金涛停了停。 巷子也就两米来宽,两侧是斑驳的红砖墙,墙头上爬着枯黄的牵牛花藤。 往里看黑黢黢的,路面坑坑洼洼,还堆着几摞没人要的旧砖,只有头顶漏下的一缕阳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巷子里静得很,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偶尔能听见墙根下老鼠“窸窣”跑过的动静。 刚走了二十来米,身后突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像是有人穿着胶鞋在追。 梁金涛最开始没多想,以为是跟他一样,着急赶路的。 可是当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人后,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身后两个,前面一个。 都面色不善。 堵住梁金涛去路的是为首的黄毛,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刺的歪歪扭扭的青龙纹身。 堵住梁金涛退路的是他的两个小弟。 一个瘦得跟猴似的,穿件花衬衫,扣子只扣了两颗,另一个矮胖的,裹着件灰扑扑的运动服,手里还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木头上沾着点泥。 “看来这是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梁金涛心里这么想着,缓缓放慢脚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瞬间被圈在了巷子中间 黄毛靠在砖墙上,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瘦猴赶紧凑过去帮他点上,火苗映着黄毛眼底的凶光。 黄毛吐了个烟圈,烟味混着汗臭味飘过来,呛得梁金涛皱了皱眉。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弹簧刀,“咔嗒” 一声弹开刀刃,又 “咔嗒” 合上,眼神上下打量着梁金涛:“你就是梁金涛?从省城来汽水厂买设备的那个?” 梁金涛脸色平静,声音更是毫无波澜,淡淡地说道:“我是梁金涛,你们是谁?拦着我干什么?” 他心里已经大致猜到——十有八九是中午闹事儿的周小虎找的人,这小子果然记仇。 黄毛嗤笑一声。 往地上吐了口带烟蒂的唾沫,溅起点尘土:“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花钱请我们来,让你长长记性。” 你挺能耐啊?抢了别人看上的设备,还让人家当中出丑丢了脸,真当岚皋县是你省城来的人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黄毛自以为聪明,既说出了自己等人过来找梁金涛的麻烦所为何事,又没有直接说出周小虎的名字。 这些话落进梁金涛的耳朵里,让他百分百确定,幕后主使就是周小虎。 瘦猴在旁边帮腔,手里的木棍往地上“咚咚”敲了两下:“哥,别跟他废话! 打断他一条腿,让他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梁金涛往后缩了缩,后背的砖墙硌得慌。 本着治病救人承前启后的目的,他试图劝说三人离开:“如果你们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打架他是不怕的。 但时间上耽搁不起,耗下去就赶不上最后一趟班车了。 “梁金涛,你不会是个傻子吧,看不出来我们兄弟是干什么的? 还是说,你没听懂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黄毛没有注意到梁金涛眸底闪过的不耐烦,握着弹簧刀逼近。 “我们要的是让你疼!让你以后不再敢抢别人的东西。” 他说着,冲矮胖小弟使了个眼色:“胖子,把他的包拿过来,里面说不定有好东西!” 矮胖跟班立马点头,迈着小碎步冲上来,伸手就去抓梁金涛的包带子:“小子,识相点,自己把包交出来,省得挨揍!” 梁金涛一个侧身躲闪,矮胖小弟扑了个空,差点撞在墙上。 他恼羞成怒,转身又扑上来,这次直接伸手去拽梁金涛的胳膊。 第417章 踢到铁板上了 “妈的!还敢躲! 别跟他墨迹了!上!直接打断一条腿,让他知道得罪人是什么下场!” 黄毛见状,把烟蒂往地上一踩,手里的弹簧刀又弹开。 刀刃在漏进来的阳光里闪着冷光。 瘦猴小弟立马举起木棍,朝着梁金涛的肩膀就砸过来。 风声“呼呼”的,看着就力道十足。 梁金涛一低头,木棍擦着他的头皮过去。 “砰”地砸在砖墙上,断成了两截,碎木渣溅了他跟瘦猴小弟一脸。 矮胖小弟想趁机抓住梁金涛的胳膊。 他的手又粗又有力,像铁钳似的,一旦被攥住很难挣脱。 黄毛握着弹簧刀,一步步逼近,眼神里满是狠劲:“小子,挺能躲啊!我看这一次怎么躲!” 他抬手就要往梁金涛的胳膊上划,刀刃离皮肤只有几厘米远。 瘦猴也捡起地上的半截木棍,准备朝着梁金涛的腿砸下去。 三个混混摩拳擦掌,眼里都透着凶光,就等着动手让梁金涛吃够苦头。 梁金涛眼看黄毛的弹簧刀就要划到胳膊,心里的那股狠劲瞬间被逼了出来。 重生前特意跟拳术高手学过很长一段时间,重生后第一个跟人打架就干净利落地让峡口村的三个混混杨铁锤、张二狗他们吃尽了苦头。 真要动起手来,别说三个混混,就是三个混黑道的打手他也丝毫不惧。 没等矮胖小弟的铁钳手攥紧自己胳膊。 梁金涛突然往下一蹲,帆布包顺着胳膊滑到手里。 他死死地抓着包带,朝着矮胖小弟的膝盖就抡了过去! 包里有瓶魏发友送的米酒,硬邦邦的,砸在膝盖上跟闷棍似的。 “嗷!” 矮胖小弟疼得惨叫一声,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直咧嘴。 梁金涛没给他喘气的机会,起身就朝着他后腰补了一脚。 矮胖小弟“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黄毛的弹簧刀刚递到一半,见小弟被撂倒,骂了句“妈的”,举着刀就往梁金涛胸口扎。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周小虎交代的打折一条腿就行了。 梁金涛往旁边一躲,刀刃擦着他的帆布包划过,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趁机伸手攥住黄毛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拧——黄毛疼得“啊”了一声,弹簧刀“哐当”掉在地上。 梁金涛又抬起膝盖,狠狠顶在黄毛的肚子上。 黄毛瞬间弯下腰,像只煮熟的虾米,嘴里直吐酸水。 旁边的瘦猴举着半截木棍,本来想偷袭梁金涛后背,见黄毛也被收拾了,吓得手都抖了,木棍在手里晃来晃去。 梁金涛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狠劲让瘦猴腿一软,差点把木棍扔了。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跟着周哥混的!” 瘦猴小弟色厉内荏地喊着,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磕到了地上的旧砖,差点绊倒。 梁金涛没跟他废话,捡起地上的弹簧刀,用刀背朝着瘦猴小弟的胳膊就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瘦猴小弟疼得叫出声,手里的木棍“咚”地掉在地上。 梁金涛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他的脚,弯腰抓住他的衣领,把人往砖墙上一按:“刚才不是挺横吗?怎么不横了?” 瘦猴小弟被按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赶紧求饶:“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帮周小虎来打您!您饶了我吧!” 情急之下,什么动顾不上了,直接就把幕后主使周小虎给供了出来, 黄毛缓过劲来,扶着墙想偷袭。 梁金涛眼角余光瞥见,抬腿就把地上的旧砖踢了过去,正好砸在黄毛的脚踝上。 黄毛又“嗷”了一声,再次瘫坐在地上。 这次是真没力气起来了。 短短不到两分钟,三个混混全被撂倒在地上,要么哼哼唧唧,要么求饶。 梁金涛气息平稳,脸色如常,看上去丝毫不费力。 他看着地上的三人,眼神里还带着没散的凶劲:“真是周小虎派你们来的?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瘦猴小弟最怂,赶紧开口:“好汉,真是周小虎派我们来的! 他给了我们一百块,让我们打断您一条的腿! 还说要是办不成,就找他二爸收拾我们!” 最后一句,周小虎可没说,是瘦猴小弟为了让梁金涛相信自己没有撒谎,临时编的。 他想的是搬出了周副主任这个领导干部,梁金涛就不敢把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黄毛到底混的时间长点,深知周小虎是个什么样的人,猛地听到瘦猴小弟把周小虎给供出来了,气的要死,就要过去踹瘦猴小弟几脚。 被梁金涛瞪了一眼,立马蔫了,支吾了半天,心一横说道:“没错……是周小虎找的我们,我们也是被他逼的!” 矮胖小弟一看这情形,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恐怕这个厉害的家伙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头上。 于是急忙也说道:“梁好汉,听你的口音不是岚皋县人,周小虎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赶紧去坐车吧,周小虎要是知道我们搞砸了,绝对会派其他人过来。 我们哥仨可太了解那小子了,发起狠来,在街上混的没有不怕他的。” 梁金涛弯腰捡起自己的帆布包,检查了一下,呼机没坏,协议本也还在,只是包带被划了道口子。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他冷冷地看着矮胖小弟。 “不用谢不用谢,我这也算......弃暗投明吧。” 矮胖小弟舔着脸急忙说道。 梁金涛看了一眼时间,最后看了一眼三人,记住他们的样子,加快脚步朝汽车站方向走去。 黄毛、矮胖小弟、瘦猴小弟呆立在原地一直都没敢动一下,直到看不见梁金涛的背影了,这才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搓着膝盖、揉着手腕,抱着脚裸,发出一阵阵的哀嚎声。 好一会儿。 受伤最轻的黄毛才哭丧着脸说道:“这TM叫什么事,钱肯定拿不到了,还挨了一顿打。” 矮胖小弟带着哭腔说道:“我还得自己花钱买瓶红花油擦脚踝。” “其实吧......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 瘦猴小弟轻轻甩了甩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走到俩人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第418章 返回省城 梁金涛走出小巷,午猛然出现的阳光晃得他眯了眯眼。 巷子里的汗味和尘土味还沾在衣服上,胳膊肘被弹簧刀划破的帆布包带子随着脚步轻轻晃荡。 他掏出腰上的呼机按了按,想确认下时间。 屏幕却突然“滴滴滴”响了起来,跳出一行绿色的文字:“梁金涛同志,接报有人伺机报复,请避开僻静路段,前往人员密集区域,注意安全——岚皋县公安局”。 他愣了一下,指尖在呼机按键上顿了顿。 警察倒是及时,可惜晚了一步,刚才在巷子里已经跟混混交过手了。 不过这也说明,周小虎的阴谋诡计被有人知道了,并且还报了警,县局也挺负责任。 梁金涛把呼机揣回兜里,抬头往远处望了望——前面大概三百多米处就是汽车站。 “岚皋县汽车站”六个红色大字在夕阳的照耀下像被镶了一层金边。 车站门口,还有跟他一样的人背着行李脚步匆匆往里面走。 现在再给县局回呼机肯定来不及了。 他低头看了眼呼机上的时间——下午五点二十五分,最后一班回省城的班车五点三十分发。 只剩五分钟了! 梁金涛不敢再耽搁,抓着包拔腿就往汽车站跑。 路边的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着,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小推车喊“奶油冰棍五分钱一支”,即便口渴难耐,他都没心思理会,眼里只盯着越来越近的汽车站大门。 跑进去后,他掏出兜里的钱,冲到售票窗口,拍着玻璃喊:“同志!最后一班去省城的班车,还有票吗?” 窗口里的售票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收拾票根,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剩最后一张票,两块五!” 梁金涛赶紧递过五块钱,接过票和找零的两块五,塞进兜里就往候车室跑。 候车室里没多少人,只有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广播里正播放着“前往省城的班车即将发车,请乘客尽快到三号站台检票”的通知。 他快步走到三号站台,检票员正拿着检票钳站在车门口,看到梁金涛跑过来,挥了挥手:“快点!就等你一个了!” 梁金涛一边点头一边递过车票,检票员“咔嚓”剪了个口,把票还给他:“赶紧上车,车要开了!” 他刚上了车,车子就“轰隆”一声发动了,缓缓往前挪。 找了个靠后的靠窗位置坐下,把包放在腿上,长长松了口气。 总算赶上了,要是没赶上,今晚就住在岚皋县城了,指不定还会遇到什么麻烦。 车子慢慢驶出汽车站,沿着县城的柏油路往城外开。 梁金涛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街景。 供销社的大喇叭还在响,路边的白杨树一排排往后退,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中山装的行人,还有骑着自行车的工人。 九十年代小县城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掏出呼机,又看了一遍县局发来的信息,想着等到了省城再回也不迟,便又把呼机揣了回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明天得找着租辆中巴车,后天等霍队长来了后,就陪着六位销售商去柳河乡考察。 可他不知道,在他跑出小巷的时候,不远处一棵白杨树后,一个穿着灰色中短袖的男人正盯着他的背影。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梁金涛跑进汽车站,又看着开往省城的最后一趟班车缓缓驶出车站。 然后有点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穿过马路,慢慢地朝县供销社走去。 班车渐渐驶离县城,周围的景色变成了农田和树林,风从车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梁金涛睁开眼,看着窗外的田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设备的事总算搞定了,酒厂的投产又近了一步。 至于周小虎之流,他已经不去考虑了。 有惊无险的遭遇,权当是便宜买来灌装设备的代价吧。 ...... 黄毛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县供销社方向挪,脚踝被旧砖砸的地方还在疼。 矮胖小弟和瘦猴小弟跟在后面,一个揉着膝盖,一个甩着胳膊。 三人活像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败兵,引得路边行人频频回头。 “妈的,早知道那姓梁的这么能打,给我一千块我都不来!”矮胖小弟一边走一边抱怨,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这膝盖,估计得疼好几天,红花油估计一瓶不够,得买两瓶!” 瘦猴小弟赶紧附和:“就是!一会儿跟周小虎要钱的时候,咱们得多要点,至少得把医药费报了!” 黄毛瞪了他俩一眼,疼得龇牙咧嘴:“闭嘴!自己出的主意自己先犯浑了。 周小虎要是知道咱们没办成事,不揍咱们就不错了,还想要医药费? 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别乱说话!” 三人总算挪到了周小虎常来的饭馆门口。 红色的招牌上蒙着层薄灰,门口挂着的塑料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黄毛深吸一口气,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饭馆里没多少人,只有两桌客人在吃饭,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算账。 看到黄毛三人进来,老板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算账——显然对这几个经常来混吃混喝的混混没什么好感。 如果是平时,黄毛肯定会跟饭馆老板互怼几句,不过这会儿没那个心思。 问清楚周小虎在哪个包间,就领着两个小弟往二楼走。 楼梯板“咯吱咯吱”响,像是随时要塌掉。 走到“聚贤厅”门口,黄毛先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周小虎有气无力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一股酒气和菜香扑面而来。 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已经上了二凉三热一汤六道菜。 红烧肉、凉拌牛肉、炒豆干......还有一盆炖鸡肉。 旁边放着一瓶“西凤酒”,两个酒杯倒满了酒。 周小虎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酒杯,正准备往嘴里倒,看到黄毛三人进来,动作顿了顿,把酒杯放下,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回来了?” 说着话,放下酒杯,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扫过三人身上的狼狈样,“看你们这模样,我安排的事,应该办妥了吧?” 第419章 三个糊涂蛋 即便在过来的路上,他在心里暗暗地把要说的话反复记忆了好多遍。 可在推门进来,看到周小虎的第一眼,黄毛心里还是一紧。 等周小虎说完之后,他赶紧挤出笑容,故意挺直腰板,把疼得发抖的腿往桌后面藏了藏:“妥了!哥您放心,那姓梁的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本来以为周小虎会让他们坐下喝酒吃肉,可等了半天,周小虎压根没这个意思,只是盯着他看。 旁边的矮胖小弟和瘦猴小弟就更不敢坐了,只能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黄毛心里突然高兴了。 周小虎这态度,明显是没把他们当回事,那自己之前的愧疚和不好意思,简直是多余的! 他清了清嗓子,偷偷瞥了眼坐在周小虎旁边的陌生人 。 中年男人约四十岁,鼻梁直挺,薄唇一直抿着,脸色偏暗黄,没留胡茬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细纹,看人时眼神锐利,似乎总在琢磨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周哥,” 黄毛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要不咱们去外面说? 这儿还有外人在……” 他怕当着陌生人的面,把话说得太细,万一传出去不好。 周小虎却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中年男人:“没事,这是我铁哥们,王哥,自己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 那中年男人抬了抬眼皮,冲黄毛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又低下头继续喝茶,没说话。 黄毛见状,也不再犹豫,开始添油加醋地编瞎话:“周哥,您是不知道,那姓梁的刚开始还挺横,跟我们耍嘴皮子,说什么‘有话好好说’,想用钱收买我们! 我当时就火了,跟他说‘贵人交代的事,不是钱能解决的’,然后我就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动作,故意把自己说得很厉害,完全没提自己被梁金涛揍得落花流水的事。 瘦猴小弟赶紧帮腔:“对对对!梁金涛被一拳给打蒙了,我跟胖子也没闲着,上去就踹了他几脚,那姓梁的哭得跟个娘们似的,一个劲地求饶!” 矮胖小弟也跟着点头:“没错!我们还警告他,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就砸了他买的那几套破设备,让他血本无归!” 黄毛见两人配合得好,心里更得意了。 继续编:“最后他实在是害怕了,求我们放他一马,因为他的一条腿快被我们打折了,我就花了两块钱雇了个拉架子车的,把他送到汽车站了!” 周哥,我来您这边之前,还问了拉架子车的,说他已经买了票,这会儿估计已经坐着最后一班班车离开县城了,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周小虎听的过程中,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时不时跟旁边的中年男人王哥交换一个眼神。 王哥每次都会微微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黄毛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乱飞,把他跟瘦猴小弟、矮胖小弟说得跟英雄似的,完全没注意到周小虎和王哥的眼神变化。 等黄毛说得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终于说到了正题:“周哥,您之前说,办完事给我们一百百块,刚才雇架子车花了两块。 您看…… 是不是先把钱给我们?我们哥仨也没吃饭。 另外,捅揍梁金涛的时候,我们三个也受了轻伤,还得去买红花油……”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神盯着周小虎放在桌上的钱包。 周小虎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酒杯,没等黄毛反应过来,就把杯中剩下的白酒 “哗啦”一下,全部泼到了黄毛的脸上! 白酒顺着黄毛的头发往下淌,流进他的眼睛里、嘴里,又辣又疼。 黄毛“啊”的一声惨叫,赶紧用手去擦眼睛。 他完全懵了。 周小虎这是怎么了? 自己不是把事办得妥妥帖帖的吗? 白酒泼在黄毛脸上的瞬间,整个包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黄毛被泼得懵在原地,原本嚣张的神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错愕和狼狈。 “周哥!您…… 您这是干啥啊?” 他的声音带着颤,眼神里满是不解,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站在旁边的瘦猴和矮胖更是吓得浑身一僵。 俩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却瞪得溜圆,互相递着眼色,满是慌乱。 瘦猴悄悄拽了拽矮胖的衣角,嘴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问:“咋回事?嫌钱要多了?” 矮胖也赶紧回了个口型:“肯定是!一百块就不少了!” 俩人瞬间达成共识,完全没往“谎言被戳穿”的方向想。 瘦猴反应最快,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 腰弯得跟虾米似的,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起。 “周哥,您别生气!是我们不懂事,是我们贪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周小虎的脸色。 见对方脸色依旧冰冷,赶紧又补充道:“那…… 那两块钱雇车费、还有我们买药的钱,我们都不要了!就…… 就拿一百块,够吃顿饭就行,您看这样成不?” 说着,他还赶紧拽了拽黄毛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别瞎说话”的警告。 黄毛这才如梦初醒。 赶紧抹掉脸上的酒渍,露出通红的脸颊,也跟着点头哈腰,刚才被梁金涛揍出来的疼都忘了:“对对对!周哥,是我糊涂! 一百块就够了!多一分我们都不要!” 他的声音带着讨好的沙哑,眼神里满是祈求,生怕周小虎再发火。 矮胖也赶紧跟上。 双手在身前搓来搓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额角的汗都冒了出来。 “周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俩粗人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往周小虎身边挪了挪,却被周小虎投来的冰冷眼神吓得立马停住脚步,只能在原地打转。 “说真的,谢谢您看得起我们仨,愿意把这事交给我们办!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您尽管吩咐!我们保证随叫随到,办得妥妥帖帖的。” 第420章 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面对随时会开启暴走状态的周小虎,黄毛等人很聪明地选择了俯首称臣。 仨人站在原地,跟三只受惊的鹌鹑似的,头低着,眼神不敢直视周小虎,只敢偷偷用余光瞟他的神色。 瘦猴小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矮胖小弟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黄毛脸上的酒渍还没擦干净,狼狈又滑稽。 他们满心以为,只要降低要价、表足忠心,周小虎就能消气。 却没注意到周小虎眼底越来越浓的怒火,。 没察觉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王哥,正用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他们,手指在茶杯沿轻轻摩挲,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周小虎盯着眼前三个还在自作聪明的混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王哥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 王哥冲周小虎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别急,周小虎这才压下怒火,冷冷地看着仨人,没再说话。 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黄毛、瘦猴和矮胖,还以为周小虎是在考虑他们的提议,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 王哥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原本闹哄哄的包间瞬间静得能听见黄毛三人咽口水的声音。 他抬眼扫过三个混混,眼神跟冰锥似的,直戳得人心里发毛:“你们刚才说,把梁金涛揍得哭着求饶?还花两块钱雇架子车送他去车站?” 瘦猴小弟刚想点头附和,王哥突然提高声音:“我怎么听说,是梁金涛把你们打得趴在地上哼哼,连弹簧刀都被人缴了?” 这话一出口,黄毛三人脸色“唰”地就白了,跟纸似的。 黄毛张了张嘴,想辩解,可嘴唇哆嗦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姓王的怎么会知道?难道有人盯着他们? 瘦猴小弟和矮胖小弟更是慌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敢再看王哥。 周小虎原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黑了。 他抓起桌上的酒瓶,“哐当”砸在桌角,酒瓶口崩出的玻璃渣溅了一地:“你们竟敢骗我! 我让你们去打断那姓梁的一条腿,你们倒好,被人家揍得跟孙子似的,还敢在这儿编瞎话骗钱!” 他越说越气,指着黄毛的鼻子骂:“我问你们,刚才在巷子里,有没有跟梁金涛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黄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周小虎是怕他们出卖他! 他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乱摆:“周哥!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就算被打死,也不敢提您的名字啊! 您放心,那姓梁的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您安排的!” 瘦猴小弟和矮胖小弟也赶紧跟着跪下,一个劲地磕头:“周哥,我们真没说!您饶了我们吧!” 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要是承认说了,周小虎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以后在岚皋县就别想混了;就算现在挨顿揍,只要没出卖周小虎,至少还能留条活路。 周小虎盯着黄毛看了半天,眼神里满是怀疑:“真没说?我可警告你们,别跟我耍花样!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说了半句不该说的,我让你们在岚皋县彻底消失!” 他说着,还故意踢了黄毛一脚,力道重得让黄毛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出声。 黄毛抱着周小虎的腿,哭丧着脸哀求:“周哥,我们对天发誓!真没说!” 当时梁金涛问我们是谁指使的,我们只说是自己看他不顺眼,连您的名字都没提一下!” 矮胖小弟也跟着哭:“是啊周哥!我们就算再傻,也不敢出卖您啊!您就相信我们这一次吧!” 周小虎蹲下身,一把揪住黄毛的衣领,眼神里满是狠劲:“我再问最后一遍,到底说没说?” 黄毛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咬牙摇头:“没……没说!” 瘦猴小弟和矮胖小弟也跟着点头,头点得跟捣蒜似的,生怕周小虎不信。 周小虎盯着他们看了足足半分钟,见三人眼神里全是恐惧,不像是装的,才松开手,往椅背上一靠,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识相。 不过,你们办事不利,还敢骗我,之前答应的钱,想都别想!” 他指着门口,声音里满是厌恶:“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再让我看见你们,打断你们的腿!” 黄毛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身上的疼,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出门时还差点撞在门框上,连句“谢谢”都没敢说,转眼就没了踪影。 包间里只剩下周小虎和王哥。 周小虎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猛灌一口,把酒杯重重摔在桌上:“这群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王哥却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周少,别急,他们没出卖你,就是好事。” 梁金涛现在还不知道是你干的,咱们还有机会。” 周小虎抬头看向王哥:“王哥,那接下来怎么办?梁金涛已经回省城了,咱们总不能追到省城去吧?” 他现在心里又慌又怕——要是梁金涛背后的人知道了这事,他二爸都保不住他。 王哥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不用追去省城。 “我过来的时候我姐夫说了,梁金涛要在省城开酒,地方已经选好了,等把厂房维修的差不多就会把这些设备拉过去。 我觉得咱们可以在他派车过来拉设备的时候做点文章,让他知道,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后果很严重。 如果这一条还是行不通的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小虎:“这是梁金涛公司和酒厂的地址,咱们可以……” 周小虎接过纸,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慌乱一扫而空:“王哥,您的意思是……” 王哥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拍了拍周小虎的肩膀道:“咱们耐心等到梁金涛的酒厂开始生产,如果到了那天他还不识趣的话...... 只要在原料里做点手脚,再匿名举报他的酒厂不合规,到时候工商、质检的人一上门,他的酒厂就别想开下去! 到时候,他就会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周小虎越听越兴奋,猛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第421章 一刻不得闲 “周少,事情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严格说起来,跟你没有关系,是黄毛他们办事不力。 这是之前在电话里就说好的一千块,我相信以后的日子,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王哥淡淡地笑说着,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周小虎没想到任务没完成,酬金一分不少。 心头狂喜翻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迟疑片刻后,才慌忙伸手接住信封,激动不已地说到底:“王哥,您放心,以后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有需要在岚皋县处理的麻烦,您随时招呼一声,我保证绝不含糊!”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封,眼神里满是狠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面对花钱大方的主儿,周小虎自以为找到了发财的路子。 可他没注意到,王哥在低头喝茶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他哪是在不计前嫌,有意结交周小虎? 不过是想借周小虎的手,搞垮梁金涛的酒厂,帮姐夫出口恶气。 等事成之后,周小虎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就由不得他了。 包间里灯光昏暗,映着两人各怀鬼胎的脸。 连夜返回省城的梁金涛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梁金涛坐出租车回到公司楼下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省城的夜晚比岚皋县热闹不少,路边的路灯亮得晃眼,小饭馆的霓虹灯闪烁着,还能听见夜市摊主的吆喝声。 他提着包,脚步有些虚浮——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班车,又折腾了半天,早就累得够呛。 办公楼的灯大多已经灭了,只有一楼门卫室还亮着灯。 看门老张看见他,赶紧从屋里出来,笑着打招呼:“梁总,您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今天不回来了呢!”? 梁金涛点点头,掏出钥匙:“去岚皋县办点事,耽误到现在了。今天有人来过吗?”? 老张摇了摇头:“李老板两口子下午五点多过来了一趟,见你不在就走了。 叮嘱我转告您,说让您回来别太累,有事明天再说。”? 梁金涛心里暖了暖——李耀光和高婷梅倒是贴心,知道他跑外辛苦。 他没打算打扰两人,毕竟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即便他现在就想知道,市经委姚主任之所以会给岚皋县汽水厂厂长蒋毅伟打电话,是因为高婷梅的面子。? 他上了二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屋里一股淡淡的灰尘味。 打开灯,桌子上还放着临走时写下的待处理事项,旁边压着一支钢笔。 把包放在椅子上,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气喝下去,才觉得舒服了些。? 他拿起桌上的销售商名单,上面记着五位周边市重量级销售商的名字和电话。 这五位都是之前约定好,要去柳河乡考察的,明天就是约定出发的日子,得最后再确认一遍。? 梁金涛抓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先给成纪的刘老板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来,刘老板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喂?哪位啊?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梁金涛赶紧笑了笑:“刘老板,我是梁金涛,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 “哦!是梁总啊!” 王老板的声音瞬间热情起来,“您是为了明天去柳河乡的事打电话的吧?”? “对对对。”梁金涛说道,“就是想跟您确认下,您明天几点到省城?我好去车站接您。” “我坐早上八点的火车,估计十点半就能到省城站。” 刘老板说道,“不用麻烦您来接,我自己打个车直接去你公司就行了!”? “那哪行!您是客人,我必须去接!”梁金涛坚持道,“十点半我在汽车东站出站口等您,不见不散!”? 刘老板拗不过他,只能答应:“行!那我明天就等梁总您来接!”? 挂了刘老板的电话,梁金涛又给安定的张老板打过去。 张老板是做酒水生意的老手,说话很爽快。 一听说梁金涛要去接站,立马答应:“我明天坐九点的长途汽车,最迟十一点左右到汽车东站,您要是方便,就来汽车站接我,不方便我自己过去也成!”? “方便!肯定方便!” 梁金涛说道,“十一点我在汽车站门口等您,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那感情好!我还想跟梁总您好好聊聊代理的事呢!” 张老板笑着说。? 梁金涛又给雍凉的孙老板打了电话。 孙老板明天下午两点到省城,梁金涛也约定好去接站。? 随后又分别给其他两位老板打了电话。 时间都确认好后,梁金涛松了口气,把接站时间记在笔记本上,又在旁边画了个圈——可不能忘了接站的事。? 他刚放下笔,又想起施工队的事。 针织厂的维修必须得按期开工,并且进度尽可能要提前。 之前跟霍队长约定好,让他明天带施工队过来。 梁金涛赶紧又拿起电话,给霍队长打了过去。? 霍队长接电话时,声音里还带着点困意:“梁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不好意思霍队长,打扰您休息了。”梁金涛赶紧道歉,“就是想跟您确认下,您带施工队过来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对吧?”? “干活的家伙什今天下午都装车了,我们明天早上六点从队里出发,估计八点前就能到省城。”霍队长说道,“您不用过来接,我们直接去针织厂就行,到了给您打电话。”? “行!那我明天八点半在针织厂门口等您。”梁金涛说道,“辛苦您了,霍队长。” “客气啥!您照顾我生意,说应该感谢您!” 霍队长笑着说。? 挂了霍队长的电话,梁金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这才觉得肚子“咕咕” 。 一大早上在岚皋县汽车站附近随便吃了点,中午饭蒋毅伟安排挺丰盛,可惜被周小虎那个混球给搅和了。? 他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下楼。 看门的老张见他要出去,问道:“梁总,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出去吃点东西。”梁金涛笑了笑,“张叔,您早定休息,不用管我。”? 第422章 准备单干 梁金涛早上六点就醒了。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省城的街道上还没多少人,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马路,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唰唰”的声响。 他简单洗漱完,揣上呼机和钱包就出门了,路过楼下早点摊,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一边走一边吃。 按照计划,他得先去租车公司预定好中巴车,再赶去针织厂等霍队长,时间得掐紧点。 租车公司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门口停着好几辆待租的车,其中一辆银灰色的中巴车格外显眼,车身擦得锃亮,车窗玻璃也干干净净。 老板正站在车旁抽烟,看见梁金涛过来,赶紧掐了烟迎上去:“梁总,您可来了! 这就是您预定的车,刚做过保养,座椅都擦干净了,保证坐着舒服!” 梁金涛绕着车转了一圈,敲了敲车身:“车况没问题吧?下午要拉几位老板去祖厉县下面的一个乡,可别半路上出故障。” 老板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这车是去年刚进的,跑了还不到一万公里,从来没出过毛病! 司机小王技术也好,对周边县区的路熟得很,保证把您和老板们安全送到!” 梁金涛点点头,掏出预定金递过去:“行,那就先这样,我大概十点左右再过来。” “没问题!我让小王在这儿等着,您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出车!” 老板接过钱,笑得眼睛都眯了。 从租车公司出来,梁金涛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针织厂。 到厂门口时,才七点半,看大门的老杨正坐在门卫室里喝茶,见梁金涛过来,赶紧打开门:“梁总,这么早啊?霍队长他们还没到吧?” 梁金涛走进门卫室,接过老杨递来的茶杯:“早来会儿放心,霍队长说八点前到,估计也快了。 老杨,这几天厂里没什么事吧?” 老杨叹了口气:“能有什么事?就几间空厂房,我天天在这儿守着,除了偶尔有收废品的过来问问,没别人。”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昨天下午有几个人过来,跟我打听厂子的情况,我看他们的面相不像是好人,您可得留个心眼。” “不像是好人?” 梁金涛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他没敢往下想,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疑虑,跟老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等着霍队长。 八点刚过,远处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梁金涛赶紧走出门卫室,只见三辆车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 最前面是辆小货车,后面跟着两辆大货车,车身上印着“霍氏施工队”的字样。 车刚停稳,霍队长就从小货车的驾驶室里下来,穿着件蓝色工装,脸上满是笑意:“梁总,我们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你一向很准时!”梁金涛迎上去,握了握霍队长的手,“霍队长,辛苦你们了,还带了这么多设备!” 霍队长哈哈大笑:“干工程嘛,设备得带齐! 你看,小货车拉着工具,大货车装着维修材料,保证三一个月内把厂房维修好!” 说话间,大货车的车厢门被拉开,十几个工人分别从车上跳了下来。 下来的时候还不忘随手提一两件工具,脸上还带着点疲惫——显然是挤了一路。 梁金涛看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霍队长,让工人们挤车厢,太委屈他们了。” 霍队长摆了摆手:“没事!驾驶室坐了不了几个人,车厢里挤挤也暖和,咱们干体力活的,不怕这点苦!” 他回头冲工人们喊,“都别愣着了,先把设备卸下来,一会儿梁总带咱们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就准备开工!” 工人们齐声应道,开始卸设备。 设备都卸下车后,梁金涛带着霍队长他们在厂子里转了一圈。 时不时指着需要维修的地方说:“这几间厂房的屋顶得补补,墙面要重新刷一遍,地面也得找平,辛苦兄弟们了。” “放心!保证给您弄得妥妥帖帖!” 霍队长拍着胸脯保证。 转完厂房,已经八点半了,梁金涛看了眼呼机:“霍队长,我得去接几位销售商,中午我尽量赶过来陪您们吃顿便饭!” “行!你去忙你的,这儿有我呢!” 霍队长说道。 梁金涛赶到租车公司,司机小王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见他进来,赶紧起身相迎道:“梁总,咱们现在就去接人?” “先去汽车东站!” 梁金涛说道。 中巴车平稳地开在路上,十点半准时到了汽车东站。 刘老板已经在出口等着了,看见梁金涛,赶紧迎上来:“梁总,咱们又见面了!” “刘老板,让您久等了!”梁金涛笑着说,把人让上车,“咱们先去公司,等另外几位老板到了,中午一起吃饭。” 回到公司,李耀光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见到刘老板,赶紧热情地打招呼。 中午,梁金涛在公司附近的饭馆订了包厢,李耀光陪着几位老板,他则中途离开,去针织厂请霍队长和工程队的几位大拿吃了个便饭。 “霍队长,兄弟们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梁金涛端起酒杯,跟霍队长和几位大拿碰了碰,“厂房维修的事,就拜托大家了!” “梁总客气了!我们一定好好干!” 霍队长说道,跟手底下的几位得力干将一起喝了杯酒。 吃完饭,梁金涛赶紧赶回公司,下午两点多,又去汽车站接上最后赶来的孙老板。 算上司机,一行八人坐上中巴车,朝着柳河乡出发。 中巴车驶离市区,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成了农田,风从车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刘老板看着窗外,笑着说:“梁总,酒厂开在省城,那我们以后进货的话,价格方面是不是还能优惠一些?” 梁金涛笑说道:“那是肯定的。 也希望各位老板继续一如既往地支持‘柳河劲酒’,支持我梁金涛。” 几位老板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同时笑了起来。 原道而来的孙老板说道:“那是肯定的。 我们做买卖,一认产品质量,二认跟谁做生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李耀光口中得知,梁金涛要单干了。 第423章 临时抱佛脚 七月初的祖厉县柳河乡。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裹着黄河边特有的湿润泥土味。 乡政府大院外的老槐树叶子绿得发亮,蝉鸣声“知了知了”地此起彼伏。 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黄河水的凉意,却驱不散李建国心里的燥热——他攥着电话听筒,指节都泛了白,脸上却笑开了花。 “金涛!你说真的? 明天下午两点半,你们就会从省城出发?” 李建国又追问了一遍,声音里的激动压都压不住。 电话那头梁金涛的声音透着沉稳和笃定:“错不了,都跟老板们敲定了,中巴车也租好了,走县城直达柳河乡的路,路上不耽搁的话六点前肯定能到。” 挂了电话。 李建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 要是能像之前那样,让这六位经销商再次适当地增加进货量,酒厂销量上去了,今年的政绩报表就能写得漂漂亮亮。 说不定年底前仕途之路会进一步,从副乡长转成正的。 哪怕变成副书记也行啊! 越想越兴奋,李建国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坐到办公桌前翻出接待流程笔记。 从出席接待的领导人数,到酒厂展厅的样品摆放,再到这两天的菜谱搭配,甚至于入住祖厉饭店的客房位置,都做了认真核对。,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任何细微的疏漏都不能忽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黄河边的雾气还没散。 浑浊的黄河水裹着泥沙奔腾向东,岸边的芦苇荡绿油油的,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李建国早早就起来了,把自己收拾利索,等到了六点半,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全体干部集合!十分钟后在院子里开会!” 被他一嗓子吼醒的乡干部,都是因为家在县城或是在别的乡镇,所以上班期间都住在单位。 时间不长,十来号人揉着眼睛站在院里,有的还穿着拖鞋。 李建国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家在柳河乡的干部们陆陆续续赶来了。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 李建国站到台阶上,手里攥着个小本子开始安排:“张干事,你带两个人一会儿去街上,挨家挨户地告诉沿街的商户和住户,务必把房前屋后的垃圾、杂草清理干净。 另外再把之前迎接侨商使用过的那些彩旗挑干净的插上几面,看着喜庆。 王会计,你去准备十挂鞭炮,明天下午老板们到的时候在酒厂门口放,再买些水果、瓜子,放在接待室!” 刘主任,你去通知各村支书,让他们发动村民把自家院门前面扫干净。 重点要叮嘱他们,要是有人问起枸杞基地的情况,就说这是政府给老百姓办的的一件大好事!” 乡干部们都知道李副乡长在筹备接待经销商的事情。 听到从省城来的老板们明天下午就到了,立马精神百倍。 张干事赶紧应道:“李乡长放心,保证把路清得干干净净!” 李建国还不放心,又补充道:“路两边的电线杆上,把咱们酒厂的宣传海报贴上,多贴几张! 没有安排具体工作的,下午上班后,一起过去把今年新铺的那条通往药酒厂的柏油路清扫出来。” 安排完毕,李建国回到办公室,抓起电话,给柳河药酒厂的王副厂长打了过去。 语气里满是叮嘱:“老王,昨天跟你说的接待流程,再跟刘副厂长对对! 展厅里的样品酒,要按度数从低到高摆,标签一定要贴对,不能有错别字!” 车间里的工人,都让他们穿新洗的工装,机器擦亮点,特别是灌酒的流水线,一点油污都不能有! 晚上的饭,就按我定的四凉六热来——凉拌猪耳朵、酱牛肉、拍黄瓜、凉拌木耳,热菜要红烧肉、黄河鲤鱼、小鸡炖蘑菇、青椒土豆丝、糖醋排骨,再整个豆腐炖白菜。 告诉食堂的王胖子,拿出吃奶的力气一定把菜做好了,要是出一丁点差错,我扣他上半年的奖金!” 王副厂长在电话那头赶紧说:“李乡长,您放心!我跟刘厂长天不亮就到酒厂了,样品摆好了,工人也都交代过了,连茶杯都用开水烫了三遍! 还有,跟邹师傅要了一坛子五斤装的十年酿,再配上咱们的‘柳河劲酒’,老板们肯定满意!” “好!想得周到!” 李建国满意地点点头,挂了电话看了眼手表。 八点半了,得赶紧去县城汇报,要是能请县领导过来撑场面,这事就更稳妥了。 乡上唯一的一辆车昨天中午送陆书记去县上开会了,他只好坐上县供销社派来拉酒的小货车。 七月的太阳越来越毒,晒得柏油路发烫,路过县城外的黄河大桥时,桥上的行人都躲在树荫下走。 李建国让司机把他直接送到县政府附近,进去后找到开会的地方,趁着有熟人出来上洗手间让他告诉陆书记自己有事找他。 十几分钟后。 陆满仓就从会议室里面出来了,直奔走廊尽头的男洗手间。 李建国跟在后面等他从里面出来。 陆满仓摔着手上的水珠,问道:“有要紧事?” “陆书记,六位经销商来咱们乡考察的事情确定了,梁金涛下午三点左右陪着他们从省城出发,六点前就会到县城。 我想咱们要是能请县领导出面接待,老板们肯定会认为咱们对他们相当重视,咱们乡的政绩也能更突出!” 李建国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急切。 陆书记眼睛一亮:“我还以为这件事还得拖几天呢,要是早知道他们今天来,我昨晚上就去找相关领导汇报了。 不过也没事,咱们已经经历过一次接待侨商的活动了,都有接待经验。 你稍微一等,我进去跟郭主任请个假,一起先去ZX找老书记。 他是你我的老领导,只要他来参加接待活动,再去请其他领导就容易多了。” 李建国笑着点头,说“还是书记您考虑的周到”。 如果梁金涛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说,李副乡长,原来你在临时抱佛脚啊,根本就没有提前跟县领导汇报这件事。 第424章 凡事都要讲规矩 回到会场的陆满仓,找到负责会场纪律的县府办郭主任,低声说明缘由。 郭主任一听,立刻准假。 同时表示自己会找机会跟主席台的几位领导汇报这件事。 陆满仓表示感激不尽,有情后补。 从会场出来后,叫上李建国,下楼坐上吉普车,匆匆赶往县政协。 汪江河的办公室在三楼,窗外就能看到黄河。 他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见敲门进来的是陆满仓跟李建国,就笑着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你们两位一起过来,肯定有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服务人员端着两杯热茶进来,放下后轻轻地离开了。 李建国赶紧把情况说明,语气里带着讨好:“汪副主席,您是咱们乡的老领导,要是您能出席接待,老板们肯定觉得咱们酒厂受重视,以后销路也能更好!” 汪江河放下手中的报纸,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边缘。 目光先落在窗外奔腾的黄河上,又缓缓转回到李建国和陆满仓身上,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意。 “建国啊,陆书记,你们的心意我懂。” 他抬手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上开水。 热水注入瓷杯的“哗哗”声,恰好冲淡了空气里的急切。 “柳河乡药酒厂,也倾注了我很多心血,就跟自家孩子似的,哪能不盼着它好?” 李建国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再劝,汪江河却轻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们说的经销商考察,是天大的好事,要是能谈成长期的合作,不光是乡上的政绩,咱们全县的乡镇企业都能跟着沾光。 可你们也知道,我这才刚到ZX,主要精力都在整理文史资料、调研民生这些事上,不插手具体的经济工作了。” 他拿起桌上的ZX工作手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两人看:“你看,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咱们政协的职责是‘政治协商、民主监督’,要是我再去凑接待的热闹,难免会让人说‘越位’,反而给你们添乱。” 陆满仓赶紧说道:“汪书记,您是老领导,您去了是给我们撑场面,哪能算越位?” 汪江河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老领导的身份,更要守规矩啊。 再说了,赵副县长分管工业,年轻有为,又熟悉现在的市场行情,他出面接待,既能跟老板们聊透政策,又能体现县里的重视程度,比我这个‘退下来的老人’合适多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放心,我虽然不去现场,但要是有需要我帮忙协调的地方,比如联系县里的老商户给老板们做推荐,我随时都能出力。 咱们的目标是把酒厂的销路打开,谁出面不重要,把事办成了才是关键,你们说对不对?” 李建国看着汪江河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心里明白这是婉拒的意思,再劝下去反而失礼,只能顺着话茬说道:“您说得对,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那我们就先去找赵副县长,后续要是有需要,再麻烦您。” “客气啥,都是为了柳河乡的发展。”汪江河送两人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沉住气,路上注意安全,这两天的接待要是有啥情况,随时跟我通个气。”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汪江河才收回目光。 转身走回办公室,拿起桌上的报纸,却没再看进去。 他不是不想帮,只是今年过来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又不想再卷入复杂的政绩纷争,只能用 “守规矩”“不越位” 的理由,委婉地推掉这场接待。 李建国和陆满仓悻悻地离开。 走出ZX大楼,李建国叹了口气:“要是老书记能去就好了,他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别灰心,咱们去找赵副县长!” 陆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 俩人又赶到县政府,一直等会议结束一会儿了,先去找到县府办郭主任。 郭主任说自己跟几位领导汇报了,如果接到出席的通知,会第一时间告诉陆满仓。 最后笑说,你们直接去找赵副县长吧。 柳河乡的书记跟副乡长又是感激不尽,有情后补。 俩人敲开赵副县长的办公室。 赵副县长正在看文件,看到他们后,笑着停下手中笔,看样子应该从郭主任那里已经知道了。 李建国汇报完后,他笑着站起来:“这是好事啊!柳河乡的药酒厂要是能在全省把摊子铺开,也是咱们全县的成绩! 下午我去,再让县府办的刘副主任陪我一起,咱们好好接待老板们!” 李建国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谢谢赵县长!您放心,我们肯定把接待工作做好,不让您失望!” “不用谢,都是为了工作。”赵副县长摆摆手,“下午五点,我在办公室等你们,一起去路口迎接从省城来的老板们。” 从县政府出来,已经中午了,黄河边的太阳晒得人头晕。 李建国和陆满仓在县政府附近的饭店要了几个菜边吃边聊。 期间又敲定柳河乡副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出席接待,从乡到县的接待队伍总算配齐了。 有人会问,为什么不直接去向一二把手汇报? 问就是书记上去市上开会了,后天才能回来。 那县长呢? 他能出面的话,规格不是更高? 问就是县长分管全县全盘工作,日常要对接市局、处理重大民生项目,像经销商考察这种‘乡镇级主导、县级辅助’的事,要是请他出面,反而不合规矩。 柳河乡药酒厂是乡镇企业,这次接待核心是‘经销商考察合作’,属于工业口的常规业务。 赵副县长分管工业、乡企,正好对口,他出面既符合‘分管领导抓具体’的原则,又不会让场面‘失衡’。 要是县长来了,经销商是感受到被重视了,但反过来,人家会觉得‘这点小事都要劳烦县长’,反而怀疑乡企的统筹能力。 到时候,一手促成这件事的李建国,不但升官无望,非常有可能还会给县上主要领导落个“不懂规矩、不会统筹”的印象。 第425章 欢迎考察团 下午五点半。 夕阳把祖厉县的柏油路染成暖金色,中巴车稳稳地停在县城外的迎宾路口。 梁金涛刚推开车门, “噼里啪啦”的鞭炮就响了起来。 路口两侧站满了人,最前面的陆满仓衣着正式,旁边县府办刘副主任、县工业局张副局长,还有李建国,都笑着往这边走。 “各位老板!金涛!一路辛苦!”陆满仓快步上前,先跟梁金涛握了握手,又跟六位经销商老板打招呼,“我代表柳河乡两万多父老乡亲,欢迎各位老板来考察!” 梁金涛作为主陪,上前介绍双方认识。 刘副主任热情地笑说道:“各位老板,赵县长在饭店等着各位,咱们先上车,到了地方再细聊!” 六位经销商里,年纪最长的王老板握着陆满仓的手直感慨:“陆书记、刘副主任太客气了!还放鞭炮迎接,我们这待遇也太高了!” 成纪的刘老板也笑着点头:“是啊!刚进县境就看见路边插的彩旗,写着‘欢迎柳河劲酒经销商考察团’,真是受宠若惊!” 只有李耀光站在后面,眉头微蹙。 他心里还惦记着高婷梅弟弟的事,刚才路上梁金涛跟老板们聊得热闹,他也没好插话,这会儿看着热闹的欢迎场面,脸上的笑也有点勉强。 梁金涛拉着李建国说道:“各位老板,晚上跟明天的接待有任何问题,你们都可以向李乡长反应!” 李建国笑说道:“各位老板,咱们因‘柳河劲酒’而结缘,我们早就盼着你们能亲自过来走一走,看一看了。” 就在梁金涛跟刘副主任确认上车安排时,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邱富海正帮着维持秩序,看见梁金涛看过来,赶紧挤过来,压低声音笑:“涛弟,这段时间忙坏了把?听说你今天带人过来,我主动申请跟着来了!” “邱哥!我姐跟两个孩子都还好吧,这段时间确实太忙了,电话都没顾上打一个。” 梁金涛很是惭愧地说道,“等我把省城那边安顿好了,下次回来,咱哥俩喝几杯。” “你忙你的,你姐跟两个孩子都好着呢,” 邱富海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姐知道我要过来接你,特意在电话里叮嘱,让我提醒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说话间,陆满仓已经安排好了车辆——四辆黑色小轿车,一辆中巴车,小轿车送各位老板,中巴车拉随行人员。 梁金涛陪着李耀光老板、刘老板坐进第一辆小轿车,李建国跟另外两位老板坐第二辆,陆满仓跟剩下的两位老板坐第三辆,县府办刘副主任则负责在中巴车上协调。 车队浩浩荡荡往县城里开,路边的商铺挂着“欢迎考察团”的红绸,偶尔有路人停下来看,嘴里还念叨着 “这是来考察酒厂的老板吧?”。 刘老板看着车窗外,笑着跟梁金涛说:“梁厂长,我现在有点庆幸,幸亏答应你的邀请了! 不然的话,我不可能知道一个乡办企业的产品会如此深入人心。” 梁金涛笑了笑:“为了这次的接待,陆书记和建国乡长可是做了不少功课,当然,这样得益于‘柳河劲酒’这个品牌日益广而告之的知名度。” 车子很快到了祖厉县饭店。 门口挂着“热烈欢迎柳河劲酒经销商考察团”的横幅,赵副县长穿着灰色西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各位老板,一路辛苦了!” 赵副县长主动上前跟下车后依次站好的各位老板握手,语气热情,“我代表祖厉县委县政府,欢迎大家来考察! 柳河劲酒是咱们县的重点乡镇企业,能得到各位老板的认可,是咱们县的荣幸!” 依旧是年纪最长的王老板赶紧说:“赵县长太客气了!我们是冲着柳河劲酒的品质来的,能跟酒厂合作,我们才荣幸呢!”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饭店,大堂里早就摆好了水果和茶水,赵副县长领着大家进了最大的包厢。 桌上已经摆好了祖厉县的特色菜。 “各位老板,先坐!咱们边吃边聊!” 赵副县长招呼大家坐下,又跟梁金涛对视一眼,“梁厂长,辛苦你了,这次能请动各位老板,全靠你!” 梁金涛赶紧摆手:“赵县长,是各位老板看得起柳河劲酒,我就是搭个桥!”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县委办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走进来,凑到李建国耳边说了几句。 李建国脸色微变,跟赵副县长打了个招呼:“赵县长,我去去就回!” 梁金涛看了他一眼,没太在意。 酒过三巡,赵副县长站起身,端着酒杯致欢迎辞:“各位老板,我敬大家一杯! 希望各位这次考察顺利,也希望咱们能达成合作,把柳河劲酒卖到更多地方,咱们互利共赢!” 各位老板纷纷起身举杯,只有李耀光喝得有些心不在焉,梁金涛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李哥,别想太多,等这事了了咱们一起想办法!” 李耀光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跟大家碰了碰。 十多分钟后,李建国推门进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走到梁金涛身边坐下时,动作也比之前拘谨。 梁金涛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问:“李乡长,出什么事了?” 李建国眼神闪了闪,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县里交代了点小事,咱们继续陪老板们喝酒!” 梁金涛皱了皱眉 。 李建国的眼神明显不对劲,看他的时候带着点疏离,不像之前那么热络,可当着各位老板的面,他也不好多问,只能暂时压下疑惑。 按照行程安排,餐后中巴车要送各位老板去柳河乡药酒厂——老板们想连夜看看酒厂的生产车间,明天再细谈合作。 陆满仓因为明天还要参加会议,就由梁金涛和李建国陪着老板们上车。 梁金涛站在车尾,跟邱富海道别:“邱哥,我把各位老板送到酒厂后,会连夜返回省城,下次再来跟你好好聊!” “行!你路上注意安全!” 邱富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地说道。 第426章 风向突然就变了 中巴车驶离柳河乡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车灯劈开漆黑的路,轮胎碾过乡间土路,发出“沙沙”的声响。 车窗外的玉米地像黑黢黢的影子,偶尔有几声狗吠从远处传来,衬得夜更静了。 梁金涛靠在副驾驶座椅上,揉了揉眉心。 刚跟李建国交接完,把经销商的饮食、住宿、明天考察的路线一一确认,连酒厂展厅的样品酒摆放位置都反复叮嘱,这会儿才算松了口气。 司机小王叼着烟,目视前方:“梁总,咱们这连夜回省城,得跑三个多小时,您先眯会儿,到地方了我叫您。” “麻烦你了。” 梁金涛点点头,却没什么睡意。 脑子里还在琢磨李建国下午的反常。 那躲闪的眼神、僵硬的笑容,绝不是“县里交代点小事”那么简单。 毕竟俩人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彼此什么性格都非常清楚。 中巴车晃晃悠悠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驶到祖厉县城的国道入口。 就在这时,大概五十多米处对向车道突然亮起车灯。 并且连续打了三次灯语,示意停车。 司机小王还以为遇上车匪路霸了,就要猛踩油门准备冲过去。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梁金涛却认出那是邱富海的桑塔纳。 于是急忙让小王停车。 “梁总,您这哥们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司机小王把车缓缓开到路边,停稳后,熄火开玩笑说道。 邱富海见中巴车停下了,这才从车上下来,小跑几步追过来。 梁金涛心想,这么晚了,邱富海特意守在这里等自己,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他跟司机师傅说了句“我去去就回”,推开车门下了车。 夜风带着黄河边的凉意吹过来,梁金涛裹了裹外套,走到邱富海跟前。 还没张嘴,邱富海就指了指路边的一棵树说道:“去那儿说话。” 过去后,邱富海就递过来一根烟:“你猜我为啥在这儿等你?下午送你走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可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没机会。” 梁金涛点燃烟,却没戏,烟雾在夜色里散开:“邱哥,是不是县里出什么事了?李建国下午的样子不对劲,我总觉得有问题。” “你猜对了!” 邱富海狠狠地吸了几口,把烟蒂丢到地上踩进土里,声音压得很低,“下午你送经销商去酒厂后,我去交材料,听见刘副主任跟人打电话,说的就是你的事。” 梁金涛的心提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他们说什么了?” “好像是县上一位领导交代的,”邱富海的语气带着几分愤慨,“听说药酒厂接待经销商,他特意把李建国叫到办公室安排工作。 你能猜到他让李建国干啥不?” 梁金涛心思微动,想到了什么。 但却摇摇头,表示猜不到。 “那位县领导让李建国,一定要跟包括今天来的六位老板在内的大大小小的经销商都搞好关系。 吃饭、喝酒、介绍酒厂情况,全由他牵头,” 邱富海一字一句地说,“还说,要让经销商们觉得,柳河药酒厂是乡上、县上在管,跟你梁金涛没多大关系,务必把销售渠道牢牢抓在手里!” “轰”的一声,梁金涛脑子里像是炸开了。 即便他刚才想到了这一点,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难怪李建国下午回来后,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连话都不敢多说。 原来不是李建国自己的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授意,要把他从酒厂摘出去! 他靠在树上,看着漆黑的夜色,心里瞬间清明了。 自己一手把柳河药酒厂从快倒闭的状态拉起来,县乡两级最开始的时候非常支持,直到进入五月份以后,风向突然就变了。 现在想来,是酒厂的销路快打开了,经销商来了,利润看得见了,有人就想把他踢出局,把酒厂的控制权攥在手里。 “我明白了。”梁金涛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可指节却泛了白,“这是想让我退出酒厂管理层啊。” “可不是嘛!”邱富海重重地拍了下大树,语气更激动了,“要是没有你,柳河药酒厂现在还是个烂摊子,连灌装机都买不起,更别说请经销商来考察了! 他们倒好,现在看见好处了,就想把你一脚踢开,哪有这种道理!” 梁金涛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没什么温度:“邱哥,你别生气。这事儿我早有心理准备,柳河药酒厂是乡办企业,终究要看县乡的脸色。 现在他们想让我走,我主动提出来,反而落个清净。” “主动提?”邱富海愣住了,“你就这么甘心?这酒厂跟你孩子似的,你付出多少心血啊!”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梁金涛把一口未吸的过滤嘴丢到地上踩进土里,眼神里透着坚定,“你也知道,我在省城已经注册了‘甘省梁氏柳河实业公司’,针织厂的厂房修葺工作月底就能完工,等把灌装设备一拉回来,就能试生产。 柳河药酒厂这边,就算我退出,之前打下的基础还在,他们想接,就让他们接。”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邱富海,语气轻松了些:“再说了,我主动退出,对大家都好。 县上的领导满意,李建国能靠抓销售渠道往上走,我也能专心搞省城的实业公司,这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嘛。” 邱富海看着梁金涛平静的脸,心里又佩服又心疼:“你啊,就是太能忍了。换作别人,早就去县上闹了。” “闹有什么用?”梁金涛摇摇头,“闹僵了,我在祖厉县的关系就全断了,以后我的实业公司想在甘省发展,还得靠地方上的支持。 现在这样,我好聚好散,还能落个‘顾全大局’的名声,不吃亏。” 他看了眼时间道:“邱哥,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省城,明天早上先去工地上看看,然后有件要紧事要处理。 你放心,等我省城的布局一完成,就立刻给柳河乡政府递辞呈,把柳河药酒厂的事彻底交出去。” 第427章 敞开了吃 邱富海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梁金涛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叹了口气:“行,我不劝你了。 但你记住,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跟你姐都坚定地支持你。 要是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别跟我客气。” “肯定的,邱哥。”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走了,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 “好!” 邱富海点点头,看着梁金涛快步走向中巴车,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梁金涛不是认输,是在为更大的局铺路,可一想到那些人坐享其成,还是替他感到委屈。 梁金涛坐回中巴车,司机小王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随口问道:“梁总,没事吧?” “没事,关系特好的朋友,说点私事。” 梁金涛笑了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中巴车重新启动,驶上国道,朝着省城的方向开去。 车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可梁金涛的心里却一片明亮。 退出柳河药酒厂,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等他的实业公司做起来,就能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到时候,谁也别想再左右他的决定。 中巴车驶进省城时,比梁金涛预想的早了足足四十分钟。 车窗外的街道行人稀少,夜市却逐渐进入最热闹的时候。 环卫工趁着天气凉快推着小车清扫路面,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叮铃铃”地从旁边掠过。 “小王,麻烦送我去市第四针织厂。” 梁金涛睁开轻声笑说道。 司机小王笑着应道:“好勒梁总。我还以为您回公司歇会儿呢。” “歇啥,工地进度比啥都重要。” 梁金涛笑着,目光望向窗外。 早点完工,就能早一天把设备拉过来,有人已经嫌弃自己了,一点都耽误不得。 中巴车拐进针织厂所在的工业路,远远就看见厂区里亮着两团暖黄的光,正是改造中的两个生产车间。 车刚停在大门口,看大门的老杨就披着件旧棉袄从门房出来了。 看到梁金涛从车上下来,脸上堆着笑道:“梁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我瞅着车眼熟就出来了!” 梁金涛目送司机小王开车离开,笑说道:“老杨,你这不是也没休息吗。” “哪能这么早就睡觉!” 老杨一边开门一边表功,“车间里连夜施工,我得在这儿守着,万一有啥情况也能及时招呼。 再说了,我跟您说个事儿——我想接着在这儿看大门,您看行不? 要是能再拿份工资,家里老婆子看病也能松快点。” 梁金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老杨,您愿意留,我求之不得! 您在这儿守着,我放心。 工资的事,回头让会计跟您算,保证不亏待您。” 老杨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道谢:“谢谢梁总!谢谢梁总!我肯定好好干,绝不让您失望!” 梁金涛笑着冲他点点头,朝着亮灯的车间走去。 刚进第一个车间,就听见“滋滋”的电焊声,火星子在昏暗的车间里溅开,格外显眼。 他抬头一看,霍队长正站在三四米高的钢架上,戴着焊帽,手里的焊枪冒着蓝光,动作熟练地焊接着钢架结构。 旁边的工人有的在搬运材料,有的在给墙面刷水泥,每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没人注意到甲方来了。 梁金涛没上前打扰,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踏实了不少。 有霍队长这么负责的人盯着,厂房改造肯定能按时完成。 过了大概十分钟,霍队长终于焊完一段钢架,摘下焊帽,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头往下看时,正好看见梁金涛。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喊:“梁老板?看样子这是连夜从县城回来了?!” “提不回来不行啊,想着过来看看进度。” 梁金涛挥了挥手,“忙完了就下来,咱们聊聊。” 霍队长应了声,顺着梯子爬下来。 身上的工装沾了不少焊渣,脸上也蹭了灰,看着格外狼狈,却透着股精神头:“您来得正好,我正想跟您说进度呢! 一号车间的钢架已经焊完三分之二,墙面防水也做了一半,明天再赶一天,差不多就能开始刷涂料了。 二号车间主要是改电路,电工师傅说后天能完事儿,我想着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天喝到你公司生产的好酒。” 梁金涛笑了笑,跟着霍队长在车间里走了一圈,时不时停下来查看细节:“霍队长,辛苦你们了。夜里施工是凉快,但一定要注意安全,无论什么时候,安全都是第一位啊。” “放心吧!从招他们进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反复强调安全的重要性。” 霍队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不过梁总,有个事儿得跟您说——今天改电路的时候,发现有些地方的电线老化程度比咱们之前预判的还要厉害,有的地方还漏铜了,必须直接更换。 我让电工师傅算了下,得重新换一批铜芯线,大概要多花两百多块钱。” 梁金涛眉头微蹙,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旧电线,确实已经脆得一折就断:“换!必须换!安全第一,别心疼这两百多块钱。 你让采购明天就去买,要最好的铜芯线,钱的事你记清楚以后算总账。” “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霍队长松了口气,又指着墙角说,“还有这儿,之前没注意,墙角有块地基有点下沉,我让工人明天用水泥重新加固,省得以后放设备出问题。”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霍队长,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啥时候发现的?” “下午工人搬材料的时候发现的,我立马让停工检查,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麻烦就大了。” 霍队长笑着说,“您放心,所有问题我们都能解决,争取提前完工。” 俩人在车间里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把施工细节、材料采购、后续安排都敲定了。 眼看快到十一点,工人们陆续停下手里的活,开始收拾工具。 霍队长吹了声哨子:“兄弟们!收工了!梁老板今晚请客,去夜市吃羊杂! 都别客气,敞开了吃!” 第428章 市报社找刘记者 从早忙到深夜快十一点,只有吃中午饭和晚饭的时候,才休息了一会儿。 因为霍队长工钱开的高,又从不随意拖欠工资,即便很累,所有工人都没有怨言。 现在听到梁金涛老板要请客吃饭,顿时欢呼起来,累了一天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梁金涛笑着说:“大家辛苦了!今晚我做东,羊杂管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针织厂,老杨还在门口守着。 梁金涛特意跟霍队长说:“霍哥,一会儿去夜市,记得给老杨带一份羊杂回来,多加辣,他爱吃这口。” “没问题!保证忘不了!” 霍队长应笑着点头。 省城的夜市在夜里十一点才真正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的摊位亮着红灯笼,卖羊杂的、烤羊肉串的、煮面片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直流口水。 梁金涛找了个最大的羊杂摊,让老板拼了四张桌子,招呼工人们坐下:“老板,先来二十碗羊杂,粉条和香菜都要,再来十串烤饼!” “好嘞!马上就好!” 老板应着,手脚麻利地往锅里下羊杂。 工人们围坐在一起,一边等着羊杂,一边聊着天。 有个年轻的工人笑着说:“梁总,您这厂子要是开起来,买卖就做大了,以后还有什么工程的话,就交给我们霍队长,我们就还能吃到您请的羊杂。” 坐在他旁边的年纪稍长的工人笑骂道:“看你那点出息,梁总做大做强了,别说羊杂,就是山珍海味也舍得请大家伙吃。 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梁总?” 霍队长故作生气地说道:“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我看一个个都挺精神的嘛,一会儿回去了接着干。” 工人们轰然一笑,不说话了,开始闷头大吃。 梁金涛笑说道:“霍队长人不错,只要你们跟着他好好干,以后别说吃山珍海味了,就是出国旅游他都能给你们安排上。” “那太好了!我们肯定好好干!” 工人们只当梁金涛是在给他们画大饼,但因为霍队长人确实不错,也就纷纷应道。 在场的除了梁金涛,没人会认为现如今小打小闹的霍队长有朝一日会成为铜都市非常有名的大老板,每到年终岁末工地停工的时候,就会安排年度优秀工人、优秀管理人员去国内外度假。 即便霍队长,虽然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也有了点底气有信心可以把自己的工程队发展成县建筑公司下属的几支正规施工队那样。 可像梁金涛刚才笑说的那样安排工人公费出国旅游,他是绝对不敢想的。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羊杂就一碗接一碗端了上来,碗里飘着红油,撒着翠绿的香菜和嫩白的粉条,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霍队长端起碗,喝了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这夜市的羊杂地道!比有些饭馆煮的香多了!” 梁金涛也端起碗,尝了一口,羊杂炖得软烂,汤鲜而不膻,确实地道。 他看着工人们吃得热火朝天,心里非常高兴。 抛家弃子出门干活,只为到了年底能多往家里拿几个钱。 这些工人大多都是从农村出来的,都是踏实干活的人,吃饱睡足,就绝对不会偷奸耍滑,工期肯定会提前。 吃到一半,霍队长想起给老杨带羊杂的事,叮嘱老板说一会儿结账的时候再装一碗,多加辣。 梁金涛点点头,笑说道:“还是你细心。” 有饭量大的工人,也就吃了两碗,大多数都是一碗半。 算上烤饼,也才吃了一百多块钱。 一行人吃到十二点多,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霍队长提着带给老杨的羊杂,跟梁金涛道别:“梁老板,您回去早点休息,忙的话就不往这边跑了,有事我会及时向您汇报。” “好,路你们也早点休息。” 梁金涛看着霍队长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拦停一辆出租车,返回公司。 清晨七点半的省城,朝阳刚爬上机关单位的红砖墙,梁金涛已经坐在 10 路公交车的靠窗位置。 手里的肉夹馍还冒着热气,他咬了一口,腊汁肉的油香混着白面饼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可心里却没多少胃口。 今天要找刘记者打听高婷梅弟弟的事,能不能顺利问到消息,能不能有转圜余地,都还是未知数。 公交车缓缓驶入市区,第七站就是市报社。 五层红砖楼的门楣上,“金城日报社”五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门口的门卫室里,一个穿藏青色制服的老师傅正趴在桌上看报纸。 梁金涛紧了紧手里的提包,走上前掏出过滤嘴,递了一根过去:“师傅您好,我找你们报社的刘记者,刘建国,您看方便让我进去不?” 刘建国在单位可是鼎鼎有名,就连部门主任都对这位报社的一支笔推崇有加。 门卫抬起头,接过烟夹在耳朵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找刘记者?你跟他认识?” “认识,老相识了,刘记者给我们酒厂写过两篇报道。” 梁金涛赶紧说道,生怕门卫不让进。 门卫哦了一声,再没多问,指了指旁边的登记本:“那你登个记,写上名字、哪里人、事由,我跟刘记者打个电话确认下。” 梁金涛赶紧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梁金涛,祖厉县峡口村人,找刘记者咨询事情”。 刚写完,把登记本双手递了还回去。 门卫微眯着眼睛看了一遍,抓起电话就拨通了采编室的电话:“你好,我是门卫,麻烦帮我叫一下刘建国记者......” 等了一小会儿,应该是刘记者过来接电话了。 门卫这才非常客气地说道:“刘记者,楼下有个从祖厉县峡口村来老乡,说他叫梁金涛,说你俩认识,找你有事…… 哦,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门卫指了指办公楼:“进去吧,刘记者的小办公室就在三楼最里面的大办公室,敲门直接进去就行。” “谢谢师傅!” 梁金涛道谢后,快步走进办公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 只有偶尔传来的打字声和翻报纸的声响,墙上贴着“深入基层、贴近群众”的红色标语,透着股九十年代新闻单位特有的严肃劲儿。 第429章 刘记者答应帮忙 到了三楼,梁金涛顺着走廊往里走。 很快就看见 “采编室”的牌子。 他先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才缓缓推门,脚步放轻走了进去。 采编室很大,里面摆放着十多张办公桌,除了空着的三张,其他桌子上都有人心无旁骛,伏案疾书。 所以,这种情况下,想要等着让里面的人说“进来”,基本不可能。 采编室占地面积大有大的原因。 一方面是人员多,另外一个原因是里面分割出来了两间相对而言独立的办公间。 一间房门紧闭,门板上贴着写有“主任”二字的铭牌。 另外一间,房门虚掩,站在门口,能够清楚地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敲字的机械声。 不亏是市报社的一支笔。 从办公环境上就能够体现出来。 在人数众多的采编室,俨然有跟一把手主任分庭抗礼之势。 梁金涛抬手屈指,轻轻敲了敲房门。 “咚咚”声响起,敲字的声音也恰好停下。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刘记者正趴在桌上整理采访笔记,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 看见梁金涛,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站起身:“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有人在冒用呢的名字呢。 公司都开起来几个月了,今天才过来了,稀客稀客啊! 快坐,我给你倒杯水!” “刘哥,不用麻烦,我自己来。”梁金涛赶紧拦住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桌前,目光扫过桌上的稿件,“您这是才写完稿子?” “可不是嘛,昨天去下面的一个县采访种粮大户,忙到半夜捋出了大纲,今天早早就过来了,才弄完。”刘记者递过来一杯热水,“说吧,今天特意来找我,肯定有事。 是不是柳河药酒厂那边出什么岔子了?” 梁金涛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刘哥,这次来不是为了酒厂,是想请您帮个忙—— 李耀光媳妇高婷梅您应该认识,她的身世我也是前几天才听李耀光一说才知道的。” 接下来,梁金涛就把自己从李耀光那里听来的关于高婷梅的身世,以及她亲生父母违背当年约定,突然上门认亲的直接原因如实告诉了刘记者。 刘记者认真地听着,不时默默点头。 他这个位置,说不知道高婷梅是从事什么工作,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跟李耀光私交还挺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李耀光大冷天地跑一趟柳河乡。 “刘哥,高婷梅亲弟弟孙家庆出事了,按照李耀光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是已经被关起来要择日宣判了。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您帮忙打听一下,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罪,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去年侨商陈景明去柳河乡考察,您还采访过她,她亲弟弟孙家庆出事了,被关起来等着宣判,我想请您帮忙打听下,他到底犯了啥罪,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真没想到高处......高婷梅具有有这么复杂的身世。”刘记者差点说漏嘴,皱起眉,放下手里的笔,“看来,高老跟李耀光,都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高婷梅的意思,对吧?” 梁金涛点头说道:“确实是这样的。 刘哥,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高婷梅具体是做什么的,不过通过她帮我在省报刊登寻亲启事,还有跑开公司以及租赁办公室的这些事来看,工作单位不一般,并且应该还担任着领导职务。” 刘记者在心里如是说道,工作单位何止不一般,简直太不一般了。 倒没有担任具体的领导职务,但按照如今的势头,那是迟早的事。 “正是因为害怕孙家庆的事会影响到高婷梅的工作,甚至因此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李耀光最近愁得睡不着觉,得亏高婷梅这段时间不在省城。” 梁金涛叹气,继续往下说道,“我这也是没辙了,只能来麻烦您。您人脉广,单位的同事又各个神通广大,肯定能打听出消息。” 刘记者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沉吟片刻:“我跟跑政法口的老陈关系不错,他跟市法院、检察院的人都熟。 不过今天不行,老陈去外地采访了,任务还比较重要,最快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我中午下班后就给他打电话,先听听他的口气,口风不紧的话,我就单刀直入了让他帮忙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那太谢谢您了,刘哥!”梁金涛赶紧道谢,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您不知道,李耀光这几天都快急疯了,这件事既要瞒着高婷梅,还得考虑老丈人的情绪。 昨天为了帮我,又跟五位老板去柳河乡了,我就想着尽快把这事给打听清楚了,才能对症施药。” “你们俩够意思,能这么帮朋友。”刘记者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去年要不是李耀光拉着我去柳河乡,我也写不出那篇《乡镇企业的新路子》。 后来侨商陈景明投资,我还跟着去采访了,咱俩的缘分是越结越深。 这忙我肯定帮,你放心。” 提起去年的事,梁金涛也笑了:“可不是嘛!当时李耀光硬拉着您去酒厂,说要让您给写写,没想到还真帮了大忙,不少经销商都是看了您的报道才来联系我们的。” “那是你们酒厂的产品好,我只是如实写了而已。” 刘记者摆摆手,又叮嘱道,“你先回去跟李耀光说一声,别太着急,明天下午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还有,要是案情复杂,咱们得慢慢琢磨,别乱找人托关系,免得适得其反。” “我知道,您放心,我们肯定听您的。” 梁金涛站起身,又向刘记者主动说了自己这段时间都做了哪些事,才起身告辞,“刘哥,不耽误您忙了,我先回去,明天等您消息。” “行,路上注意安全。” 刘记者送他到门口,又特意嘱咐,“有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又说道:“你在岚皋县遇险的事,如果想深查下去,就跟我说一声。” 第430章 似乎可以借鉴 像刘建国这种量级的大记者,关系网错综复杂,人脉深厚。 梁金涛相信他随便一个电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岚皋县的那三个小混混就得被“请”去喝凉茶。 “谢了刘哥,到时候再看情况吧,按照霍队长的进度,我估摸着最迟这个月二十号左右我就该去岚皋县汽水厂拉设备了,到时候那三个混混要是再过来闹事,就得麻烦您出马了。” 梁金涛真诚地说道。 “你考虑的也不是没道理,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行吧。反正你记住我这句话就行。” 刘记者点头笑了笑,最后叮嘱道。 从报社出来,梁金涛心里踏实了不少。 再次坐上10路公交车,直奔公司。 中午了就把情况告诉李耀光,让他也松口气。 果不其然,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李耀光,看了梁金涛发到呼机上的信息,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弦松动了一下,中午躺在祖厉县宾馆的单人间里,踏实地眯了一会儿。 按照行程安排,今天下午他们一行六位‘柳河酒劲’的经销商老板就要坐车返回省城各回各家。 原本下午三点半后就要从祖厉县宾馆出发,奈何赵副县长又亲自出面,叫来相关部门的一把手,要跟几位老板开一个联络感情的茶话会。 所以,今天是能返回省城,但时间就不确定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梁金涛正在跟会计核对厂房改造的账目,腰间的呼机突然 “滴滴滴” 响了起来。 他赶紧掏出来一看,是刘记者发来的消息:“已打听出案情,速来报社。” 梁金涛心里一紧,跟会计交代了两句,抓起外套下楼拦停一辆出租车,就往市报社赶。 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担心孙家庆犯了重罪,一会儿又盼着能有转圜余地。 到了报社,刘记者已经在自己的小办公间等着他了。 脸色有些凝重。 梁金涛进门,关门,赶紧坐下:“刘哥,怎么样?孙家庆到底犯了啥罪?” 刘记者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老陈跟市检察院的朋友打听了,孙家庆不是诈骗,是涉嫌奸污,不过这里面有隐情。” “奸污?” 梁金涛脑子“嗡”的一声,这比诈骗严重多了,“隐情是什么?” “据说是孙家庆跟受害人是男女朋友,后来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就闹分手了,受害人就报了警,说孙家庆强迫她。” 刘记者缓缓说道,“老陈的朋友说,案子还在审查阶段,目前证据不算特别充分。 要是能找到证人证明两人是情侣关系,或者受害人愿意撤案,还有转圜的可能。” 梁金涛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情侣关系?那怎么会报奸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具体的不清楚. 老陈说受害人家里好像因为工作的事不太同意两人在一起,可能是想逼孙家庆放手。”刘记者说道,“不过这只是初步打听的情况,具体还得看证据。 你跟李耀光要是能直接找到知情人,问清楚具体什么原因,最好能跟受害人直接谈,看看能不能私下和解。” 梁金涛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是重罪,但有隐情就有希望。 他站起身,紧紧握住刘记者的手:“刘哥,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们还蒙在鼓里。 我这就去找李耀光,商量怎么找知情人,说不定还得再麻烦您。” “别太急,这种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刘记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陈说了,要是需要帮忙联系检察院的人,随时跟他说,咱们尽量帮高婷梅渡过难关。” 梁金涛谢过刘记者,快步走出报社。 阳光有些刺眼,心情反而没有来报社之前那么沉重了。 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李耀光的呼机发了条信息。 虽然知道他这会儿应该在公司,打电话肯定方便,不过万一出差回来的高婷梅正好在身边,那岂不是露馅了。 “孙家庆案有隐情,速来公司商量。”的信息发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接到李耀光回复的信息。 梁金涛更加笃定,高婷梅他俩在一起,他不方便回复。 坐在回公司的公交车里,梁金涛看着窗外车流,深吸一口气。 虽然事情棘手,但至少有了方向。 联想起前世发生在晋省同州市的一起因订婚引发的QJ案件,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该起因订婚引发的案件,还关联后续彩礼纠纷,引发广泛关注。 被告与原告经婚介相识恋爱,劳动节当天双方举办订婚宴,被告家人交付 10 万元彩礼及 7.2 克戒指,被告及其父母书面承诺婚后一年在房产证加原告名字。 第二天中午,原告按习俗宴请被告,饭后二人前往婚房。 被告提出发生性关系遭拒,原告表示愿婚后再进行,被告却不顾反抗强行与其发生关系。 事后原告情绪激动,点火烧卧室柜子与客厅窗帘,逃出房间至 13 层呼喊 “救命”,又被被告强行拖拽回房,手机也被拿走。 直至回家途中,原告母亲来电,被告才归还手机。 当晚,原告报警。 5月5日,被告被刑事拘留;6月27日,属地人民检察院以QJ罪对其提起公诉。12月 25日,一审法院认定被告犯QJ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被告当庭上诉。 第二年的1月25日,被告就彩礼问题向属地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原告方返还彩礼。 3月28日,彩礼纠纷案一审宣判,因原告方已将彩礼退还至婚介服务部,而男方母亲两次拒绝领取,法院驳回男方诉求。 案件证据链完整,原告身体检查显示左右大臂、右手腕有淤青,现场勘查发现窗帘被烧、拉下掉落痕迹,小区监控记录原告被拖拽回房过程。 原告称恋爱期间明确反对婚前性行为,其母亲证实原告事后哭诉被强暴,被告也供述了性行为细节,另有电话录音、行车记录仪音频等佐证。 事发第三年4月16日,同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QJ案二审宣判,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婚约财产纠纷案二审亦维持原判,案件尘埃落定。 第431章 商量应对之策 隔天上午九点。 梁金涛正在办公室整理酒厂设备的到货清单,就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李耀光夹着手包站在门口,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是没睡好。 “李哥,我估摸着你今天要过来。”梁金涛赶紧让他进来,顺手关上门,“昨天我梅姐是不是在旁,不方便回信息?” 李耀光往沙发上一坐,端起梁金涛递来的热水猛灌一口,才叹了口气:“就是的么,昨天下午办案回来了,一直在公司着,呼机响了我都不敢看,生怕她起疑心。 今早我找了个借口,说你让我陪着去工地看看施工进度,才偷偷跑出来的。”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呼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梁金涛昨天发的消息上。 李耀光指着屏幕,语气又气又无奈:“我是真没想到,这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小舅子居然犯了这种事! 要是让她知道了,不得急疯了?” 梁金涛坐在他对面,脸色凝重地说道:“刘记者说,受害人跟孙家庆是情侣,后来闹分手才报的警,证据不算充分。 现在最关键的是让女方撤案,只要撤了案,这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少不会影响到孙家庆以后的生活。” “撤案?哪有那么容易!”李耀光揉了揉太阳穴,“情侣闹分手闹到报警,肯定是有深仇大恨,要么是女方家里不同意,要么是孙家庆做了啥出格的事。 咱们连女方叫啥、住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谈?” “刘记者说,老陈能帮忙查受害人的信息。”梁金涛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老陈跑政法口这么多年,找朋友问下受害人的名字和住址,应该不难。 等查到信息,咱们先去跟女方家聊聊,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想法,要是能赔钱和解,咱们就凑钱,只要她们愿意撤案,多少都好说。” 李耀光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了下去:“钱倒不是问题,只要不狮子大张口,我一个人就能拿出来。 可咱们俩去见女方,人家能信咱们吗? 咱们以什么身份?说是孙家庆的朋友,万一她以为咱们是来威胁她的,反而把事情闹大,咋办?” “所以得找个中间人。”梁金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去找当地的村社干部说明来意,请他们陪着咱们去,这就可以说明咱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想解决问题的。 这样女方也能放心,咱们说话也有分量。” 李耀光点点头,又皱起眉:“那孙家庆那边呢?咱们要不要去看守所看看他? 问问他到底是咋回事,跟女方还有没有啥没解决的矛盾,比如彩礼、分手费之类的,知道这些,咱们跟女方谈的时候也有底。” “我觉得暂时不用。”梁金涛摇了摇头,“现在还没跟女方谈妥,要是去见孙家庆,万一他情绪激动,再说出点啥不该说的,反而麻烦。 等咱们跟女方谈出眉目,知道她的诉求了,再去见孙家庆,让他配合咱们,比如写个道歉信,或者跟女方好好沟通,这样会更稳妥。” 李耀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还是先解决女方这边的问题。 对了,陈记者那边啥什么时候能查到受害人的信息? 咱们得尽快,要是案子提交到法院,再想撤案就难了。” “我昨天跟刘记者说好了,让他盯着这件事,今天中午之前肯定能有消息。” 梁金涛掏出呼机看了眼,“我一会儿再给刘记者发个消息,问问进展。 另外,咱们得先准备点钱,万一女方要赔偿,咱们不能手忙脚乱的。 我这边有一万的备用金,你那边能凑多少?” “我过来的时候把折子带过来了,上面有五万,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李耀光毫不犹豫地说,“只要能让女方撤案,别让我们家女主人知道,花多少钱都值。 她这两年为了我的事业,付出的太多了,咱作为爷们儿,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 最主要的是,不能因为孙家庆这个家伙,影响到她的工作。”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事我肯定帮你瞒到底,绝对不让我梅姐知道。 咱们先按计划来,第一步查受害人信息,第二步请当地基层干部陪着去谈,第三步凑钱和解,第四步让女方撤案。 只要每一步都走稳了,肯定能解决。” 李耀光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疲惫:“也只能这样了。 昨天你姐回来,还跟我说办案的时候遇到点麻烦,心情不太好,我看着她那样,心里都揪得慌,哪敢跟她提这事。 要是让她知道,她肯定得放下工作回来处理,到时候案子办不好,家里又出这事,她扛不住。” “所以咱们更得抓紧时间。”梁金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你过来之前我就跟霍队长联系了,工地那边上午没啥什么事,你今天就在我这儿待着,中午咱俩随便对付一口,别回去了,省得露馅。” 李耀光点点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说道:“行,我就在这儿等。 对了,你觉得老陈那边靠谱不?别到时候信息没查到,反而把事情传出去了。 如果不是害怕在你姐跟前露馅,其实我可以自己去联系老刘的。” “李哥,你跟刘记者是多年的朋友,刘记者信得过的人应该没啥问题。”梁金涛坐回他对面,“而且我提醒刘记者。让他问老陈的时候没提你我的名,只说帮朋友打听点事,这样就算事后他知道了,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耀光松了口气,拿起笔记本开始记录,“咱们把计划再理一遍,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第一步,等老陈的受害人信息,包括姓名、住址、联系方式。 第二步,联系当地基层干部,说明情况,请他们派人帮忙陪同。 第三步,跟女方见面,了解诉求,谈赔偿。 第四步,让女方写撤案申请,提交给检察院。 第五步,去看守所见孙家庆,让他配合后续工作。” 第432章 你要被架空了 梁金涛补充道:“还有,跟女方谈的时候,咱们得态度好点,别跟人家争对错。 就说孙家庆知道错了,想弥补,咱们愿意承担所有赔偿,包括医疗费、误工费啥的,只要她能撤案。 另外,得跟她约法三章,撤案后不能再追究孙家庆的责任,也不能把这事传出去,免得影响双方的名声。” “对,名声很重要。”李耀光赶紧记下,“女方要是没结婚,这事传出去,对她影响也不好。 咱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跟她说撤案对双方都好,不然闹到法院,大家都没面子。” 两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把每个步骤的细节都敲定了。 梁金涛抓起电话,通过传呼台给刘记者发了条消息:“老陈那边有进展吗?麻烦您催一下,着急。” 约莫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刘记者打来电话说:“老陈刚发来,受害人叫贾莉莉,具体住址是河州市河州县东风社区红星小区7号楼二单元401室。 老陈问,如果你们需要社区领导配合工作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跟那边打招呼。” 得知这件事跟市JW的一位处级干部有关系,陈记者非常热心。 “太需要了,刘哥,麻烦您现在就告诉陈记者,然后给我回个信息。” 梁金涛急忙说道。 李耀光在旁边对着电话笑说道:“老刘,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你有事用得着我就吭声,我绝不含糊。” “送我跟老陈每人一箱‘嗷嗷叫’就行了。” 刘记者笑说一句,挂了电话开始联系老陈。 李耀光笑说道:“金涛,要我说,索性把‘柳河药酒’改成‘嗷嗷叫’算了。 这样我觉得通俗易懂,老百姓也是喜闻乐见,知名度会更加迅速地提升。” 梁金涛说道:“到工商部门绝对会卡死。” 等老陈那边消息的间隙。 李耀光跟梁金涛说起在柳河乡药酒厂和祖厉县考察的时候发生的一些趣事。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敲着沙发笑开说道:“这一次,我可算见识到李建国的‘本事’了——你是没看见,那天你走了以后,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比上次陈景明去考察的时候招待市上领导还上心。” 梁金涛已经从邱富海那里知道了县上有人授意李建国趁这次接待“架空”自己。 他面色如常,只是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李耀光道:“哦?他具体怎么招待的?” “怎么招待?就差把‘殷勤’俩字刻在脸上了!”李耀光坐直身子,模仿着李建国的语气和神态,“王老板说展厅灯光有点暗,他立马让人搬来两盏应急灯。 刘老板随口提了句想尝尝新酿的酒,他转身就去酒厂仓库抱了一坛,还亲自给各位老板倒酒,嘴里不停说‘您慢用,不够再拿’。” 他说着,又补充道:“最关键的是,他全程没提你一句! 几位老板只要说起你,他要么说‘梁总在省城忙大事’,要么就绕到‘以后进货找我就行’,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梁金涛听着,嘴角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道:“他想表现也正常,毕竟酒厂是乡办企业,他作为副乡长兼厂长,多跟经销商打交道,也是分内事。” “分内事?”李耀光急得差点拍桌子,眉头拧成疙瘩,“金涛,你不信你没看明白! 他这是要把你架空啊! 你想想,经销商以后进货、售后都找他,时间长了,谁还记得你这个‘销售厂长’? 到时候你在酒厂的话语权,不就越来越小了?” 他看着梁金涛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更急了:“我跟你说,那天我偷偷听见他跟王老板说‘以后柳河劲酒的供货价,我能帮您申请优惠’。 这话本该是你说的!他倒好,直接越俎代庖,明摆着是想把销售渠道攥在自己手里!” 梁金涛放下水杯,手指在桌沿轻轻摩挲,眼神里透着几分了然:“李哥,我知道你在替我担心。 但你想过没有,李建国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副乡长,要靠酒厂的政绩往上走,经销商满意了,酒厂销量上去了,他的仕途才能更顺——他这点心思,我早就看透了。” “看透了你还不防着点?”李耀光往前凑了凑,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你忘了祖厉县那位张主任的事了? 现在李建国跟县上走得近,又拉拢经销商,万一他哪天跟县上联手,把你从酒厂彻底踢出去,你咋办?” 梁金涛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厂报表,指着上面的销售数据:“李哥,你看——去年柳河劲酒的销量,有七成是靠我联系的经销商。 今年新签的六位老板,也是我跑了三趟省城才谈下来的。 就算李建国现在拉拢他们,短期内也改不了‘认我不认他’的局面。”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现在的重心在省城的实业公司,柳河药酒厂那边,本来就打算慢慢放手。 李建国想抓销售渠道,就让他抓,只要酒厂能正常运转,经销商能拿到合格的货,谁牵头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能一样!”李耀光急得站起身,“那是你一手带起来的酒厂! 从找设备到谈经销商,你付出多少心血? 现在他李建国坐享其成,你能甘心?” 梁金涛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暖了暖,却依旧平静:“甘心不甘心,得看长远。 我在省城的公司需要大量资金和精力,要是还攥着柳河酒厂的事,两边都顾不好。 李建国想往上走,肯定会用心经营酒厂,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省得我分心。” 正说着,梁金涛的呼机突然响了,是刘记者发来的消息:“老陈已联系妥社区孟主任,明早十点后可上门。” 他把呼机递给李耀光看,笑着转移话题:“先别想李建国的事了,明天去见贾莉莉才是关键。 咱们得商量下,明早见了孟主任要怎么说,跟贾莉莉和她的家人怎么谈,都得再捋一遍。” 第433章 赶赴河州 李耀光接过呼机。 看着上面的消息,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嘀咕:“我还是觉得李建国不对劲。 你啊,就是太心软,太容易相信别人,早晚得吃他的亏。”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要是真敢做过分的事,我也有办法应对。 现在咱们先把孙家庆的事解决,等这事了了,再跟他慢慢算酒厂的账也不迟。” 李耀光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梁金涛,只能点点头:“行,听你的。明天上午如果能见到贾莉莉,咱们得态度诚恳点,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两人又开始琢磨明天上午的见面细节。 李耀光时不时还会提一两句李建国的反常举动,梁金涛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 柳河药酒厂的事,他迟早要彻底放手,李建国想争,就让他争去,他的未来,在省城的实业公司,在更广阔的天地里。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省城的天刚透亮。 金色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李耀光家小区的水泥路上洒下斑驳的光斑。 梁金涛坐在霍队长的蓝色小货车副驾上,看着小区大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 霍队长去附近建材市场买钢筋,顺道把他送到这儿。 “梁老板,我先去买材料了,有事随时呼我。” 霍队长摇下车窗玻璃说道。 “谢了霍哥,注意安全。” 梁金涛笑说道。 没两分钟,小区大门里就传来脚步声。 李耀光穿着件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脚步匆匆,看见梁金涛赶紧加快速度,身后还跟着送他的高婷梅。 “金涛来了?”高婷梅穿着藏青色制服,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点刚起床的倦意,却依旧精神,“你这样就对了嘛,他认识的人多,一起去了说不定还能便宜些。” 梁金涛赶紧笑着迎上去,用歉意的口吻说道:“梅姐,我开这个酒厂,麻烦最多的就是您和我李哥,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耀光心里捏着把汗,脸上却装得自然,抬手指了指公交站台说道:“媳妇,你赶紧上班吧,别迟到了,有我跟着金涛吃不了亏。” 高婷梅点点头,又叮嘱了两句 “路上注意安全”,才转身往公交站台走。 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李耀光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可算糊弄过去了,刚才我手心全是汗,就怕她多问。” “放心,咱们说得滴水不漏,她不会起疑心。”梁金涛拦住一辆出租车道,“先去取你借的面包车,再买补品,赶早去河州县。” 两人打车赶到城西的汽修厂,李耀光从朋友那儿借的白色面包车早就停在门口,车身有点旧,却擦得干净。 李耀光打开车门,苦笑着说:“本来想借辆好点的,可朋友就这一辆闲置的,不过总比开我自己的车强。 开我的车万一在河州县被熟人看见,传到你梅姐耳朵里就麻烦了。” “这车挺好,实用。”梁金涛帮着把公文包放进后座,“走,去前面的供销社买补品,咱们得让贾莉莉家人看出诚意。” 供销社开门时间不长,货架上摆满了各色商品,玻璃罐里的水果罐头闪着光,柜台后堆着成箱的麦乳精。李 耀光走到货架前,拿起一罐中老年奶粉,又拎了两盒麦乳精:“贾莉莉家里应该有老人,这些合适。 再买点水果罐头,女孩子都爱吃这个。” 梁金涛则走到酒水区,指着货架上的整条烟说道:“老板,这个跟那个各拿一条。” 供销社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笑着帮他们搬酒:“你们买这么多好东西,是走亲戚啊?” “嗯,是转亲戚。”李耀光含糊地应答着。 给过钱后,老板乐呵呵地笑着,帮他们把东西搬上面包车。 又拐去梁金涛的公司,拿了两箱“柳河酒劲”,这才一脚油门直奔河州县。 面包车在国道上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城市变成农田,绿色的玉米地一望无际,偶尔能看到路边的指示牌写着“河州县还有 50 公里”。 李耀光靠在椅背上,掏出呼机看了看,屏幕漆黑,才稍微放心:“希望今天别出岔子,要是你梅姐突然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放心,我跟霍哥打过招呼,要是梅姐去工地了,就让他说你在工地帮着看材料,信号不好。” 梁金涛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咱们到了先找社区王主任,有他帮忙,跟贾莉莉家人谈能顺利不少。” 九点十分,面包车终于驶进河州县城区。 县城的街道不宽,两边的商铺挂着红色的招牌,“河州县供销社”“东风社区便民店” 的字样格外显眼。 按照陈记者给的地址,两人很快找到东风社区,进去一问,就知道社区王主任家在哪。 俩人拎着礼物敲开房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正是社区王主任。 梁金涛拎着两箱柳河劲酒,李耀光抱着奶粉和罐头,走到院门口轻轻敲门。 “你们是……梁金涛和李耀光同志吧?”王主任看着陌生的俩人,稍一琢磨就知道是谁了,赶紧侧身让进院子,“报社陈主任昨天跟我打电话说了,快进来坐!” 进屋后,王主任接过梁金涛手里的酒,眼睛一亮:“哎哟,你们还带了柳河劲酒! 我就爱喝这个,就是不好买,你们有心了!” “王主任客气了,这也是赶巧了,特意带了箱,您留着慢慢喝。” 梁金涛笑着坐下,李耀光把补品放在茶几上,也跟着坐下。 王主任给两人倒了杯热茶,开门见山:“老陈跟我说,你们是来跟贾莉莉谈和解的?那姑娘我熟,家就住在红星小区,父母都是老实人,就是脾气有点倔。” 李耀光赶紧往前凑了凑,语气诚恳:“王主任,我们是孙家庆的朋友,他跟贾莉莉的事确实是误会。 两人本来是情侣,闹了点矛盾才走到这一步。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贾莉莉和她家人道歉,该赔偿的我们绝不推辞,只求他们能撤案,给孙家庆一个改过的机会。” 第434章 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王主任喝了口茶。 看了看梁金涛,又看了看李耀光,笑着点头:“我就喜欢你们这实在劲儿! 不像有些人,来了先绕圈子。 老陈也跟我说了,孙家庆这案子证据不算实,只要女方愿意撤案,检察院那边好说。” 他站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草帽:“走,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贾莉莉家! 她爸妈今天都在家,你们跟他们好好说,态度诚恳点,应该没问题。” 梁金涛和李耀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李耀光赶紧站起身:“麻烦王主任了!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说,不会给您添麻烦。” “跟我客气啥!”王主任拍了拍李耀光的肩膀,“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走,咱们现在就去,早谈完早放心。” 三人往红星小区走,小区里的水泥路上。 几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聊天,看到王主任,都笑着打招呼:“王主任,这是带朋友来办事啊?” “是啊。聊着呢啊。” 王主任笑着回应,脚步没停。 梁金涛跟在后面,李耀光则掏出呼机又看了一眼。 高婷梅没有发消息,说明她没有怀疑自己跟梁金涛。 王主任领着梁金涛和李耀光走到 7 号楼二单元 401 门口,抬手敲了敲防盗门。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女人打开门,正是贾莉莉的母亲杨桂芳。 “王主任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杨桂芳赶紧侧身让行,手里还攥着块没拧干的抹布。 猛地看到跟在王主任身后的梁金涛和李耀光提着好几样贵重的礼物,顿时就愣了一下。 急忙问王主任:“主任,这两位是?” “进屋说。” 王主任摆摆手,走了进去。 杨桂芳只好又侧了侧身子,放梁金涛和李耀光进来,嘴上习惯性地说道:“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这是有事啊!” 客厅不大。 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靠墙摆着一套半旧的人造革沙发。 茶几上放着个搪瓷盘,里面盛着瓜子和水果糖。 墙上挂着好几张贾莉莉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整整齐齐贴了一面墙。 贾莉莉的父亲贾世昌正站在阳台上抽烟,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社区王主任带着两个手都被礼物占满的陌生人进来了,赶紧掐了烟蒂,走出来让座:“主任来了。坐,坐!” “老贾,别忙活了,咱们先说正事。”王主任拉着贾世昌坐下,指了指梁金涛和李耀光,“这俩是孙家庆的朋友,在省城做生意的梁金涛、李耀光。 今天来的目的,我估摸着你们两口子也能猜到,就是想跟你们聊聊莉莉和孙家庆的事,我作为中间人呢,只想表达一个意思,争取商量出一个你们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杨桂芳端着三杯新泡的盖碗茶走过来,放在三人面前,叹了口气:“主任,我们两个是什么人,您应该最清楚,说真心话,其实我们也不想闹成这样。 我们只有莉莉这一个孩子,从小就娇着养,没想到跟孙家庆处对象,最后会闹成这个样子。” 梁金涛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语气诚恳地说道:“叔叔阿姨,我们知道这事主要是孙家庆的错,今天来就是替他给您二老道歉,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只要能把问题解决,让莉莉不受委屈,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贾世昌吧嗒了下嘴,眼神落在墙上的奖状上,语气里满是无奈:“当初莉莉跟我们说,孙家庆的家里人能帮她安排工作,我们还挺高兴的。 想着如果有份像样的工作,至少莉莉以后也能够自食其力,不用像我们似的每天辛辛苦苦,到了年底存不了几个钱。” “可不是嘛!” 杨桂芳接过话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我们就这一个闺女,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 刚开始孙家庆来家里,嘴也甜,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着,还给我们带了水果点心,我们还觉得这孩子不错。” 说到这儿,杨桂芳的声音低了下去:“可处了不到半年,莉莉就跟我们说,她跟孙家庆住一起了。 我们老两口气得一宿没睡,骂了莉莉一顿,又让她赶紧跟孙家庆定下来,趁我们还能动,帮他们带带孩子。” “结果呢?” 贾世昌猛地拍了下茶几,声音有点发颤,“孙家庆来了,说他才二十岁,还小,不想太早结婚,说再处两年,等他工作稳定了再说。 我们想着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没逼太紧,就跟莉莉说,让她再跟孙家庆好好聊聊。” 梁金涛和李耀光对视一眼,心里都沉了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隐情,孙家庆拖延结婚,确实是理亏。 杨桂芳抹了把眼角,声音带着哭腔:“上个月初,莉莉突然哭着跑回家,说她查出来怀孕了,我们赶紧让她去找孙家庆,让他赶紧办婚事。 结果你猜孙家庆咋说? 他还是说‘再等等’,最后居然说让莉莉把孩子做掉。 莉莉当时就疯了,跟孙家庆吵了一架,回来哭着跟我们说,要是孙家庆不娶她,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贾世昌叹了口气,“我们劝了她好几天,她不听,偷偷去了派出所,说孙家庆强迫她……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气得差点住院。” 李耀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赶紧往前凑了凑:“叔叔阿姨,我知道孙家庆这事做得混蛋,他不该拖着不负责,更不该让莉莉受这么大委屈。 现在莉莉怀着孕,身子要紧,可不能再折腾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您看这样行不行?莉莉怀孕这件事,我估计孙家庆肯定没有跟他家里人说,一会儿我俩就去他家里,把你们两位的诉求转告孙家。 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孙家庆立马跟莉莉结婚,彩礼咱们按照你们的要求来,婚礼也按照你们和莉莉的心意办。 只要你们能让莉莉撤案,所有事我们都会盯到底,保证不让莉莉再受一点委屈。” 第435章 两头跑 见李耀光跟梁金涛先后表态了,作为中间人的社区王主任也跟着帮腔。 他看着夫妻二人说道:“老贾,老杨,你们俩也别太钻牛角尖。 莉莉怀着孕,真把这事闹到法院,不光孙家庆受影响,莉莉的名声也不好听,以后孩子生下来,还得面对旁人的闲话。 小梁跟小李能在省城把生意做起来,人品那就绝对差不了,他俩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能做到。 要我说,孙家庆要是真能改,好好对莉莉,那就是皆大欢喜,所以说啊,咱们还是以解决问题为主。” 说到这里,王主任喝了口盖碗茶,再次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养闺女,不就是盼着她能幸福吗?现在有机会让她好好过日子,别错过了。” 贾世昌沉默了半天,眼神飘到卧室门口——里面隐约传来贾莉莉压抑的抽泣声。 他叹了口气,看向杨桂芳:“孩她妈,你觉得呢?” 杨桂芳擦了擦眼泪,声音有点沙哑:“我们也不是要为难谁,就是心疼莉莉。 要我说,得让孙家庆亲自来,跟莉莉好好说说,给莉莉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好好待她,不欺负她,咱们再谈撤案的事。” 梁金涛说道:“让孙家庆给莉莉写保证书这件事,没问题!叔叔阿姨,有你们这句话,我俩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一会儿就去就去孙家庆家里,把你们的诉求转告他的家人,保证书下次我们过来的时候一定带过来!” 贾世昌看了看卧室,又看了看梁金涛和李耀光,终于松了口:“行,那就按你们说的来。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孙家庆敢骗我们,敢再让莉莉受委屈,就算拼了老命,我也得讨个说法!” “您放心!我们绝对不让这种事发生!” 李耀光赶紧表态,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只要能让贾家人松口,后续的事就好办多了,最起码,不用再担心高婷梅知道这事了。 就在梁金涛和李耀光刚要跟贾建国夫妇道别时,卧室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轻轻拉开。 贾莉莉扶着门框站在那儿。 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只是往日该鲜活的气色,此刻却被一层浅淡的苍白盖着。 她眼眶微红,眼尾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显然是在屋里听了半天,又偷偷哭了一场。 身上穿件淡蓝色宽松连衣裙,裙摆垂到膝盖,还看不出明显的孕相,但抬手时会下意识往腰腹处虚扶一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那是怀孕不到两个月的人,本能护着肚子的模样。 头发随意挽成个松松的丸子头,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鬓角,反倒添了几分脆弱的倔强。 她的目光先落在父母身上,又转向梁金涛,声音还有点发哑,却字字咬得清楚:“梁大哥,麻烦你帮我带句话给家庆。” 顿了顿,她抬手抹了把眼角,眼神突然亮起来,带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劲。 “就说我贾莉莉这辈子,非他孙家庆不嫁。不管他现在难不难,我都等他,等他出来,咱们就办婚礼,我跟孩子都等他。” 梁金涛心里一软,赶紧点头:“莉莉,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原原本本传到。 你好好养着身子,别瞎琢磨,我相信这件事肯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杨桂兰快步上前扶住女儿,眼眶又红了:“快回屋躺着去,别站久了累着。” 贾莉莉顺从地往回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梁大哥,一定要跟他说啊!” 告别贾家,出了单元门。 王主任还在楼下等着,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去:“谈得咋样?莉莉那边松口了吧?” “松口了,要孙家庆亲手写的保证书,” 李耀光笑着说,“多亏王主任您帮忙,不然我们俩还不知道要绕多少弯路。” “都是应该的,赶紧去孙家吧,早谈完早放心。”王主任挥挥手,“老贾两口子都是老实人,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吃亏。” 梁金涛和李耀光应着,开车赶往孙家。 县城的上午已经热闹起来,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发亮,卖早点的小摊还没撤,油条的香气混着豆浆的热气飘进车窗。 面包车驶过县府大楼,拐进一条栽满月季的小路,尽头就是“河州花园”。 河州县少有的带门卫的高档小区,门口的石狮子擦得锃亮。 里面的六层小楼刷着米黄色外墙,每层都有带雕花护栏的阳台,楼下花坛里的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还种着几棵石榴树。 比红星小区的老旧红砖楼规整多了,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住处。 停好车,两人走到3号楼2单元301门口。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防盗门,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穿着米白色针织衫和黑色直筒裤,头发烫成整齐的波浪卷,用发卡别在耳后,脸上还带着点刚擦完桌子的薄汗。 她先是疑惑地扫了眼李耀光和梁金涛,眉头微蹙:“你们是?” 虽然从未谋面,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亲丈母娘,李耀光没绕弯子,往前半步,语气诚恳:“阿姨您好,我叫李耀光,是高婷梅的丈夫。 这位是我的朋友梁金涛,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和叔叔聊聊孙家庆的事。” “高婷梅”三个字冲进耳中。 孙母的手猛地攥紧了门把,指节都泛了白,眼睛瞬间睁大,盯着李耀光看了足足几秒,才慢慢从记忆里捞出模糊的印象。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先颤了道:“你……你是婷梅的男人?” 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激动——高婷梅是他们当年因为迫不得已,狠心送人的二女儿。 这些年心里一直揣着愧疚,但因为早有约定,从未主动探望过,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孙家庆,才不得不食言过去认亲。 如今突然见到女儿的丈夫,既惊又喜,还有点手足无措。 第436章 装病为救子 听到门外的两个陌生男子之一,自报家门是高婷梅的丈夫。 孙母简直不敢置信,赶紧把门拉开大半,侧身让他们进来。 手还不自觉地拍了拍李耀光的胳膊,动作里带着点试探的亲近:“快进来快进来!外面晒,快进屋坐! 我跟她爸这几天还念叨呢,说婷梅在那边过的很好,没想到你先来了!” 说话时,她的眼神一直落在李耀光身上,有愧疚,有心疼,还有几分对“亲人”的热络。 严格说,高婷梅是送人的,李耀光这“二女婿”算不上正经亲戚,可在她心里,早把这份血缘记挂了多年。 梁金涛跟在后面,瞥见屋里的布置。 浅色地砖擦得发亮,客厅沙发上铺着米白色针织毯,茶几上摆着套青花瓷茶具,墙角的鱼缸里游着几条金鱼,一看就是打理得很用心的家。 孙母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嘴里还念叨着:“我去给你们倒凉茶,刚泡的菊花茶,解解暑! 你们先坐,我喊老孙出来!” 语气里的急切,把那点“不算正经亲戚”的生分,全化成了相见的热络。 梁金涛和李耀光刚端起茶几上的菊花茶,抿了两口清热的茶汤,就听见卧室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孙母的低声叮嘱:“慢点,扶着我,别着急。” 接着,卧室门被推开,孙母搀扶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看着六十岁上下,满头白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鬓角的颓态。 脸色是长期卧病的蜡黄色,嘴唇没什么血色。 身上穿件深蓝色的纯棉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右手搭在孙母肩上,左手还攥着个黑色的护腰,每走一步都得顿一下,呼吸也有点急促。 显然身体确实虚弱,只是那双眼眸里透着股没散的精神劲,不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是老孙,家庆他爸。”孙母扶着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又赶紧拿过靠垫垫在他腰后,语气里满是疼惜,“前阵子感冒,一直没好利索,身子虚得很。” 李耀光和梁金涛赶紧起身。 李耀光往前凑了凑,语气恭敬:“叔叔您好,我是李耀光,高婷梅的丈夫。 这位是我朋友梁金涛,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和阿姨聊聊家庆的事。” 孙父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声音有点沙哑:“坐吧,别站着。 天气这么热,辛苦你们大老远地跑过来。” 梁金涛端着茶杯,往后靠了靠,把话头让给李耀光。 李耀光如今身份特殊,既是高家女婿,又算孙家的“半个亲人”,由他开口,孙家人更容易听进去。 李耀光清了清嗓子,把去贾家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叔叔阿姨,我们今天一早先去了贾莉莉家,她爸妈都是普通工人。 贾莉莉今年二十一岁,跟家庆处了快半年对象,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怀孕了?”孙父猛地坐直身子,手一下攥紧了护腰,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家庆这个混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不是说才认识时间不长吗?怎么还让人家怀了孕?” 激动之下,他咳嗽了两声,孙母赶紧递过水杯,拍着他的背顺气。 孙母却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怀疑,接过话茬:“怀孕?我看不一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那姑娘故意这么说,想借着孩子嫁进咱们家! 小李,你想想,她爸妈都是普通工人,咱们家老孙退休前在县府上班,我在妇联,家庆二姐还是市JW的干部,她要是嫁进来,不就是攀上高枝了?” 这话里的门第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梁金涛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他听出来了,不管高婷梅认不认,在孙母眼里,已经把她这个在市JW上班的二女人当成对外炫耀的资本之一了。 李耀光皱了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阿姨,我们今天见了莉莉本人,她看着挺老实的,眼眶红红的,还说这辈子非家庆不嫁,等着家庆出来办婚礼。 她爸妈也说了,只要家庆愿意负责,就同意撤案。” “老实?”孙母冷笑一声,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现在的小姑娘精着呢! 知道咱们家有门路,想借着孩子把婚事定下来,以后跟着享福! 我可告诉你,家庆还年轻,以后还要找更好的,不能就这么被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绑住!” 她一口一个“咱们”,这是打定主意要认下李耀光这个女婿了。 “你少说两句!” 孙父突然打断她,脸色因为生气涨得通红,呼吸也更急促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揪着人家的出身不放! 家庆做错了事,让人家姑娘怀了孕,现在还在里面等着处理,你不想着怎么解决,反而说这些没用的!” 孙母被骂得愣住了,眼圈一下红了:“我还不是为了家庆好?咱们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非要找个工人的女儿?” “为了他好?”孙父猛地拍了下茶几,茶杯都跟着晃了晃,他看向李耀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愧疚,“耀光,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这身体,确实不太好,有老毛病,但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地步。 之前跟你岳父说我‘病入膏肓’,都是我故意说的!” 李耀光和梁金涛都愣住了,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 孙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我知道婷梅是市JW的干部,认识的人多,有门路。 我跟你岳父是生死之交,想着说自己快不行了,婷梅知道了,即便心有怨恨但看到我身体不行了,也能出面把家庆从里面捞出来。 我也是没办法,家庆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他出事啊!” 孙母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你……你怎么能把装病的事说出来?家庆海没有出来呢!” “再装下去,我就真病了!”孙父瞪了她一眼,“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想着门第、面子! 现在好了,莉莉怀了孕,这可是老孙家的骨肉,咱们必须负责,还得赶紧让婷梅帮忙,把家庆先弄出来,再跟莉莉定婚事!” 第437章 关心则乱 孙父的一番话,李耀光心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因为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孙父装病是为了让高婷梅出面,好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从监牢里面给捞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救儿子,这位老人也是豁出去了。 只不过孙父压根就没有替当年被他们两口子亲手送人的高婷梅考虑一下,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她会怎么想。 作为丈夫,李耀光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 为了一个素味平生的梁金涛,都会动用自己的各种资源。 现在,如果得知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身陷囹圄,不敢想象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更加认定,自己跟梁金涛这次过来,真的是来对了。 李耀光看了眼梁金涛,见梁金涛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 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梁金涛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才开口,对孙父说道:“叔叔,您放心,国庆的事我们会尽全力处理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家庆跟莉莉见一面,写个保证书,让莉莉家撤案,只要撤了案,后续的事就更好办了。” 孙父攥着护腰的手还没松开,眼神里满是期待,又提起了高婷梅:“耀光啊,我知道你和金涛都费心了,但这事要是婷梅能出面,肯定能更顺利。 她在市JW待了这么多年,跟方方面面的人都熟悉,只要她开口,家庆出来肯定快,莉莉那边的撤案也能更稳妥。” 李耀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坐直身子,语气诚恳又急切:“叔叔,您听我说,不是我们不让婷梅出面,是真的不能让她掺和。 您也知道,婷梅的工作性质非常特殊,这种家里人涉案的事,她要是主动插手,传出去容易落人口舌。”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生怕孙母又插进来:“万一有人说她‘利用职权为亲属开脱’,不光她的工作受影响,说不定还得受处分。 您是老干部,肯定明白这里面的规矩——体制内的工作,一步都不能错,尤其是JW这种岗位,盯着的人多,一点小把柄都能被放大。” 孙父愣了愣,手里的护腰慢慢滑到腿上,眼神里的期待渐渐变成懊恼。 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声音里满是自责:“你说得对!我这真是关心则乱! 光顾着想着救家庆,压根没考虑婷梅的难处! 她在JW上班不容易,要是因为家庆受了影响,我这当长辈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他抬头看向李耀光,眼神里带着歉意:“是我糊涂了,这事就听你的,千万别让婷梅知道,你们俩多费心,有需要我们老两口配合的,尽管开口!” “哎,您放心,我们肯定尽力。” 李耀光松了口气,刚想再说点什么,旁边的孙母却噘着嘴,小声嘀咕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什么落人口舌? 那是她亲弟弟!亲弟弟出事了都不帮忙,还算什么姐姐? 我看她就是不想管!要是她真不管,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她单位门口闹,让大家评评理,看看市JW的干部怎么对亲弟弟不管不顾的!” 这话一出口,孙父的脸“唰”地就白了。 猛地转头瞪着孙母,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手捂着胸口,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你…… 你胡说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 婷梅要是因为你去闹丢了工作,你能负得起责任? 家庆要是知道你这么胡来,他能安心?” 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孙母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服气:“我怎么胡说了? 那是她亲弟弟!她不管谁管? 咱们老两口没本事,老大两口子又都指望不住,难道还不能找她这个有本事的二姐?” 李耀光赶紧起身,走到孙父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顺气,又给孙母递了个眼神,语气尽量温和:“阿姨,您别激动,我知道您是着急家庆,可真不能去单位闹。 您想啊,要是闹起来,婷梅的工作保不住不说,家庆的案子也会被盯着更紧,到时候想撤案都难,这不是害了他们姐弟俩吗?” 孙母没说话,眼眶却有点红。 她刚才被孙父骂了一顿,心里本就有气,又实在担心儿子,才说出这种气话。 李耀光看她态度软了些,继续说道:“阿姨,我跟您保证,只要家庆愿意跟莉莉结婚,好好对莉莉和孩子,我和金涛就算跑断腿,也一定把家庆从里面捞出来。 我们已经跟莉莉爸妈谈好了,只要家庆写保证书、诚恳道歉,他们就同意撤案。 撤了案,家庆就能出来,到时候咱们再风风光光办婚礼,您不也能早点抱孙子吗?” 梁金涛在旁边也跟着点头,语气沉稳:“阿姨,我们说到做到。 一会儿我们就去看守所见家庆,跟他说明利害关系,只要他配合,这事很快就能解决。” 孙父缓过劲来,瞪了孙母一眼,声音带着警告:“你听见了吧?耀光和金涛都保证了,你就别再胡来了! 要是你敢去婷梅单位闹,我第一个不饶你!” 孙母看着孙父怒气冲冲的样子,又看了看李耀光诚恳的眼神,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 她抿了抿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里还有点不情愿,却终究松了口:“行……我不闹了。 但你们得说话算话,要是家庆愿意结婚,你们可不能不管。” “您放心!”李耀光赶紧应道,“我们肯定管,一会儿就去见家庆,有消息第一时间跟您说!” 孙父这才露出点笑容,拍了拍李耀光的胳膊:“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中午就在家里吃,我让你阿姨去买菜,咱们简单吃点,也好再聊聊后续的事。” 李耀光刚想推辞,梁金涛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留下吃饭能多跟孙家沟通,也能更放心。 他便顺着话茬答应了:“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我们也正好跟您说说,见到家庆该怎么跟他谈。” 孙母站起身,虽然还有点别扭,却还是说道:“耀光,我现在就给你大姐打电话,让他们两口子中午回来吃饭,顺便买条鱼,再买点排骨。” 第438章 刻意保持分寸 孙母走到客厅角落的座机旁。 手指刚碰到话筒,又回头冲李耀光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熟稔,仿佛早已把他当成家里人。 “耀光,你大姐单位离这儿近,我让她们两口子中午回来,咱们一家人热闹热闹。” “一家人”三个字像颗小石子,在李耀光心里轻轻砸了一下。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尖泛白,脸上却只能挤出温和的笑:“太麻烦......她了。 阿姨,其实您跟叔叔不用这么费心,我们谈完事就走,下午还要去找孙家庆呢。” 迟疑了一小会儿,李耀光终究没有说出“大姐”二字,而是称呼素未谋面的大姨姐“她”。 “耽误啥!你和梁老板第一次来家里,怎么能让你们空着肚子走?”孙母没听出他话里的客气,笑着拨号,对着听筒高兴地喊,“家丽啊!你赶紧跟建军请假,中午回家吃饭! 你妹夫——就是婷梅的男人李耀光来了,还有他朋友梁金涛,大老远从省城来的,为了家庆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孙家丽惊喜的声音,孙母一边应和一边往李耀光这边瞟,语气里满是炫耀:“对对,正因为一直没见过面所以才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人家可是省城来的老板,还这么仗义,专门为家庆跑一趟! 你去菜市场挑条活鲤鱼,再称些排骨,家里有青菜,不用多买…… 别等下班了,跟领导说家里有急事,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孙母凑过来,伸手想拍李耀光的肩膀。 李耀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寸,那只手便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带着点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更不自在。 “耀光啊,你大姐一听你来了,急得不行,说要跟张建军直接从单位赶回来。 你大姐在县医院上班,张建军,也就是你大姐夫是中学老师,文质彬彬的,你们肯定能聊得来。” 孙父端着茶壶,给李耀光和梁金涛的茶杯添满热水。 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耀光,你跟婷梅结婚这么多年,你老丈人应该从来都没有跟你提过婷梅的身世吧? 当年把她送出去,是我们没本事,后来知道她考上大学、进了JW,我跟她妈偷偷去省城看过她一次,没敢认。 二十多年,就瞒着老高偷偷看过婷梅一次,不为别的,就怕打扰她的生活。” 李耀光握着温热的茶杯,指腹摩挲着杯沿,心里像裹了层湿棉花,又沉又闷。 他知道孙父是真心愧疚,可这话他没法接得太深。 高婷梅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他要是先跟孙家走得太近,回头婷梅要是不高兴,反倒不好收场。 只能含糊地说道:“我爸他没跟我说,肯定也有他的想法。 至于婷梅,就更不知道这件事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孙家庆的事,我估计我爸还是不会告诉我实情。” “该告诉的时候就应该告诉!” 孙母又插进来,语气带着点嗔怪,“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回去后你告诉婷梅,让她回来看一眼,我给她炖鸡汤,补补身子。女人家总忙工作,哪行?” 李耀光干笑两声,没接话,转头跟梁金涛对视一眼。 梁金涛冲他递了个“别着急”的眼神,他才稍微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水烫得舌尖发麻,却压不下心里的别扭。 客厅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十一点半。 孙母起身往厨房走,边走边喊:“耀光,金涛,你们坐着看电视,茶几上有苹果,自己拿! 我先把米饭蒸上,等你大姐回来就能炒菜!” 孙父拉着李耀光聊家庆的事,从家庆小时候爬树掏鸟窝,说到自己已经给他找好了工作,国庆后就可以去上班了,语气里满是父亲的疼惜:“家庆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这次要是能出来,有莉莉管着,肯定能改。 你们见了他,多劝劝他,让他好好跟莉莉道歉,别耍性子。” “您放心,我们会劝他的。” 李耀光点头,心里却在琢磨。 得赶紧把家庆的事谈妥,早点离开,再待下去,孙家这股热络劲儿,只会让他更难保持距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女人清亮的喊声:“妈!我们回来了!” 孙母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迎上去:“可算回来了!耀光和金涛在客厅呢!” 门被推开,一对中年夫妻走了进来。 女人穿着藏青色短裙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跟高婷梅有四五分像——一样的双眼皮,一样的挺直鼻梁,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显得更温和。 她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的鲤鱼还在甩尾巴,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小水痕。 旁边的男人穿灰色小翻领短袖,戴黑框眼镜,手里拎着布袋子,装着排骨和青菜,裤脚沾了点泥点,显然是刚从菜市场赶来。 “这就是耀光吧?” 女人快步走到李耀光面前,李耀光赶紧站起身,先一步伸出手,跟她轻轻握了握,避开了过于亲近的触碰。 “我是孙家丽,你大姐。”女人脸上满是热情,“早就听妈说婷梅找了个好对象,今天可算见着了!你们从省城来,路上辛苦吧?” “您好,我是李耀光。这位是我朋友梁金涛。” 李耀光语气礼貌,刻意保持着分寸,没像孙家丽那样用“家人”的称呼。 梁金涛也跟着起身,冲两人点了点头:“孙医生好,张老师好。” “你们好,我叫张建军,在县中学教数学。” 男人推了推眼镜,笑着把布袋子递给孙母,“接到家丽电话,我们跟单位请了假,在菜市场挑了条活鲤鱼,还有刚杀的排骨,想着给你们炖个汤。” “快坐快坐!”孙父赶紧招呼他们,“一路赶回来,累坏了吧?喝口水歇歇。” 孙家丽把鲤鱼放进厨房水池,又走出来,往李耀光身边凑了凑:“耀光,家庆的事,真是麻烦你们了。 我这弟弟,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这次要是能出来,我跟建军也会好好管着他,不让他再犯浑。” 第439章 我真不想这样 “应该的,都是朋友。” 李耀光刻意把“朋友”两个字说得重了些,想悄悄拉开距离。 可孙家丽没听出来,还以为他是客气,接着说:“什么朋友啊,都是一家人! 以后你跟婷梅常来,咱们一家人多聚聚。 等过阵子,我跟建军去省城看你们,顺便给婷梅带点咱们县的特产。” 李耀光心里更别扭了,却没法反驳。 孙家丽确实是大姐,又是一片好意,他要是说“我们不算一家人”,反倒显得斤斤计较,还会伤了老两口的心。 只能干笑两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孙母拿着围裙走出来,笑着说:“家丽,你跟耀光聊着,我跟建军去做饭。 今天做红烧鲤鱼、清炖排骨,再炒个青椒土豆丝、拍黄瓜,让耀光和金涛尝尝咱们县的口味。” “妈,我帮您洗鱼!”孙家丽挽起袖子往厨房走,还不忘回头喊,“耀光,你们别客气,想吃什么跟我说!” 张建军也跟着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孙父、李耀光和梁金涛。 孙父看着厨房的方向,笑着说:“你大姐两口子就是实在,以后你们常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更热闹了。” 李耀光端着茶杯,看着杯里晃动的茶水,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婷梅还没跟孙家认亲,他不能先默认这个 “女婿” 身份。 哪怕孙家再热情,他也得守住分寸,不能替婷梅做决定。 厨房传来水流声和孙家丽的笑声,可这些热闹,却让他更想赶紧结束这场见面,早点回省城,把孙家庆的事办妥,也把这份让他为难的亲近,暂时放回原处。 ...... 饭后一点多,李耀光和梁金涛婉拒了孙家丽夫妻 “再坐会儿” 的挽留,起身告辞。 孙母跟孙家丽、张建国一直送到小区门口。 孙母还在反复叮嘱:“耀光,见了家庆别跟他发火,他胆小,你好好跟他说。有消息了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 “您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李耀光点头应着,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开出去一会儿,看着后视镜里站在原地还在挥手的三人,梁金涛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家子,是真惦记梅姐,也真把你当一家人了。” 李耀光语气无奈道:“先处理孙家庆的事再说吧。” 面包车驶离河州花园小区,县城的午后有些安静,路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驶过。 很快就到了县拘留所——灰色的外墙,两扇厚重的铁门,门口值班室的窗户开着,穿制服的警察正趴在桌上写东西。 李耀光停下车,从包里掏出孙父早上给的纸条,走到值班室门口:“同志您好,麻烦您看看这个。” 警察接过纸条看了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简单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后对李耀光说:“进去吧,在第二会见室,别超过半小时。” 穿过铁门,院子里铺着水泥地,几棵老槐树站在角落,风吹过叶子“沙沙”响。 第二会见室是间不大的屋子,中间隔着铁栅栏,里面摆着两张塑料椅。 没等两分钟,铁门“哐当”一声响,一个穿着灰色囚服的年轻人被警察带了进来 —— 正是孙国庆。 他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囚服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皱巴巴的,刚理了没多长时间的小平头,眼窝深陷,眼下带着青黑,显然在里面没睡好。 原本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时,眼神里先是慌乱,看到李耀光和梁金涛又多了几分疑惑。 只是那股被家里宠出来的傲气还没完全褪去,站在那儿时还下意识挺了挺胸。 只是两手紧紧攥着裤缝的动作,暴露了出心情非常紧张。 “你们是谁?我爸妈让你们来的?” 孙国庆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含糊。 李耀光拉过椅子坐下,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我是李耀光,高女士的丈夫。 这位是我朋友梁金涛。 我们来,是跟你说贾莉莉的事。” “你是我......二姐夫?” 听到“高婷女士”三个字,孙国庆眼睛猛地亮了,快步走到铁栅栏前,双手抓住栏杆,语气急切得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我二姐呢?她怎么没来? 她是不是不知道我进来了?你让她来救我啊!她是省城JW的干部,肯定能把我弄出去!”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发颤:“我就知道我姐不会不管我!她是不是在忙工作?你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来见我!我不想待在这儿!” 李耀光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上来了,“啪” 地拍了下桌子:“你谁都指望不上! 你以为她的工作是闹着玩的?亲属涉案还主动插手,这是违纪!轻则受处分,重则丢工作! 你就这么自私,为了自己,想把她的前途也毁了?” 孙国庆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期待慢慢淡了。 却还嘴硬:“可她是我姐啊!亲姐!她不管我谁管我?我爸妈年纪大了,你是我姐夫,你们也该管我!” “管你?我们怎么管你?”李耀光指着他,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跟贾莉莉处对象,让人家怀了孕,现在人家姑娘怀着你的孩子,等着你负责,你倒好,躲在这儿盼着别人救你! 你知道贾莉莉怎么说的吗?她说这辈子非你不嫁,等着你出去办婚礼!” 梁金涛在旁边补充道:“贾莉莉爸妈说了,只要你写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好好对莉莉和孩子,跟她结婚,他们就去检察院撤案。 要是你不答应,这案子一旦起诉,你最少得坐三年牢——你自己掂量掂量,是想结婚当爹,还是想在牢里耗着。” “结婚?当爹?”孙国庆脸色瞬间白了,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慌乱,“我才二十二!我不想结婚这么早!也不想当爹! 都是贾莉莉逼我的!她非要让我结婚,还说怀了孕,我跟她吵了几句,她就报警说我强迫她!都是她的错!” 他说着,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双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我真不想这样!我就是想再玩两年,等工作稳定了再说结婚的事! 是她逼得太紧了,我没办法才跟她吵的…… 我姐怎么就不帮我呢?她可是我亲姐啊……” 第440章 我愿意负责 李耀光看着孙家庆哭哭啼啼推卸责任的样子,心里更气了,却也有些无奈。 这小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只觉得是别人逼他,满脑子都是“没玩够”,不想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梁金涛轻轻碰了碰李耀光的胳膊,递了个眼神。 别跟他置气,先让他答应条件再说。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语气冷了下来:“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你必须选。 要么答应跟贾莉莉结婚,写保证书,让她家人撤案;要么等着坐牢,以后你档案上永远有个污点,工作、对象都别想有。 你自己选。” 孙国庆捂着脸的手顿了顿,哭声渐渐小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知道李耀光没骗他,二姐是真的不会来救他了。 他看着铁栅栏外的两人,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那股不情愿的劲儿,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梁金涛见孙家庆情绪稍缓,往前凑了凑,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家庆,你先冷静地想想——贾莉莉怀着你的孩子,才二十一岁,跟你一样大,却要承受这些压力。 我们今天见她的时候,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还跟我们说‘非你不嫁’,等着你出去办婚礼。 你要是一直逃避,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孙家庆的肩膀僵了僵,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来,眼神飘向会见室的墙角。 那里有个蜘蛛在结网,细细的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她……她真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 梁金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离开贾家的时候,杨桂芳让他们转交孙家庆的。 这张照片,是贾莉莉知道我们要来看你,特意让带来的,想让你看看她以前的样子,别忘了你们刚处对象时的好。” 孙家庆伸手想接照片,又缩了回去,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只是这次没了之前的哭闹,多了几分愧疚:“我……我以前跟她逛公园,还说要娶她…… 后来她催婚,我就烦了,觉得她逼我……” “你不是烦她逼你,是烦有人管着你,断了你‘玩’的心思。” 李耀光接过话茬,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冲,却依旧严肃,“你二十二了,不是小孩了,得知道什么是责任。 莉莉怀了你的孩子,你就得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 要是你现在跑了,以后孩子问‘我爸爸在哪’,莉莉怎么说?你让她跟孩子说‘你爸爸不想负责,跑了’?” 孙家庆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抠着囚服的衣角,布料被他抠得皱成一团。 会见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槐树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值班室传来的电话铃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睛通红,却多了几分坚定:“我……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逃避,不该跟她吵,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李耀光,语气带着恳求:“二姐夫,我愿意写保证书,也愿意跟莉莉结婚。 你……你让她别再哭了,等我出去,就跟她去领证,办婚礼。” 李耀光心里松了口气,从包里掏出纸笔,推到铁栅栏边:“这就对了。 保证书里要写清楚——保证跟莉莉结婚,好好对她和孩子,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以后不再惹她生气。 你自己写,字迹要工整,别敷衍。” 孙家庆接过纸笔,手指还有点抖,却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他偶尔会停顿一下,像是在琢磨用词。 比如写到“对孩子负责”时,他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以后送孩子上学,陪孩子玩”,字迹虽然算不上好看,却透着股认真。 写完后,他把保证书从栅栏缝里递出来。 李耀光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本人孙国庆,自愿与贾莉莉结婚,保证婚后好好对待贾莉莉及腹中孩子,承担家庭责任,不再逃避,若违反此承诺,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保证人:孙国庆,日期:1991 年 8 月 12 日。” “再按个手印。” 梁金涛递过去一盒印泥,孙家庆蘸了蘸,在名字上按了个红手印,指纹清晰完整,像是把自己的承诺牢牢印在了纸上。 拿到保证书,李耀光立刻起身:“我们先去跟你爸妈、莉莉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尽快去检察院撤案。 这几天你在里面不要胡思乱想,听领导们的话,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孙家庆点点头,看着两人往门口走,突然喊了一声:“二姐夫!替我跟莉莉说…… 说我对不起她,等我出去,一定补偿她!” 李耀光回头冲他点了点头,没说话,拉着梁金涛走出了会见室。 拘留所外的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边的玉米地被镀上一层金边,风一吹,叶子翻卷着,像金色的波浪。 俩人开车找到一个电话亭,李耀光先给孙父打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孙父激动的声音:“他同意了?太好了!我这就跟他妈说,晚上咱们去贾家登门道歉!” “叔叔,您别着急。”李耀光赶紧拦着,“我跟金涛已经约了莉莉爸妈晚上六点在‘河州饭店’见面,咱们一起商量撤案和婚礼的事,您跟阿姨准时到就行。” 挂了孙父的电话,他又给贾父打过去,贾建国的语气还有点犹豫:“他真愿意写保证书?不会是骗我们吧?” “贾叔叔,保证书我们已经拿到了,一会儿见面给您看。” 李耀光语气诚恳,“家庆知道错了,也愿意负责,您就给孩子一个机会。 晚上六点,河州饭店 3 号包厢,我们等着您和阿姨。” 贾建国沉默了几秒,终究松了口:“行,我们准时到。希望他这次是真的改了,别再让莉莉受委屈。” 挂了电话,梁金涛已经把面包车发动好了,引擎的“嗡嗡”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李耀光坐进副驾,把保证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最棘手的一步解决了,接下来只要双方家长谈妥,撤案的事就好办了。 第441章 忙忙碌碌又一天 面包车再次驶上县城主干道,往河州饭店的方向开。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人,自行车流像一条长龙,铃声“叮铃铃”地响着,混着路边小饭馆飘来的饭菜香,透着股烟火气。 “晚上让他们双方家长先聊,咱们别多掺和,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梁金涛看着路况,随口说道,“等他们谈妥撤案的事,咱们立刻返回省城,我梅姐那边还得瞒着,别让她知道这些波折。”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李耀光点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粉,“希望孙家庆这次能真的改好,别再让贾莉莉和孩子受委屈,也别再让孙家、高家操心了。” 面包车在河州饭店门口停下,李耀光和梁金涛先去订了包厢,又跟服务员点了几个家常菜,等着双方家长过来。 六点刚到,孙父孙母就来了,孙母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给贾莉莉买的营养品。 紧接着,贾建国夫妇也到了,杨桂芳怀里抱着个保温桶,说是给莉莉炖的鸡汤,顺便让孙家老两口尝尝。 看着两家人坐在一起,虽然还有点生分,却都带着解决问题的诚意,李耀光和梁金涛对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 等双方家长开始聊撤案的细节,李耀光拉了拉梁金涛的胳膊,小声说:“咱们走吧,这里有他们呢,咱们在这儿反而拘谨。” 梁金涛点点头,跟双方家长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我们先回省城了,家里还有事。婚期订好后,让建军大哥一定给我来个电话,到时候我跟耀光提前过来帮忙。” 孙父孙母赶紧起身挽留,被李耀光婉拒了:“您放心,我们还会来的,等家庆出来,咱们再好好聚。” 结了账,走出河州饭店,夜色已经浓了,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洒在街道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梁金涛发动面包车,往省城方向驶去。 梁金涛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车流,随口说道:“先去工地跟霍哥打个招呼,省得他惦记。” 李耀光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 奔波一天,孙家庆的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他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地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忐忑,只盼着今晚能顺顺利利,别出什么岔子。 市第四针织厂的工地依旧亮着灯,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把车间照得如同白昼。 霍队长正领着两个工人检查刚焊好的钢架,手里拿着个手电筒,时不时往钢架缝隙里照,嘴里还念叨着:“这里焊点再补补,别留缝隙,以后装设备不安全。”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霍队长回过头,看见李耀光和梁金涛,笑着挥挥手:“你们可算回来了!河州那边事办得咋样?” “妥了,没白费功夫。” 梁金涛走到霍队长身边,简单拍了拍他的胳膊,“辛苦你盯着工地,没出啥问题吧?” “能有啥问题!” 霍队长把手电筒别在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上午换了新的铜芯线,下午把车间的地基也加固好了,明天就能刷墙面涂料。 你们饿不?我让食堂留了包子,热一热就能吃。” 李耀光刚想开口说“不用”,腰间的呼机突然 “滴滴滴” 响了起来。 他赶紧掏出来看——屏幕上是高婷梅的消息:“要是这会儿回家,顺路过单位接我,今天加班晚了,懒得不想动弹。” 李耀光冲霍队长笑了笑:“霍哥,包子就不吃了,我爱人加班,让我这会儿过去接她。” “那行,你们赶紧去。” 霍队长也没多问,挥挥手,“工地这边有我呢,你俩别担心。” 李耀光应着,拉着梁金涛快步上车。 李耀光让梁金涛在路边停下,自己跑去公用电话亭回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高婷梅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清亮:“喂?” “媳妇,是我。” 李耀光刻意让语气放得轻松,“我跟金涛刚忙完工地的事,正准备去吃宵夜呢,我们现在就去接你,一块儿吃点。” “真巧!” 高婷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我正好也有些饿了,一会儿见。” “好,二十分钟到。”李耀光挂了电话,松了口气,转身跑回车里,“走吧,去接我领导。” 梁金涛发动车子,往市中心开。 夜晚的省城比白天安静些,却依旧有不少车辆穿梭,公交车站台上还有零星等车的人,手里攥着公文包,脸上带着倦意。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停在市JW门口。 高婷梅穿着藏青色制服,背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路灯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依旧精神。 看见车子,她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笑说道:“看你俩的样子,今天应该是累坏了吧。” 梁金涛回头笑了笑,歉意地说道,“梅姐,如果没有您跟我李哥帮忙,我绝对要走很多弯路。 不夸张地说,你俩就是我梁金涛的贵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 李耀光嘿嘿笑说道:“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来点实惠的。 比如,现在就请我们吃顿大餐。” “金涛,别听你李哥瞎说,随便吃点就行,今天审案子累坏了,没胃口。” 高婷梅揉了揉肩膀,语气里满是疲惫。 “又给你小子省了一笔开销。我知道一个地方,那的面贼好吃。” 李耀光很是失望地说道。 车子往面馆开,没一会儿就到了。 那是家开了好几年的小馆子,门脸不大,门口挂着“黄家小面”的木牌,里面亮着暖黄的灯,飘出阵阵面香。 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算账,看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三位,想吃点什么?” “两碗炸酱面,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再加三个茶叶蛋,一份凉拌黄瓜。” 李耀光一边对老板说,一边找了个既靠窗又僻静的地方。 高婷梅挨着他坐下,把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鸡蛋面多煮会儿,想吃软点的。” “没问题!”老板吆喝着往后厨走,“马上就好!” 第442章 脑子一根筋 黄家小面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算上梁金涛他们这一桌,就剩下三桌七位客人了。 老板应该也知道这个点了不会来客人了,就拿着抹布开始慢悠悠擦拭柜台。 有一个服务员也在轻轻地擦拭空出来的桌椅板凳。 暖黄的灯光把店里照得懒洋洋的,只有悬在头顶的吊扇还在“嗡嗡”转动着,吹得纸巾盒里的纸巾轻轻晃动。 梁金涛吃了一口炸酱面,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端起面汤喝了一大口。 热汤顺嗓子滑下去,他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挠了挠后脑勺,装着随口聊天的样子看向高婷梅:“梅姐,有个事儿我憋好几天了,今天正好有空,想问问你。” 高婷梅正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鸡蛋,闻言抬了抬头,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眼睛弯成月牙:“啥事儿啊?看你这吞吞吐吐的,跟有啥秘密似的。” 旁边的李耀光大概猜到梁金涛接下来要说什么,偷偷踢了他一脚。 他怕高婷梅不好回答,赶紧打圆场道:“你这小子,吃个面还问东问西,有啥事儿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不是啥大事,就是好奇!” 梁金涛躲开李耀光的脚,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也就他们三人能听见。 其实李耀光选的这个位置,既靠着窗户,又相对比较偏僻,加上这会儿来吃面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没人会特别留意他们。 梁金涛之所以要声音放低,其实也是怕隔墙有耳。 “就是上次我去岚皋县汽水厂,想买那三套二手灌装设备。 当时厂子里的人一开始对我爱答不理,甚至有说设备被订出去的,结果时间不长,魏发友厂长就热情的不像话。” 他说着话,眼睛盯一直看着斜对面坐着的高婷梅,连呼吸都放轻了点。 “后来我听汽水厂的魏厂长说,是市经委的郑处长跟他打了招呼,说我这厂子建起来不容易,他们作为国营企业,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虽然说我给出的报价要比其他几家都稍高一点,可是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市经委的郑处长说话,我想顺顺利利买下灌装设备,应该不可能。 梅姐,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跟郑处长打了招呼啊?” 高婷梅拿在手里的筷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夹着的鸡蛋滑回碗里,溅起一点点面汤。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笑了笑,用筷子指了指梁金涛的碗:“快吃面吧,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如果不够的话再让老板加一碗。 他家的味道是挺好吃的,对吧。” 梁金涛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扯到吃面上。 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这一大碗就够了! 梅姐,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要是真的是你帮的忙,我得好好谢谢你啊! 你是知道的,那三套设备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要是没买到,我觉得想别的招,多花钱不说,时间上也得耽搁,我想要国庆节前投产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 “谢啥啊,你能把酒厂做起来,是你自己有本事。 最主要也是现在的政策好,各级政府都在鼓励私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发展起来,振兴市场经济呢。” 高婷梅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温水,眼神飘到窗外。 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正在慢悠悠地收拾摊子,偶有路人经过,他就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笑呵呵地问对方要不要吃烤红薯。 “再说了,岚皋县汽水厂那三套设备,本来就是二手的,他们放着也是放着,卖给你还能盘活资产。 即便郑处长不打那个招呼,那位魏厂长也得尽快把地方腾出来安装已经在路上的新设备,跟我没关系。” 梁金涛挠了挠头,有点不死心。 他才不会相信这件事会跟高婷梅没关系。 岚皋县汽水厂要淘汰旧设备,这样的消息梁金涛根本不可能知道。 “梅姐,怎么跟你说呢! 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非常重要,你跟李哥帮了我很多忙,尤其是这一次买设备,你都想象不到对于我的几乎到底有多重要。 我敢说,要是你没张那个嘴,郑处长知道我是谁啊,更不可能打那个电话。 我又不是傻子,这里面的门道我还是懂点的。” 李耀光在旁边赶紧咳嗽一声,给梁金涛使了个眼色:“你这脑子,就记这些事儿! 你梅姐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管你这点小事? 要我说,肯定是你运气好,面善又会说话,最主要就像你刚才自己说的,给出的价格要比其他竞争对手都要高。 我劝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顺顺利利把设备运回来安装好,比什么都要紧。。” 他这话是想给媳妇高婷梅找台阶下,也想让梁金涛别再追问。 高婷梅工作性质特殊,很多事就算做了也不能说,万一梁金涛追问得紧了,反而让她为难。 可梁金涛这会儿脑子有点一根筋。 即便看出来李耀光的暗示,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接着又说:“运气哪能这么好啊! 李哥,你是不知道,我被看大门的挡在外面,魏厂长即便知道我是过来谈设备的,也懒得理会。 中间就隔了一小会儿,郑处长电话打进来后,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是有人帮忙才怪! 梅姐,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为难,你就跟我说实话呗,要是真的是你帮的忙,我心里也踏实! 欠你和李哥的人情我不怕有后患,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最怕不认识的人带着见不得光的目的偷偷帮我,要是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让我还人情,你们说我是还还是不还?” 高婷梅放下搪瓷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只是眼神里多了点认真:“金涛,我跟你李哥都听明白了,知道你是真心要感谢你买到设备的人。 只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说,是不能说。 你李哥刚才也说了,我工作上有很多规矩,不能随便利用职务之便给人打招呼,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跟这些事有关系。” 第443章 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见梁金涛面露失望之色。 高婷梅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柔和一些:“再说了,就算我没帮忙,你也能买到那套设备,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有本事在省城把厂子开起来,柳河酒劲的市场反响又一直都很不错,就算没有像郑处长那样的领导打招呼,我想魏厂长最后也会代表汽水厂跟你合作的。” 梁金涛看着高婷梅的眼睛,知道她这话还是在绕圈子。 他心里有点急,却又不敢逼得太紧。 自己对高婷梅一直以姐相称,人家两口子多次帮助自己,他要是追问得太狠,反而显得太不懂事了。 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语气放软了点:“梅姐,我不是要逼你说啥,就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不问清楚总觉得不舒服。 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 你想啊,要是真的是你帮的忙,有情后补,我就没有了其他顾虑,甩开膀子干就完了! 要是跟你没关系,那我就去谢谢郑处长和其他领导,或者给市经委送面锦旗,也不能让人家白帮忙啊!” 高婷梅拿起旁边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包带。 那是个黑色的帆布包,边角都有点磨损了,还是李耀光去年给她买的。 慢条斯理地说道:“郑处长那边你不用谢,他是经委的干部,支持私营企业发展、壮大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至于锦旗,你要是真想送的话,先不急于一时,等到厂子正式投产的那一天,我相信相关单位会派人过去,到时候你一起感谢也不迟。 如果特意感谢一个人,或者一个单位的话,反而不太妥当。” 她说到这儿,见李耀光也吃完了,就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明天金涛要去工地,老李也一大堆事呢,我那边也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梁金涛看着她要走,心里有点失落,却也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无济于事。 自己再坚持的话,反而会影响朋友关系。 有些事,有些话,点到为止。 过犹不及啊!! 高婷梅既然不想说,就算他问一百遍,她也不会松口。 他看着高婷梅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她不是不想承认,是不能承认。 她工作性质特殊,要是让人知道她为了朋友的厂子,跟其他部门的领导打招呼,就算是正常的扶持,也可能被人说三道四,影响她的工作。 老板老黄注意到他们三人站起来要走,迎过来笑着说:“三位慢走啊,下次想吃面再来!” 李耀光呵呵点头笑着,走过去跟老板开着玩笑话。 梁金涛站起身,对着高婷梅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梅姐,不管咋说,我都要谢谢你!” 高婷梅回头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走出面馆,夜晚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梁金涛跟在李耀光和高婷梅后面,心里的疙瘩慢慢解开了。 是啊,高婷梅的工作性质特殊,很多事就算做了也不能说出来,她要是真的帮了忙,肯定也是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管咋说,设备买到了,酒厂能正常生产,这就够了。 至于感谢,以后有机会多帮高婷梅和李耀光做点事,比说多少句“谢谢”都管用。 李耀光回头看了眼梁金涛,见他脸上没了之前的纠结,悄悄松了口气。 这小子总算不追问了,要是再问下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 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钟了。 “梅姐,李哥,我送你们回家。” 梁金涛说。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走路回去,顺便消消食。”高婷梅摆摆手,挽着李耀光的胳膊叮嘱梁金涛,“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忙。” 梁金涛点点头,看着两人往小区方向走,才发动车子离开。 李耀光牵着高婷梅的手,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 高婷梅靠在他身边,轻声说:“这几天虽然很辛苦,可是只要一想到又替老百姓除掉了几个蛀虫,一下子就感觉不到累了。” “工作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你要学会劳逸结合。” 李耀光握紧她的手,有些担心又有些心疼地说道。 “你的提醒我一直都记着呢,可是一忙起来就给忘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都这么大了,知道怎么做。” 高婷梅笑说道。 结婚这么些年,李耀光太清楚自己这个嫉恶如仇的媳妇的性格了,知道劝了也白劝。 但又不能不劝。 只好一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说起几件有趣的事情,让她也开心开心。 心里却依旧悬着——孙国庆的事还没彻底解决,撤案、婚礼,还有后续的一堆事,都得暂时先瞒着她办。 夫妻二人慢慢地走回家。 李耀光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驱散了俩人一路带回来的微凉。 高婷梅换拖鞋时,李耀光终究没忍住,靠在玄关柜上开口问道:“媳妇,我还是没懂,你为啥不跟金涛说实话? 那灌装机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找郑处长搭的线。” 高婷梅直起身,顺手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笑说道:“你跟金涛认识这么久,难道还没看明白? 这小子是典型的知恩图报,上次就因为帮他跑了开公司的手续,他给你供货价一低再低,我听说酒厂那边都有意见了。 要是让他知道我帮他找了郑处长,顺利买到了设备,指绝对天天琢磨着怎么报答我,反而会分了他办厂子的心。” 她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开了盏小夜灯:“我在纪委上班这件事,我估摸着他猜到了。 你知道,我们最忌讳跟人扯这些人情往来。” 李耀光哦了一声,跟着走到沙发边坐下,假装把话听进了心里,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 梁金涛哪能等以后再报答? 孙家庆这事儿,他比我这个当姐夫的还上心,跑河州县、见贾家人、盯拘留所,忙前忙后没一句怨言,早把这份人情悄悄还了。 第444章 不知道怎么收尾 岚皋县派出所的值班室里。 晨光从窗户缝钻进来,落在积了点灰的办公桌上。 小李警官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皱皱巴巴的接警记录,手指头都快要把纸边搓烂了。 旁边的老王警官抓起一杯浓茶喝了一大口,叼起根过滤嘴,却并没没有点燃。 看到同事小李那幅愁死人的样子,他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王哥,这都过去三天了,那受害人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咱这案子咋收尾啊?” 小李警官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还往门口瞟着。 生怕有人经过的时候听到。 “我估摸着人家也不会给咱们添乱了。 你想啊,三个冲他去的小混混,半点便宜都没捞着,反而被打的鼻青脸肿。 受害人变成了施暴者,换做是你,你回‘主动投案’吗? 另外,咱们能从三个小混混的嘴里问出幕后主使是谁,那个叫梁金涛的也一定知道这一切都是周小虎在背后捣鬼。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件事牵扯到县经委的周副主任,咱们得慎之又慎啊。 小李,中午下班了给你妈说一声,让她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老王说完这些话,终于把烟点上了,猛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在晨光里散开来。 想了想后,又继续说道:“怎么收尾,咱俩谁都做不了主。 没受害人报警,仅凭那三个小混混的口供,总不能直接去把周小虎拷起来吧? 那小子是个什么尿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万一有啥意外,咱们所可兜不住。” 说完后,老王警官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 不时地喝口浓茶,两眼一直望着窗外,做沉思状。 直到把烟蒂摁在满是烟灰的烟灰缸里后。 一边往茶杯里添开水,一边声音地沉地说道:“再说了,那天老张也说了,那三个混混没伤到梁金涛,顶多算伤人未遂。 可一旦牵扯到周小虎,这事儿就不是‘未遂’那么简单了。 周副主任跟县局刘副局长私交那么好,咱要是处理不好,别说升职,能不能保住饭碗都难说。” 小李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眼捏在手里的接警记录,脸色难看地说道:“王哥,那也不能就这么搁着不管啊!万一以后受害人回过味来突然找过来,说咱们不作为,可就难办了。” “所以啊,得让领导在前面顶着!”老王站起身,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走,跟张所长说说去,他经历过的事多了,肯定有办法。” 两人穿过晨光斜照着的走廊,敲开了张所长办公室的房门。 张所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喝茶,见进来的是他俩,放下杯子,指了指斜对面的旧沙发道:“坐。看起来你俩这是有事要跟我说啊。” 老王把接警记录递过去,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所长,三天前我俩接手的那起混混拦人案,受害人一直没联系所里。 现在三个混混供出,是县经委的周副主任的侄儿周小虎让他们干的,想教训一个叫梁金涛的外地人。” “周小虎?” 张所长伸出去要抓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赶紧拿起接警记录,眼睛飞快地扫着。 看完后,手指在记录上轻轻敲了敲,脸色依旧难看,但却松了口气。 朝门口看了一眼,缓缓说道:“受害人没有报案,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你们没有声张,也没去找周小虎,我觉得你们做的是对是。” 小李愣了下,诧异地问道:“所长,咱不查了?” “谁说不查了?”张所长故作生气状,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可是,没受害人报警,没伤情鉴定,想查也没办法查啊。 总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找到周小虎把他拷起来,让他乖乖把做的那些坏事都吐出来吧!” 他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说:“走,跟我去县局找刘副局长。 这事儿咱处理不了,得让领导定夺。 不瞒你俩说,刘副局长办案经验非常丰富,他知道应该怎么弄。” 县局的办公楼比派出所气派多了,瓷砖地面擦得都能照见人影。 张所长领着小李和老王,轻车熟路地来到刘副局长的办公室。 刘副局长正对着份文件皱眉,看见张所长带着两个手下进来了,放下钢笔,示意他们找地方坐下。 声音平和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么兴师动众,难道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了吗?” 张所长把接警记录放在桌上,语气恭敬地说道:“刘局,有个事儿我琢磨来琢磨去,都得跟应该跟您汇报。 三天前,咱们县的三个街溜子在距离汽车站不远的一条巷道里拦住了一个叫梁金涛的外地人。 原本想教训人家一下,顺便发点小财,却不想反倒被梁金涛给打的鼻青脸肿。 我们所的小李和老王出的警,根据那三个街溜子交代,是县经委周副主任的侄儿周小虎指使他们干的。 至于原因,所里了解到大概跟县汽水厂淘汰的那三套半自动化灌装设备有关。 截止目前,所里一直都没有接到受害人的报警电话,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怎么收尾。” “周小虎? 他又犯错误了?” 刘副局长听完后,原本古井不波的脸上,渐渐起了波澜。 脸色不受自己控制的“唰”地沉了下来。 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 生气地说道:“这混小子又惹事生非了! 上回酒后把人打伤,费了老大劲才解决了,这才过去几天啊,竟然敢掺和这种事?”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拿不定主意,这不能怪你们。 这件事可不仅仅是一个周小虎的问题,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咱们县的对外形象会有很大的影响。 到时候不光周小虎要倒霉,一批人都要跟着他挨批。” 张所长赶紧点头:“就是知道这事儿敏感,才来跟您请示。 您看,下一步咋弄?” 第445章 这个混蛋玩意 刘副局长停下脚步。 看来一眼进来后就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老王和小李。 然后对站在办公桌跟前,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张所说道:“先这样吧,东西暂时留在我这。 如果那个受害人给所里打电话,或者直接上门报案的话,你要及时通知我。” 张所求之不得,急忙说“是”。 心头石块落下后,他又简单汇报了一下所里的工作,然后给刘副局长的茶杯里添上开水,这才带着老王和小李离开了。 等耳边听不到张所三人的脚步声了。 刘副局长走过去把最后走出去的小李虚掩上的办公室门关紧。 坐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探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拨了个号。 等接通后,语气缓和随意:带着几分笑意道“老周,中午有没空没? 咱哥俩去老地方吃顿便饭,聊聊工作上的事儿。”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啥,刘副局长笑了笑:“行,中午十二点半,还是原来的那个包厢,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刘副局长想了想,看了眼时间,等了一会儿后又抓起电话,打给了刚回到所里的张所。 电话接通后直接说道:“中午我约了老周,当面跟他聊聊,让他管管自己的侄儿。 这事儿没受害人报警,就私下处理,让周小虎把他的臭毛病改掉,以后别再惹事了。 你们那边也别再提了,把接警记录存档,没我说话,谁也不许动。” “是!刘局!” 张所长松了口气,对着站在眼前的老王和小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中午十二点,岚皋饭店 302 包厢里。 红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 红烧鱼、炒腊肉、凉拌木耳,还有一碗排骨汤。 旁边放着瓶没有任何标识的白酒。 刘副局长刚倒满两杯酒,包厢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周副主任穿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老刘,让你久等了,临下班领导叫过去谈了会话,来晚了。” “不晚,菜刚刚上齐。” 刘副局长起身迎他,拉着他坐下,“来,先喝口酒,尝尝我这次带来的这个酒咋样。” 周副主任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肯定不止请我吃饭这么简单吧? 说吧,又有啥工作上的事儿要跟我商量?” “先吃菜,先吃菜。”刘副局长给他夹了块鱼肉,“这鱼据说今天早上才从黄河里捞上来的,新鲜得很。” 两人边吃边聊,从县里的经济指标聊到新到任不久的一把手主抓的几个大项目的。 聊了快半小时,刘副局长才放下筷子,语气沉了下来:“老周,跟你说个事儿 —— 你侄儿周小虎,又惹事了。” 周副主任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来:“他又咋了? 那两天带着人去县汽水厂闹事,我才狠狠地收拾过他。 昨天我大哥来城里买药,我让他把那个混小子带回乡下反省去了。” “反省?他要是能反省,就不是周小虎了。” 刘副局长叹了口气,把张所长汇报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三天前,他雇了几个混混,想教训一个叫梁金涛的外地人,没成。 幸好梁金涛没报警,也没受伤,不然这事儿就闹大了。” 听到“梁金涛”这个人名。 周副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把自己在县汽水厂“偶遇”县JW王主任的事情说出来。 可是转念又一想,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话,免得老刘知道后给他徒增烦恼。 “这个混小子!”周副主任气急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都跟着晃了晃,脸色气得通红,“我跟他说了多少次,别在外头惹事,别给我添麻烦! 他倒好,还敢雇凶伤人!我现在就回老家,看我打断他的腿!” 这一次,他倒没有装腔作势。 如果周小虎此刻在跟前的话,一条大腿绝对要被亲叔叔给敲折。 因为周副主任清楚地知道,梁金涛之所以能够非常顺利地买下县汽水厂的那三套灌装设备,除了因为他报价最高之外,还有市里面自己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在后面使劲。 这个混蛋玩意,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梁金涛。 这是要把我放到火山烤啊! 他越想越生气。 怒极之下,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穿衣服,就要找车去老家让周小虎好看。 刘副局长一看老战友这幅样子,意识到他不是在装腔作势。 赶紧起身过去拉住,劝说道:“你先别着急啊! 现在去找他有啥用? 人没受伤,没报警,这事儿还能私下处理。 你要是现在闹起来,让县领导知道了,你这脸往哪儿搁?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周副主任被他强行拉着坐下,胸口还在起伏,拳头握的紧紧的。 脸色非常难看地说道:“那你说咋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他这次敢雇凶伤人,下次就敢干比这性质更恶劣的事。” 他是真没脸告诉老战友,自己侄儿周小虎这一次得罪的是什么人。 彼此太了解对方的脾气了。 周副主任很确定,即便自己不亲自动手,以老刘的暴脾气,要是知道周小虎为了拿回扣去县汽水厂强买强卖不成,才雇凶教训的梁金涛,绝对会替自己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心替老战友着想的刘副局长哪里会知道,这里面干系那么大。 还以为那个叫梁金涛的就是普通人,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周小虎。 “怎么能算了?”他端起酒杯,递给周副主任道,“你回去后,好好跟他谈谈,别光骂他,得让他知道那种行为的后果。 你当着两位老人和你大哥的面,直接告诉周小虎,就说他如果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不光他要坐牢,你在现在的位置上也坐不稳! 县上领导可是最忌讳干部家属惹事,你可别因为一个侄儿,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 第446章 他又把谁给打了 听到老战友这么设身处地替自己着想。 周副主任心里面说不出的苦楚。 他心想,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如果继续任由周小虎这么放肆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抓进去吃牢饭,自己只有主动辞职,提前十多年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 想到这里。 他差点落泪,猛地一扬脖子,把杯中酒倒进喉咙里。 刘副局长见此,无声地叹口气。 他也知道老战友这是左右为难。 老夫老母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孙子,从小当宝贝疙瘩疼爱着,一丁点委屈都不让受。 作为家里唯一在政府部门上班的老战友,每每想到哥哥们在老家伺候二老,都狠不下心来狠狠地教训不成器的侄儿。 以至于周小虎越来越肆无忌惮,做事越来越过分。 想到老战友的为难之处。 刘副局语气又缓和了些:“再说了,那受害人没报警,说明人家也不想把事儿闹大。 你让周小虎以后离那几个混混远点,别再找那梁金涛的麻烦。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千万别再提了。” 周副主任看着重新倒满的酒杯。 酒液在杯里晃荡,他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后怕。 长长地叹口气,说道:“你说得对…… 我要是跟他置气,反而把事情给闹大了。 行,我知道该咋做了,回去就好好管管他,再敢惹事,我就真不管他了。” 刘副局长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端起酒杯:“这就对了! 来,再喝一杯,别让这事儿影响了咱哥俩的心情。” 周副主任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酒是烈的,可他心里却比酒还沉,只盼着这侄儿能真的听劝,别再给给一大家老小惹麻烦了。 下午三点的县经委办公楼里。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在周副主任的办公桌上。 上班就翻开的文件摊开了大半,钢笔却搁在旁边没有挪过窝。 房门虚掩着,不时有同事走动时发出的声音从走廊里传进来。 周副主任靠在椅背上,双手搓着脸,脑海中翻来覆去总是回想着刘副局长中午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再任由周小虎这么肆无忌惮下去,你的仕途就到头了”。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三遍,他才慢悠悠接起来。 是办公室小张问明早上的会议要不要提前准备,他含含糊糊应了句 “你带几个人去布置吧”,就挂了电话继续盯着摊开的文件发呆。 抓起钢笔,在指尖转了两圈,一走神,钢笔就“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他没心思捡——满脑子都是周小虎那个混蛋玩意,还有那个迟迟不报警的梁金涛。 “这梁金涛到底啥来头? 就连市经委郑主任为了他的事特意给县上打电话了。 要是哪天闲下来,突然想起自己在岚皋县受辱的事,虽说他一点亏都没吃,可要是心里不爽随便给当领导的朋友提一句,传到岚皋县JW领导的耳朵里,那还不得立马严查?” 他越想越烦,掏出烟盒,发现空了,又烦躁地扔回抽屉。 李股长敲门进来,打过招呼后问道:“周主任,下午去趟开发区不?那边有两家企业想汇报点事儿。” 周副主任头都没抬:“不去了,你先去对接,有事儿回头跟我说。” 李股长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要知道平时周副主任对待工作最积极了,尤其是跑企业,今天咋不对劲? 但也没多问,挠挠头关门走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挨到下班,周副主任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楼时,夕阳都快沉下去了。 坐上车,司机问他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他嗯了一声,说了句回家,然后就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梁金涛的脸,一会儿是县领导批评他的样子,还有父母护着周小虎的模样。 到家时,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开门进屋,就看见女儿周亚楠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看见他进来,抬头喊了声“爸爸”,又低头继续写作业。 妻子寇凤梅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看见他脸色不对,又闻到酒味,皱了皱眉道:“怎么了这是?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下班回来跟霜打了似的。 中午是不是又跟同事喝酒去了?我可提醒你,自己身体是个啥情况你心里清楚,别见了酒就把持不住。” 周副主任没说话,换了鞋往沙发上一瘫,长出一口气。 寇凤梅把锅铲放回厨房,擦了擦手走过来,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楠楠,作业拿书房写去,爸爸累了,万一吵到你。” 周亚楠噘了噘嘴,收拾作业本进了书房,关门的时候还贴心地问爸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在从小就知冷知热的小棉袄面前,周副主任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强撑着坐起来,努力挤出满脸笑容,摆摆手对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爸爸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 乖乖去写作业,周末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 “谢谢爸爸。 以后可不许再喝酒了。” 周亚楠乖巧地点点头,说完就关上门去写作业了。 那个混蛋玩意,要是有我女儿十分之一听话,老周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周副主任看着缓缓关上的书房门,心里暗暗说道。 寇凤梅在他旁边坐下,递过一杯温水:“说吧,出啥事儿了?别憋在心里,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 别说女儿了,就我看着都揪心的很。” 周副主任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慢开口:“还能有啥?周小虎那混小子又惹事了!” “他又把谁给打了?” 寇凤梅的声音瞬间拔高,又赶紧压低,看了一眼书房。 才继续说道,“上回把在县医院上班的女护士的自行车给砸了,还是我出面赔钱道歉人家才不再追究,这才过去几天啊,又干啥了?” 第447章 跟老人摊牌 “干啥了? 他竟然连雇凶伤人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周副主任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生怕吓到乖巧的女儿,极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就在前几天,他找了几个混混,想教训一个叫梁金涛的外地客商,幸好没伤到人家,人家也没报警。 中午刘副局长约我吃饭,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你是没看见我老战友看我的那个眼神,说再任由周小虎这么无法无天下去,我的仕途就得毁在这小子手里!” 寇凤梅听得眼睛都快瞪直了。 如果不是也怕吓到女儿,直接就会蹦起来。 她不可思议地说道:“雇凶伤人? 周小虎他是不是疯了? 不对,我看他就是疯了。 亏得你爸你妈还天天把他当宝贝疙瘩,说啥‘男孩子淘气点好’,这哪是皮淘气,这是要蹲大牢啊! 老周,必须得管了。而且是严厉管教。 再放任下去,老刘的话就要应验了。” “管?怎么管?你嫁进来好几年了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护着他跟护犊子似的。 上次因为那个女护士的事我想揍他,我妈直接往他身前一挡,说‘要打小虎先打我’!” 周副主任揉着太阳穴,语气满是无奈。 “最要命的是那个梁金涛,我跟他在县饮料厂打过交道,貌似跟市经委的郑处长是朋友。 另外我还怀疑,他在JW部门也认识人,要不然事情哪有那么巧合,那天我去县饮料厂,县JW的王主任也去了。 我担心他要是哪天闲下来,想起这事儿,随便跟当领导的朋友提一句,岚皋县JW不得立马开始查? 到时候周小虎肯定跑不了,我这当经委副主任的亲三爸也得受牵连!” 寇凤梅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他,眼神反倒冷静下来。 说道:“你也别关着急上火,现在想办法才是正经的。 ’我跟你说,这事儿得分两步走。” “你说,我听着。” 周副主任坐直了点。 他知道妻子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因为是中学数学老师的缘故,思考问题反而比他冷静,遇事儿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第一步,必须跟你爸你妈摊牌!”寇凤梅的语气很坚定,“别再让他们护着周小虎了,得让他们知道这小子这些年到底惹了多少祸。 砸人窗户、跟人打架、现在还敢雇凶,再护着,就不是疼他,是害他! 还有大哥大嫂,也得说清楚,别总觉得‘有个当官的亲弟弟在,出了事随便就摆平了’。 你直接告诉他们,周小虎真要出了大事,谁也摆不平!” 周副主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也知道,我爸妈那脾气,现在又都上了年纪,能听进去吗?” “听不进去也得听!”寇凤梅拍了下茶几,“你就跟他们说,再护着周小虎,不光他要坐牢,你这工作也得丢掉,到时候咱们三家谁家都别想好过! 你爸你妈最看重你这官儿,这么说,他们肯定能听进去。” “那第二步呢?” 周副主任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身体也不觉得难受了。 “第二步,赶紧找着周小虎,把他锁在老家,哪儿也不许去!”寇凤梅接着说,“让大哥大嫂看着他,别再让他跟那些混混来往。 还有,你得跟刘副局长说一声,让他多留意着点。 要是那个梁金涛真来报警,第一时间告诉你,咱好提前找人家谈,赔钱也好,道歉也好,总得把事儿压下去,总之不能让JW介入。” 周副主任听着听着,心里的烦躁慢慢散去。 他看着妻子,叹了口气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啊,你是不知道,今天一下午,我躲在办公室里,都快乱了分寸了。” “乱有啥用?咱得解决问题。” 寇凤梅递给他一个苹果,“你也别太担心,只要咱把这两步做好,应该能稳住 。对了,你打算啥时候去当面跟你爸妈说?” “还能啥时候?现在就去!”周副主任突然站起身,抓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这事儿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 我现在就回乡下,跟我爸妈、大哥大嫂摊牌,顺便把周小虎收拾一顿。” “现在?天都快黑了,乡下路不好走,要不明天再去?” 寇凤梅有点担心。 “不行,明天万一出点啥事儿咋办?” 周副主任摆摆手,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道,“楠楠,爸爸这会儿去乡下看爷爷奶奶,你在家听妈妈的话,作业写完了就早点睡觉。” 书房里传来周亚楠的声音:“知道了爸爸,路上小心点!” 周副主任应了声,又跟寇凤梅说道:“我最迟明天中午就回来了,我现在去找老王,他有辆越野车,跑乡下路稳当,让他送我一趟。” 寇凤梅点点头,帮他整理了下外套:“让老王路上开慢点,见到你爸妈,一定注意说话别太冲,好好说,毕竟是老人。 还有,别忘了跟刘副局长打个电话,让他多留意着点。” “知道了,你放心。” 周副主任走过去拿起电话,拨通了老战友刘副局长家里的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刘副局长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老周,咋了?刚分开就想我了?” “老刘,跟你说个事儿,我现在要去乡下,跟我爸妈摊牌,让他们以后再不要惯着周小虎。” 周副主任的语气很认真,“还有,梁金涛那边,你多留意着点,要是他来报警,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拜托了!” “行,你放心,我这边盯着呢。”刘副局长的语气也严肃起来,“路上小心,乡下路黑,让送你的司机一定开慢点。” 挂了电话,周副主任轻轻抱了下妻子,开门下楼了。 出了单元门就看见老王的黑色越野车正准备往停车位上停。 老王他俩是老熟人了,人家开了个汽修厂,平时没事的时候周副主任就去他的汽修厂聊天。 老王看见他,从车窗探出头道:“周主任,天都黑了,你这着急忙慌的要去哪?” “急事,去乡下老家,正准备找你呢,油钱我给你双倍。” 周副主任拉开车门坐进去。 “啥钱不钱的,咱俩的关系谈钱就生分了!” 老王发动车子,越野车缓缓驶出小区。 第448章 夜半归家 周副主任靠在副驾上。 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老王聊着天。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一盏盏路灯投下的光飞快后退。 他掏出烟,递给老王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心里虽然还有点担心,但比下午上班那会儿踏实多了。 他清楚地知道,今晚这趟乡下之行,必须把事儿说透,把周小虎管住,不然真等出了大事,那就一切都晚了。 越野车驶离县城,往乡下的方向开去。 一个半小时后。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土路,终于停在了周家老宅门口。 此时的乡下,早已浸在墨色里,一眼看过去,偶尔可见一点亮光。 院门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叶子被风一吹 “哗哗”作响,混着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叫声,倒比城里的夜晚多了几分活气。 周副主任推开车门,右脚刚踩到地面,就被陷了进去。 白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这里积了个的泥坑。 鞋上、裤脚上沾了一点泥点,他也没心思擦,关上车门,走到紧闭的院门跟前,抬手拍了拍门上的铁环。 “哐当哐当” 的声响在静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扎耳。 没等几秒,东厢房有手电筒亮起,窗户纸上映出个高大的影子, 接着传来大哥周立本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砸门,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大哥,是我,老三!” 周副主任拔高声音,又拍了两下门,“有急事,你赶紧开门!” 手电筒灭了,房间的灯亮起。 隐约能听见周立本催促媳妇赶紧起床穿衣的声音。 没过一分钟,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周立本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睡衣,领口都没有翻出来。 周副主任认出这是自己工作第一年买的,原本以为早就塞到炕洞里烧没了,没想到大哥还穿着呢。 看见停在院门外面的越野车,周家老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老三,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县城离咱们这儿一百多里地,道不好走,又黑天半夜的,出啥大事了?” “进屋说,先让我朋友进去歇会儿,他开了一路的车。” 周副主任侧身让过身后的老王。 周立本原本以为老三自己开车来的,一听这才注意到老王,赶紧点头打招呼:“哎哎,辛苦你了。快进屋!农村夜里凉,可别冻着了!” 三人进了院子,周副主任指了指西厢房道:“老王,那屋是我平时回来住的,你进屋先睡,我得跟我爸妈说件事,今晚上肯定是回不去了,明早吃过饭咱们再回。” 老王笑说道:“怎么都行呢。” 往西厢房走的时候,俩人都特意放轻了脚步。 周立本在后面小声说道:“老三,先到我屋里吧,我听听啥事。” 周副主任嗯了一声,把老王安顿好后,和大哥周立本直接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不大,靠墙摆着个旧木柜,柜上放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 一张大炕占去了将近一半的面积。 大嫂强桂兰看样子用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头发没顾上收拾乱糟糟的。 手里攥着块没织完的毛衣片,看见周副主任进来了,赶紧从炕沿上站起来打招呼:“老三来了?水已经烧上了,一会让你哥给司机把茶送过去。” “你拿来的茶叶冰糖什么都在爸妈屋里,我这边茶有是有,就是不太好。” 周立本说道。 “我上次回家拿来的那个茶叶有的话给泡上,没有的话就算,家里有什么茶就泡什么茶,老王不是外人。 嫂子,馍馍给我也端几个,这会儿有点饿了。” 周副主任往炕沿上一坐,看着站在地上有点紧张的大哥大嫂安顿道。 强桂兰从小叔子进屋到现在,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好,似乎压着火,从身后悄悄拽了拽自己男人的衣服,就去屋去厨房端馍馍去了。 东厢房暂时就只有周副主任跟大哥周立本。 周副主任看着洗茶杯的大哥,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了爸妈的身体怎么样,又问了二哥家的大闺女秋天去不去县城上初中。 聊完家长里短,大嫂强桂兰端着两碟子馍馍进屋了。 周立本一手拿着放了茶叶的茶杯,提上热水壶,让媳妇端上一碟子馍馍,一起送去西厢房。 周副主任没喝水,抓起一个馍馍,很快就吃完了。 等大哥大嫂回来,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哥,嫂子,小虎呢?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 “小虎?小虎咋了?” 小叔子连夜回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强桂兰心里本来就一直在打鼓。 听到后,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才抓在手里的毛衣针“差点滑落。 “是不是他又在县城打架惹事?这个娃娃一点都不让省心,昨天回来我就看见他心里有事,问了几遍他都不肯说……” 当着在县城当官的小叔子的面,强桂兰不敢乱说,可也隐瞒了自己儿子回来的那天,带回来了好几百块钱这件事。 “这次的事,比打架严重多了!” 周副主任打断她,声音压得低却明显带着火气,“他长本事了,居然敢雇凶伤人! 我县局认识的老关系说,这小子找了几个小混混,想教训一个叫梁金涛的外地人,说要打折人家一条腿,幸好没伤到人家!人家也没报警。 要是人家真报警了,小虎就得蹲大牢,我这经委副主任的工作也得丢了!” “啥?雇凶伤人?” 周立本手里的烟卷“啪嗒”掉在裤腿上,他赶紧伸手拍掉,手都在抖,“这混小子疯了?他咋敢干这事儿! 老三啊,我跟你嫂子经常教育他说,让他在城里别惹事别惹事,他咋就听不进去呢!” 强桂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坐在炕沿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边小声哭边说道:“这可咋整啊?小虎要是蹲了大牢,咱们这一大家子的脸往哪儿搁?”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小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咱们这些大人给怂恿的。” 周立本想起以前两位老人去城里的那几天,自己每次要棍棒教训不听话的儿子,都会被媳妇拦挡住,就气的不行。 第449章 老人的工作做通了 面对自己男人的责怪。 强桂兰没回嘴。 不是不敢,而是她理亏。 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又对小叔子说道:“老三,你是官儿,你想想办法啊!可不能让小虎进去啊!” “我要是有办法,还半夜跑回来干什么?” 周副主任叹了口气,看着大哥大嫂慌乱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县局的朋友跟我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光小虎要倒霉,我也得受牵连。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小虎看住,别让他再出去惹事。 最主要是要跟爸妈说清楚,让他们以后别再护着他了。 以前护着是疼他,现在再护着,就是害他!” 周立本蹲在地上,抓着头发直叹气:“可爸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回小虎把邻村王二的摩托车车胎扎破了,王二找上门,爸妈还护着小虎,说‘小孩子不懂事’,最后还是他们给赔了二十块钱才完事。 现在跟他们说这事儿,他们能听吗?” “不听也得听!”周副主任站起身,“这事儿太大了,不能再瞒了。 大哥,你也再别说我嫂子了,小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有责任。 我现在就去叫爸妈起来,今晚必须把事儿说透!” “这…… 这大半夜的,叫爸妈起来,会不会吓着他们?” 强 桂兰擦干眼泪,有点犹豫。 “吓着也比以后坐牢强!” 周副主任说着出了屋子,就往堂屋门口走。 堂屋的门是去年新作的木头门,上面还贴着过年的春联和门神,边角都卷了。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道:“爸,妈,我是老三,我回来了,有事跟你们说,你们起来一下。” 屋里静了几秒,接着传来周父周老实沙哑的声音:“老三?你咋这时候回来了?事出啥事儿了吗?” 然后是穿衣服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堂屋的灯亮了,门开了。 周老实穿着件黑布棉袄,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看见最小的儿子,赶紧让他进屋:“快进来,外头冷。我把你妈也叫起来了。” 周母杨槐花没下炕,披着外衣坐在被窝,手里还攥着个热水袋。 看着跟在丈夫后面进来的三儿子,很是不解地说道:“老三,你这官儿当得好好的,黑天半夜回来,是不是出啥不好的事儿了?” 堂屋里摆着张旧八仙桌,桌上放着个搪瓷茶壶。 周副主任扶着老父亲让他上炕,自己坐到炕沿上。 没等两位老人再问话,就把周小虎雇凶伤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刘副局长的话也没隐瞒。 “爸,妈,不是我吓唬你们,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小虎就得蹲大牢,我这工作也保不住。 到时候咱老周家,不光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弄不好在村子里就待不住了!” 杨槐花手里的热水袋 “啪” 地掉在炕上。 她也没心思捡,掀开被窝,爬到小儿子跟前,抓着他的胳膊哭了起来:“老三啊,小虎可是咱老周家唯一的男孙啊! 他要是进去了,你让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啊? 你想想办法,你是官儿,你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副主任叹了口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小虎看住,让他待在老家,哪儿也不许去。 再让大哥大嫂严加管教,别再让他跟那些混混来往。 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给他找个正经活儿,让他踏实过日子。” 周老实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手里的旱烟袋 “吧嗒吧嗒” 抽着,烟锅里的火星在夜里亮了又灭。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声音沉得像铁块:“老三说得对。 以前是我们老两口糊涂了,太护着小虎了,才让他变成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 从明天起,就让老大两口子看着他,他敢出门,就打断他的腿!” 事关小儿子的前程,还有老周家在村子里的颜面,周老实即便一万个舍不得教训唯一的男孙子,但这个时候必须得亮明态度,维护小儿子。 毕竟,乡上的书记乡长来村子里检查工作,几乎每次都要来家里坐坐。 他看的非常清楚,这可都是因为有个在县城当官的儿子。 一边是游手好闲的孙子,另外一边是事业有成领导器重的小儿子,哪头轻哪头重,周老实还是拎得清的。 “他爸!” 杨槐花还想劝老头,被周老实一个眼神把后面的话瞪了回去。 他生气地说道:“以后这样的话,再别说了! 小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都有责任。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听老三的话,初中毕业就送他去部队锻炼吃苦。 老三说的非常对,再护着他,就是害了他,也害了老三! 咱老周家不能因为一个不成器的男孙子,毁了老三的前程!毁了一大家子在村子里的名声。” 见丈夫下了决心要教育孙子,杨槐花不敢说话了,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 周立本和强桂兰一直在门外面站着,没敢进来。 现在听到一家之主的老父亲亮明态度了,就急忙进屋。 先后点头表态说:“爸妈放心,这一次我们肯定听老三的,肯定看好小虎,不让他再出去惹事!” “大哥,这一次可不仅仅是看好小虎,让他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周副主任开始给大哥出主意,“你跟我嫂子下地干活的时候,一定叫上他一起去。 哪怕一开始他啥活都不干,你俩也别说他,就让他陪着你们。 你们啥时候回家就让他啥时候回家,至少要让亲眼看看,庄稼人是怎么从土里刨食吃的。 这小子,这几年游手好闲惯了,城里人不像城里人,农村人不像农村人,没你们操心,恐怕得饿死。” 周副主任见大家都同意,尤其是最疼爱小虎的两位老人也站在自己这一边,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更浓了。 他这才想起回来好一会儿,还没见着小虎。 就问:“小虎咋回事?咱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我就不信吵不醒他?” 这话一问,屋里的气氛突然就变了。 第450章 钱财来路不明 周母杨槐花才擦干的眼窝里,又有了泪水,不敢看小儿子的眼睛。 周老实把铜烟锅塞进烟袋里,狠狠地剜着,迟迟不肯拿出来。 周立本和强桂兰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了头,没人说话。 看到家人这个样子,周副主任心里蓦地升腾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才放松的心情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盯着周立本道:“大哥,你说实话!小虎呢?他是不是没在家?” 周立本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颤地道:“他……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说要去邻县找新认识的朋友玩。 说好下午就回来的,到现在也没回来…… 说不定让他新认识的朋友给留下了,明天就回来了,刚才你一直在说他的事,我跟你嫂子没敢跟你说……” “什么?去邻县找新认识的朋友了? 他说没说,新认识的朋友是干什么的?” 周副主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出口的话似乎都带着冰碴子。 “你嫂子问了,他没说。” 周立本看了一眼媳妇,说道。 “岚皋县都不够他施展自己的‘本事’了,居然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自己说,我这个当三爸的管不管?” 周副主任越来越生气。 “前天在电话里,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这次回来,一定不要让他乱跑,可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大哥、嫂子,你们说实话,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立本抬手,轻轻戳了一下媳妇的身体,示意她再别瞒了赶紧告诉老三实情。 强桂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像刚才小叔子说的那样,小虎在岚皋县闯下祸,有当官的三爸出面平事。 可要是在其他地方闯下祸,那可就麻烦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被窝里的婆婆,嘴巴动了动,准备要说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母杨槐花突然咳嗽了一声,吓的强桂兰以为婆婆在警告她,立刻就把嘴巴闭紧了。 周副主任看了母亲一眼,又看向大嫂强桂兰,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喝了口水,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妈,你刚才可是答应了,要好好管教小虎,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刚才我嫂子要说什么,让您的那声咳嗽给挡回去了。 您也不想想,小虎都敢雇凶伤人了,还有什么事不敢干? 再瞒着,真等出了大事,你哭都来不及!” 周母半天没吭声。 周老实见状,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说道:“别瞒着老三了! 再瞒下去不是事儿。老三也是咱的儿子,他这官儿要是没了,咱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周母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窝里又蓄了泪:“老三…… 妈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小虎那天从县城回来,兜里揣着好几百块钱,我当时就问他这些钱怎么来的,他说……说他给人干活挣的。 我当时还挺高兴,说小虎终于长大了,知道走正道了,没白疼他……” “好几百块? 给人干活挣的?” 周副主任的脸一下子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干什么活,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挣到那么多钱?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小虎三番五次找他,要他给县饮料厂打招呼,淘汰的灌装设备交给他找买家,说要 “发点小财”,都被他给严词拒绝了。 小虎在供销社当临时工搬货都嫌累,能踏实打工挣几百块? 这钱绝对来路不正! “妈,小虎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在哪个厂子干的活?” 周副主任心里很不安,声音都有点发紧。 周母摇摇头,眼神躲闪:“没…… 没说太细,就说在县城南边的仓库,老板人好,给的工钱高。 我想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就没多问……” “没多问?” 周副主任猛地站起来,又赶紧压低声音——怕吓到两位老人,“他初中勉强毕业,平时连自家地里的活都不干,能去厂子里挣钱吗? 妈,您咋就不琢磨琢磨? 这钱要是干净的还好,要是不干净的,比如跟那些混混一起偷东西、骗钱,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周母被小儿子说得眼圈更红了,却还想替小虎开脱:“我…… 我又不是没琢磨,可小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干活的那十几天把他累坏了。 我觉得…… 他去邻县,就是怕在岚皋县被你知道了,又说他不学好。 他知道你管得严,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乱花钱……” “他这是怕我知道? 他是怕我查出这钱的来路!” 周副主任气得胸口发闷,却不好对老母亲发火,只能把火撒在旁边的周立本身上。 “大哥!你看看你!明知道小虎之前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他说去邻县找朋友,你就真让他去了? 你就不能拦着他? 现在好了,钱来路不明,人又跑到邻县去了,万一再惹祸了,谁能救得了他?” 周立本低着头,双手攥着衣角,声音跟蚊子似的:“老三,我……我拦了,可他说‘你管不着’,还说‘有三爸在,出了事也能摆平’。 打又不能打,骂了有不起作用…… 你说我还有有啥办法?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不听我的话……”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周副主任还想骂,周老实咳了一声:“老三,别骂你大哥了,他也没辙。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小虎回来,问清楚钱的来路,再把他看住。” 周副主任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道:“行,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明早天一亮,大哥你就用村里的公用电话给小虎的呼机发信息,就说‘家里有急事,赶紧回来。 必须让他尽快回来,晚一天就多一天风险。” 周立本赶紧点头答应。 几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比如小虎回来后谁看着他,怎么问钱的来路,一直聊到后半夜快三点了,才各自回屋睡觉。 早上七点多,周副主任和老王陪着两位老人吃过早饭,他就催着大哥去给小虎的呼机发信息。 临走前,他再次叮嘱两位老人 “小虎回来别让他再出去”,才跟老王上了车。 第451章 说漏嘴了 九月初的一天。 梁金涛正在办公室核对李建国发过来的第一二季度的到货清单。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没等他应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涛弟,好久不见啊!” 抬头一看,有些日子不见的张振铭春风满面地推门走了进来。 嚯。 一看穿着,就知道这家伙钱没少挣。 熨得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头发梳得锃亮。 张振铭进来后就把包往桌上一放,笑着打量办公室说道:“你现在的这间办公室,可比柳河乡政府给你在药酒厂给的那间好太多了! 早就听李耀光说你在省城把公司开起来了,一直想过来看看,就是脱不开身。 涛弟啊,当初我就说你小子是个做生意的料,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哈哈哈!” “张哥,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梁金涛赶紧起身,给张振铭倒了杯热茶,“我听邱领导说你现在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一个月里面有三天在单位就算是不错了。 看你的样子,这是又要出差了,这是路过省城心里过意不去,才绕过来瞅我一眼,求个心理安慰吧?” “你小子,生意做大了,嘴也更能说了。 不瞒你说,确实是要出差。 这次谈了批煤炭生意,准备坐火车过去。” 张振铭坐在沙发上,掏出烟盒,抽出两根递给梁金涛一根,自己点上,吐了个烟圈,“我倒是想老老实实待在单位上班啊,毕竟组织上给了我一个物资储备公司副经理的头衔。 可从月初忙活到月底,开的那点工资,还没我给给司机买烟花掉的钱多。 要不是为了出门办事方便,早跟那些人一样辞了职下海了!” 梁金涛笑了,接过烟点上:“你现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除了最开始的药材生意,现在煤炭、建材都搞了,还用得着那个虚头巴脑的头衔?” 前世,张振铭的确就是靠着他在县物资储备公司建立起来的人脉,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面只要是当时能挣到快钱的买卖他都要插一腿。 哪怕身价不菲,也始终没有辞掉公职。 最后才因为触犯了法律,才被一撸到底。 “咋用不着?”张振铭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点得意,“上次去晋省拉煤,当地关卡的人看我是‘副经理’,再加上烟酒开道,直接给我安排了绿色通道,省了不少麻烦。 这年头,有个官方身份,办事就是方便!” 两人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张振铭话锋一转:“对了,你上次说的岚皋县那三套灌装设备,咋样了?搞定了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想办法?” “张哥,我看你纯粹就是故意的。 是不是知道我费了老大劲才搞定,你故意在气我?” 梁金涛故作生气地说道。 张振铭哈哈大笑道:“哥哥真不是故意的。 看来我这一次拍马屁拍到大腿上了。 搞定就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遇到一时半会搞不定的事,你给我打电话,我来想辙。” 梁金涛知道以张振铭现在的能量,真不是吹牛。 不过,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 也正是因为认识的人里面什么人都有,最主要也是因为挣钱的欲望越来越大,最后才把自己给送进去了。 梁金涛突然想起李耀光。 最开始还是来省城跑业务的张振铭先认识的他,熟悉了以后,才介绍自己跟李耀光认识。 于是赶紧拿起桌上的电话道,“张哥,你难得来一趟,咱中午找个地方吃饭,我叫上李耀光,咱哥仨好好聊聊。” “得嘞!我正想跟李总喝两杯呢!” 张振铭笑着应下。 定的火车票是明天下午的,有的是时间跟梁金涛、李耀光叙旧。 没一会儿,李耀光就赶过来了。 进门就跟张振铭打招呼开玩笑:“张总,你现在可是牛 逼的很啊!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有派头了,几次路过省城都不约我跟金涛坐坐。” “啥派头,都是瞎忙活!”张振铭拉着他坐下,“走,吃饭去! 今天这顿我请,你俩随便点。谁要跟我争,就是在打我脸!” “早知道我应该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不吃饭的。” 李耀光开玩笑说道。 他俩坐在沙发上聊生意上的事,等梁金涛把发货清单核对完之后,这才一起下楼去吃饭。 来到饭店,服务员领着进了个靠窗的包厢。 张振铭推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豪横地说道:“就我们三个人,捡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上就完了。 酒的话,先来两瓶西凤二十年,不够了再说!” 李耀光笑着说道:“我单独点两个菜,张总您没意见吧?” “你就是点二十个我都没意见。” 张振铭边笑说边脱掉西服。 “那就一份红烧肘子,一份溜肥肠,然后来个拍黄瓜。” 李耀光笑对服务员说道。 服务员愉快地答应一声,抱着菜单出去了。 时间不长,菜就上齐了。 热气腾腾的红烧肘子泛着油光,溜肥肠飘着香味。 其他六道招牌菜色香味俱全。 张振铭给两人倒上酒,端起杯子:“来,咱先喝一个!祝金涛的酒厂早日开工,祝咱哥仨的生意都越来越顺!” “干!” 三人碰了杯,酒液下肚,感觉浑身都舒服了。 边吃边聊,张振铭又说起灌装设备的事:“金涛,岚皋县那设备,价格谈得咋样?没让人坑吧?那边的人我熟,要是坑你了,哥帮你找他们去!” “没坑,价格挺公道的。”梁金涛夹了块肥肠,嚼了两口,没多想就顺嘴说了出来,“就是上次从饮料厂出来,在去汽车站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被三个小混混给拦住了,幸好我反应快,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这话刚说完,李耀光把手里的筷子拍到餐桌上,抬头瞪着梁金涛说道:“啥?还有这种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梁金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第452章 工地出事了 梁金涛意识到自己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挠挠头,笑着解释道:“嗨,多大点事! 我也没吃亏,那三个小混混,我几下就给唬住了,后来他们还被警察带走了,也算是受了惩罚。 再说我还要去岚皋县拉设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说出来让大家伙担心。” “担心?这么大的事,能不担心吗?”李耀光的火气还没消,声音都提高了点,“小混混手里要是有家伙咋办? 你一个人在外地,出点了事咋办? 你好歹也是老板了,以后可不能把自己的安全不当一回事!” “李哥,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梁金涛赶紧劝他,又给李耀光倒了杯酒,“来,喝口酒,消消气。我保证还不行吗,以后有啥事一定跟你说,行不?” 旁边的张振铭已经喝得有点高了,脸通红通红的。 听着两人的话,“啪”地一拍桌子,酒杯都跟着晃了晃,酒洒了点在桌上。 “啥?小混混敢拦我兄弟?金涛,你说!那三个混小子长啥样?在岚皋县哪个片区晃悠? 哥现在就打电话,联系岚皋县有头有脸的人,把他们找出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们知道咱们兄弟不是好惹的!” 说着,他就作势要推开椅子去外面打电话。 梁金涛赶紧按住他的手说道:“张哥,别别别!真不用!” “咋不用?”张振铭瞪着眼睛,语气里满是霸气,“我兄弟让人欺负了,还我既然之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我跟你说,我认识岚皋县的两位领导,打个电话过去,他们立马就得给我办! 不是我吹牛 逼,那三个小混混,不出半天就能找着,到时候让他们给你磕头道歉!” “张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也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梁金涛耐心解释,语气诚恳,“可你看,酒厂再有几天就彻底完工了,设备一到就能开工。 这个时候要是闹出动静,万一影响到设备运输,或者让岚皋县的人觉得咱事多,反而不好。 再说那三个小混混也没伤到我,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李耀光也在旁边劝说道:“老张,金涛说得对。 现在酒厂是大事,不能出岔子。 三个小混混的事,既然金涛没吃亏,就算了。 以后再去岚皋县,要是在遇着类似的事,咱哥俩一起出马,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到底长几只眼。” 张振铭又喝了口酒,才缓缓点头,叹气说道:“行吧,听你们的! 不过涛弟啊,你记住,以后在外面不管遇到啥事儿,都给哥打电话,哥帮你摆平! 做兄弟的,不就是应该互相帮衬吗!” “谢谢李哥!” 梁金涛赶紧端起酒杯,“来,咱再喝一个,祝咱以后都顺顺利利,没灾没难!” “干!” 三人再次碰杯,酒液下肚,包厢里的气氛又热络起来,刚才提到的小混混风波,也随着酒杯的碰撞声,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只是梁金涛心里清楚,这事虽然过去了,可过几天去岚皋县运设备,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包厢里的气氛刚热络起来才一会儿,梁金涛腰间的呼机突然“滴滴滴”响了起来。 急促的声音在满是酒气和菜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显眼。 他把刚夹起的肘子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掏出呼机按亮屏幕。 是霍队长发来的:“工地有事,速回电。” “咋了?有事?”李耀光见他脸色微变,放下酒杯问道。 张振铭也抬了抬头,夹着块肥肠含糊道:“啥事啊?吃饭呢还催,不能等会儿?” 梁金涛脸色平静地把呼机揣回兜里,笑说道:“霍队长发来的,说工地有事。 我去借个电话给打过去,你们先吃着。” 说着就起身往包厢外走,走廊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映着墙上贴的“文明用餐”标语。 他脚步匆匆,心里却莫名的有点不安。 霍队长不是急性子,再说了从开工到现在,一直都没出过什么难处理的急事。 这次十有八九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发信息过来。 饭店前台旁边就有个公用电话,梁金涛跟服务员说了一声,拿起话筒,拨通厂子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来。 霍队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点急躁:“梁老板?我刚才打你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没辙才给你呼机发的信息。” “霍队长,怎么了?是工地出啥事儿了?” 梁金涛把声音压得低了点,因为偶尔有服务员和吃饭的客人路过。 “唉,真是气死人了!”霍队长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眼瞅着最多再有一周就能完工了,可从前天开始,天天有社会上的闲杂人来捣乱。 一开始来的是俩小年轻,说想找零工干,我看他们不像干活的料,又怕他们闹事,给了几包烟,让他们走了,想着也就算了。” 梁金涛心里一沉:“后来呢?他们又来?” “可不是嘛!昨天来的人多了点,三个,还是说找零工,我还是用几盒烟给打发了。 可刚才,来了四个混混,穿得流里流气的,头发染得黄不拉几的,压根不提找零工的事,直接就说要收保护费!” 霍队长的声音提高了点,带着点火气。 “我说‘我们这是正规工地,哪有收保护费的道理’,你猜他们咋说? 他们说‘不给是吧?行啊,那我们就天天来闹,让你这工地开不了工,看最后谁的损失大’!” “这还有这样的人!”梁金涛下意识攥紧了话筒,指节都泛白了,“霍哥队长,你没跟他们硬来吧?” “我哪倒是想跟这帮混蛋硬来,可是一想到工地马上就要完工了,这个时候惹出麻烦,那不是给你添乱了吗。 再说了,今天过来的这几个杂碎都带着家伙呢,我看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刀子。 工人们都在干活,万一闹起来伤了人,更麻烦。”霍队长又叹了口气,“我跟他们说‘我得跟老板商量’,他们才骂骂咧咧走了,说让我明天给答复,不然就带几十号人过来搞破坏。” 第453章 阴魂不散啊 霍队长在电话那头诉苦。 梁金涛靠在柜台上,脑子飞快地转着。 工地在省城郊区,自从霍队长带人进去施工至事发,一直都挺安稳的,怎么突然就有人上门闹事,进而提出要收保护费了?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快完工的时候来,这也太巧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之前在岚皋县饮料厂遇到的周小虎,还有那三个被周小虎雇来为难自己的小混混。 周小虎上次没占到便宜,会不会记仇? 知道他在省城租的厂子正在施工,故意找混混来捣乱,让他没办法顺利完工?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就像扎了根似的,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周小虎个那混小子,心胸狭窄不说,又爱记仇,仗着有个当官的亲三爸,上次雇凶伤人没成,肯定心里不服气。 而且以他在岚皋县的势力,绝对认识不少混混,派几个人来省城捣乱,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老板?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了?” 霍队长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音调提高了几分。 “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我看这帮人的样子,要是真给了保护费,让他们尝到了甜头,那以后他们肯定月月要来。 不给吧,他们可是真的会搞破坏,耽误工期不说,工人们也人心惶惶的,生怕把自己给打了。” 梁金涛定了定神,压下心里的猜测,尽量用沉稳的口气说道:“霍队长,你先别慌。 首先你这几次的处理措施非常得当,回头我把你买烟的钱给你。 另外一会儿你告诉大家,就说我说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就像你刚才分析的那样,保护费肯定不能给,给了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害怕他们,他们更加会得寸进尺。 如果今天来的几个人带真几十号人过来闹事,咱们就直接报警,交给警察处理。 你这样,晚上收工了,带着所有人去夜市吃饭,花多花少都算我的。 回来以后让大家多注意点,晚上多加两个人守夜,有情况第一时间给我办公室打电话。 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了,见了面咱们再商量具体怎么办。” “行,我听你的!”霍队长的声音明显轻声了一些,“那我先去跟工人们照实说,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一切等明天见了面再说。” “嗯,挂了。” 梁金涛挂了电话,盯着话筒愣了几秒。 虽然没证据证明是周小虎干的,但他心里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跟周小虎脱不了干系。 以那个混小子的尿性,没有从岚皋县汽水厂的三套淘汰设备里捞到好处,是铁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包厢走。 走廊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出他眼底的凝重。 推开包厢门,李耀光和张振铭看样子都没怎么吃菜,抽着烟喝着茶,在等他回来。 张振铭见他进来了,赶紧问道:“一个电话打这么长时间,工地出啥问题了?” 梁金涛坐回座位,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才把霍队长说的事跟两人说了一遍。 李耀光听完,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骂道:“收保护费?我没听错吧? 这帮混蛋玩意,还以为现在是旧社会呢! 狗 日 的,敲诈勒索到咱哥们头上了,算他们倒霉。 涛弟,这次不比你上次在岚皋县被三个小混混拦住的那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报警!不能惯着这帮无法无天的狗东西!” 李耀光说话的时候,张振铭夹了一筷子红烧黄河鲤鱼,送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不时把鱼刺吐出来。 一直安静地听着。 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一双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地转着,明显在想什么。 果然,等李耀光的话音落下后。 他 “啪” 地一拍桌子,即便杯中酒溅出来打湿了才穿第一次的衬衣,他却不管,语气暴躁地说道:“报警?我觉得用不着! 涛弟,霍队长不是跟你说对方要纠集几十个混子去你厂里闹事吗,要我说,咱就跟这帮街溜子硬碰硬。 哥帮你找几个硬茬子,明天去工地守着,那些混子要是敢来,保证让他们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你哥哥我现如今虽然不算是很有钱,但结交的人不少,混什么的都有。 这事既然让我知道,我就管定了。 王八蛋,都敢去我我张振铭兄弟的工地闹事,我看他们是不想在省城待了。”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张振铭,梁金涛感觉心里暖暖的。 前世的记忆提醒他,这个时候的张副经理绝对有这个实力。 别说找几个硬茬子了,就是十几个、几十个,只要他张嘴,一个电话打出去,就有人替把事办了。 可是,这件事真的到了,需要张振铭这样的黑白两道通吃的人出面了吗? 梁金涛摇了摇头,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心里还在琢磨周小虎的事。 说道:“张哥,有你这句话,做兄弟的就已经很感动了。 不过你先别着急,等我明早上去工地了解完情况再说。” “别明早上了,咱哥仨这会儿就过去,我还就不信,在省城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 张振铭害怕梁金涛这一次又学上次,选择息事宁人不予追究,甚至花钱买平安。 李耀光见张振铭喝掉杯中酒要走,也站了起来。 梁金涛急忙劝说道:“张哥、李哥,你们先听我说。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不像是普通混混随便找事……” 他没把自己认定是周小虎的派人过来闹事的猜测说出来,毕竟没证据,怕说了反而让李耀光和张振铭更着急。 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次要是真跟周小虎有关,他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轻易地算了。 因为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再纵容下去,只会让那个混小子越来越过分。 张振铭和李耀光安静地听梁金涛分析完,觉得有点道理,这才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老李,必要的时候,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让你们领导知道。” 张振铭边给李耀光的杯子里倒酒,边说道。 李耀光笑了笑,没说话,但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454章 众说纷纭 张振铭喝得舌头都打卷了。 被梁金涛和李耀光一左一右架着,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嘴里还断断续续念叨着:“涛第……等我…… 等我出差回来路过省城......再喝……那帮狗东西保护费的事……哥帮你搞定……” “知道了张哥,先回公司休息,你明天还得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呢。” 梁金涛半扶半抱地把送到公司休的休息室。 这一间原本是给八爸梁福朝准备的,摆着张单人床,铺的盖的都有,就是因为没住人床单没铺上。 他把身体软的像面条的张振铭交给李耀光,自己腾出手把床单铺好。 俩人这才合力小心地把张振铭放上去,又脱了他的皮鞋,塞了个枕头在他头下。 李耀光在旁边递过一条薄被,看着张振铭呼呼睡着了,才甩着有些泛酸的胳膊笑骂道:“这家伙,当股长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如今升官了,口气大了身上的肥肉也多了,死沉死沉的。” 担心张振铭会吐,梁金涛找出一个铁盆暂时塞到床下面。 俩人从屋子出来,掩上房门,站在过道里说话。 张振铭对梁金涛说道:“涛弟,工地的事,我的意思你别逞强了。 那些混混就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你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 或者,你如果担心混子们以后还会继续到厂子里闹事,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梁金涛冲李耀光笑了笑,语气却有点含糊:“李哥,我知道报警是个办法。 不过你想啊,这些混混也来得太巧了,刚好在我厂子快要完工的时候来收保护费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指使? 要是现在报警,把他们都给抓起了,幕后的人不就躲起来了吗。” 李耀光愣了愣,没琢磨透他的意思:“你还管幕后的人干啥?只要把眼前的混混赶走,工地能顺利完工就行了。难不成你还想揪着人家不放?” “不是揪着不放,是得弄清楚是谁在搞鬼,要不然这种事就会没完没了。” 梁金涛没把周小虎的猜测说出来 —— 没证据,怕李耀光跟着担心,只能先含糊其辞。 “万一这次把混混赶走,幕后的人再找别的混混来闹,总不能天天报警吧? 得一次性解决,省得以后麻烦。” 李耀光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妥:“可你自己咋查? 那些混混嘴硬不硬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像这种情况,即便像你说的有幕后主使,那些混子也不一定知道他的真实身。 依我看,还是报警最稳妥,警察要是问出来幕后有人,自然会处理。”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 梁金涛露出一个轻声的笑容,“你先回公司吧,这边有我呢。 等张哥睡稳了,我就去工地看看霍队长他们,有啥情况我再跟你说。” 李耀光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只能点点头:“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随时呼我。” 说着,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熟睡的张振铭,下楼离开了。 梁金涛轻轻推门进去,坐在床对面的凳子,看耳边听着张振铭均匀的呼吸声,想着对付混子们的法子。 等了十几分钟,确认他没醒酒的迹象,才轻轻带上门,锁好公司大门。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着暖黄的光,不远处的夜市摊逐渐热闹起来了。 梁金涛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到后面对司机说道:“师傅,去市第四针织厂,麻烦快点。” 出租车驶离市区,路上的车渐渐少了,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了低矮的平房。 偶尔能看到一些建筑工地的临时照明灯,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厂子门口,梁金涛付了钱,刚下车就听见霍队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 就看见霍队长带着手下的那帮工人们走了过来,看样子显然是收工后去吃宵夜了。 “梁老板?你咋来了?”霍队长看见他,赶紧加快脚步走过来,给看大门的老杨带回来的羊还冒着热气,“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多带一份了。 要不,我打发人再去提一份?” “今天跟一个朋友在一起,这会都饱饱的。”梁金涛笑了笑,迎上去跟工人们打招呼,“大家都辛苦了,这几天让你们担惊受怕了,是我这个雇主的责任。” “刚才我还跟霍队长说,说不定梁老板今晚上要过来。” 一个穿迷彩服的工人笑着说道。 他叫王大强,是工地上的老工人,力气大胆子也大,属于敢说敢做的那种。 “梁老板,既然你来了,我就说句心里话,那些混混要是明天敢来要钱,就跟他们拼了! 你为人很好,我们跟着霍队长从老家过来跟你干活,这几十天吃喝都不用发愁,时不时还能吃顿羊杂喝个小酒。 眼看着再干几天就完工了,哪能让一帮游手好闲的家伙给欺负了!” 旁边一个手里提着半瓶啤酒的年轻工人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说道:“大强哥,你就是容易冲动! 那些混混手里有刀子,真打起来,咱们有的是力气,肯定不会吃亏,可要是万一伤到人了,事情就闹到了。 我看还是花钱免灾吧,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梁老板的厂子在这儿,搬不走,他们要是天天来闹,还让不让梁老板生产了!” “花钱?凭啥给那帮狗东西钱!” 王大强急了,声音都提高了,“那是保护费吗?那是敲诈! 今天给了,明天他们还来要,后天要得更多,总不能让梁老板一直给吧?” 另一个正卷着旱烟的工人插嘴说道:“我觉得报警最靠谱!梁老板的厂子是正规工地,没做错什么,警察不就是保护老百姓的吗! 上次我老家那边有混混收保护费,报警后直接把人抓了,再也不敢来了!” 看大门的老杨早就过来跟梁金涛打过招呼了。 接过霍队长递过来的羊杂,并没有着急拿回门房里面去吃,而是站在梁金涛跟前认真听着话工人的议论。 他还指望梁金涛的药酒厂建成投产,自己继续看大门拿工资养老呢。 第455章 应对之策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闹,梁金涛站在中间,耐心听着。 等他们说完了,才笑着开口:“谢谢哥几个这么为工地着想,为我梁金涛着想。 不过大家也别太着急,这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保证不耽误大家完工拿工资。 现在天晚了,你们辛苦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得干活呢。” “梁老板,你真有办法?” 王大强有点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休息,明天就会有结果。” 工人们见他说得笃定,也放下心来,跟他打了招呼,回住的地方了。 霍队长在旁边等着,等工人们走远了,才拉着梁金涛往装修好不久的厂长办公室走:“梁老板,去你办公室说。” 厂长办公室里还没摆家具,只放着一张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旧木桌和两把旧椅子。 墙上刷着白漆,还带着点油漆味。 霍队长找东西把两把椅子都擦干净。 从口袋里掏出烟,虽然知道梁金涛不怎么抽烟,但还是习惯性地递给他一根。 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道:“梁老板,其实这几天混混们来闹事,我心里跟揣了块石头似的。” “霍队长,你详细说说,每天来的混混都啥样?说啥了?” 梁金涛也坐下,身体往前凑了凑。 “第一天来的是俩小子,十八九岁,穿得花里胡哨的,说找零工。 我看他们手细皮嫩肉的,不像干活的,就让人去外面买了两包烟每人给了一包,说‘现在不缺人,缺人了再找你们’,他们拿着烟就走了,没多说啥。” 霍队长弹了弹烟灰,语气里满是无奈。 “第二天来的是三个,比第一天的年纪大,二十多岁,也说找零工,我还是每人给了一包烟。 他们接烟倒是利索的很,就是临走的时候撂了句‘这片区我们罩着,需要我们出头就吱声’,然后才走的。” “今天来的四个,一个比一个横!”霍队长的声音提高了点,“穿的黑夹克,头发染得黄的红的都有。 一来就往门口一站,直接说‘每月交两千保护费,保你们工地平安,不然天天来闹’。 我跟他们说‘我得跟老板商量’,他们瞪着我,说‘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点要是不给钱,就带几十号人来,让你们干不了活’。 说完还拍了拍腰,我看见他们腰里,像是藏了刀子,或者其他凶器。” 梁金涛皱着眉,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 每天来的混混人数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横,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保护费,这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然普通混混不会这么有章法。 霍队长深吸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到地上踩灭。 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梁金涛又说道:“梁老板,我知道你现在很难。 既不想得罪混混,给保护费了事的话,虽然暂时能让他们收手,可是尝到甜头了,这帮混混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甚至,其他混混知道了,也会过来讹诈。 这么下去的话,你厂子开起来挣的钱,都不够养活他们的。 所以啊,还得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这般混混,还有其他混混都知道你梁老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梁金涛看着霍队长,缓缓点头。 说道:“你说的很对,既要一次就打疼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不敢过来闹事,还要让其他观望的混子们打消趁火打劫的想法。 霍队长,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明天该干啥干啥,安心带大家伙把活干好,混混的事我来处理。 他们要是来,我来跟他们谈,保证不会让你带来的人受到伤害,不让你为难。” 霍队长愣了愣,看着梁金涛笃定的眼神,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点:“梁老板,我信你。 你什么为人我清楚的很,我也把话撂在这,明天那帮混子要是敢对你动手,我就带着下手利索的那几个工人过来帮你。 不是我吹,真打起来,那帮细皮嫩肉游手好闲的混子们根本就不是我们工人的对手……” “不用,你就安心干活。”梁金涛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在,不会让他们闹事的。 你跟工人们说,让他们别为我担心,好好干活,工资一分不少,以后我这边有活了,还让他们干。” 霍队长笑着点点头道:“行,我听你的!看到你这么淡定,我就放心了!” 梁金涛也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忙呢。” ...... 李耀光开车到家时, 高婷梅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他换了鞋,把公文包往玄关柜上一放,疲惫地往沙发上一瘫,捏了捏眉心。 “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菜都快凉了。” 高婷梅端着最后一盘炒菜从厨房出来。 看见他这副样子,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为生意上的事?还是张振铭那个财大气粗的家伙又给你添堵了?” 李耀光叹了口气,起身去洗手,水流过手心,才稍微缓过点劲。 坐到饭桌前,他拿起筷子扒了口饭,却没什么胃口。 脑子里一直想着梁金涛工地被混混闹事的事。 自从今天知道这件事后,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开始创业那会儿,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找茬。 创业之初那叫一个一波三折,最后认识了高婷梅,才慢慢好起来。 如今梁金涛的遭遇,让他心有戚戚焉。 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开口:“媳妇,跟你说个事,梁金涛的工地出事了。” “出事?出啥事了?” 高婷梅正夹着块鸡蛋,闻言动作一顿,眼神瞬间严肃起来。 她太了解自己丈夫了,如果是小事,他不会是这副表情。 “最近三天,天天有混混去工地闹事。” 李耀光如实说道,“前两次霍队长用几包烟打发走了。 今天直接来了四个,还带着家伙,张嘴就说要收保护费,一个月两千,不给就带几十号人天天来闹,还说要让厂子开不了工。” 第456章 必须得连根拔起 高婷梅把筷子一放,伸手端起旁边那个印着大红花的搪瓷杯,仰头灌了口温水。 这个杯子还是他俩结婚那年买的,已经用了好些年,边沿都磨得发亮,甚至手经常抓的地方漆都脱落了。 柳眉轻轻一蹙,她开口说道:“你说那些人,一连三天都来工地闹事? 而且一次比一次人多,这次直接开口要保护费了? 这哪是普通小混混闲着没事找茬儿啊?明显就是有备而来、预谋好的!” 她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那节奏跟审案子时敲记录本似的,眼神里透着股办案时的锐利劲儿:“你想啊,要是真就为了那点保护费,第一天就该直接挑明了,犯不着天天来这儿试探。 他们这么做,第一是想看看咱们工地这边的反应,第二就是打心理战——让工人们心慌意乱,让梁金涛自乱阵脚,最后不得不乖乖掏钱。 而且啊,就算这次给了钱,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指定得提更高的要求,得寸进尺,直到觉得把厂子拿捏得死死的为止。” 李耀光在对面听着,一边点头一边说:“可不是嘛!我跟你想的一样,可没你想得这么明白。 梁金涛也跟我说,他要查查这事儿背后是谁在捣鬼。 他说要是直接报警,让警方介入,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张振铭那小子更直接,说找几个人把那几个混混狠狠教训一顿。 我劝梁金涛还是报警处理,可他当场就委婉地拒绝了张振铭的提议,至于我的建议,我感觉他也没往心里去。 听梁金涛话里的意思,他怀疑这事儿背后有熟人使坏,所以想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省得以后没完没了地麻烦。” 说到这儿,李耀光眼巴巴地看着高婷梅,说道:“媳妇,你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你帮着分析分析,站在咱们的角度,到底该咋帮他? 而且得像梁金涛想的那样,得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高婷梅抬眼瞅了瞅有点着急的李耀光,嘴角一咧,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伸手拿起筷子,夹了块西红柿炒鸡蛋放进李耀光碗里,说:“急啥呀?饭都还没吃完呢,先吃饭。” “都这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思吃饭啊!”李耀光有点急了,“梁金涛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挺随和的,其实轴得很。 万一被逼急了,跟那些混混硬碰硬起来,霍队长也是个仗义的,带着手底下的工人过去帮忙。 双方几十号人打起来,要是有人重伤或者出了人命,这事可就不好处理了。” “放心,他不会硬来的。”高婷梅笑着,语气特别笃定,“你也不想想,梁金涛不惜拿出全部家底来省城办这个厂子,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来跟街溜子们干仗的?这点见识和分寸他还是有的。 至于怎么帮他把这事儿彻底解决了……”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拿起手绢擦了擦嘴,眼神里透着点小得意。 “明天你就知道了,保准能把问题给他解决了,还不会留下啥后遗症。” “看你这意思,是有办法了?”李耀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赶紧追问,“媳妇,你快跟我说说,你想到啥好办法了? 先给我透个底,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是找你认识的警察朋友帮忙?还是……” “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高婷梅直接打断他,“赶紧吃饭,再说下去饭菜可就都凉了。 明天你正常去上班,等我消息就行,我保证不会让梁金涛吃亏,也得让那些无法无天的街溜子们知道啥事儿能干,啥事儿不能干。” 李耀光一听媳妇都这么说了,而且她嫉恶如仇,办案向来雷厉风行,也就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吃完饭,高婷梅就开始收拾碗筷,李耀光则拿起扫帚和拖把,负责扫地拖地。 他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听着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洗涮声,心里又好奇又有点无奈。 自从知道高婷梅在省会城市JW部门上班之后,他就慢慢习惯了她这种做事风格。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头绪,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等事情基本解决了,才会稍微透露那么一点儿。 要是碰上特殊案件,他这个枕边人从她嘴里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在厨房里,高婷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干了这么多年JW工作,侦破过无数案件。 像这种有预谋的敲诈勒索,光靠报警抓几个小混混根本没用,必须得找到幕后指使,一次性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把问题解决。 她琢磨着,明天先看情况,是不要先从那些混混的社交关系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再顺着这些线索深挖下去,说不定就能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到时候,再联合警方一起行动,把这些害群之马一网打尽,给梁金涛一个交代,还省城老百姓一片安宁。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表。 高婷梅边洗碗筷边想好的策略,因为她临时起意去了梁金涛的公司,不得不临时做出调整。 第二天早上。 张振铭酒彻底醒了,洗过脸简单吃了点早餐,就拉着梁金涛问他想好了没有,需不需要自己现在就找人过来去对方那帮混混。 梁金涛清楚如今的张副经理绝对有这个实力。 哪怕自己不说话只是点个头,他一个电话打出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好几辆车听到自己公司楼下。 他很感动。 但却不能借助张振铭的势力。 因为前世的记忆始终在提醒他,别看自己现在跟张振铭相处的特别好,可总有一天,俩人会因为赚钱的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甚至差点反目成仇。 另外还有一点,人家昨天就把火车票订好了,今天从省城出发去晋省谈一笔大买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人家发财。 于是就笑说道:“张哥,我的事即便自己解决不了,不是还有李哥吗,他在省城的能量你是清楚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457章 临时有变 梁金涛好不容易说服张振铭,让他安心出差,别为自己担心。 张振铭见他意已决,也就不再勉强,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说去见个生意上的朋友,完了直接坐火车直奔晋省。 梁金涛到楼下,等张振铭坐出租车离开返回办公室。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电话铃声急促地响着。 来电显示是工地的号码。 他拿起听筒,霍队长的声音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气传了过来:“梁老板,昨天的那四个混子提前过来了。! 威胁我说,一个小时内如果拿不到两千块保护费的话,就叫人进来砸场子。” 梁金涛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来这么早?除了说狠话,没动手伤人吧?” “双方都没动手。 四个混子一个个描龙画虎的,看着凶的很,其实没多少真本事。”霍队长的声音沉了沉,“我手底下的工人都是干体力活的,真要打起来,吃亏的绝对是他们。 我就是想着马上就要完工了,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你以后的生产,从他们突然上门就一直忍着,先把人‘请’到你办公室了。” “做得对,别跟他们起冲突。”梁金涛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你让大家伙都沉住气,别搭理那些混子,我现在就过去,最多二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梁金涛刚要往外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高婷梅走了进来。 她脸色难看走到办公桌跟前,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飞快转动。 说来也是凑巧。 高婷梅早上才到单位,主要领导就临时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水都没喝一口,就坐着单位的车出门了。 十分钟前才到梁金涛公司附近的一家单位了解完情况,想着张振铭在进来打个招呼,走到门外隐约听见了梁金涛在打电话。 以为他在谈生意,就没进屋,站在门外等着。 于是就听到了梁金涛跟霍队长之间的对话。 高婷梅是越听越生气。 几乎等不到梁金涛挂掉电话,也没敲门,直接就进来了。 电话拨通后,她语气冷得像冰:“喂,你好,我找你们邹副局长?” 对面接听电话的人应该在问高婷梅是谁。 高婷梅自报家门。 并且告诉对方自己的工作单位。 才又继续往下说道:“我要报案。 市第四针织厂改造的酒厂现在有四个社会人员强行闯入,索要保护费,还威胁说要纠集几十号人过去闹事!” 接听电话的听完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最主要是知道了打电话报案的这位,工作单位特殊,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于是说了声“您稍等”,把话筒放到一旁,跑步去会议室叫邹副局长了。 时间不长,邹副局长就来了。 在电话确认打电话进来的是高婷梅后,很干脆地说了声“马上安排人出警。我会亲自负责侦破”。 得到市局邹副局长肯定的答复,高婷梅脸色好转,道了声“辛苦了”,这才挂了电话。 她转头对梁金涛说:“我跟你一起去,正好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省城地界上收保护费。” 梁金涛愣了一下,想劝她还是不要去了,担心出事。 可看着高婷梅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点头:“梅姐,是不是李哥昨晚上跟你说我的事了? 我知道劝不住你,遇上这种事,你肯定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会儿到了后你别往前靠,万一那帮家伙狗急跳墙伤了你。” 高婷梅答应了梁金涛。 两人下楼。 高婷梅让等在楼下的司机先回单位,说她临时有事先不回去了。 梁金涛开着霍队长的小货车,拉着她往酒厂赶,路上的车流不算多。 梁金涛把车开得又稳又快,高婷梅坐在副驾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她最反感这种黑恶苗头。 深知要是今天不彻底解决,以后这些混子肯定还会来闹事,影响酒厂正常运转不说,传出去还会影响到省城整体的招商环境。 与此同时,酒厂办公室里,气氛正剑拔弩张。 四个混子斜靠在办公桌旁。 为首的留着黄毛,胳膊上纹着条青龙,嘴里叼着烟,吐了个烟圈:“霍队长,识相点就把保护费交了,一个月两千,不多吧? 这厂子这么大,以后少不了我们罩着,不然哪天设备被砸了、工人被打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霍队长站在工人中间,脸色平静:“我们是正规企业,合法经营,凭什么给你保护费?赶紧走,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 黄毛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霍队长的肩膀,被霍队长一把推开。 他冷笑道:“你报一个试试!这片区我们说了算,警察来了也没用! 今天你要么给钱,要么让我们砸点东西,选一个!” 旁边的瘦高个混子也跟着起哄:“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哥几个,哪个敢不给面子,就你这个乡巴佬老子每天打好几个。” 霍队长刚要开口,楼道里突然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黄毛第一反应是“哪个不长眼的工人敢来凑热闹”,甚至抬手揉了揉胳膊上的青龙纹身,想着一会儿得再放两句狠话,让霍队长知道厉害。 毕竟周小虎说了,这酒厂刚装修好,老板肯定怕事,只要够凶,两千块保护费手到擒来。 紧接着,十多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冲了进来,手里握着警棍,声音洪亮:“不许动!都靠墙站好!” 四个混子瞬间慌了。 黄毛嘴里的烟“啪嗒”掉在地上,瞳孔猛地收缩,之前眯着眼装狠的神态瞬间崩了。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警察怎么来了?不是说这片派出所不管闲事吗?” 他刚想往后退,就被警察按住肩膀,死死抵在墙上。 冰凉的手铐铐上手腕时,黄毛的嚣张劲儿全没了,腿都开始打颤:“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来跟霍队长聊天的!” 第458章 果然不出所料 “聊天?聊收保护费?聊要砸厂子?” 带队的警察冷笑一声,拿出手铐把四个混子铐在一起,“带走!回所里好好聊!” 被押着往外走时,黄毛注意到辖区派出所所长正低眉顺眼对一个身穿制服、不苟言笑的女人说着什么。 而在所长身后,两个警察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冲过来弄死他。 黄毛虽然不知道女人是什么身份,但冲所长在她面前恭敬的样子,就知道来头肯定小不了。 意识到自己带人过来敲诈勒索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赶紧哭丧着脸求饶:“警察同志,我招!我全招! 我们不是自己要来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幕后主使是岚皋县的周小虎,他让我们来闹,说只要把酒厂搅黄了,就给我们五千块!” “周小虎?” 梁金涛心里一动。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就是这个家伙在后面捣鬼使坏。 高婷梅皱了皱眉,对所长说:“麻烦你告诉邹副局长,把周小虎也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彻查他是否还涉及其他敲诈勒索案件。” 所长点点头:“放心,我们会立刻展开调查,绝不让这种人逍遥法外。” 看着警察押着四个混子离开,霍队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梁老板,今天多亏高同志在场,不然的话不知道还要耗多久。” “应该的,合法企业不该受这种欺压。”高婷梅语气缓和了些,“过几天设备进厂,你们多安排几个人在门口盯着,有情况随时联系我或者打给派出所。” 梁金涛拍了拍霍队长的肩膀:“让大家伙跟着我吃苦受累不说,还因为这件事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霍队长,这样吧,完工后,你们都先别急着撤离,留下帮我把从岚皋县运回来的设备组装好了再走也不迟。” 霍队长听出来梁金涛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让他和手底下的几十号工人多挣一笔钱,就愉快地答应下来。 ...... 省城“锦绣园”酒店三楼的一个包厢里,气氛热烈。 暗红色的实木墙壁上挂着两幅装裱精致的山水画,鎏金边框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亮光。 桌上摆着鎏金纹的白瓷餐具,中间的铜锅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切成薄片的鲜美的羊在鲜香的汤里上下翻滚。 旁边一溜儿摆着红烧甲鱼、清蒸鲈鱼、凉拌海蜇,还有一碟碟码得整齐的青菜。 空着的地方放着两瓶五粮液。 其中一瓶一斤打开。 这一顿饭,抵得上岚皋县普通人家两个月的生活费。 周小虎坐在靠里的位置,手里端着个白瓷酒杯,杯里的五粮液晃荡着,却没心思喝。 他穿着件黑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油亮,可脸上的神色却有点不自然,眼神时不时往包厢门口瞟,像是怕突然有人闯进来。 旁边的老刘——岚皋县隔壁县果子厂老板的小舅子,正夹着一筷子羊肉往嘴里送,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说话:“虎少,看你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啊?是不是怕了?” 他穿着件灰色的长袖体恤,肚子鼓鼓的,一看就是平时养尊处优。 “有王哥和李哥在,你怕啥? 姓梁的那个破酒厂,还不够王哥手底下的人折腾的!” 被称作“王哥”的汉子坐在主位,四十多岁,留着寸头,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看着就不好惹。 他端起酒杯,跟周小虎碰了一下。 “哐当”一声响,酒液溅出来好几滴。 “小虎兄弟,老刘说得对,到省城了你还担心个雕啊? 我跟你说,我派去的那四个,都是我手底下最得力的,一个个能打又能闹。 你说的那个梁金涛要是识相,乖乖交两千保护费,这事就算了。 要是敢不给,我一个电话,几十号人立马冲过去,把他那个酒厂砸个稀巴烂,让他开不了工!” 周小虎赶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辣得嗓子发疼,却没压下心里的阵阵不安。 “王哥,我不是不信你,就是…… 省城不比我们那个小地方,管得严,几十号人真砸了场子,警察会不会……” “警察?”王哥“嗤”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胸脯,声音洪亮得震得人耳朵疼,“在梁金涛准备建酒厂的那一片,我王哥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警察来了又能咋样? 不瞒你们说,我认识市局的人,到时候打个招呼,顶多就是批评教育两句,还能把我咋地? 你就放一百个心,这事包在我跟老李身上!” 旁边的“李哥” 也跟着附和。 他留着长发,扎了个小辫,胳膊上纹着个骷髅头。 “就是,小虎兄弟,咱们出来混,就得狠一点! 姓梁的敢跟你抢岚皋县汽水厂的设备,就得让他知道厉害! 等把他打疼了,他自然就不敢要那三套灌装设备了,到时候你跟老刘的姐夫就能以低价拿下来,多好的事!” 老刘嚼着甲鱼,含糊不清地说道:“对!虎少,等设备的事成了,我让姐夫给你包个大红包,最少五千! 比你家里人给你的那点零花钱多得多! 到时候你想买啥就买啥,比回老家种地强太多了!” 五千块! 周小虎心里一动,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 他在岚皋县的时候,父母加上爷爷奶奶一个月就给一百多块的零花钱,五千块够他潇洒好一阵子了。 而且要是能跟着老刘当老板的姐夫混,以后就不用再看三爸的脸色,也不用再被骂 “没出息”了。 可是一想到三爸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还有县局刘副局长的警告,他心里又开始打鼓。 省城不比岚皋县,真要是闹大了,把警察引来,就凭三爸那个小小的县经委副主任,未必能保得住他。 端着酒杯的手有点抖,酒洒了点在黑色夹克上,他都没察觉,只是盯着桌上的火锅发呆。 “虎少,你倒是说话啊!”老刘见他不吭声,推了他一把,“是不是还在想你三爸? 你三爸那点权力,在岚皋县还行,到了省城,屁都不是! 有王哥和李哥在,比你三爸靠谱多了!” 第459章 这次彻底完了 王哥也跟着敲了敲桌子:“小虎兄弟,我知道在你担心什么,不就是怕警察嘛!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毕竟你年纪小,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我跟你说,我派去的人都机灵得很,就收点保护费,不伤人,就算警察来了,也抓不到啥把柄。 等姓梁的服软了,咱们就撤,神不知鬼不觉的!” 周小虎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 五千块钱,还有以后的好处,比啥都重要! 就算真出点事,还有王哥顶着,怕个毛啊!! 他端起酒杯,跟王哥、李哥、老刘碰了一下:“行!王哥,李哥,我信你们!等 这事成了,我请你们去我们县城最好的 KTV 潇洒!” “这才对嘛!”王哥哈哈大笑,拍了拍周小虎的肩膀,“早这样不就完了!来,喝酒!” 李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亲自夹了块甲鱼放到周小虎面前的小碗里,说道:“小虎兄弟,吃菜,这甲鱼可是个好东西啊,大补,多吃点,我看你身子有点发虚啊。 吃饱喝足了,一会儿过去了看我跟你王哥派过去的人是怎么收拾姓梁的!” 老刘更是高兴,拿起酒瓶给周小虎添满酒:“就是,吃好喝好,说不定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了! 我已经跟王哥说好了,只要派去的四个兄弟得手,就会给咱们发消息,到时候咱们过去棒打落水狗!”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火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牛羊肉卷上下翻滚,几秒钟的时间就烫熟了。 王哥一边吃一边吹牛,说自己以前在省城“罩着”多少家店,穿制服的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李哥也跟着说自己打架很厉害,曾经一个打五个,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 老刘则一个劲地撺掇周小虎,说以后跟着自己姐夫混,保证他吃香的喝辣的。 周小虎也渐渐放下心来。 跟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时不时还插两句话。 说等设备的事成了,自己就不再岚皋县待了,到果汁厂踏踏实实干几年攒点钱,然后来省城投奔王哥李哥。 桌上的菜渐渐少了,两瓶五粮液也快要喝见底了。 王哥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喊着说:“我跟你们说,等会儿那四个兄弟打电话来,咱们就去砸场子! 让姓梁的知道,在省城,谁才是老大!” 李哥也跟着起哄:“对!砸了他的厂子,让他以后不敢再跟小虎兄弟抢东西!” 老刘笑得眼睛都快要眯到一起了。 乐不可支地说道:“好!到时候我就给我姐夫打电话,让他明天就去岚皋县汽水厂谈设备的事。 用最低的价格拿下,省下来的钱,咱们兄弟几个分了!” 周小虎听到又能得一笔意外之财,差点笑出声,急忙端起酒杯就要敬三位“哥哥”。 突然“哐当”一声响,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给推开了! “谁他妈不长眼!没看见我们正喝酒呢吗?” 王哥正喝得兴起,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指着门口就骂。 可话刚说了一半,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嘴巴半张,一点声也都发不出来,像是被一双无形的铁手给卡住了喉咙。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肩章亮得刺眼。 后面还跟着几个民警,手里都握着警棍,眼神严肃地盯着包厢里的人。 王哥脸上的横肉瞬间僵住,笑容也凝固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哥也傻眼了,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胳膊上的骷髅头纹身看着也没那么吓人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桌布,指节都泛白了。 老刘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肚子也不挺了,下意识地往桌子下面缩了缩。 嘴里喃喃道:“警……警察怎么来了……王哥,你不是说……” 周小虎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全洒在了桌子上,心里“咯噔 一下凉了半截。 完了,真出事了! 省城的警察怎么来得这么快? 刚才王哥跟李哥不时口口声声说认识市局的人吗? 怎么没人提前通知他俩? 他抬起头,看着门口的警察,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完了,这次肯定要被抓了……” 两个警察迈步走进包厢。 个稍矮的首先确认了他们四人的身份。 然后个稍高的一脸严肃,声音洪亮:“都不许动!双手抱头,靠墙站好!” 王哥和李哥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脸上满是慌乱。 王哥还想挣扎一下,刚要开口说“警察同志,误会”,就被旁边的民警按住了肩膀,死死地抵在墙上。 “误会?是不是误会,跟我们回市局再说!”个稍高警察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举报你们涉嫌敲诈勒索,指使他人闹事,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周小虎看着被按住的王哥和李哥,又看了看就要缩到餐桌下面去的老刘,都快要吓傻了。 来的人是市局的。 这里可是省城。 都惊动市局了,就三爸的那个职位,在这里都不够看的。 民警押着周小虎、老刘、王哥和李哥往饭店外面走。 王哥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哑着嗓子对右手边的警察说道:“警官同志!等会儿! 我认识市局的郭警官!就让我用饭店的电话给他打一个电话,您跟他说几句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走在他右手边的警官脚步没停,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冷得像寒冬的风:“别在这儿耍花样! 不要心存侥幸,你们犯的事可不止这一条!有话到局里再说,现在老实点!” 身后的民警推了王哥一把,他踉跄了两步,眼神绝望地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饭店电话,被硬生生塞进警车后座。 警车引擎发动,往市局方向开。 后座挤着四人,王哥缩在角落,额头上的汗顺着刀疤往下流。 他想越觉得不对劲。 姓刘的不是说他都打听清楚了吗,梁金涛就是个从外地来的乡下小子,无论在铜都市还是省城,一点背景都没有,怎么能惊动市局直接出警? 第460章 急电催归乡 省城的傍晚总带着股让人踏实的烟火气。 夕阳把黄河水染成金红色,河面上的货轮慢悠悠地飘着。 岸边的杨树叶被风吹得 “沙沙”作响,混着远处工厂下班的汽笛声,裹着梁金涛满身的尘土。 他刚从酒厂的工地回来,外套上还沾着点水泥灰,裤脚蹭了圈泥。 刚才跟霍队长一起检查设备,没留意在地基上蹭上的。 他满身疲惫地推开实业公司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桌上还放着中午岚皋县汽水厂派来的两位老师傅的完工报告。 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旁边还堆放着三套灌装设备的说明书。 牛皮纸封皮上 “岚皋县汽水厂” 的字样非常清晰。 甚至还在上面盖了公章。 梁金涛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瘫坐在木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几天就跟打仗似的,周小虎那边有高婷梅盯着,相信应该没有谁会胆大包天去说情,就等着后续调查落到实处,就可以数罪并罚定性了。 霍队长更是给力,原本预计一个月完工的厂房改造,硬是提前了整整十天时间,最主要的是工程质量无可挑剔。 李耀光也相当给力,前天带着三辆雇来的运输车亲自去了趟岚皋县汽水厂,今天中午就把那三套二手灌装设备都拉了回来,卸在车间里。 就等着明后天在汽水厂派过来的工人师傅们的帮助下,安装到位,然后调试,准备大干一场了。。 正想着,桌上的红色座机突然 “叮铃铃” 响了起来。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梁金涛伸手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边跟前,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金涛啊,是我,李建国。” “李乡长?” 梁金涛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酒厂那边有什么事了?” 他心里隐隐有点嘀咕。 自从上次经销商考察完到现在,李建国就没主动联系过他,这会儿突然来电,怕不是有啥变故。 “没啥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可梁金涛听着,总觉得那轻松底下藏着点急躁。 “你最近忙不忙?能不能下周抽时间回酒厂一趟?我有要紧事跟你商量,关乎酒厂后续的销售渠道,还有县上那边的安排。” 李建国几乎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一句话,也不考虑电话那头的梁金涛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梁金涛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话筒线,脑子里飞快转着。 他现在哪走得开? 灌装设备刚拉回来,最迟后天就得让劳烦几位老师傅调试。 车间的流水线还得规划,新招聘的工人们也得提前培训。 更别说周小虎的案子虽然暂时了结,可梁金涛总觉得那小子背后还有事儿,得盯着点。 “李乡长,不是我不回去,实在是走不开啊。” 梁金涛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你也知道,我在省城弄了个实业公司,厂房刚改造完。 从岚皋县拉的三套灌装设备今天才到,明天就得调试,工人还没招齐,一堆活儿等着捋顺。 这半个月估计都抽不出空,要不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啥要紧事?我能远程配合的就配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李建国略显急促的声音:“远程不行! 这事儿得当面说,县上领导特意交代的,必须跟你本人对接。 上次那六位经销商考察完,不是跟柳河乡药酒厂草签了三年的供货意向嘛,县上想把后续的供货协议、价格体系都定下来,还得明确以后经销商对接的负责人。 这事儿没你在,我没法定,领导那边也催得紧。”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 果然是为了销售渠道! 上次邱富海就跟他说过,县领导让李建国牵头对接经销商,淡化他的作用,现在看来,是要彻底把 “对接权” 从他手里拿走了。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依旧平稳:“供货协议和价格体系,之前我跟经销商聊的时候都大概定了框架,你照着那个来就行,有啥不确定的,我再跟经销商电话沟通。 至于对接负责人,你是副乡长又兼着酒厂厂长,你牵头对接也合适,我这边省城的事儿确实脱不开身。” “合适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的!” 李建国的语气突然硬了起来,没了之前的客气,“梁金涛,我跟你直说了吧,这事儿不是我要找你,是县上的一位重要领导亲自跟我谈的,说必须让你回一趟柳河,把酒厂的事儿跟你捋清楚。 你要是不回来,我没法跟领导交代,这酒厂后续的支持,县上那边也不好批。 你总不想看着咱们辛辛苦苦弄起来的柳河劲酒,因为这点事儿卡壳吧?” 这话里的分量,梁金涛听得明明白白。 李建国是拿 “县上支持” 当筹码了。 他皱了皱眉,手指攥紧了话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乡长,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柳河劲酒能有今天,咱俩,还有酒厂的全体职工,还有乡上、县上的领导们都花了心思,我怎么会让它卡壳? 可我这边是真忙,灌装设备刚到,要是没人盯着调试,耽误了试生产,损失更大。 你能不能跟县上领导再说说,等我这边忙完这阵,最多半个月,我肯定回去。 到时候咱们跟领导一起,把所有事儿都捋清楚,行不行?” “不行!” 李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没半点商量的余地,“梁金涛,我知道你忙,可这事儿真等不了半个月! 领导说了,下周必须把事儿定下来,不然就按县上的意思直接安排了。 我跟你说这些,是把你当自己人,想让你回来有个准备,别到时候被动。 你要是还当我朋友,就下周回柳河一趟,就一天,顶多两天,事儿说完你就回省城,成不?” 梁金涛沉默了。 办公室外,风声呼啸而过,偶尔还会夹杂着行驶过的自行车铃铛“丁零当啷”的动静。 他却充耳不闻。 第461章 要摊牌了 共事将近两年时间,虽然不长见面,但彼此都还算熟悉。 梁金涛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在电话那头的李建国,一定拿着一直笔,不停地在报纸上画圈圈。 毕竟这件事关乎着他的仕途,并且又是县上领导交代的任务,他不敢不全力以赴。 可他心里更清楚,李建国这么急着让他回去,绝不是简单的 “定供货协议”。 上次经销商考察时,李建国就全程不提他,还跟经销商说 “以后进货找我就行”。 现在又拿县上领导压他,甚至说 “不然就按县上的意思直接安排”,这明摆着是要跟他摊牌。 梁金涛大致也想到了,自己这次回去后,柳河乡和祖厉县,只会给他这个负责销售的厂长两个选择,要么他主动退出酒厂的销售管理,要么县上就直接下文,把他的名字从酒厂的管理团队里摘出去。 “李乡长,你跟我说实话,县上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梁金涛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再绕圈子,“是不是想让我把酒厂的销售渠道交出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梁金涛都以为电话断了。 过了好一会儿。 李建国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无奈道:“金涛啊,你是个聪明人,我听出来了,你应该是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想瞒你,县上确实有这个意思。 领导指使说,柳河乡药酒厂是乡办企业,得归乡上和县上统一管理,销售渠道不能只依靠个人,要多点开花,再创佳绩。 你在省城发展你的实业公司,是好事,可酒厂这边,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不然以后经销商找过来,到底该找你还是找乡上,都说不清楚。” “所以,你让我回去,就是要跟我谈‘交权’的事?” 梁金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早就知道乡办企业终究受地方管控,也有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不是交权,是理顺关系。” 李建国暂时还不想跟梁金涛撕破脸,毕竟销售渠道还在对方手里。 于是赶紧解释道:“你对酒厂的功劳,谁都不会忘记,县上领导也说了,以后酒厂有啥好处,肯定少不了你那一份。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必须要让经销商们都知道,酒厂是乡上和县上支持建起来的,后续的供货、售后都有政府出面保障,这样他们就能更放心的进货。 你尽快找时间回来一趟,咱们一起跟领导把话说开,对你、对酒厂都好。” 梁金涛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凉白开。 水有点涩,像他现在的心情。 柳河乡药酒厂是他一手从烂摊子拉起来的,从说服酿酒大师邹师傅,再到智取秘方,甚至就连现在的牌子都是他想出来的。 至于说找经销商,到各个地方做推销,更是没少跑路。 用差点跑断腿来形容,似乎不夸张。 现在到了摘桃子的时候了,有人就想当然地要他把核心的销售渠道交出去,要一脚把他这个编外人员踢开,换做谁都接受不了,不难受是假的。 可梁金涛心里也清楚,跟县上闹僵了没好处,比较自己的根在那里。 尤其他现在的重心在省城,没必要在柳河乡药酒厂的事上扭着,甚至是干耗着。 想明白了这些。 “行,我下周回去。” 梁金涛终于松了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具体哪天?我得提前把省城的事儿安排好。” “就下周三!” 见梁金涛终于松口了,李建国的声音一下子洪亮起来,“我一会儿就向县上领导汇报,周三上午咱们和其他相关人等在酒厂办公室详谈。 你周二过来也行,酒厂有你的宿舍呢,我提前派人过去打扫干净,晚上我叫上厂里的其他领导,我请客,咱们到乡里最好的那家饭馆吃个便饭。” “李乡长,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周三早上赶九点前肯定到厂里,事谈完我就回省城。” 梁金涛摆了摆手,虽然知道李建国看不见,“那就先这样,我去安排下这边厂里的事,下周三见了面再聊。” 挂了电话,梁金涛把话筒放回座机上,手指还停在上面,半天没挪开。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桌上的时钟 “滴答滴答” 地走着,像是在倒计时。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一股带着黄河水汽的凉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的黄河水还在慢悠悠地流着,货轮的鸣笛声悠长地想着,虽然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却总感觉这次听起来却有点远。 梁金涛望着远处的河面,心里渐渐清明起来。 李建国这么急着让他回去,哪里是要“理顺关系”,分明是要代表柳河乡和县上,跟他彻底摊牌。 要么他主动退出酒厂的销售管理,安安静静当个“顾问”,要么县上就用行政手段把他踢出去,让他彻底跟柳河药酒厂撇清关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掏出一根点上,烟雾在风里很快散了。 梁金涛看着烟头上的火星,轻轻叹了口气 。 也好,摊牌了反而清净,自己也就能更专心地搞省城的实业公司。 那些灌装机马上就能调试l ,用不了多久,他的酒厂就能开工,到时候,谁还会记得柳河药酒厂的那点事儿? 只是一想到李建国那带着无奈的语气,还有县上领导的步步紧逼,梁金涛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他靠在窗户框上,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手指无意识地掐着烟蒂。 下周三回去,该说的话药说清楚,该放的权放出去,但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要寸步不让地拿回来。 以后柳河乡药酒厂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太大关系了。 另外还有,也不知道邹师傅跟家里人说好了没有,如果没商量通的话,自己还得再费点周折。 想到这里,梁金涛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邹颖颖的事,又得麻烦高婷梅出面。 第462章 该给的体面要给 李建国挂了梁金涛的电话,手指还捏着话筒没放。 他在慢慢平复胸腔里那股子激动劲儿。 毕竟是把县领导交代的硬任务啃下来了,只要梁金涛下周回来,这事儿就算成了大半。 他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摸出半包 过滤嘴“哈德门”,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深吸一口,烟雾顺着鼻腔喷出来,在眼前绕了个圈,才慢慢压下心里的躁动。 脑子里开始过跟县领导汇报的词儿。 “梁金涛已经同意下周三回酒厂”“我跟他说清楚是县上要捋顺销售渠道的事”“他没多问,就是说省城忙,会尽快谈完回去”。 每一句都得说到位,既不能显得自己把脸金涛逼得太紧,也得让领导知道自己办事利索。 琢磨了两遍,觉得没漏啥,又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两口微凉的茶水。 茶水的甜劲已经过去了,有点涩,却正好润了润刚才打电话喊得有点发哑的嗓子。 再次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才按下县府办的号码。 响了两声就通了。 “同志你好,我是柳河乡政府的李建国。麻烦帮我接下郑副县长,有事汇报。”李建国的语气放得恭敬,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没等几秒,听筒里传来郑副县长沉稳的声音:“建国啊,是不是梁金涛那边有消息了?” “对!郑县长,您料事如神!”李建国赶紧应道,“才跟梁金涛通完电话没一会儿,他同意下周三回酒厂,说谈完事儿下午就回省城,不耽误咱们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翻纸声,郑副县长的声音慢了半拍:“他没问让他回来具体要谈什么?” “问了一嘴,我跟他说是县上要定供货协议和对接负责人,没敢多说别的。”李建国压低声音,“您放心,我没露馅,他就是抱怨了两句,说省城忙,都没空回家看老婆孩子,没别的情绪。” “嗯,这样就好。” 郑副县长的语气松了点,“建国啊,跟你说个事儿 —— 梁金涛不能逼得太狠。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你们柳河乡药酒厂的功臣,当初要不是他把酒厂从倒闭的边缘拉起来,哪有现在的销售规模? 还有侨商陈景明,当初投资也是看他这个销售厂长有本事,要是让人家觉得咱们在卸磨杀驴,以后谁还敢来投资?” 李建国心里一凛,赶紧点头:“您放心,我明白! 您是说,要是他主动退出管理层,愿意交销售渠道,提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就跟陆书记商量着答应?” “对,就是这意思。”郑副县长的声音沉了沉,“咱要的是渠道,不是把人逼走。他提啥条件,比如要笔补偿金,或者想保留个‘顾问’的虚职,只要不越界,都能答应。 别让外人说咱柳河乡、祖厉县尽是些过河拆桥的主儿,影响不好。” “我懂!我一定办得妥妥的,让他体面退出。“ 李建国赶紧表决心,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 原来县领导不是要把梁金涛一棍子打死,只要渠道到手,给点好处也无妨,这样事儿就好办多了。 挂了电话,李建国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响。 他看着窗外院子里的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晃悠,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要把梁金涛的事儿办利索,县领导肯定记他的功,陆书记那边再美言几句,明年乡党委换届,他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从副乡长转成正的,甚至调去县政府工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这儿,李建国的脸都亮了,刚才跟梁金涛打电话时的那点紧绷,全变成了藏不住的笑意。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对着走廊喊:“小王!小王!” 司机小王正趴在传达室的桌上看报纸,听见喊声赶紧跑过来:“李乡长,您叫我?” “赶紧把车开过来,去酒厂!” 李建国脚步没停,往大门走。 走了几步,想起件事,正好看见乡党政办的一名工作人员,于是就叫住他安排道:“小赵,你现在就去办公室给酒厂办公室打电话,就说我说的,让两位副厂长、厂办主任,还有销售、生产、财务的三个中层,都去小会议室等着,我有要紧事开会!” “好嘞李乡长!” 小赵答应一声,快步去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司机小王很快就把黑色的桑塔纳开到李建国跟前,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催着小王:“快点,别耽误了。” 桑塔纳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着,路边的玉米地里已经能够看见收玉米的农人了。 李建国靠在副驾上,还在琢磨会议上应该怎么说。 得先把县领导的指示传达到,再强调 “体面退出” 的重要性,最后让大家举手表决,显得这事是集体决策,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二十多分钟后,车到了柳河乡药酒厂。 驶过那段村子里唯一的四车道的柏油路的时候,李建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初为了接待侨商陈景明,集全乡之力连夜拓宽道路、修路、架桥的画面。 厂办主任老张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李建国赶紧迎上来:“李乡长,人都到齐了,在小会议室等着呢。” “走,进去说。” 李建国大步流星往会议室走。 路过展厅时,还瞥了眼里面摆的柳河劲酒样品,心里更得意了。 这酒厂以后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销售渠道攥在手里,县领导看重,仕途肯定顺风顺水。 小会议室不大,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六位参会人员已经坐在那儿了。 两位副厂长 —— 张副厂长和王副厂长,一个低头抠手指,一个盯着桌上的笔记本。 厂办主任老张坐得笔直,手里拿着笔。 三位中层干部销售科的老周、生产科的老刘、财务科的小赵,都规规矩矩坐着。 突然被临时通知过来开会,在座的所有人心里都在打鼓,猜想是不是前几天还一脸郁闷的李乡长建国同志又要安排谁进厂了。 第463章 通气会 各怀心思的六人见李建国进来了,纷纷起身起身打招呼:“李厂长!” “坐,都坐。” 李建国走到主位坐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温度正好的糖茶,清了清嗓子。 “临时叫大家来,一是传达县领导的指示,还有就是跟大家就通个气—— 关于梁金涛同志的工作安排。” 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就安静了,连掉根针的动静都能听见。 张副厂长抬了抬头,眼神里有点惊讶。 销售科的老周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他跟梁金涛一起跑过不少家经销商,最是知道梁金涛对酒厂的功劳,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 李建国假装没看见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县上郑副县长刚才给我打电话,明确说了——柳河药酒厂是乡办企业,得归乡上和县上统一管理。 梁金涛同志现在在省城发展实业公司,精力有限,所以县领导的意思是,让他从酒厂管理层退出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扫了眼众人,加重语气继续往下说道:“不过,县领导也说了,梁金涛是酒厂的功臣,不能让他受委屈。 要是他主动退出,愿意把手里的销售渠道交出来,提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比如要些补偿金,或者想挂个‘名誉顾问’的头衔,我跟陆书记商量后,都可以答应。 咱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县上的安排,让他体面退出,别让外人说咱们的闲话。” 王副厂长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有点低沉:“李乡长,梁金涛要是不愿意交渠道咋办?那些经销商都是他拉来的,认他不认我们,到时候万一销售受到影响,该怎么办?” “放心,他会交的。”李建国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自信,“我跟他通电话时,他已经同意下周三回来谈了,只要咱态度好,给够台阶,他不会跟县上对着干。 再说,他在省城有自己的公司,也没精力管酒厂的事,退出对他、对酒厂都好。” 心里却在骂,胆小鬼!经销商认梁金涛又咋样? 以后供货价、售后政策都是乡上和县上说了算,他们是来赚钱的,跟谁合作不是合作? 跟公家人合作,比跟梁金涛这种个体户有利多了。 再说,梁金涛要是识相,肯定会帮着打招呼,他要是不识相,我有的是办法让经销商听话。 销售科的老周抿了抿嘴,还是说了句:“李厂长,梁金涛对经销商是真上心,去年跑成纪县的刘老板,他跑了三趟才谈下来。 要是他退出酒厂了,我怕有些经销商会有情绪……” “老周,这就是为啥要让他体面退出的原因。” 李建国打断他,“到时候让他跟经销商打个招呼,说以后由乡上和县上统一对接,他本人也支持,经销商那边就好说了。 县上也会给经销商承诺,供货价、售后都不变,甚至还能争取点优惠,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跑三趟算啥? 那是他运气好! 要是换我去,说不定一趟就能谈下来!还不是因为他占了‘销售厂长’的名头,有乡上背书,不然经销商能给他好脸色? 李建国心里如是想。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说话。 张副厂长低头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这是县上拍板的决策,李建国又是副乡长兼厂长,他们这些体制内的人根本就不能反对。 厂办主任老张见没人吭声,赶紧打圆场:“李乡长,县领导的指示很明确,也是为了酒厂好,我觉得可行。” 李建国点点头,看向众人:“既然大家没别的意见,那就举手表决吧。 同意配合县上安排,让梁金涛体面退出,并在他交渠道后,酌情答应其合理条件的,举手。” 他率先举起手,老张紧跟着举手,王副厂长犹豫了一下,也慢慢举起手。 张副厂长皱着眉,看了眼旁边的人,最终还是把手抬了起来。 三位中层干部——老周咬了咬嘴唇,老刘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也都举起了手。 六只手齐刷刷地举在会议桌上方,李建国看着这一幕,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他慢慢放下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看,就算没有县领导在后面撑腰,凭着他副乡长兼厂长的身份,凭着这 “集体决策” 的名头,梁金涛也得乖乖听话。 毕竟在这柳河乡,在这祖厉县,还是他们这些公家人说了算,梁金涛一个泥腿子药材贩子,再厉害,也拧不过体制的大腿。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 李建国敲了敲桌子,语气笃定,“下周三梁金涛回来,老张你负责接待,老周你准备好销售渠道的清单,到时候跟他对接。 咱们一定要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让县领导满意,也让梁金涛无话可说!” 众人纷纷点头,会议室里的气氛虽然还有点沉闷,却没人再提出反对意见。 李建国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梁金涛交了渠道,他下一步该怎么拓展销售,怎么在县领导面前邀功 。 属于他的仕途,眼看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散会后。 李建国叫住端着搪瓷缸最后离开的厂办主任老张。 “李乡长,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您尽管开口。” 厂办主任老张再有两年就退休了。 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琢磨,怎么做菜让家里最小的小儿子进酒厂接自己的班。 毕竟,孩子的岁数还不够招工条件。 “虽然梁金涛在电话里说他下周三早上过来,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来个‘偷袭’,你下周一就打发两个干活麻利又细致的姑娘去梁金涛的宿舍,把里面收拾整齐。 另外啊,最近水果什么都陆续下来了,你见样准备上一盘子,洗干净摆到他的房间里。 不管他住不住,吃不吃,得让他看到咱们的态度。” 厂办主任老张连连点头,说他一定严格按照李乡长的指使办好。 第464章 私占河道 四十八军户乡乡政府的办公室里。 苟奇志正趴在桌上翻着本月的耕地统计报表,手指在纸上划来划去,心里却没半点心思看。 刚才跟柳河乡的老熟人通了个电话,对方无意间提了句“李建国已经按照县上领导的指使,开始着手安排你们乡的梁金涛退出酒厂管理层”。 这话像颗火星子,一下子点燃了他心里积压好长时间的火气。 “砰”的一声。 苟奇志把报表往桌上一摔,吓得门口路过的办事员赶紧缩了缩脖子。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口茶水,茶水烫得他舌头发麻,却没压住心里的狠劲:“梁金涛啊梁金涛,你也有今天! 县上要把你从乡办企业踢出去,看你还怎么蹦跶!” 脑子里瞬间闪过跟梁金涛的那些恩怨。 最开始的时候梁金涛天天拉着个破架子车在各个村子里转悠,收些旧报纸、废铁。 那时候他见梁金涛老实,想让他多报点废品重量,自己从中捞点好处,结果梁金涛硬邦邦一句 “苟乡长,这不合规矩”,差点让他下不了台。 从那时候起,他就记恨上了这个峡口村 “不懂变通” 的泥腿子。 后来梁金涛倒腾中药材,赚了点钱,他心里更不平衡了。 凭什么一个农民能赚得比他这个副乡长还多? 于是他暗中找到混子吴有成,还有跟梁金涛同村的药材贩子杨拴娃,给他们凑了钱,开了家药材收购站,专门跟梁金涛抢生意。 那段时间,梁金涛的药材收购量掉了一半,他还偷偷乐了好一阵子,觉得总算把这小子给治住了。 可没乐多久,梁金涛就用了个 “损招”——故意以次充好,让吴有成和杨拴娃红了眼,铤而走险去掺假,结果让县物资储备公司的老师傅给识破了,最后俩人都判了刑。 他因为给药材收购站投了钱,也被县上有关部门叫去谈话,差点丢了副乡长的职位,最后还是托了关系才保住,可评优评先从此跟他没了关系。 “这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苟奇志咬牙切齿地捶了下桌子,“跑去柳河乡开酒厂也就算了,还越做越大,现在都在省城开公司、建酒厂了,真是气死人了!” 他原本以为梁金涛会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现在县上要动手,这不是天赐的报复机会吗? “光让他退出酒厂还不够,得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苟奇志眯起眼,脑子里飞快转着坏主意。 梁金涛现在在省城,他婆娘和孩子都在峡口村,他爸梁福海现在就是主心骨。 要是从他家里人下手,既能让梁金涛分心,又能让他在村里丢尽脸面,这不比单纯报复他本人更解气?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去峡口村检查耕地时,看到梁福海和梁河涛在吊桥那头的河道边平整了好大一片荒地,还用包谷杆子围了圈篱笆,说是要栽果树。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把柄”? “私占河道!这个罪名可不小!” 苟奇志拍了下手,兴奋得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 “限期恢复原貌,再罚五千块。 梁福海那个老东西一辈子老实巴交,哪见过这种阵仗? 肯定得慌,到时候他一给会给小儿子梁金涛打电话,梁金涛就得从省城回来,正好耽误他跟李建国谈退出的事,说不定还能让县上觉得他‘不服从安排’,罪加一等!”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苟奇志抓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乡国土所的老张:“老张,你现在带两个人,跟我去峡口村一趟! 有户人家私占河道平整土地,咱们去处理下!” “苟乡长,这都快下班了,要不明天再去?” 老张的声音带着点不情愿。 其实他知道苟奇志说的私占河道的那户人家是谁,也早就去梁金涛大哥梁河涛家里了解过了。 “明天?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苟奇志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这是紧急情况,入秋以后,雨水就多了起来,要是哪天上游水库泄洪冲了河道,出了事故谁负责? 赶紧的,十分钟后乡政府门口集合!” 挂了电话,苟奇志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 路过的办事员见他脸色不善,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 他没理会,径直走向乡政府大门,没一会儿,老张就带着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文件夹和相机。 “苟乡长,咱们去了咋说?” 老张一边跟着苟奇志往车上走,一边小声问。 “就说他们私占河道,违反了《河道管理条例》,限三天内恢复原貌,另外罚款五千块!” 苟奇志坐进副驾,语气不容置疑,“到了地方,你负责拍照取证,小王和小李负责跟他们说规定,别让他们有机会辩解!” “五千块是不是太多了?梁家确实挣了点钱,可是盖新房子没少花啊,怕是拿不出来……” 老张有点犹豫。 “多?不多!” 苟奇志瞪了他一眼,“就是要让他们拿不出来,这样梁金涛才会回来!你别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行!” 老张不敢再说话,只能点点头,跟着坐进了后座。 面包车往峡口村开,路上的尘土被车轮卷起,飘得老远。 苟奇志靠在副驾上,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梁金涛,你不是能耐大的很吗? 不是会开公司建酒厂吗? 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老爸和你大哥被我拿捏住,你还能不能稳得住! 十多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了鹞子翻身峡西边的河道边。 梁福海和梁河涛正在地里收拾农具,看到来了辆乡政府的车,还下来几个穿制服的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人是谁之后,梁福海、梁江涛爷俩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都知道梁金涛跟这位副乡长不对付。 “苟乡长?您怎么来了?” 梁福海手里还拿着锄头,脸上满是疑惑,慢慢迎上去打招呼。 第465章 就是故意的 苟奇志没跟梁福海客气。 径直走到那片平整好的土地前,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砂土,语气冰冷地说道:“梁老汉,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私占河道平整土地,违反了《河道管理条例》,你懂不懂?” 梁福海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等苟奇志说完后就说道:“苟乡长,我们的行为应该不算私占河道。 不知道你了解过没有,就是河边这块地自从包产到户以后,这些年一直荒着,我们老哥几个用自己的水浇地跟其他人换过来。 想着平整出来后种些果树,这样既可以给家里增加收入,又能防止水土流失,怎么就违反条例了?” 苟奇志没想到一个泥腿子老汉竟然理直气壮,说的更是头头是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本性老实的梁河涛自然不会让上了年纪老父亲一个人跟乡上的干部们交涉。 他走过去站在老父亲旁边也说道:“苟乡长,当时换地的时候,我们可都是摁了手印子的,也请社长出面作证了。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挨家挨户地打听,看看有没有这件事。” 苟奇志这会回过神了。 他冷笑说道:“拿自己的水浇地换别人嫌弃不种的撂荒地,这种事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这片荒地经过乡上的调查,确实是你们从别的村民手里换过来的,可是你们也不能私自改变它的土地性质。 这可都是耕地,是用来种粮食的,不是让你们种经济作物的。 言归正传,我今天带人过来,是追究你们父子违反河道治理相关法律法规的,至于你们私自改变土地性质,单另再说。” 梁福海已经猜到苟奇志这是趁梁金涛不在,要借机公报私仇了。 于是有些生气地说道:“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我们梁家人拓荒占了河道,你得拿出真凭实据吧?” “梁老汉,你先不要生气,听我给你解释。” 老张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调和的地步,赶紧上前,打开文件夹,指着上面的条款。 “你看,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河道两侧十米内属于河道管理范围,禁止私自开垦! 这片荒地的那一块,目测距离河道边五米以内,这就是私占!” 梁河涛气呼呼地说道:“目测?你们不是带着尺子吗,直接过去量不就行了。 苟乡长,你也知道我们就是种地的农民,有些道道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们爷俩肯定不会跟政府对着干。 张所,你这会就过去量吧,如果真像你刚才说的在法律规定的河道内,我现在就把那一块的篱笆拆了,不种了还不行吗?” 张所长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见梁河涛说了软话,就准备就坡下驴,立刻对小王和小李说道:“你俩拿着尺子和相机过去,把那块地认真丈量一下。” 小王和小李答应一声,拿出装在帆布包里的卷尺就要过去。 “你俩先等一下。” 才走出两步,就被苟奇志跟叫住了。 小王和小李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听所长的,还是应该听苟副乡长的。 张所不想让两个下属为难,冲他俩点点头,示意先别过去丈量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苟奇志冲梁河涛摆了摆手,语气严厉地说道,“按照规定,第一,限你们三天内把这块地恢复原貌,把土填回去,篱笆拆了;第二,罚款五千块,三天内交到乡国土所。 要是交不上,或者到期没恢复,咱们就按规定强制执行,到时候不光要罚款,还要追究你们父子的法律责任!” “五千块?” 梁福海听到这个数字,差点把手里的锄头扔到地上,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不是害怕,是真的生气了。 “苟乡长,要不你去我们峡口村打听一下,谁家一下子能拿出五千块? 我小儿子梁金涛虽然在外面做生意,可是现在一直在往里面贴钱。 不要说五千块,就是五十块,我梁福海都拿不出来。” 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梁老汉,对苟奇志行为很是不解的张所试着问道:“苟乡长,要不......少点?或者多宽限几天?” “少点?宽限?” 苟奇志冷笑一声,“张所,你可是土管所所长,政策法律比我清楚,规定就是规定,不能改!” 又对梁福海说道:“我告诉你梁老汉,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是通知你! 你小儿子梁金涛不是靠收废品倒腾药材挣了不少钱,盖起了那么气派的新房子,我不信会没有钱。 三天后我会再来检查,要是没办好,后果自负!” 梁河涛急了,上前一步想拦住苟奇志,却被小李给拦住了:“老乡,你别激动,这是规定,我们也是按章办事,你就算求情也没用!” 梁福海看着苟奇志冰冷的脸,又看了看地上平整好的土地,心里的怒意再也压不住了。 可是想到一家老小,最主要是远在省城的小儿子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影响到他的生意。 于是非常不情愿地说道:“苟乡长,我们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能不能……” “我说了,不行!” 苟奇志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梁福海,“老张,照片拍了没?拍了咱们就走,别在这儿跟他们浪费时间!” 老张无奈点头,让小李随便拍了几张照片。 苟奇志转身就往车上走,走到车门口时,还回头冲梁福海说了句:“记住,三天!要是到时候办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面包车发动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崎岖的土路上。 梁福海和梁河涛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刚平整好的土地,还有地上散落的农具,心里又气又急。 “爸,这可咋整啊?三天内恢复原貌,还要罚五千块,我看姓苟的就是故意的。” 梁河涛气呼呼地说道。 梁福海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绝尘而去的面包车,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大说的对啊,苟奇志就是故意的。 这样的人,还配当干部吗? 第466章 纯粹在找茬 架子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峡口村的土路。 车辕上挂着的锄头时不时晃两下,蹭起点尘土。 梁河涛攥着车把,脸还涨得通红,嘴里时不时嘟囔一句:“这姓苟的也太欺负人了!明摆着是冲金涛来的,拿咱们撒气!” 梁福海跟在旁边,手里拎着个破草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没接话。 他心里比谁都气,可气有啥用? 苟奇志是副乡长,他们是农民,硬碰硬只会更吃亏。 快到麻家巷口时,梁福海停下脚步,拍了拍大儿子的胳膊:“老大,你先回吧,今天这事别让你婆娘知道,免得她担心。 这事…… 我来想想办法。” “爸,那可是五千块……” 梁河涛还想说啥,被梁福海打断了:“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你赶紧回去,别让你婆娘起疑心。” 梁河涛看着父亲疲惫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拉着架子车往自家方向走。 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无奈。 梁福海望着大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过身,往小儿子梁金涛的新家走。 房子在峡口村算是最气派的。 苟奇志的眼红病早就犯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的笑声。 廖凤英正陪着小孙孙梁念平在院子里玩。 赵秀芬系着围裙,从厨房窗户上探出头,恰好看见他:“爸,您回来了?快进屋歇会儿,饭马上就好!” 梁福海站在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把刚才的怒气和疲惫都压下去,挤出个笑脸才进门:“秀芬啊,辛苦你了。他六妈,也麻烦你帮着看孩子。” “一家人说啥麻烦!” 廖凤英笑着把梁念平抱起来,“你看这孩子,刚才还吵着要找爷爷,这不一听见动静就往门口瞅。” 梁念平趴在廖凤英怀里,看见梁福海,立马伸着胳膊要抱:“爷爷!爷爷!我要吃糖!” “好好好,爷爷带你去大商店买糖去!” 梁福海接过孙子,心里的憋屈瞬间被孩子的笑声冲散了点。 他跟赵秀芬说了句 “我带五九去趟供销社”,就抱着孙子出门了。 供销社里人不多,一个女售货员正趴在柜台上算账,看见梁福海抱着孙子进来了,就笑着打招呼:“梁叔,带孙子来买糖啊? 念平,来,阿姨给你拿水果糖!” 说着就从柜台下的玻璃罐里抓了一把,塞到梁念平手里。 梁念平笑得眼睛都眯了,嘴里含着颗糖,含糊地说:“谢谢王阿姨!” 梁福海付了钱,又跟进来的买东西的一个认识的老汉聊了两句家常。 抱着孙子往回走时,梁念平把手里的糖递过去一颗到他嘴边说:“爷爷,你吃!” 梁福海笑眯眯地接住,拆了糖纸,放到嘴里。 甜丝丝的,可心里却有点苦。 要是让金涛知道家里出了这事,他肯定得从省城回来,可现在正是厂子里最忙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回到家时,晚饭已经摆上桌了:揪面片冒着热气,炒土豆丝飘着香味,还有一碟腌萝卜,都是家里常吃的菜。 梁福圭和梁福朝也来了,正坐在桌边抽烟,看见梁福海,梁福圭笑着站起来:“二哥,就等你和小五九了。” 梁福海应了一声,把孙子放在小椅子上,自己也坐下。 赵秀芬赶紧给他盛了碗揪面片。 饭桌上,廖凤英逗着梁念平吃饭,赵秀芬时不时给三位老人夹菜。 梁福圭和梁福朝聊着今天收购站有趣的事,气氛本该热热闹闹的,可梁福海却没什么胃口,可是为了不让儿媳妇看出自己有心事,他还是强迫自己把一碗饭吃完了。 梁福圭是个细心人,早就注意到二哥有点不对劲了。 平时吃揪面片的话,梁福海最少能吃两碗,今天一碗饭吃的慢腾腾的,菜也没吃几口。 他放下筷子,假装随意地问:“二哥,你今天过去平地是不是累着了?看你没怎么吃菜。” 梁福海愣了一下,说道:“没有,就是今天这秋老虎有点热,没胃口。” 梁福朝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担心:“二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梁福海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秀芬看在眼里,赶紧打圆场:“爸,是不是饭太稀了?我再盛点。” “不用不用!” 梁福海赶紧拦住她,“这一碗吃完就不错了。” 晚饭过后,赵秀芬和廖凤英收拾碗筷,梁念平自己在爷爷的火炕上跑过来跑过去地玩着。 梁福圭给梁福朝使了个眼色,等赵秀芬从厨房出来说道:“秀芬,忙完了?你跟你六妈看着小五九,小心别让他磕着了。 我们老哥仨在你八爸屋里说会话。” 赵秀芬看了看梁福海,又看了看梁福圭,点了点头:“行呢六爸,你们聊,有事喊我。” 说着就抱着儿子,叫上廖凤英去自己屋里了。 等她们走了,梁福圭赶紧把门关上,拉着梁福海和梁福朝坐在旧木桌旁,压低声音问:“二哥,你老实说,今天是不是出啥大事了?你要是不说,我们哥俩也没法帮你。” 梁福海看着两个弟弟关切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给梁福圭和梁福朝各一根。 自己抽着烟锅子慢慢开口说道:“今天下午,苟奇志带人去了河边的荒地,说我们私占河道,违反了啥条例,让三天内恢复原貌,还要罚五千块……” “啥?五千块?”梁福圭刚吸了口烟,一听这话,猛地一拍桌子,烟盒子都震得跳了跳,“这狗 日 的苟奇志,纯粹是找茬! 那荒地是咱们哥仨用自己的水浇地跟老王家换的,当时还有社长作证,摁了手印的,他凭啥说私占就私占? 还罚五千块,他咋不去抢!” 梁福朝也皱起眉头,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二哥,苟奇志是不是知道金涛在省城忙,故意找咱们的麻烦? 他跟金涛有点过节,村里谁不知道? 这是想借着咱们,逼金涛回来啊!” 第467章 向一把手汇报 “我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梁福海吸了口烟,烟雾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发散开来。 “可他是副乡长,咱们是农民,跟他硬闹,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老百姓。 其实,这还不是我担心的,我最担心的就是…… 这五千块咱们拿不出来,三天后他让人给金涛打电话,可可怎么办? 金涛一天忙的连觉都睡不踏实,虽然韦小强过去帮忙了,可很多事得他亲自出面处理。” “拿得出来也不能给他!”梁福圭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明天我就去找社长,让他跟苟奇志说清楚,再把当时换地的字据拿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不讲理!” “六哥,你别冲动。” 梁福朝赶紧拉住他,“苟奇志要是能讲道理,今天就不会那么横了。 他就是想找事,就算有字据,他也能找别的理由刁难咱们。 再说,咱们要是跟他闹僵了,他以后找咱们一大家子的麻烦,可怎么办?” 梁福圭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却也知道梁福朝说得对。 苟奇志是乡领导,他们小老百姓,根本耗不过他。 梁福海看着两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慢慢说道:“其实…… 我不怕他找我麻烦,我就是怕这事传到金涛耳朵里。 你们也知道,他现在在省城忙着办公司、建酒厂,还得操心柳河乡药酒厂那边的事。 要是让他知道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他肯定得回来,到时候耽误了他的大事,就不好了?” “对!可不敢让金涛知道!”梁福朝赶紧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金涛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要是分心回来处理这事,苟奇志的目的就达到了。 咱们哥仨再想想办法,五千块钱,咱们凑一凑,说不定能凑够。” “我家里还有一千多,先拿出来用。”梁福圭也坐了下来,语气坚定,“老八,你能凑多少?” 梁福朝想了想说道:“我大概也能凑一千多块,再跟四邻八舍借点,应该还能再凑一千。” 梁福海看着两人,眼眶有点发热:“你们的钱……都是以后用来养老的,我咋能要你们的钱?” “二哥,说啥呢!”梁福圭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我觉得比亲兄弟还要亲。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金涛是咱们老梁家最有出息的,可不能因为苟奇志这杂碎,耽误了他的前程。 五千块钱,咱们哥仨凑一凑,再跟亲戚借点,肯定能凑够。 三天后,咱们老哥仨一起去乡上交钱,看苟奇志还有啥话说!” 梁福朝也点头:“六哥说得对,咱们先把钱凑够,把这事了了,别让金涛分心。 等以后金涛在省城站稳了脚跟,咱们再跟苟奇志算这笔账!” 梁福海看着两个弟弟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点。 他吸了口烟,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这件事就这么办。 咱们明天就去凑钱,一定不能让秀芬知道这件事。” ...... 土管所办公室的夕阳有点晃眼。 老张把今天的执法记录往文件夹里塞时,手指顿了三次. 眼前总晃着梁福海那张又气又无奈的脸,还有苟奇志拦着不让丈量土地的蛮横劲儿。 他拿起搪瓷杯,倒了杯热水,边吹边喝了几口,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明就两平米不到的地挨着河道,让人家拆了篱笆填回去不就完了? 非要罚五千块,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老张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越想越不对劲。 他上个月才从邻乡调过来,对四十八军户乡的人和事不算熟。 只知道梁金涛是村里的能人,在省城开了公司,还盖了新房子,估摸着苟奇志是眼红人家挣钱,想借着执法杀杀威风,顺便捞点好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苟奇志是副乡长,再怎么眼红,也犯不着跟农民较劲,还把话说得那么死,连 “少罚点” 的余地都不留。 老张抓了抓头发,把执法记录拿出来再看一遍。 上面 “私占河道约 5 米” 的字样是小李随便写的,照片也是远远拍的,连个清晰的边界都没有。 这哪里像正经执法? 下班后去食堂吃过饭,回到宿舍。 正琢磨着在这件事上自己应该怎么做,偶尔一抬头往窗外瞅,正好看见苟奇志穿着一身新,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从乡政府大院出去了。 车把上还挂着个布袋子,看方向是往河湾那边去了。 老张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了主意,得给冯书记打个电话,这事太蹊跷,他一个刚调来的所长,掺和不起,但也不能看着人被冤枉。 等办公室的同事都下走光了,大院里只剩传达室的老王在收拾东西。 老张关好门,快步往乡土管所的办公室走。 开锁推门进屋反手把门关紧。 他拿起话筒,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拨通家里的电话,确认媳妇和孩子都好,才深吸一口气,拨了冯书记家的号码。 冯书记去县上开三天会,今天是第二天,按说这会儿应该在家。 “喂,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冯书记爱人的声音。 “嫂子您好,我是四十八军户乡土管所的小张,找冯书记有点急事,他在家吗?” 老张的声音压得低,眼睛还盯着窗户外面,生怕被经过的同事们听见。 “在呢,刚吃完饭,我喊他。” 没一会儿,冯书记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点沉稳的沙哑:“张所啊,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是单位出什么事了吗?” “冯书记,是今天下午的执法的事。” 老张赶紧开口,把下午去峡口村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连苟奇志拦着不让丈量、硬罚五千块、梁福海父子求情被拒的细节都没落下。 “……那片荒地跟河道的距离,我目测顶多两米,而且就一小角,让他们恢复原貌就行了,没必要罚那么多钱。 苟乡长的态度太强硬了! 您也知道,他这个人旁人的话听不进去,我担心如果按照他今天说的那样执行的话,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468章 送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冯智海轻轻的咳嗽声。 咳嗽声落下后,他才说道:“张所,你刚调来,可能不知道苟奇志跟梁金涛的过节。” 老张愣了一下:“过节?他俩一个官一个老百姓,能有什么过节?” “过节还不小呢。” 冯书记的声音沉了点,“前几年梁金涛收废品的时候,苟奇志想让他虚报乡政府废品的重量,梁金涛没同意;。 后来梁金涛倒腾药材,苟奇志又扶植人跟他抢生意,结果那人犯了错被抓去坐牢了,苟奇志也差点受牵连。 他这是记恨上梁金涛了,现在趁着梁金涛在省城忙事业脱不开身,就拿他家里人撒气。” 老张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就说苟乡长今天的样子不像单纯为了执法,感情是在公报私仇啊! 冯书记,那这五千块的罚款……” “你别掺和。” 冯书记打断他,语气很明确,“你刚调来,跟苟奇志闹僵了不好开展工作。 这事我知道了,后天上午县上的会就结束,下午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找苟奇志谈谈,让他把罚款给免了,或者象征性的罚点。 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至于你说的梁家人占了河道,让梁家人恢复原貌就行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那太好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张松了口气,声音都轻快了点,“我还怕三天内解决不了,苟乡长真去强制执行,到时候梁家人该急坏眼了。” “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乱来。”冯书记顿了顿,又叮嘱道,“这事你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别让苟奇志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了,免得他找你麻烦。 好好干你的工作,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张所,我多说一句自己的想法,你听完就过去了,别跟任何人说。” “冯书记,您说,我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 听到一把手要跟自己说心里话,老张激动的脸都涨红了。 “梁金涛这个人,总体上来说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咱们乡今年计划修建五十座日光温室大棚,这都是梁金涛当初起到的带头示范作用的结果。 另外啊,咱们乡跟中榆县园子岔乡联合种植百合的事也有了眉目。 年后天气暖和了先种一千亩,如果三年后卖的时候跟梁金涛说的一样卖了个好价钱,就扩大种植面积。 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你,梁金涛是个可以带着全村人、全乡人发家致富的能人。 现如今他只身在省城打拼,咱们不能让他后院起火,尽全力支持他的事业。” “我知道了冯书记,谢谢您!” 老张心里暖暖的,又说了两句客气话,才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老张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从办公室出来锁好门,哼着小曲往宿舍走。 有冯书记出面,这事肯定能解决,他也不用再纠结了。 而冯书记挂了电话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台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攥着的茶杯都有点发颤。 “又咋了?谁惹你生气了?”冯书记爱人端着盘水果过来,放在茶几上,“刚才打电话还好好的,挂了脸就沉了。” “还能有谁?苟奇志!”冯书记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他倒好,我来县上开个会,他就给我惹事! 公报私仇,拿农民撒气,还罚五千块,这要是传出去,人家得说咱们四十八军户乡的干部只会欺负老百姓!” 冯书记爱人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苟奇志那人心眼小,还爱占小便宜,去年你就应该找关系把他从你身边调走。” “我也是没办法。” 冯书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前两年乡里缺个抓农业的副乡长,他在下面熬了好几年,论资历该他上,我新官上任总不能把他晾着。 再说,他搞农业还是有点本事的,去年的玉米产量,就是他盯着提上去的。” “有本事也不能不讲理啊!” 冯书记爱人拿起个苹果,递给冯书记,“前阵子还有人反映,苟奇志生活作风上好像有点问题,你可得留意点。” 冯书记接过苹果,却没吃,放在手里转着:“我早就听说了,还让纪委的人私下查了查,虽然没抓到实锤,但风言风语不少。 这个苟奇志,能力有,就是毛病太多——小肚鸡肠,爱记仇,还爱占小便宜,现在又添了作风问题,留在四十八军户乡就是个隐患。” 他靠在沙发上,想起前阵子跟县组织部长吃饭时,部长问他乡里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干部,当时他还没好意思提苟奇志,现在看来,必须得想办法把他调走了。 “等后天回去,我先找苟奇志谈,让他把梁家人的事解决了,别再闹幺蛾子。” 冯书记眼神沉了沉。 “然后再找找机会,跟县组织部长说说,把他调到别的乡去,或者调去县上的闲职部门,省得在四十八军户乡给我惹麻烦。 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捅出大篓子!” 冯书记爱人点点头:“你说得对,早点把他调走,省得你天天操心。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慢慢来,别让他看出你的心思,免得他跟你对着干。” “我知道。”冯书记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味道挺甜,可他心里却没什么滋味,“我跟苟奇志同事才两年时间,要不是他太过分,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 可没办法,为了乡里的稳定,为了老百姓,只能这么办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冯书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苹果,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怎么跟苟奇志谈,怎么跟县组织部长沟通,怎么才能顺利把苟奇志调走,还不引起太大的波动。 他知道,这事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苟奇志不能再留在四十八军户乡了,再留下去,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