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想和她结婚这什么?这什么意思?……
电梯门一开,陆正廷和陆太太已经站在那了。
言初偷偷瞄了一眼,见他们也穿得很正式,这让她心里更紧张了,一颗心咚咚乱跳个不行。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有钱人有壁,更没想过有一天,会是以“未来儿媳”的身份,站在陆正廷这样的人眼前。
他们一起去了茶室。雕花木门一开,满屋子都是沉香味儿。
陆洺执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熟练地开始给他们泡茶,洗杯、温壶、投茶。
水一冲下去,香气瞬间铺开。第一泡直接倒进废水碗,第二泡放在壶里焖了一会儿,用公道杯过了,再入盏。
四只小盏,顺着茶托推到各自面前。
陆洺执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妈。”他叫得很自然。
顿了顿,陆洺执有些不情愿道:“爸。”
这声“爸”,没感情,纯纯是在履行义务。
陆洺执看着他们两个,神色平静,眼神沉稳:“我想结婚。”
“我想和言初结婚。”
安静。
茶盏里的热气一点点升起,陆太太早就心里有数,抬了下眼,只是看了陆正廷一眼,没表态,等丈夫先开口。
陆正廷没立刻接话。他低头,端起那只天目盏,尝了一口。盏子放下,陆正廷终于说:“我没什么意见。”
言初刚松了一口气,可陆正廷接着又开口了。
“但——”
这字一出,言初的心又悬起来了。
陆正廷这次是看着她说的:“姑娘,有些事,你在嫁给我儿子之前,得知道。”
言初勉强坐直了点,努力让语气听着不露怯:“陆叔叔,什么事儿?”
陆正廷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陆洺执,笑了下,那笑容里含着点讽刺:“你应该知道,洺执心里,一直有个姑娘。”
她点头:“我确实知道。”
陆洺执脸已经黑了。
“你知道你和她长得很像么?”
言初再次点头:“陆叔叔,我都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陆正廷往前靠了靠,“也许,你不是像。”
“你就是。”
言初的天霎时像塌了一块,她整个人怔住,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了:“……什么?”
陆洺执猛地转头。
陆正廷看也不看陆洺执,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屏幕对准了言初。
陆洺执脸一变,伸手去拿,言初动作更快,她已经本能地拿起了那台手机。
照片是她进孤儿院前,被送进医院时拍下的。
她躺在担架上,手上还沾着血,校服上还绣着S国际学校的金丝校徽。
这照片连言初自己都没见过,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照片里的人一定是她,只是身上那身衣服,她完全不记得是从哪里来的。她更是疑惑,陆正廷是怎么有这照片的?
言初看了看这照片,又看了看陆正廷。
这什么?这什么意思?她怎么没明白?
下一秒,手机被猛地陆洺执夺走,他怒视陆正廷:“这照片,这照片你从哪弄来的?”
陆正廷坐回椅里,姿势不变,目光却沉下来:“儿子,这圈子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小,你想查的任何事,又怎么可能绕得开我的眼睛?”
说完,陆正廷的视线又落回到言初身上。
“言初……”
“不对。”陆正廷顿了顿,缓缓说,“我应该叫你,谢依洺。”
茶室陷入死一样的安静。
言初耳畔一片嗡鸣。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陆正廷嘴里说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荒唐的恶意。她下意识想否认,可舌头像黏在了上颚,动不了,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陆正廷刚才说什么?
他说她是谢依洺?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是谢依洺?那谢依洺不是早就被烧死了么?
言初脑子一片乱麻,拼命想抓点什么出来,但眼前的陆正廷和陆太太,他们的表情都太平静了,就像这件事,已经是他们确认过无数次的事实。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陆洺执。
陆洺执虽然沉着脸,却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儿震惊。
这不像他……
看起来就像,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一直憋着没说。
言初瞳孔一震,浑身的冷汗从后颈往外涌。
她本来是不信的,可所有人这份心知肚明的反应,实在让她难以不去相信。
难道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言初强撑着开口:“陆叔叔,我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正廷盯着她,目光沉静:“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这个房子,你小时候啊,其实来过很多次,你和洺执是同学,经常一起玩。有一次他被人绑架,是你,拦了辆出租车,带着人出租司机,就冲出去救他。”
“那时候你才上小学,胆子就比大人还大。”
陆正廷说到这儿,停了一秒,忽然轻轻笑了下:“依
洺,这些事,你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这一句句话,言初根本就招架不住。努力地张嘴呼吸,却发现吸不进任何氧气。那些她以为早就被命运剪断、烧光、掩埋掉的所谓童年记忆,忽然被人强硬地拎出来,甩到她面前。
可她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陆正廷提到的那些过往,在她脑海里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言初知道,她并没有送进孤儿院前的任何记忆,那是一片空白。
空到什么都没有,名字、父母、家人、过去,连做梦都梦不到。
她小时候也好奇过,也疑惑过,她到底是哪来的,爸妈是谁,是不是哪天也能出现在孤儿院门口接她。可后来她也想通了,这是孤儿院,孤儿院的孩子都没爸妈。反正都是没人要的孩子,那些过去的记忆,又有用么?
言初一直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她早就学会接受了。
可现在,陆正廷坐在那里,用冰凉的,审视的目光,说,她不是言初,她其实是谢依洺。
你不是没人要,你不是个突然掉出来的孤儿,你就是陆洺执那颗扎在心口拔不掉的刺。
开什么玩笑?
荒唐!
言初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冷汗沿着脊柱往下流,可她还是死撑着,努力把话说得清楚、干净,不带一点颤音:
“陆叔叔,如果您不喜欢我,您可以直接拒绝我,没必要拿这种话开玩笑。”
陆太太有些担心地看了陆洺执一眼。
陆洺执赶紧握住言初的手,那手已经都凉透了。
言初却盯着陆正廷:“陆叔叔,如果您真就确定我是谢依洺,您又有什么证据?”
陆正廷抬眼,看了看被陆洺执攥在手里的手机:“刚才那张照片,就是证据。”
“你看这张照片,你只会觉得这是你。可在我们眼里,这就是谢依洺。”
“照片上这身校服,是你们学校那年定制的,有编号,绝不可能流通到外面。你小时候来我们家,就经常穿着这身校服。”
每一句话,一句比一句压得言初喘不上来气,她的眼前甚至都泛起了重影。
她虽然完全不记得陆正廷提的任何事情,但她心里有个声音正在告诉她,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越想,越像。
越像,越慌。
言初坐在那里,脑子却早就飞了出去,回忆起之前种种让她觉得不对头的过往。
她记得还在斐济的时候,她和陆洺执在浴室大吵一架,吵到一半,陆洺执整个人就变了。
那是可以称为翻天地覆的变化,陆洺执不再和她吵。他开始做饭。他守着她,一步不离,甚至住进了那又小、又潮、又破的出租屋里。
他送她股份分红,恨不得把一切都写满她的名字,他说,这些都是你的,可我只怕给你的不够多。
这人以前多高傲、多冷、多不肯让步,言初清楚得很。可他就是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上心,体贴得不像他。
一夕之间,他从控制欲强,变成了拼命补偿。
言初喉咙发紧。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陆洺执的这些变化。
陆洺执以为她是谢依洺。
他对她所有的好,不是因为言初。
是因为谢依洺。
其实言初倒是不大在意这件事,更不怕他把她当成别人,而她却把那一腔热情当了真。因为什么重要么?他对她好,把她当家人,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她能看出他眼里的那些真心,这就足够了。
她只在意一件事。
为什么陆洺执不说?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肯告诉她一句?
言初抬起头,眼神直直地落在陆洺执脸上,满眼写着,我要答案,现在。
陆正廷坐在那里,像是完全不受那股压抑气氛影响。他甚至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在欣赏一场布局已久的戏码终于落幕,两个角色都按着他预期的轨道撞在一起,而他,只需坐等结局。
陆正廷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放下盏子:“姑娘,我是真没打算拦你进家门。”
“我挺支持你俩的。要不然,这枚传下来的订婚戒,也不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不过——”陆正廷话锋忽然一转,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要是真打算和我儿子过一辈子,这事儿,你确实得知道,不能一直被瞒着。”
话落,陆正廷和陆太太对视了一眼。
“这茶凉了,不大好喝了。”陆正廷站起身,“你们两个,在商量结婚之前,还是先把这事处理清楚吧。”
陆太太也站起来,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洺执一眼。
雕花木门阖上。
一声轻响,茶室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沉香味还在。但此刻,熏得言初头昏脑胀。
言初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地,盯着陆洺执。
陆洺执,如果你再什么都不说,我他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82章 她姓谢!当年你到底具体对谢家做了什……
其实陆洺执想了很久很久,他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事儿摊开了告诉言初。
他更是反复设想过无数个场景,该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在哪里说,可想到最后,他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切入。
毕竟,不管她是言初,还是谢依洺,那都是他认定要过一辈子的人。
在认出言初就是谢依洺之前,他就已经已经决定了要陪这个人走到底。给她富足,给她未来,给她全部能给的东西。
再加上,当年烧死了谢家的那场火,陆洺执一直觉得,这事儿和陆正廷有关系。
这让陆洺执更不敢告诉言初了。他太怕言初知道之后,会把那所有的仇,所有的恨,所有失去的一切,都算在他身上,甩下一句“你爸害得我什么都没了”之后,永远不回头。
这让陆洺执怎么敢说。
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她,让她永远不用再想起从前,永远不用面对那些淤血一样的记忆。他只想陪着她,让她变得更幸福一点,不那么对幸福设防,不那么辛苦,别再总觉得自己是被世界丢下的那一个。他想弥补。他想一口一口地把她的伤疤全吞下去,不让她再那么疼了。
他只是想,把心里那点从前欠她的,全都一点一点补回来。
虽然不能完全补回来,但是能帮她止个血,也行。
可现在……
陆洺执眼神有点空,在心里预演着怎么说出来才不会太荒唐,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开口:“我之前其实从来没觉得你是谢依洺。在我心里,她早就死了,我亲眼看到过她的尸体,所以我真没往那方向去想过。”
“直到那天,咱俩吵架,你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我。”
“这句话,我听过。”
“不是类似的,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咬字,语气,眼神……都一模一样。”
“和谢依洺,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陆洺执握紧了言初冰凉的手:“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她。我找人去帮我查,很快,我就看见了那张照片。”
陆洺执掏
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然后把那张言初躺在担架上的照片翻出来,递给言初。
他伸手,放大了照片,停在照片里,她沾满血的手上。
“你看这只手。上面都是血。我的血。”
陆洺执摊开右手,露出虎口处那枚刺眼的红痣。
“这就是那天,咱们在学校的时候,你拿笔扎的,血蹭了你一身。”
“当天晚上,你家就着了火。然后,你就被拍下了这张照片。”
“所以我知道了。”
“你不是像她,你就是她。”
言初眯起眼:“那如果真是这样,陆洺执,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
陆洺执明白这事儿也瞒不过去了,既然陆正廷能直接和言初开门见山,就算他现在不说,言初也迟早会以各种方式知道。
他心一横,干脆说了出来:“你出事那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你来学校找我,很生气,说你家破产了,是被我爸害的,说你的人生全被毁了。”
“你说你恨我爸,恨我,恨我们陆家,恨得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陆洺执看着言初,眼里全是不安:“所以你让我怎么敢告诉你?我要是说了,你转身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我怎么能再一次失去你?”
言初其实早就听过这个故事。谢依洺的家,倒得干干净净,是因为陆家。
以前她听,也就听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唏嘘,但没多想。
但现在呢?
现在她有可能,就是谢依洺。
那些她以为跟她无关的破事,那些她以为自己只是听听而已的悲剧——
突然轰地一下,全砸在她头上。
言初只觉得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她的脑子都快要过载了。
主要是,她根本就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就算现在所有人站在她面前,摁着她的头一口一个“你就是谢依洺”,她也没办法去相信,她,就是谢依洺。
言初甚至心里特别愤怒。
凭什么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被推到台前,被看笑话?
言初讨厌这种“众所周知”。她更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出这股火、又该对谁求证、该信谁。
这个世界太陌生了。
所有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言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想出去透透气,我现在……有点乱。”
陆洺执立刻跟上:“我陪你。”
“不用!”言初连忙抬手,“我想自己冷静一下。”
两人对视一秒。
陆洺执眼底有瞬间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妥协了,低声说:“那你去我房间。”
言初点头,没说话。
两人沉默着出了茶室,进了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停在39层。
言初快步往前走,只想离陆洺执远点,只想一个人好好捋一捋这些事儿。可陆洺执却跟在后头,言初听着那身后的脚步声,心烦意乱,大声说了一句:“陆洺执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呆着。”
陆洺执原本已经迈出去半步的脚停在原地,人一下子就僵在那儿。
他沉默着,看了言初一眼。心中酝酿的很多话一句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低声道:“行,我就在这里,有事叫我。”
说完,他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陆洺执眼里最后那点克制,彻底碎了。
他确实有更着急做的事。
陆洺执现在满腔怒火,他就想问问陆正廷,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能听得出来,陆正廷早就查到了这件事,藏了这么久,就是挑这个时机撕破。为什么。为什么!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顶楼。
门一开,陆洺执径直迈出去,一路走一路问:“陆正廷呢?你们谁看见他了?”
佣人们吓了一跳,有人结结巴巴地说:“在、在书房……”
陆洺执一言不发,大步穿过长廊,砰地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为什么要跟言初说那些?”他盯着陆正廷,眼里全是怒火,“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陆正廷像是早就在那等着了。他合上书,摘了金丝眼镜,从容道:“因为我确实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陆正廷,你把她家毁了,现在还想毁了她唯一一点剩下的东西么?她什么都没了,你还要吃干抹净,把她最后一点信任、最后一点依靠,也一块儿毁掉?你到底还想从她手里再抢走些什么?”
陆正廷眼神一凛,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水都晃出了杯口。
“我真是看不懂你怎么能这么蠢。”陆正廷怒喝一声,“顶着陆家的姓,干得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蠢!做事不用脑子,全凭感情,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能是我陆正廷的儿子!”
陆洺执咬牙:“因为你没心,所以你不懂。”
“我没心?”陆正廷冷笑,“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舒服日子?确实,我当年找到机会,吞下了谢家的部分产业。但我也确实没想到,谢昭明竟然这么扛不住压力,竟然能选择带着老婆孩子去死。”
屋子里死寂一片。
陆正廷继续道:“你的小女朋友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把她捧在手心当宝,她不记得谢家,不记得当年那些事,所以她当然愿意嫁给你。”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她全想起来了,她第一个恨的,就是你,更是我们陆家。她姓谢!在她眼里,我们陆家就是杀人凶手,是她全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你还想跟她谈感情?你还想送她你手上那点陆氏的股份?”
“你信不信,等哪天她恢复记忆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你给她的所有,反咬咱们一口!”
陆洺执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陆正廷——”
他一句一顿:“老子欠的债,儿子来还,天经地义!”
“你!”
陆正廷气得差点起身,手在扶手上攥成了拳头。
可陆洺执眼里却一点退让都没有,一步步朝着陆正廷逼近:“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件事,我确实想问你很久了,你也是时候该让我知道了。”
“当年,你到底具体对谢家做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逼得她全家家破人亡的?”
陆正廷靠在座椅里,抬手按了下太阳穴,盯着陆洺执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当年谢昭明那个项目,利润太高。我看准了,那块资产要是能腾出来,能直接把我们集团的核心板块往前推十年,我当然动了心。”
“我先把他拉进了那笔联保融资,明面上是合作,实则就是套,引他入局。”
“空壳公司是我安排进去的,评估报告我提前打了招呼,那家一炸,连带的三个联保户直接出问题。你知不知道,资产冻结、流动性断裂,上市公司市值一天蒸发多少?股东信心崩盘,股价就崩盘。这个时候我再派人低价收购他们核心的持股,走流程,合法,合规。”
“我本来想得清清楚楚,就是打算来一场漂亮的吞并。谢昭明要是识趣,他退一半市场,我们还能继续合作。可他死咬着不松口,硬要撑,结果越挣扎越深,我确实也没见过这么倔的人。”
陆正廷语气忽然沉了下去:“我更是没想到,谢家会是这个结局,那场大火,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但我不后悔。”
“你以后接手集团,迟早也得学会这一套,别指望干干净净地吃肉。”
陆洺执耳畔嗡嗡作响,说不出话,手心一点点地收紧。
他老子,就这样在十一年前,亲手布了一个局,明面上谈合作,底下在融资链上栽雷,一步步把人逼到退市、破产、自杀、焚屋,全家死绝。
陆洺执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僵了,恶心,太恶心,他如今有的一切,果真都沾上了谢家的血!
他的胃里烧起了一团火,烧得他嘴里发苦,让他连质问陆正廷都觉得吃力:“咱们家当年也不缺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正廷慢悠悠地拿眼镜布擦了擦眼镜。
“你问为什么?”
“儿子,身为陆家人,你要记住一件事。”
“永远保持贪婪,还有。永远,保留野心。”
第83章 她是谢依洺,我爱她她是言初,我也爱……
陆洺执整个人像是被谁从高处一脚踹下来,天旋地转。
言初也同样感觉天旋地转。
陆洺执的这层套房太大了,像个随时能把人吞进去的黑洞。
言初实在是坐不住了。
心里那种奇怪的预感一直在翻涌,她知道陆洺执有很多小时候的照片,她忽然就想翻翻他的屋子,找出她就是谢依洺的证据。
她站起来就开始找。
抽屉一个个拉开,柜子门啪地甩开,壁橱,连酒柜都翻了,言初动作越来越快,碰掉了几本书,踢翻了椅子,脑子里全都是止不住的嗡鸣。
最后,在书桌最底下那个不怎么起眼的抽屉里,她摸到了个黑盒子。
言初一把拉出来,打开。
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笔帽都没了,笔尖是断的,裂口翘着,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看到这血迹,言初便知道了,就是这只笔,给陆洺执扎出了心病。
她呼吸一滞,心跳莫名快了起来,继续翻找,抽屉被她翻得乱七八糟,最终,她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爱马仕的笔记本。
封皮是一整张宝蓝色的小羊皮,特别柔软,但有些旧了,看得出不是新买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言初知道,得打开它。
她吸了口气,指尖捏住封皮,翻开。
一行毫无征兆的,熟悉到荒谬的笔迹,出现在言初的视线里。
——陆洺执,这个本子送你。祝你好好学习,早点让你爸对你刮目相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加油。
落款是三个字。
谢依洺。
纸张一抖,言初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这不就是她的字?
她写字从来都是这样,字笔画细长,撇一律写成点,捺总是不舍得出头,最后一笔总是喜欢往上斜出一小段尾巴。
言初踉跄着在桌子上扒着,很快就翻到一只签字笔,咔哒一声按出来,俯身在那一行字旁边写下——
谢依洺。
这三个字,一笔一画,连下笔的力道都一模一样。每一笔都和上面的那一行字,完全重合。
她看着那两个“谢依洺”排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哪行是现在写的,哪行是过去留的。
言初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后知后觉地开始喘不上气。
虽然她确实不记得关于谢依洺的任何记忆,可字迹这种东西,撒不了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陆洺执刚推开书房门,陆太太就在走廊那头等着了。
“洺执,我建议你听正廷的。别再跟谢依洺走太近了。”
陆太太神色温柔,戴着一对珍珠耳环,语气不轻不重:“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可她身上毕竟流着谢昭明的血。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过去那些事,她心里的仇恨,迟早是会生根的。而这个根长成的矛头,一定会对准你,对准正廷,更会对准整个陆氏集团。”
“你姓陆,你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给整个家族带来风险。”
陆洺执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低低一笑:“妈,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言初进这个家门,我知道的。”
“否则我第一次带她回来,你不会专门私下和她提谢依洺的事。”
陆太太的眼神动了一下。
“那时候你可能觉得她是孤儿,背景和咱家差太远,你看不上她,上来就温温柔柔地给她个下马威,就用你那套打太极的方式,告诉她,我的心里,装着一个死人。”
“你拿这事儿点她,不是就等着她心里不舒服,主动先和我闹么。”
“毕竟你了解我的脾气,更了解谢依洺在我这儿的分量。但你没想到吧?她没走,我也没放手。我们俩还挺好,挺他妈好,越来越好。”
“妈,你一直都是这样,该演的温柔全演了,可我作为你儿子该得到的爱,我是真一点儿都没得到过。你爱我吗?我小时候其实特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不过我现在也确实不在乎了。”
“我小时候真心想要的,你们都没给过我。我更不指望你们能爱我、理解我、我这么大了,也会学着去把我自己缝补好,再保护好她。”
“她是谢依洺,我爱她。”
“她是言初,我也爱她。”
“你们从她身上拿走的,我会替你们一点点还给她。你了解我。我这人做的决定,哪怕是我爸把我再关一年小黑屋,也没人能拦得住。”
陆太太安静地听着。
等陆洺执说完,陆太太才垂眸打量了他一眼,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等确定他真的说完了,才抬头冲他笑了笑。
只是那笑虽然温和,却透着疏离。
“洺执,你今天的所有反应,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
“所以今天正廷才会选择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说到这儿,陆太太停了停,声音里那点温和的伪装已经悄然卸下,笑容还在,但眼里已经透出一点凉意。
“可惜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对她好的问题。”
“是谢依洺,她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陆太太将双手抱在胸前,侧了侧身,绕着陆洺执走了两步。
“我知道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一个孤儿,被家庭拖累得连大学都上不了。靠自己打工赚钱,考上了大学,都上不起学。”
“如果让她知道,她现在一无所有这件事,跟正廷当年的决策多少沾点关系,你觉得……”
“她还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么?”
陆太太站定,视线忽地一转,她不再看陆洺执,而是把视线越过他,朝陆洺执身后看去。
“是吧,姑娘?”
那一刻,陆洺执听见了自己浑身血液凝固成冰的声音。
陆洺执僵硬地转过身。
言初就站在电梯口,直直望着他,旁边是带她过来的佣人。
她看起来很冷静,甚至有些过分冷静。可那有些红肿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这栋房子,她脚下的每一块砖,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成了此时此刻,扎向她心口的利箭。
言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不能面对陆洺执。更不能听他解释。她太知道了,陆洺执一定会追上来,一定会说那些她听不得的话,说他爱她,说他会娶她,说她不能走。
言初猛地转身。
陆洺执还没反应过来,言初就已经冲进了电梯去,反手毫不犹豫摁下关门键。
陆洺执猛然回神,抬脚奔过来。
“言初!”他喊。
电梯门正在合上,突然——
咔!”
电梯一震。
一道手臂猛地从缝隙里插进来,电梯门被陆洺执硬生生卡住。
“你别这样。”陆洺执说。
“出去。”言初咬着牙,“我想一个人静静。”言初疯了一样地摁那关门键,手指都按红了。
关啊,关啊,快点关上啊!
但门根本关不上。
陆洺执直接把门往两边扒,眼神里全是慌乱、惊惧,还有一点言初读不懂的、不敢细想的情绪。
言初慌极了,她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陆洺执,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抬起双手,狠狠往陆洺执胸口推去!
陆洺执没料到她这一下力气这么大,全身往后一晃。
言初抓住机会,狂按关门键。
“叮”地一声,电梯门终于开始合拢。
可电梯门实在是合得太慢了。慢得像是在故意逼她,再看陆洺执一眼。
合上前一秒,言初还是看到了他。
陆洺执没再试图强行扒开电梯,一动不动站在那。
然后言初看到了一双含着亏欠、抱歉、心疼、和没资格诉说难过的眼睛。
除了这些,还夹杂着很多她想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爱。
咔哒一声,电梯门合上。
言初心里全是
陆洺执那双眼,脑子发胀,胃里翻江倒海。她想吐。
她该怎么办?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她能怎么办?
和陆洺执继续在一起么?可如果她真的是谢依洺,她过去经历的那些委屈、她之所以成为孤儿,都和陆家有抛不开的关系……
她该怎么接受他?
这些问题一连串砸下来,让言初慌得不行,她没想过要原谅谁,也没想过翻旧账。可现在那些旧账自己找上门来了。
电梯门一开,言初就冲了出去,推开大门,冲进了一楼的花园里。
可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
那是一条专门铺过石子的私家小径。言初走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生怕有人在后面追她。
其实也没人追她,但言初就是怕陆洺执出来。
怕陆洺执一开口,她就没办法清醒着做决定。
言初好不容易才跑到那条路的尽头,可前面,却立着雕花的栅栏门,旁边立着一个智能门禁终端。门关着,屏幕亮着,上面显示,“仅限住户面部识别”。
她冷笑了一下。
她算什么住户?
真是可笑,所谓陆家老宅,根本就不是她想走就能走,就连一道铁门都出不去。
可言初不想被这道门束缚在这里。
所以她没犹豫,抓住门上的竖栏就往上爬,脚踩着铁栏杆一节节往上蹬。
裙摆被勾住了,言初根本顾不上,硬生生一扯,一小片布被撕开,露出她那条穿着白色丝袜的腿。
言初今天傻乎乎地配了一双浅色小短靴,想着不冷不热刚刚好。
结果那门太高了,言初跳下来的时候没找对角度,往地上一跳,可惜没站稳,人重重磕在了水泥地上。
砰一声,言初摔了个实打实。
头被磕了不说,白色的丝袜破了个大口子,里面的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可言初也顾不上痛了,喘着气爬起来,一边喘,一边摸出手机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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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初见手机半天没动静,心里烦透了,算了吧,别等了,出门再跑远一点,跑到主路上拦一辆出租得了。
她就这样开始往外跑。
腿是真疼,她只能一边咬着牙撑着,一边小幅度地拖着脚往前挪。
跑得很难看。
言初是真恨自己的腿不争气,她低头看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摔成了什么样,才害她现在这么狼狈。
白色丝袜混着血黏在膝盖上,血止不住的往下淌。
就在一眼看下去的瞬间——
言初脑子里“哧”地一下闪过一幕画面。
那似乎是小时候,她和陆洺执穿着校服,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窗外突然冒出来两个奇奇怪怪的陌生男人,脸她还没看清呢,她就从车里被拽了出去,摔在地上。
碎石子硌进皮里,鲜血瞬间涌出来,那破掉的膝盖,和现在,如出一辙。
那一刻言初的冷汗一下全冒出来了。这是她的记忆?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识就像失了控的电流,噼里啪啦地在她脑中响个不停。
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夜晚,山顶,很黑,风很大。
一束烟花升起来,在她眼前缓缓爬上天际,火花在最高点炸开。
她坐着,身上裹着毯子,旁边那个少年也裹着,坐得很近。
光把她整张脸都照亮了,她转头去看陆洺执。
她对他说,我希望有一天,陆叔叔能看见你的好,不再那么对你。
陆洺执,我也希望你,能被好好地爱一次啊。
第84章 作为谢依洺的那些日子大火那天。
言初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朝下,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可言初已经听不见那声响了。
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她的脑子好像被刚才的两段记忆强行撬开了一条缝,一帧一帧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试图往她的脑海里涌。
言初只觉得头都快要炸了!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本能地想离那记忆远一点。
可这时,言初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言初回头。
是陆洺执。
她皱眉看着他,眼前开始发花。眼见越来越近的陆洺执从一个变成两个,又重叠,又分开,最后碎成了斑点。
言初眨了眨眼,想让自己看清楚些,可一切却越发模糊。她想张嘴,可舌头是沉的。
她的手刚抬起半寸,整个人就开始往后仰。
砰一声,言初的后脑勺磕到了地上。
到最后,言初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在那片黑暗里,言初听见了很多声音。
一开始只是窸窸窣窣,像老旧磁带倒回去的声音,一段一段涌上来,爬进耳朵,又落在眼前。
言初看到了谢昭明。
谢昭明在大厅里焦灼地踱步,似乎是在打电话。他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的人,可他那天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后来嗓子哑了,话也说不清了,却仍然没放下电话。
妈妈坐在沙发上止不住地哭,哭到眼睛都没有了焦距,后背一下一下颤着。
她走过去,问她妈妈在哭什么。
妈妈说,你陆叔叔把我们全家都害惨了。如果这次熬不过去,全都是你陆叔叔害的。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也不需要听清了。
她记得自己那天去学校找了陆洺执。可能是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又或者她只是太怕了,怕到只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出来。
陆洺执递给她一件礼物,说是给她的。那是一只钢笔,她也忘了发生了什么,到最后,只是把那只笔尖,扎进了他的手里,然后就慌乱地跑了,手上全是溅出来的血。
她本以为回去之后,家里会是她熟悉的灰色。电话声、摔门声、咒骂陆正廷的声音,那才是她推开门后该听见的。
结果她一开门,撞上的却是饭香。
家里很亮,很亮。电视放着财经频道,谢昭明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妈妈穿着围裙在切菜,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在做饭,没有吩咐佣人,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几道菜。
她很久没吃到妈妈做的饭了。印象里妈妈不是不会做,只是因为有佣人,没必要每天都做。她惊喜极了,因为妈妈做饭特别好吃,她去厨房一看,锅里正炖着排骨,汤很浓,闻起来香极了。
最让她惊喜的是,姐姐竟然也在。破天荒地,坐在饭桌旁,冲她露出羞涩的笑。
啊,姐姐。
她一直觉得姐姐很可怜,因为姐姐从来没有坐在主桌上吃饭的资格。
姐姐是谢家不能说的孩子。姐姐比她早一年出生,从小都是在家接受教育,不被允许抛头露面。
妈妈不喜欢姐姐,说那孩子脏,说她爸一时糊涂,甚至每次过年,当妈妈和姐姐真正的母亲坐在一桌吃饭时,都会例行崩溃一两次。
所以,姐姐只能在影子里被爱着。
所以,当她看到姐姐出现在饭桌前,她是真的高兴极了。
所以,开饭之后,她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她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饭菜是热的,灯光是亮的,父母在笑,姐姐吃得慢但很高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更是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开心的父母了。
真好。
或许一切都要朝好的方向走了。
她甚至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去给陆洺执道个歉。之前把人拉黑了,又一通乱骂,还……还把他手扎了个大洞。
也不知道陆洺执会不会原谅她呢。
她想着,吃完饭吧,吃完饭就去给陆洺执认真道个歉。
但吃着吃着,她又觉得不对。她明明身上,手上,都沾着陆洺执的血,可为什么爸妈看到了,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似的,连问都没有问呢?
忽然,“咔哒”一声,爸爸起身,把大门反锁了。
她愣住,没反应过来,结果下一秒,妈妈提了个桶,往地板上倒了一大滩东西。那味道刺鼻,呛得她眼睛发酸,闻起来有点像汽油。
爸爸站在门前背着身,说了一句,我爱你们,希望咱们下辈子还能做一家人。
妈妈把最后一桶汽油倒在门口,桶扣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妈妈说,这可能就是命吧。我们在高处站太久了,太久了……不习惯低头,也不会学着低头。
我们也想明白了,你爸当时在最该撤的时候没撤,所以啊,这可能也确实不是任何人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们,还是太贪心了。本来还想再争一争,可到最后,什么都没争到,反倒是失去了一切。
孩子,如果有下辈子,你要记住,做人
不能像我们一样贪心,永远保持理智,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她怔怔望着妈妈:“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别这样,我害怕。”
妈妈笑了:“依洺,你爸做不了穷人,我也一样。房子会被收,朋友会走光,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完了,我们也觉得,是啊,大概,确实是这样。”
“我们承不了这过程,也没脸活着欠人那么多钱。”
“我们更接受不了……最后连你们都恨我们的结果。所以就这样吧,孩子。”
“但你要记住,我们是真的爱你。”
……爱?
妈妈说完蹲下身,卡地亚的点火机一摁,“啪”的一声。
四周一下子就被火舌点亮了。
她只觉得热,烟好大好大,漫进喉咙里,像一只手从喉咙往肺里掏。咳嗽了好几声,脑袋里钻出了学校教的那点逃生常识。
火起来了,要趴下,门不能一口气全开,烟是上升的,你得沿着墙,慢慢爬。
她跌跌撞撞地去厨房,把抹布扔进洗碗池灌水,拧了一把就捂住脸,朝地上一趴,往门那边爬。
刚摸到门把手,腿被拽住了。
是妈妈!
妈妈死死拽住她的脚踝:“要死一起死,一家人,可不能只剩一个啊。”
就在那一刻,姐姐冲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姐姐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姐姐哪来的力气。姐姐扑过来,把妈妈抱住,冲她露出笑容。
姐姐说,“谢依洺,我是谢家的耻辱,这辈子注定见不得光,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可你不一样,妹,你得活着。”
“一定要带着我的那份……”
“好好地、灿烂地、坚强地活下去啊……”
她怔住了,呛了一口烟,使劲点头:“姐你胡说什么呢,我马上就来救你!”
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的相信,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冲下楼,打开门,再上去,她就能把姐姐带出来。
可惜,冲下楼后,她才发现一楼的门也被锁上了。她走投无路,心里又急又慌,一把抄起角落里的凳子,直接一下又一下地砸向落地窗!
玻璃碎了一地。
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
她心想太好了,可以带着姐姐一起跑了。她连犹豫都没有,转身回头就往楼上冲。可刚到楼梯口,就被烟熏得呛了一嗓子灰。
她眨了几次眼,想看清方向,却只能看滚滚黑烟、听见烧断了的天花板碎块砸在楼梯上啪啪直响的声音。
等我啊,我这就给你去叫人!
她连忙往落地窗的方向跑,玻璃碎了大半,边缘的尖角还在火苗里颤着光。她想都没想,直接穿了过去。
玻璃边缘割开了胳膊、划破了膝盖,她知道。她也看见了,但她真的不疼。
疼这件事,在她脑子里根本就排不上号。
大半夜的,别墅区大宅林立,草坪整齐,没有行人,没有狗叫。她跑了半天,连个人都找不到。就连门岗的保安也不知怎么的,保安亭里都见不到人。
不行,还得跑。她跑出了别墅区,跑了很久,钻进一条巷子。
地是湿的,她根本没看见脚下那一滩水。一脚就踩进了水里。
下一秒,她后脑撞到水泥地上。
她还张着眼,睫毛抖了一下。
然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巷子还是那个巷子,天更灰了,风吹过来,脸上被带得一阵一阵发凉。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她试图撑起身子,没成功,也不知是身上哪里摔坏了,连动一下都困难。
……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想找手机求救,艰难地摸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手机在家里,在那栋烧起来的房子里,在她爸妈说完“希望下辈子还能是一家人”的那张桌子上。
鼻子一阵阵发酸,她突然好想哭。
爸爸妈妈那一句句话,疯狂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我们爱你。”
“希望下辈子还能是一家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说这种话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能一边说着爱她,转头就带她去死啊?这是爱么?有这种爱么?
谁能帮帮她啊。
谁能来救救她。
她心里冒出这绝望念头的时候,巷子另一侧突然有动静。
是打架的声音。
她能听得出来,那不是互相打,那是单方面的。很明显,几个人正在往死里揍一个人。
被打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没有叫喊,没有求饶,像一具空壳,就这么任由那些人拳拳到肉。
她躺在那里,身上动不了半寸,心想如果是她,哪怕没力气,也得踹一脚、骂一句、咬下去,才不会这么挨揍。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陆洺执。她忽然想,要是他没那么个爸,该多好。
他的人生,她的人生,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真可惜啊……
就在这时,一切回忆戛然而止。
所有声音,所有画面,都变得漆黑一片。
言初陷入彻底的黑暗。
等言初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Culti的无火香薰味。
是熟悉的味道。是陆洺执家里的味道。
火、爸妈、落地窗、膝盖上的血、妹妹的眼泪,还有那句“我们爱你”,全都像附骨的疮一样,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头发里,和心中那已经塌陷了的大洞里。
言初缓缓侧头,意外地发现,床边有个人。
陆洺执正趴在床边睡着。
他的头发有些乱,那侧脸,和他十岁那年没什么两样。
那一瞬间,言初整个童年的废墟,在那火光冲天的夜晚被埋葬掉的自己,重新从心底爬了回来。
言初眼前开始发黑,呼吸开始失控,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想哭、还是想逃,是愤怒,还是害怕。
他就在这里,和所有该死的过去一起。
就在这时,陆洺执的头轻轻偏了一下,眼睫轻颤,缓慢睁开了眼。
世界安静到只剩两样东西。她一点点放大的瞳孔,和他逐渐聚焦的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
他们就这样彼此看着彼此,谁也不敢先大声呼吸。
第85章 对不起。那你去死啊!
在良久的对视后,言初的意识飞了回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言初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到地板上,下地就跑。
陆洺执站起身,沉沉地望着她逃走的背影。
言初下了楼,直接冲到大门口。
门上了锁。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停车场那层跑。
结果刚一推门就看见了人。保镖,不止一个。穿西装、戴耳麦、站得笔直。
言初骂了一声,转头想再找出口——
陆洺执正站在她的身后。
他垂着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低声说:“我知道你会跑。”
“你会跑出这扇门,再也不会选择回来。”
“也不会再见我。”
“可我不能失去你。我做不到。”
言初摇着头后退:“你又想把我关一次?”
陆洺执还是垂着头:“这怎么能是关呢。”
“我爱你啊。”
言初实在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你这不是爱!”
陆洺执站在原地:“是不是,我自己心里有数。”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信还会有第二个人,能比我更爱你。”
言初看着陆洺执,真的看了太久太久。
尽管他现在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可她眼前,却猛地闪过他十几岁时候的样子。穿着校服,干净,清爽,书包只背一边。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重合在一起,让言初头痛欲裂,也恍惚不已。
言初冷冷开口:“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不会同意转去那所学校。”
“那样我就不会遇见你。”
陆洺执猛地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言初却并未停下:“我真后悔在学校那会儿离你那么近。”
“我真后悔和你做朋友。”
“我真后悔签下那份什么狗屁恋爱合同!”
“我真他妈后悔,我的人生里,出现了你!出现你们姓陆的所有人!”
陆洺执瞳孔都抖着:“你、你全都想起来了?”
言初的话里全是讽意:“还真是可笑啊。以前我还那么吃你和谢依洺的醋。”
“我真没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原来就是我自己!”
陆洺执眼里闪过了一点光。可那点高兴刚浮起来,他心里又恐惧不已,脸上全是慌乱。
他想往她那儿走一步,但腿像被粘住了似的,怎么都抬不动,手悬在半空,也不知道是想碰她,还是不敢碰。
言初胸膛上下起伏着:“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了。放我走。”
他怎么肯?
陆洺执声音有些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场火里活下来的……我明明见过你的尸体。是我送你去火化的,我和霍骄,我们一起的。”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言初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
什么她的尸体啊,那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谢家见不得光的姐姐啊!
言初嗓子有点干,低头笑了两声,摇摇头,眼神慢慢冷下来。
她说:“造化弄人啊。”
真他妈造化弄人!
“陆洺执,你不用再在意那个尸体了。真的不用了。我谢谢你把她火化了。你能告诉我,我家人都安葬在哪吗?”
陆洺执点了下头:“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言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直直看着他:“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没死,我现在活生生站在你的眼前。既然我活下来了,那你就应该放我走。给我自由。”
她顿了一下:“如果你是真的爱我。”
陆洺执没有犹豫:“我不可能放你走。”
这句话刚落地,谢昭明焦头烂额的脸、妈妈蹲在客厅点火的那一下、妹妹尖叫的声音、整栋房子烧起来时那种热、那种呛、那种快要死掉的感觉——
通通像潮水一样,冲进言初的眼前:
“你不放我走,是吧?”
“可以,很好。”
她转头,看了一眼这栋装修得和美术馆一样的豪宅。
下一秒,她走到沙发边,一脚踹翻了茶几。
“咣当”一声,玻璃台面碎了一地。
保镖还没反应过来,言初又抄起电视旁的装饰马头,往墙壁上狠狠一磕,震得瓷片四散飞出去。
“你不是不让我走吗?”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言初走到酒柜前,一瓶瓶地扫下来,里面价值连城的红酒砸在地上,全是玻璃渣,全是红色,空气里都是酒味。客厅的油画被她一把扯下来,画框摔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咣咣咣,言初目光所及的一切,摔得没一个完整的。
陆洺执还站在原地没动,她扭头看他一眼,眼神已经变了。
她边砸边喊:“不让我走?你最好把这房子全锁死,窗户门缝全堵上。”
“囚着我,盯着我,连呼吸都得你点头才行——”
“你说你爱我,你们每个人都说爱我,我爸拉着全家一起死之前,说他爱我,我妈把家里点着了的时候,也说她爱我!”
“你们谁不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们的爱?你们就是这么爱人的?一边说爱我,一边伸手只想掐死我?!”
言初像疯了一样去扯沙发靠垫,抱起来就往地上扔,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在单纯的发泄:“你爱我?那你放我走啊!你舍不得?你做不到?那你去死啊!替你爸给我全家偿命多好啊!要不你也学学我爸妈,咱俩一起烧死在这儿多好啊!”
陆洺执难过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砸茶几的时候他没动,扫酒柜的时候他也没动。他就站在那,看着她一个人把整个房间拆光。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那场大火里经历了什么,但从她这些断断续续的话里,他已经听懂了大半。
越听,心里越沉。
他完全不在乎这房子被她砸成什么样,他只在乎他的爱人、这世上他最爱的人,就在他眼前,一点点地崩溃成这样!
陆洺执的眼圈红了。
脚下,各种玻璃渣子混着酒全摊在地上。
陆洺执迈开步子,踩在碎玻璃上,咯吱,咯吱,又路过地上被红酒染红的、大几千万的奈良美智油画,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抬起手,想抱住言初。
他说,“全都是我不好。”
言初脸色发白:“那你就放我走。”
陆洺执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至少不是现在。”
这句“不能”,让言初眼前一黑。
她多想说一次“不能”啊,可她却连说“不能”的机会都没有。她曾经什么都有,有家,不愁钱,就连小吃街对她来说都是偶尔下凡尝一尝的新鲜玩意儿,可现在,她的窘迫,她心中的那摊淤泥,她所有的苦难,全、部、都、是、拜陆家所赐!
她该怎么面对陆洺执?
这叫她怎么能面对陆洺执!
“你别再恶心我了陆洺执!我真是受不了你们所有人!”
陆洺执的拥抱让她急火攻心,言初此刻只想让这个人离她远点,无论是哪种方式都好!言初整个人都失了控,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的一个水晶花瓶,朝陆洺执狠狠扔过去!
砰地一声。
言初听到了震耳的闷响。
紧接着,她看到了大片红色。
鲜血顺陆洺执的额角往下流,从眉骨一路涌进眼角,下巴,他西服外套里的白色衬衫瞬间变得猩红一片。
言初愣了。
他怎么不躲?怎么能不躲?
那满头的血,让言初瞬间清醒了许多,可陆洺执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根本不在意,他只是朝她走来,眼神没焦距,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言初还没反应过来,陆洺执已经抱上来了,手臂箍得死紧,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沾着鲜血的拥抱。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陆洺执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言初的手悬在半空:“你,你为什么不躲?”
陆洺执说:“能被你打死,我也算死得其所。你要是能消气,我做什么都行。”
“但你要我放你走,这件事,我现在还做不到。我清楚,只要我现在真的放你走了,你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我会再一次失去你。”
“在学校的时候,我没能留住你。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如果不是陆洺执被砸的满头是血,言初是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可现在,她下不去手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她满腔的愤怒,伴随着陆洺执还在哗啦啦往外流的鲜血,混着这满地的碎酒瓶、油画、玻璃碴一起,一起变成了一片狼藉。
言初说:“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陆洺执头有点晕,但还是强撑着站住,抱着她不撒手:“以前的事已经发生了,我没那个本事买台时光机回去,阻止陆正廷,也没办法拦住你爸妈当年的决定。”
“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用我的后半辈子,还清我家欠你的、和欠你家的债。”
“只要我陆洺执还活着,我有一分钱,你就有一分钱。你是言初也好,是谢依洺也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全是你的。我这人可能确实是挺操蛋的,但我说的话算数。就算你以后不想再见我,我也会想办法去弥补你。”
“你也放心好了。我不是想把你锁这儿锁一辈子。”
“我只是他妈的想再多看你一眼,再多和你呆一会儿。”
言初摇摇头。
不行。
就算他的头破成筛子,她现在也做不到面对他。
她需要时间,把所有事情理明白,再把自己缝补好,然后再去考虑还该不该见他的事儿。
言初推开他,转身就要跑。
陆洺
执感受到了她的拒绝。那一刻,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也跟着熄灭了。
“别走。”
她听见他叫她,也感觉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言初没理他,胳膊一甩,刚扭开点身体,忽然,陆洺执伸手捂上了她的嘴。
陆洺执手上沾着的血蹭在她的脸上,冰的,黏的。言初僵住,想挣,但腿已经软了。
言初的眼皮越来越重,在晕过去之前,她看到了陆洺执的脸,他满头是血,脸色白得吓人,眼睛却死死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对她说,对不起。
她想再看他一眼,可世界却变得漆黑一片。
第86章 五分钟。等我。
言初再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还是乱的,眼前是她熟悉的落地窗,窗外泳池波光粼粼,天很晴,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屋子一楼是她曾住过的那间,干净,温暖,漂亮。可她坐起来的那一刻,只觉得反胃。
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整整齐齐,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言初却觉得恍如隔世。
额角还有点发胀,她记得,倒下的时候应该是陆洺执接住了她,他那时候除了对不起,好像还要和她说些什么。可她没听清。然后就眼前一黑。
陆洺执对她做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言初只知道,这个华丽的金色牢笼,每一块砖,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沾了她爸妈的血。
她不想待在这儿,哪怕只是一秒钟。
言初用力甩了甩头,踉跄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门。
门上了锁。
言初愣了,再拉一遍,确认这门确实是从外面被反锁了之后,她实在是憋不住内心的怒火,大吼一声:“陆洺执!”
没人应她。
这个人!又来这一套!真他妈疯了!
言初狠狠踹了门一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在屋里乱扫。
她忽然想起来,这屋的床头柜里,应该放了台手机,之前吵架的时候被陆洺执摔坏了,她没舍得扔。
言初掉头就往床边走,蹲下,把抽屉一把拉开。她翻了两下,果然摸到了一台手机,屏幕都快裂成雪花了。
她把手机一把抓出来,转身扑去床头,找了半天,从插线板上扯下来根充电线,插上。
屏幕黑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言初手心都出汗了,差点以为这东西彻底废了,死死盯着看了几秒,终于屏幕一闪,亮了。
她眼睛跟着亮了一下,连多看都不敢多看,手忙脚乱地一边解锁,一边登某信。
登上之后,言初想都没想,直接找到钟浔,给钟浔发了个这里的定位。
她正准备给钟浔打个电话过去,简单解释一下情况,结果刚点通话,那边就弹过来一条消息:
【浔:等我。五分钟。】
就这一句。
永远都是,五分钟。言初愣了下,盯着屏幕,突然有点想哭。
小时候的那点情分,真好。能在她没地方跑的时候,一句话顶事儿。
她吸了吸鼻子,把手机收好,眼角一扫,看见窗外。
泳池边上空空的,前院没有保镖。挺好。
言初转头扫了这屋一圈,冲进卫生间,拽出了她平时吹头发坐的椅子,扛着就出来了。
她在落地窗前站稳,把凳子抬起来,用全身的力气朝玻璃砸了下去。
“咚!”
没有任何反应。
言初咬紧牙关,第二下,咚!
玻璃还是没破。
言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换了个角度,把一起往后一甩,顺着惯性再来一次——
咔!”
那一下直接砸在了玻璃和墙的连接处,整块落地窗蔓延起了蛛网,紧接着一瞬间全碎了,啪啦啪啦落了满地!
警报声瞬间就响了起来,那声音响得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敲锣。
言初把椅子往旁边一扔,手机捏手里,穿着拖鞋就往外冲。
还好,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院子门没锁。言初快速输了密码,刚一踏出门,咚咚咚,后头一片脚步声,全是保镖。
言初来不及骂一句脏话,掉头就跑,拼了命地跑。
可能是动作太大了,扯破了膝盖上的伤口,那里火辣辣地疼。但言初就是不停,就是跑。
手机这时候震了一下,言初还以为是钟浔呢,低头一看。
陆洺执来电话了。
言初在手机的侧面按钮一按,直接锁屏,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疯了似的往小区门口冲。
后头的保镖快追上来了,有人在喊:“言小姐!陆总还在包扎伤口,您要是趁这时候跑了,我们工作就难做了。”
言初听见了,可她谁都不理。
管你谁。
全他妈都给老娘滚!
拖鞋底拍在地上,发出啪哒的响声,风吹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眼睛发酸,言初是真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这样用力奔跑过了。等好不容易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腿根子都软了。
脚下一虚,言初差点累得扑地上,赶紧抓着门口的栏杆喘了一口,耳朵边全是脚步声。
言初侧头望去,坏了,他们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言初听见一声低沉的发动机轰鸣。
一辆灰色阿斯顿马丁像子弹一样冲了过来,稳稳停在言初的面前。
那一刻言初差点没哭出来,在保镖赶到的最后一刻,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
隔着窗户,钟浔冰冷地望了那些保镖一眼。
还没等言初系上安全带,钟浔一把打轮,油门一踩。
阿斯顿马丁瞬间飙了出去。
保镖追上来一个,拍了一下后备箱,但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言初喘着气,整个人都在抖。
钟浔扫了眼后视镜,确认甩掉所有人后,瞄了眼言初开始渗血的膝盖,低声说了句:“我要杀了他。”
言初本来还沉浸在紧张感中,听到这话,忽然愣了下。
她一直觉得钟浔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人,温温吞吞,连说话都慢半拍,从没对谁真急过。
言初侧头看了他一眼,钟浔还是原来那副表情,安安静静地开着车,眉眼连皱都没皱一下。
她心里一下没底了,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钟浔哥,”言初吸了下鼻子,声音也闷,“你车里有纸吗?”
钟浔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往后摸了摸,摸出一盒纸巾递给她。
她抽了一张,擤了下鼻涕,再抽两张,把脸上那些忍不住落下的眼泪草草抹了下去。
在做完这些后,言初低下头,手里还攥着那台裂屏手机,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我该怎么办啊……”
钟浔淡淡说:“你这分个手,怎么分成逃难了。”
言初笑了下,眼泪又涌了上来。
“不一样的。”她小声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吗?”
钟浔没说话,但余光扫了她一眼。
言初慢慢抬起头:“我全都想起来了。”
她实在憋的太难受,还好还有人能倾诉,言初就把那些她还身为谢依洺的回忆,一股脑全讲给了钟浔听。
从陆洺执讲到陆正廷。
从陆正廷讲到谢昭明。
最后,是那场毁了她人生的火灾。
钟浔一路没打断她。
最开始他只是脸色沉着的开车,到后来,言初能感觉到,钟浔握着方向盘的手在用力。
阿斯顿马丁载着钟浔沉默的怒火,一路飞驰,最后,稳稳停进了钟浔家的地下停车场。
等到了钟浔家的地下停车场,车一停,钟浔熄了火,没第一时间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像在想事。
言初倒是先动的,拉开门下了车。
讲完那段过去,她可算把压在心口的一口气给放了,轻松了很多,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跟着钟浔进了电梯。
电梯上升,钟浔一句话没说,眼睛直直盯着电梯门里言初的倒影发呆。
言初不知道钟浔在想些什么。但她没问。
进屋之后,钟浔把钥匙放桌上,转身进房间拿了套衣服出来。
言初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全是红酒渍,和陆洺执身上的血。
她的确不想再穿 ,和钟浔说了句谢谢,接过衣服进了卫生间。
言初把脸上的血洗掉,换好衣服,穿上了钟浔给她找的棕褐色的T恤,和浅色的运动裤。
钟浔正坐在餐桌上,气压低得不像平时。
言初走过去,看他还是那副沉着脸的样子,就想说点什么让他缓一缓:“钟浔哥,你的衣服可真大啊。”
钟浔抬头看她一眼,回过神,笑了,露出言初熟悉的那个表情。
“当然大,我这还是给你找的最小号的裤子呢。”
“过来,小言初。”钟浔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你膝盖破了,坐这儿,我给你上点药。”
言初往餐桌上一看,上面放着个小医药箱。
“好。”
说完,言初拖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把钟浔松松垮垮的运动裤挽到膝盖上,伤口还红着,边缘发肿,看着就疼。
钟浔没说话,把纱布和碘伏拿出来,打开瓶盖,把棉签在棕色的药水里蘸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拿着棉签往她膝盖靠。
言初光是看到碘伏靠近,她已经下意识抖了一下。棉签刚碰上去,她就吸了口气,疼得直咧嘴。
“忍一忍。”钟浔抬头,用那长着浓密睫毛的大眼睛望着她,“马上就好了。”
言初点了点头。
钟浔动作很轻,也很温柔,用棉签把边缘处的血全都擦干净了。
言初就这么盯着盯着,眼睛一点点红了。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份难过,还在嗓子眼儿杵着没下去。
钟浔忽然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
“你不用硬撑,我会陪你一起,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言初眼睛更红了:“谢谢你,钟浔哥。”
钟浔手一顿。
“别说谢谢,太生分,我不喜欢。”
言初忍着眼睛的热意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她的脑子其实清楚得很,讲完那一堆过去,她知道自己已经跨出来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困在回忆、被困在陆洺执的过往里、被烧死在大火里的那个人了。
可她的心,还是很酸,很胀,很难受。
钟浔把纱布包好,绕了两圈贴上,最后起身收好药箱。
言初靠在椅背上,安静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一眼。
“钟浔哥,我有点累,我想睡一会儿。”
“嗯,”钟浔应得很快,“我带你去房间。”
钟浔说的那间,是她之前住过的那一间,他带着她,推开了走廊最里头的那扇门。
言初进去的时候脚步发虚。钟浔在她身后,没多说别的,只在她进屋前轻声说了一句:“我永远都在这儿。”
她回头,冲他点点头。
转身准备上床前,钟浔忽然又补了一句。
“我和他不一样。”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言初鼻子又酸了。
第87章 其实,我一直在我跟那小子可不一样。……
言初睡了漫长的一觉。全程无梦。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子都睡胀了。
房间是暗的,窗帘拉得不严,从缝隙里透进来一片灰白的光。外头噼里啪啦地响,像是下雨了。
言初坐起来,摸了下手机。
屏幕一亮,某信的消息顶了满屏。
全是陆洺执发的。
言初盯着那一串微信,看了两秒,脑仁又开始发疼。从昨天逃出他家,到她醒来的现在,消息几乎没停。
【你在哪里】
【你和那姓钟的在一起么】
【你还好么】
【你回我一句话,好不好】
【他没碰你吧】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说分开可以,骂我,打我都可以。但你不要躲我,不要不理我啊……】
【不要把我从你的人生里删掉,好吗】
【求你。求你。求你】
【我不该锁你,不该逼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真的……】
【我好想你】
【我爱你】
【无论你是言初,还是谢依洺,我都永远爱你】
言初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盯着那一大串消息,眼神有点空。
当时在学校见到陆洺执的第一眼,言初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到关系,会走成今天这样。
言初一条一条往下翻着消息,看陆洺执从质问、怀疑,到语气越来越软,最后几乎崩溃地、低声下气地、求她回来。
下一秒,那人又发了一条。
【我知道你能看到,回我一句吧,好吗,我们谈谈吧】
言初叹了口气,闭上眼,等再睁开的时候,她没犹豫,把陆洺执的某信拉进了黑名单。
手机屏幕刚锁上,外面忽然响起了很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言初坐直身子,朝门的方向看去。
钟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言初,你醒了吗?”
言初愣了一下,钟浔怎么知道她醒了?
外面声音再度响起:“你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我有点担心你。”
言初捏了捏眉心:“啊,钟浔哥,我刚醒。可能太累了。我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
“没事,能睡是好事。”钟浔说,“你还能睡着觉,那我就放心了。”
“我给你做了点饭。你要是饿了,就出来吃。想再躺会儿也行,别勉强。”
“……好。”言初轻声说。
钟浔没多问一句,也没试图进屋。
脚步声渐远了。言初坐在床上,盯着房门的方向发了会儿呆。
她刚才还沉在淤泥一样的情绪里头,现在被这么一提醒,忽然觉得屋子里也没那么冷了,窗外的雨声听着也不像噪音了。
言初揉了把脸,轻轻呼了口气。有人能在这种时候陪着她,真挺好的。
言初没立刻出屋,她先是把微博卸载了,又把通讯录也翻了一遍,将和陆洺执有关的所有,全都清得干干净净。
其实她心里觉得挺可笑的。
每次她觉得自己离幸福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好像再努努力、再撑一撑就能够着的时候,老天爷就会伸手,把她从唾手可及的幸福里拽出来。
幸福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三步路,但对她来说,是一场跑不完的马拉松,跑得腿都快断了,也够不着终点。
言初垂下头,一想起自己身为谢依洺时的吃穿用,在想起养父母走后她那段黑暗的日子……
可能,老天爷也不是不公平,老天爷只是喜欢看戏。
可老天啊,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得到幸福,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尝到幸福的味道呢!
你干嘛又让我再一次遇见陆洺执?
干嘛要让我真的以为,我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言初盯着窗外的雨,脑子一片乱。雨还在下。但她已经不想再去期待晴天了。
在清理完关于陆洺执的一切,又努力清理好自己的心情后,言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扎好头发,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挺直了脊背,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钟浔正靠着沙发听黑胶唱片。
钟浔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毛衣是羊绒的,看着温软又低调,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他结实饱满的小臂。
他一抬头,看到言初出来,冲她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把音量调小了。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南瓜粥,旁边还有一碟炒青菜,一小碟咸菜,还有一份煎蛋,还有几片切好的苹果。
粥好像刚热过,碗边还冒着点雾气。不油不腻,看起来就让人安心。
钟浔一边拉开椅子,一边说:“我怕你没胃口,就想着做点清淡的,凑合吃点,晚上我下去给你买馄饨,有家卖荠菜三鲜的好吃,我查过了。”
言初手顿了下,低头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喝下去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都暖了点。
“钟浔哥,你对我这么好,”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钟浔没回她那句话。
只是走过来,站她身后,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掌在她脑后轻轻晃了两下,然后收回来 。
“小言初,你记得吗?孤儿院那会儿,你总被别的女孩联合排挤。可你从来不怕她们。你小小一个人,能扛能怼,谁说你没人要,你都能追着人家跑着揍。”
言初低头笑了下,眼眶有点酸。
钟浔垂下眼睫:“你从小就能扛事,但你知道吗,有时候,也不用那么硬撑。”
“其实你多看看……我一直都在。”
言初轻轻“嗯”了一声,握着勺子,低头盯着粥,眼神发空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现在对我来说,确实是我人生里最艰难的时候。”
“我很感激你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陪我,帮我。”
她吸了口气:“钟浔哥,你等我缓过来一点的,我也想当那个能对你说‘我一直都在’的人。”
言初说得挺诚恳的,也真心的,没掺别的情绪,就是想把这份心意还回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话音一落下,她总觉得钟浔眼睛里闪过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失望。
吃完饭,言初原本是想回屋的。
结果刚到门口,眼角一扫,看见门边整整齐齐堆着好多奢侈品的袋子。
言初愣了下,蹲下去看了一眼,一边摸袋子一边抬头:“哥……这些是?”
钟浔正在厨房收碗,听到她声音出来了,擦着手说:“你现在没地方去,衣服总得换,我就随便给你买了几件。”
“你先穿着,凑合一下。”
言初不敢动了。这全都是大牌子,又得多少钱啊。
钟浔看她半天没动,干脆直接走过来,把几个袋子一股脑抱起来,拎进了她屋,不声不响地把每个袋子拆开,一件件衣服拿出来,理平,挂进衣柜里。
言初跟过去,想拦,伸手去接了一个袋子:“钟浔哥我来吧。你买就够了,还让你收拾……”
钟浔手没停,嘴上笑着,用玩笑的语气说:“你又来了。不许老和我这么生分。你要再这样,我可真翻脸了啊。”
言初无奈,声音软了下来:“好好好,你挂,你挂。”
她也不争了,往床尾一坐,看着钟浔把衣服拿出来、挂好。
钟浔动作不快,也很安静。偶尔,他也会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言初。
她头发扎了起来,发丝从鬓角散下来几缕,皮肤被暖光灯一照,很白,眼下还带点没睡好的青。她穿着他那件棕色T恤,领口松松垮垮地落在锁骨上,柔软,美好。
钟浔挂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这么美丽的她,却被那陆洺执……
钟浔眼神暗了些,像是在用力压着什么不该往外冒的东西。
衣服收拾完之后,钟浔没急着走,就坐在她屋里陪她待了一会儿,又给她膝盖换了次药。
在做完这一切后,两人坐在床边,她喝水,他看着她。
“既然你的过去,你经历的那么多悲剧,都和陆洺执他爸有那么多牵扯……”钟浔斟酌了一下后开口,“你们,是不是这回,真的要结束了?”
言初点点头:“嗯,我已经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钟浔嘴角悄然爬上一丝笑意。
那笑来得很轻,是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别笑得太明显,勉强控制住只动了一点嘴角的弧度。这份心底小小得逞的满足,被他收得很好,好到刚刚好不被言初看见。
言初又说:“我想了一下,我觉得,留在帝都,太容易和陆洺执扯上关系。他要真想找我,也不是找不到。”
“我想过两天就走,离开帝都,换个城市看看,闯一闯。”
钟浔眉头皱了下:“你这是在逃避。”
言初心里想,可能是吧。
见言初没回应,钟浔继续说了下去:“你放心。我能把话放在这,你在我家,他不可能找得到你。”
“所以,你不用走。”
言初低着头扣自己手指,过了两秒才慢慢开口:“咱俩孤男寡女的,就住一块儿,你说这算什么?”
“我之前就是因为住进了陆洺执家,才发生了后来那么多事儿。钟浔哥,我不是住你家不方便。我是真的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吃两次亏了。”
钟浔听完,叹了口气,“那不一样。”
“我又不是他。我从小就是你哥,这都多少年了。”
他顿了下,“我跟那小子可不一样。”
言初想到陆洺执,嘴角难看地扯了一下。
钟浔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如果有一天你非得走,我也不会拦你。但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躲他才走的。”
“我希望,你是真的想清楚了,是真的想给过去翻篇了才走。”
“我不想你逃跑,我想看见你出发。”
外头的雨小了点。
言初的眼里有些动容。
翻篇。
是啊。她这跌跌撞撞、磕得头破血流的人生,也是时候该翻篇了。
总不能一直卡在一个人身上出不来。
……是时候换条道儿走了。
言初就这样在钟浔家住了下来。
没住几天她就发现了,钟浔和陆洺执,简直就不是一个物种。
钟浔这人特别有分寸,什么事都点到为止。
平时说话带着笑,轻声细语的,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从来不会朝她发火,也从不追问她不想说的东西。
她要坐沙发发呆,他就给她倒杯热水放那儿。她要是没胃口吃不下饭,他也不逼,等她饿了,再把饭给她拿出来热一下。
脾气好的和假人似的。
但言初也发现,这脾气好的钟浔,好像也藏着秘密。
比如,家里,其实有一扇上了锁的房间。
第88章 钟浔的日记怎么会?
这间上锁的房间,是之前言初半夜出来喝水,没开灯,开错了门,发现这房间门打不开,这才发现的。
言初倒是不太在意。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钟浔也一样。
既然钟浔没打算主动提,她自然不会去问。
除了那房间,钟浔好像也挺忙的。他说他有个家里安排的项目要负责,每天都要出门,说得倒是轻描淡写的。
关于具体是什么项目,言初也不细问,反正人家早上走、晚上回来,回来还不忘给她带好吃的。
什么牛肉面、糯米鸡、小蛋糕,有时候还附带一杯她上次随口提过一次的限量豆乳,像是特地绕了路买的。
言初心里很是感动。
在这份感动里,言初的状态,确实比刚来那会儿好太多了。
她能开始能睡整觉了,能在厨房泡一壶茶,看着阳台那几株植物出神半小时,能打起精神背科目四的题,还能开始学英语了。
她能做到不去想自己身上背着的那段过去,不再梦到那冒着黑烟的烈火,和那拼命往门口爬,却怎么都爬不出去的自己。
之前,言初一想到陆家、一想到陆洺执,就一身汗、心里想被剜了似的难过。
可现在不是了。
她好像真的,走出来一点点了。
那天晚上,言初半夜渴醒了。她房间床头的水喝光了,想着去客厅拿瓶矿泉水,也没开灯,就出了房间。
走着走着,言初就又路过了那间一直锁着的房间。
本来也就一眼瞟过去的事,结果她听见里面有动静。
像是有人在里面走路的声音。言初停了一下,耳朵凑近了听了听,确实……有人在里面来回踱步。她下意识低头看门缝,里面是黑的,灯没开。
言初也没多想,随口喊了一句:“哥?你还没睡啊?”
话刚出口,屋里一下就静了。
门后没回应,连刚才那点响动也没有了,像是她听错了一样。
言初愣了愣,抬头又看了看门,里面还是黑着。她也没当回事,打了个哈欠,走到客厅拿了水,喝了一半,迷迷糊糊地回屋继续睡了。
但第二天一早,她醒来的时候,越想越觉得昨晚那事有点不对劲。
言初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钟浔哥,我昨晚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我呀?”
钟浔正在给她剥煮蛋,剥了一半抬头看她一眼:“什么时候?”
“我昨天半夜去客厅,路过一间屋子听到里面有声音。我以为你在那儿呢,就喊了你一声。你没应我。”
钟浔停了一下,笑了,把剥完的鸡蛋放她碗边,语气很自然:“你是不是做梦了?我昨晚睡得早,哪都没去。”
“不是梦啊,我站那儿听了一会儿呢,屋里明明有声音的。”
钟浔摇头,舀了碗粥推到她面前,“你是不是太困了,迷糊了。”
言初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但她确实是听见里面有人在走路。她认真想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
“啊!”
“怎么了?”
“钟浔哥,你家里不会是闹鬼了吧!”
钟浔失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言初的头:“你啊你,你就是我在家里养着的小鬼。”
言初“切”了一声,没搭理他,低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钟浔就出门了,说是要去趟公司,今天不忙,不会太晚回来。
走之前他还站门口换鞋,边蹬鞋边说:“你待会儿要是无聊,可以翻翻我那几个书架,最底下一层都是英文的小说,正好你看看,练一下英语。”
“我看你最近状态好多了,等我回来,咱们出去转转?看个电影,或者随便走走。”
言初说了声好,跟着送他出门。
门一关上,她人还站在玄关那儿,没动。
就是突然有点走神。
毕竟她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关在了那上锁的房间里。
直觉告诉她,那屋子里一定有东西。她很好奇。
顺着心里这份直觉,言初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钟浔家,他就是从门口鞋柜旁的小抽屉里,翻出来一把钥匙,是她房间的钥匙。
言初眨了眨眼,瞟了一下那抽屉。
那上锁房间的钥匙,会不会……也在里面?
言初实在好奇,弯下腰把抽屉拉开,里面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旧信封、耳机线、钥匙圈、小螺丝钉什么的。她翻了两下,还真摸出来一串钥匙。
她一把把看过去,大多数都是普通门锁用的那种,形状大小都差不多,只有中间那把最打眼。
通体黑的,很重,齿口也跟别的都不一样。
那串钥匙在言初指缝间晃了一下,她突然有点想装作自己没找到。
但言初没放回去。
言初侧头望去,那上了锁的门还是跟平常一样,静静地杵在走廊尽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那一刻,言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鬼使神差地,就迈门那边过去了。
她掏出那串钥匙,停在门前,翻出那把最特别的钥匙,盯着钥匙看了一眼,然后像中了邪一样,把它插了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言初甚至希望这锁是打不开的。
但没有。
钥匙一转,咔哒一声。
门轻轻弹开,露出一道缝。
……竟然开了。
言初心跳得特别快,站在原地好几秒,才慢慢把门推开。
屋子里一片黑,窗帘拉得死死的,像是里面养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没开灯,但根本不需要灯。她只往里扫了一眼,眼睛一下就黏在那堵墙上了。
言初瞪大眼睛,只感到头皮发麻。
整整一面墙,全是她的照片!
不是几张,不是几十张、上百张,几乎从地板贴到天花板,整整一面,被人一张张整齐摆好,贴在了墙上!
小时候在孤儿院穿着小棉袄和钟浔笑着的照片,偷偷看书的侧脸照,成年后在街上,在考驾照的时候,甚至连她私下去中介租房子的摄像头截图……全是她。
一张一张,满满的,全、是、她。
言初不知道钟浔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裸着,被什么东西扒光了丢在了这面墙前。
可最让她心里发毛的,还不是这些。
是墙上那一排和她陆洺执的合照。
是陆洺执发在网上的,是他俩在各种场合被人偷拍的,还有被粉丝调过色的情侣图。
言初无法想象,那些她最不想再回头看、以为已经被埋葬在回忆里的那些图,竟然被一、张、不、落地全贴在了墙上。
可那些合照里,陆洺执的脸,全都被红笔涂死了!
全都是红色的,一笔一笔地圈,一笔一笔地划,眼睛、嘴,每一处都被画上了大叉。
有一张陆洺执搂着她,笑得特别得意的图,那张嘴角处的纸都在划圈的时候被划破了。
言初盯着那排照片,大脑一瞬间就空了。这都是钟浔做的?!
这哪是照片墙啊。
这分明就是一面供奉她的神龛,她就是墙上的主角,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私密、她不想再看的东西,全被钟浔一张张打印、裁切、又贴了上来!
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言初的心跳声,成了此时屋里唯一的声音。
光是想象钟浔打印了这么多照片,在这漆黑的房间里一张一张贴到墙上……言初就觉得心口发麻!
那心跳已经不是砰砰砰,简直就是轰轰轰,言初掌心全是汗,冰凉的。
她本该走了,可她偏偏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还有张双人床,床单很皱,像是有人睡过。床头,是一个深色的皮质床头柜。
言初的腿不听话,她的手也不听话。明明不该再看下去了,她还是朝那床头柜走了过去。
手伸出去的时候,言初明显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抖。
抽屉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里面整齐躺着几本笔记本,全黑封皮,皮质有点旧,四个角都被磨毛了。
看起来像是日记。
言初知道她不该看。日记是私人物品,她也不是没教养的人。
可问题是,这屋里令她毛骨悚然的、令她难以理解的一切,早就把“分寸”两个字踩烂了!
言初咬着牙,翻开了最上面都拿一本。打开一看,像是钟浔还在孤儿院那年,刚认识她那会儿写的。
“今天孤儿院里又来了个新人,是个女孩,和别人不大一样。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因为她的身上,也染着恨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她吃了我剩下的半块馒头,我知道她是太饿了。”
“可她不明白,吃我的东西,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得负责。”
言初看到这里就愣了。
她记得那天。她刚被送进孤儿院,饿得眼前发黑,钟浔那时候好心地把馒头推过来。她接过去的时候,钟浔还冲她笑了笑。
她颤抖着手,翻到下一页:
“她走在我前面,阳光照在她的后颈上,我在想,如果我咬一口,她会不会回头冲我笑。”
“我想试试看。”
第三页。
“中午午休,她睡在我旁边的床。我翻了个身,离她近了一点。那股味道我记得,像晒了没干的湿毛巾。”
“我喜欢。”
第四页。
“她为什么要跟别人讲话?”
“她笑得很大声。她开始和那个女孩走得很近。”
“不行。”
“她要有朋友,就不会只能看得见我了。”
“还好我知道那女孩喜欢我。今天我就去告诉了那个女孩,言初太漂亮,我特别喜欢她。果然,她们下午就不讲话了。”
“言初一个人坐在水房旁边,哭了一会,低着头。我终于有机会走过去了。我坐她对面,把苹果掰开了一半给她。”
“她说谢谢。”
“我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我的同类,眼里应该只能看得见我。”
言初看到这一页的时候,脑子已经卡住了。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次开始被孤立。从那之后的每一次孤立,钟浔都会出现,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怎么会是这样……
竟然是钟浔一步一步踩着她的孤独,把她推走,再走回来接住她……可他想干什么?就是为了让她离他更近些,才故意让她被孤立??
手起,言初翻开第五页。
“今
天有人来孤儿院看孩子,一对外国人说我长得好看,选中了我。他们说我笑起来像杂志封面上那个混血男孩。我点头,说谢谢。”
“其实我不想有父母,我不想离开言初。不过没关系,我的新父母看起来很有钱,连领子上都是香水味。等我有钱了,我就回来接她。”
“她迟早都会被我抓起来,藏在手心里,只被我一个人看。”
第六页。
“我被带走了,那天我的新妈妈,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阳光照进车里,我坐在后座,看着孤儿院的铁门越来越小。”
“新妈妈在前座回头问我,想不想吃麦当劳。”
“我点头,说想。其实我根本不饿。但我知道这么说,会显得我很可怜,她会更关心我。”
第七页。
“他们说我是幸运的。说我特别,独一无二。”
“摩纳哥这地方真是太富了,遍地都是豪车。新妈妈果然有钱,在摩纳哥的房子好大,有两个孤儿院那么大。屋顶能看到海。新妈妈让我叫她Mom,我喊了。她很高兴。”
“我知道她喜欢听这个。”
“Mom说,我以后就是他们的小王子。”
“我笑了。我知道,漂亮的小孩就得会笑。他们喜欢什么,我都可以演出来。”
第八页。
“我见到了另一个孩子。也是男的,外国人,长得像娃娃。我问Mom,他是谁,Mom说,他叫Luca,跟你一样,都是小王子。”
“后来我才知道,Luca不是唯一。”
“我也不是。”
“Mom有十个独一无二的小王子。”
“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语言,但都很好看。我们都有统一的衣柜,有专人修指甲、洗头、换发型。”
“Mom开始带我出去见很多人。说我是‘上帝给他们的礼物’。让我穿西装,跟他们一起出席晚宴。”
“有陌生人夸我眼睛好看,有人摸我头,说我漂亮。”
“我点头,说谢谢。”
“今天真是糟透了。一回家,我把衬衣丢进洗衣房,洗了三遍澡,可还是觉得身上沾着他们的香水味。”
“他们说以后这种场合我要常去。”
“我说好。”
“晚上Luca也哭了,但不敢出声。”
“我也没出声。”
“我知道他哭什么。”
“我真想快点长大啊。”
第89章 你喜欢吗“谢谢你,妈妈。”……
钟浔的每一个字都规整,没有一点涂改,看起来写的时候很是冷静。
但越是规整,越让言初心里发毛。
她抖着往后又翻了好页,看起来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Luca被送走了。Mom说他状态不好,不能再做小王子了。”
“还好我的状态一直都很好。我学会了怎么坐着才不被说没礼貌,怎么笑得不露齿但眼睛要弯起来。”
“Mom说我天生适合这个世界。”
“但我从来没打算留在这里。”
“我要活下去。继续演下去。留下来,等我有本事,就能把言初带走,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这辈子只能看得见我。”
这本日记到这就到了头,言初赶紧翻开了下几本。这本似乎隔了几年:
“Mom最近常说我们“不乖”。其实我们一直都很乖,我知道,Mom只是嫌弃我们长大了,用她的话就是,我们变丑了,变形了,不够天真了。”
“Mom喝酒的时候对我说,你还不错,浔,不过可惜,你也长大了。”
“我只能装睡。今天Mom打了个很长的电话,问Cole那里还能收人吗?”
“她说,我不想闹出动静。”
“她说,这一批都送过去吧,没用了。”
“Cole我是知道的,那是我们这最大的帮派,血腥,残忍,没有人性。我们要是被送过去,下半辈子估计再也出不来了,去那里待遇估计还赶不上Cole的狗。”
“会死吧,大概。”
“但我没生气。”
“我甚至有点理解Mom。”
“宠物大了,不听话了,就是要被处理掉的。”
下一页。
“今天Ken问我,Mom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送给帮派,再拿我们换钱。”
“我说我知道。”
“Ken问那你不害怕吗?”
“我问Ken你怕什么。”
“妈妈要处理掉我们呀。”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处理掉妈妈呢?”
言初心里生寒,她已经猜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翻开了下一页。
“火烧的好快啊。”
“我们站在山上,看那房子像个点心一样一层层塌下去,把Mom留在了那里。”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挺不住心里那关自杀了。我可不走,Mom那几个基金账户密码我都知道。”
“Mom一直觉得我是漂亮的工具。对漂亮的工具,又能有什么防备呢。从接触她的那天,我可一直在记、在学,就连她的签名,我都练了五年。”
“只要我想,没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出事当天,我用她的邮箱里,发了几封邮件出去。用的是她的语气,结尾还是她习惯用的BestRegards。”
“她有很多钱,分在很多账户里。她怕税局,怕追查,怕牵扯,所以把钱放在没人敢碰的角落。
“马恩岛,新加坡,比绍。”
“她一直以为她的东西没人敢动,但她不知道,我早就在她影子底下学会了怎么走路。”
“她用我们的青春给她换来了财富。”
“所以,她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谢谢你,妈妈。”
言初的指尖又冰又麻,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快没办法思考了,更是不想再看了。心跳得太快,胃也酸了起来,但她的手就是不听使唤,往下一页翻去。
“我终于能见言初了。我好高兴。”
“可这个人是谁!”
言初看见这一页的时候,脑子像被这一页字扇了一巴掌。
满页的字,一样的笔画,一样的力度,一样的方向——
“陆洺执。”
“陆洺执。”
“陆洺执。”
“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
从左上角开始,一直到右下角,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这个名字。那一整页的字,像是爬过纸面的蛇,吐着黏腻冷滑的信子,把钟浔的嫉妒舔进了言初眼睛里。
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陆洺执……
字越来越密、越来越重、越来越歪!写到最下面,再后面,简直看不清字了,连纸都被笔迹划破了,言初心惊胆战地看着,无法想象钟浔写下这些时的表情和神态,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是太陌生、太可怕了!
可当言初翻到下一页时,钟浔的笔迹,又恢复了常态。
“这陆洺执抢走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他不该出现的。”
“我真想把他剥干净,一点一点拆开,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让她看着他,却不看我。”
“如果她的眼睛不会从他身上移开,我会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擦掉。可他、和陆家、完全和Mom不一样,我找不到破绽。不行,我要找个办法……”
言初看到这里,突然有点喘不上气。
写下这些的,真是她熟悉的那个钟浔么?还是说,她从来都没认识过真正的钟浔?
可下一页。笔迹忽然换了,变得不再那么用力,像是思考过后的冷静记录:
“林知秋。”
“这人把言初当下人,当牺牲品,还敢在网上污蔑她,又光明正大找她讨好处。她真脏,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继续恶心我的言初。”
“欺负我的人,应该受到报应。”
“还好我找到了一个人。叫李军。”
“他从监狱出来了,没钱 ,身体还坏了,肺癌。活不过几个月。”
“他想在死前留点钱给他妈。”
“太好了。没花多少钱,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工具。又可怜,又听话,又愿意冒险,还不要命。”
言初脑子“嗡”地一下,她怕极了,只因她对那场直播事故,已经出现了一个大致的猜想。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她继续翻:
“这李军真是个废物。蠢到让我恶心。”
“我早就画好图、圈好点,告诉他目标是林知秋。他眼瞎吗?他怎么敢伤害到我的言初!”
“还好那陆洺执冲了过去,还好。”
“这陆洺执要是能这样死去就好了。我看着直播回放时,真的一点都不想眨眼。”
“我想要陆洺执死。”
“我从来没那么希望一个人死得名正言顺。这样她会哭,会抱他,会叫他的名字,但那陆洺执不会再回应了。”
“她就只能看得见我了。”
“可他没死。他怎么这都没死!怎么会有人的命能这么硬!我去了他在的医院,我真想去杀了他,但管的实在是太严,小言初也在,我实在找不到机会!小言初看着好难过,为他流了好多眼泪。我真想帮把那些眼泪都舔干净,那本该是属于我的珍贵宝物啊。”
“我也想过,如果我也在场,我会不会愿意被那盏灯砸死?
“我大概也会愿意吧,这样的话,她一辈子都能记住我了。”
言初眼睛红了。
竟然是钟浔……
竟然,那直播事故的幕后黑手、是她一口一个哥的钟浔?!!
为什么她心里的避风港,却在她的人生中掀起了这么多风浪?!
言初顶着胃里的恶心,继续往下翻。
“这李军胆子可真小。”
“我只是和他说了说话,表达我该有的愤怒,他就吓得跳楼了。还好他有精神病,平时也孤僻,没人能查到我。”
“还好小言初没因为他的愚蠢而被伤到。不然,我不会放过他一家。”
下一页。
这一页的字迹明显很兴奋。
“他们分手了。我真高兴。她终于离开那个会英雄救美的男配角了。”
“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她不该继续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她该有自己的空间。属于她的,干净的,没有别人的地方。”
“我一直守在那陆洺执小区外面。她从来不知道,我在哪条街拐弯,在哪家咖啡店坐着,在哪栋楼影子里看她。”
“那天她走得很急,手里拿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过马路。我跟着她走了很久,看她进了一家房屋中介,搬进了新家。”
“她不知道我就在她身边。”
“我问,你租房子了?她很意外。不过我早就想好答案了。说我有个朋友在做地产,恰好看到她的租房资料。”
“她信了。”
“她总是这么乖,乖得让我想把她关起来,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她不知道,我连她什么时候出门,走哪条路,换了什么口红颜色,我都一清二楚。”
“她从来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从来,没有。”
言初感觉自己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她确实记得,当时为离开陆洺执,刚搬了家,钟浔这边就发消息来问了。当时她没多想,原来……
下一页。
“她来我家住了!”
“她睡过的床单,我都不舍得扔,太珍贵了。可那陆洺执真是太可恨了,生个病还要上新闻。”
“我只能开车送她,送她去见他。医院的媒体可真多啊。我真的很想跟进去。可我不能出现在镜头里,我不能。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在镜头里活着。”
“我真恨。我恨医院的门,恨陆洺执小区的门,恨这世界上所有挡在我和她中间的门。”
“我一想到她和陆洺执可能会在那家医院里……我真想把陆洺执家烧了,可他家安保实在是太严了。严得让我恶心!”
“我一定会让她离开他。很快了。”
“我想看她哭,看她伤心,看她为另一个人撕心裂肺,再带着那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回到我这里。”
“那才叫真正的归属啊。”
看到这里,言初人已经吓懵了。脑子里炸开了一团又一团的东西,眼前发黑,但皮肤却是一寸一寸往下凉。
她以前猜过一万种可能,但她是真没想到,直播那场舞台事故,竟真是钟浔安排人做的!
是钟浔给了李军目标、钱、动机,然后站在镜头背后,看着李军执行。
只是钟浔似乎高估了李军的能力,那时因为她和林知秋站得近,要不是陆洺执及时冲过来,她就真死在那场直播里了。
怎么会……
言初扶着桌边,喘了几口气,然后几乎是本能地继续低头翻抽屉。
除了这些让她恐惧的日记本外,抽屉最里头还藏着个本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封皮却很厚。
言初快速打开翻了翻,发现里面都是手写的密码。
一串串的,银行、邮箱、加密通信,她一页页翻,最后那页红笔圈着一个六位数。
言初一抬头,才看到床的另一侧放着一个保险箱。也是床头柜大小,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她憋着气走过去,跪下来,手抖着,试着把那串六位数密码输入进去。
“咔哒。”
保险箱门弹开了。
言初盯着那保险箱里面,愣了。
里面不是钱,不是文件,不是公章。
是一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
纯白,没图案,像被铺平了,又被规整叠起来,码成方方正正的一块。
言初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来钟浔家时睡的那张床上的床单。
言初连大气都不敢喘,接着往保险箱下一层望去。
下一层,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盒子。
里面是几缕黑色的头发。长的,直的,尾梢略卷。
很明显,那是她的头发。言初还记得她洗头的时候老掉头发,可她以为自己都清理干净了……
言初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继续看,盒子旁边还有一把牙刷,红柄的,是她第一次来的那晚用过的。
她以为钟浔早就把那牙刷扔了,可现在仔细一看,那只用过一次的牙刷,连刷毛都散开了。
还有她随手写的备忘条,还有她用过的纸巾,纸角上有她涂口红时不小心按上的一小点红印子——
这些东西就连她自己都忘了,但他记得,不仅如此,钟浔还把这些纸摊平、压好,用胶袋封起来。
就这样把她的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全都供奉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
他把她的所有痕迹全都收进来了。
他把她留在世界上每一个“不经意”,都藏好了。
藏得比谁都好。
言初突然觉得特别害怕。
这个世界忽然全部翻了个面。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钟浔的。
他们认识那么久,从孤儿院起,到后来的重逢,他一直对她温温柔柔,从来不生气,说话不高声,做什么都让着她,帮着她,更没红过脸。
言初以为他是沉默的、压抑的,但真心待她好。她以为他的克制,是尊重她的方式。
她甚至觉得,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最知道她缺什么的就是钟浔。
可现在她才知道、
她根本、不了解他!
这间房、这个人、这段关系、从头到尾,全是假的!
言初现在浑身都在抖。她发现自己早就被困在这个人编织的笼子里,而她竟一直以为,那里是安全的地方。
她抬起头,那满墙的照片,密密麻麻,一张挨着一张,没有空隙,没有边界,照片上面的她,冲着腿肚子都开始打颤的言初露出笑容,像是在问,你终于看见我们了?
四肢发凉,胃里恶心得厉害,脑子根本想不了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在疯了一样地往外跳:
她得走,现在就得走。
她分明就是是自己走进了笼子里。
她是羊。钟浔就是笑着迎接她的狼。羊入虎口,可笑的是,她还以为那里是避风港。
不行不行,哪怕是跳窗,哪怕是摔断骨头,都得滚出去。钟浔太吓人了,要是再不走,怕真就要出事了!
可就在言初刚准备转身的时候——
她听见了。
背后,有声音响起。
是钟浔的声音。低的,慢的,带着一点笑。
“小言初……”
“我为你准备的房间,你喜欢吗?”
那一刻,言初如坠冰窟。
第90章 满屋子的她你努力逃开我的模样,可真……
言初慢慢地转过头。她没办法快,因为她已经吓得连脖颈都冻住了。
门口站着钟浔。
还是那身衣服,还是那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和刚才她送他出门时一模一样。他的神情也没变,甚至还带着一点熟悉的笑,就那种“我刚做好饭,想问你要不要来吃”的平静温柔。
可他站在这一屋子的“她”面前。
站在墙上她数百张数千张照片的注视下。站在这将她用过的床单,牙刷,甚至是头发都供奉在保险箱的房间里。
钟浔笑得越温柔,这间屋子就越让言初看不见一点光。
言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该从何说起呢?是问他,这面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问他,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还是说,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可言初一句都问不出来。她只是颤抖着声音说:“你,你疯了么?”
钟浔没生气,反而露出更柔软的笑容。
他慢慢朝她走近,脚踩在浅色的地毯上,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怪物,每一步都像在对她说,傻妹妹,你早该知道啊。
钟浔停在言初三步之内,低下头,眼神干净得近乎天真:“这怎么能叫疯呢。”
“这才是真正的我啊。”
他歪着头,声音落在她脖子上:“你现在看到真正的我了,不喜欢了吗。”
“想跑了吗。”
言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跑,当然要跑,现在就要跑!
言初立刻转身,撞门也好、跳窗也好,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哪怕一秒钟。
钟浔也跟着动了。他抬起手,用他冰冷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他侧头,看着她:“别走啊。小言初。你又是从哪一刻开始,觉得你能从我这里逃出去的。”
“你努力逃开我的模样,可真让我难过。”
这句落下时,钟浔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来,笑意却还是挂在脸上。
言初害怕极了。这种恐惧,源于未知。一个让她不了解的钟浔,不知道会在这里,对她做些什么。
这时,钟浔轻轻伸出食指,指尖碰上她脸颊,慢慢地,从她眼角一路蹭下来。
言初全身的皮肤都起了反应。是冷的,是恶心的,是毛骨悚然的。
钟浔盯着言初骤缩的瞳孔,轻轻笑了:“其实啊,连你逃跑的样子,我都梦见过。”
言初嗓子发干:“钟浔哥,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还特地留出破绽给我?让我这么简单就能找到这房间的钥匙?你要真想藏,想把这些东西全收起来不让我看见,对你来说根本不难吧。”
钟浔就像是被夸奖了一样高兴,浑身都冒着隐而不宣的兴奋。
“不愧是我的言初妹妹。一直都是这么聪明。”
“你说的很对,我甚至觉得你发现的时间,比我期待的,要晚太多了。”
说到这里,钟浔的声音低下来:“我就是想要你看见啊,小言初。”
“这间屋子,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告白啊!”
“你看,这些年你的一切,我都没落下,我的心里,一直有你。你走到哪里,我看到哪里。你说什么,我记什么。你掉头发我捡起来,换牙刷我收好,用过的纸我叠整齐。”
“你看见了,我真高兴。”
“被发现了,我好幸福。”
钟浔说完,往前走了一步。
轻飘飘的一步。
言初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了,退无可退。
钟浔低头靠近,眼睛亮亮的、却带着阴森的笑意:“你终于知道我有多爱你了,对吧?”
爱……
又是这个字。
言初现在一听到这个字,都快应激了。她只觉得恶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身边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戏弄她?
她的父母是、林知秋是、陆洺执是、钟浔也是,连她自己的内心也都不大正常。那种从胃底往上翻的恶心感,带着一股窒息的愤怒,一下子填满了她的脑袋。
言初红着眼,大吼了一句:“你有病!”
然后她直接抬腿,朝着钟浔的小腿就踹了过去!
钟浔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脚步一歪,后退了一小步。
言初趁机就冲。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往外冲,撞开椅子,擦翻柜子,手肘磕在墙上都没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力气,她只知道,她现在要是再不跑,她就真的要疯了!
可这时,钟浔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后衣领!
“放开我!你个变态你放开我!”
她踢,他拽,她低头咬钟浔的手想要挣脱,可钟浔却没放手。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柔,却是别人精心伪装的面具。
言初鼻子都酸了,门口近在眼前,她的手已经碰到门把手了!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拧下去,忽然——
她感觉自己脖子一侧,传来一阵刺痛。
像是被什么针扎了一下。
言初猛地挣了一下:“你给我打了什么?!你给我打了什……”
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就软了,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她听到最后的声音,是钟浔那句轻轻的:
“乖,别乱跑。”
“就这样和我呆着,多好啊。”
言初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等再醒来的时候,她的世界也没恢复光明。
还是那昏暗的房间,还是那堵贴满她照片的墙。
她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想动,胳膊扯了一下,拉不动。腿也动不了。言初不信邪,用尽浑身的力气,抬手猛地往上拽了一下。
拽不动。手腕还生疼。
言初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操,她的四肢竟然被固定在床的四角,用的不是绳子,是宽宽的尼龙布条,还是带着扣环的那种。
她这一秒才完全醒透,当场就慌了,整个人开始乱蹬乱挣。她想喊,嗓子哑着,刚一用力,喉咙直接像被划了一道,疼得她差点没掉眼泪。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肩膀软得像脱了臼,腿根本用不上劲,好像全身都不听大脑使唤了。
言初拼命转头想看周围。
然后她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钟浔。
钟浔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搭在膝盖上,正看着她,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二人视线对上,钟浔满意地站起身,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低头看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
“不用怕。我给你打了异丙嗪,镇静的。副作用就是……会让你暂时没力气。”
“但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以前那样。”
钟浔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言初的脸颊:
“你这么乖的时候,真是太可爱了。”
言初嗓子实在太疼了,想说句话都特艰难。她没了力气,连脖子都抬不起来,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那张脸。
钟浔正在用食指,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眼角、下巴、嘴唇描。
像是在做什么他梦里想了很久的事。
这让言初害怕极了。钟浔喜欢她这件事儿,她多少早就有点预感。
但她不知道,他竟然是这种喜欢。
这种变态的,扭曲的,喜欢!
言初现在浑身上下被绑着,没有能力去避开这个疯子,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钟浔的手指从眼角划到嘴角,再从嘴角慢慢摸回去。
在这诡异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让言初没办法去接受。
更重
要的是,她手脚都被绑着,要是现在钟浔趴下来,要亲她,要动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钟浔也没再说话。
就在那种带有压迫感死寂中、就在言初的心快要一下一下撞出胸膛的时候——
手机响了。钟浔的。
嗡——”
一声震动,像是救命稻草,把言初从恐惧中救了出去。
钟浔“嗯”了一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边点亮屏幕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这时候,会是谁呢。”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
那一秒,言初眼睛死死盯住手机上的号码。
来电是一连串8。
那是陆洺执最常用的私人号!
那种从绝望中砸下来的一秒钟希望,让言初差点没哭出来。
她甚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见到陆洺执。
哪怕前几天她才删了他,拉黑他,她现在也希望听见他的声音。
能怎么办呢?此时此刻,只有他能救她!
钟浔挑了下眉,像是故意给她看一样,把手机举起来晃了晃。
接着,钟浔接起电话,声音懒洋洋的:“喂?”
钟浔手机没开扬声,但这个屋子太静了,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言初果然听见了陆洺执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哑着,像是刚醒,或者没睡好。尽管如此,却带着压不住的怒火。
“姓钟的。”
这熟悉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让言初听着特别想哭。
钟浔听到这声,一下子笑了出来,慢悠悠往后一靠:“陆大公子?你是怎么找到我这个号码的?真不愧是你,真难缠。”
电话那边顿了一秒,“她在你旁边吗?”
钟浔指节轻敲了两下手机边沿,刚想开口。但没等他说话,言初猛地睁开了眼,仿佛那句话点燃了她全部求生的欲望。
明明喉咙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明明四肢都被绑着,言初还是从床上猛地用尽全身的劲儿,拽着绷紧的手腕,扯着嗓子冲着电话喊出去:“陆洺执!这里是南岸香颂——!”
她刚要继续喊具体门牌号,钟浔却脸色一冷,手伸过去,轻轻捂住了言初的嘴。
“……嘘。”钟浔贴在她耳边轻声,“哥哥在说话呢。你这样,会让我不高兴。”
然后钟浔抬起头,对着手机那头继续笑,声音温温的:“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地址都被你听见了。”
“不过陆大公子,南岸香颂这一片,安保整个帝都能排前二,更不是你家旗下的地产。想进来,没那么容易的。”
“你知道她在哪,可你知道我们在哪栋楼、哪间屋、哪一层吗?”
“你猜,她是站在窗户边,还是正躺在我的床上呢。”
电话那头没回话。
但钟浔听得一清二楚。那边的呼吸声变了,急了,重了,几乎压不住了,像是陆洺执忍着怒火咬牙喘气。
钟浔听得太清楚了,每一声都像催化剂,催着他笑意越扯越大。他满意极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可一定要好好气气这陆洺执。
他低笑一声,继续捂着言初的嘴,盯着言初的眼睛:“你来吧。你要是来得快啊——”
钟浔顿了顿,笑得眼睛都弯了:“那你还能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她。”
“可你要是来晚了……”
钟浔望着言初颤抖的瞳孔,声音温柔极了,像情人耳语:
“那她,可就不止属于你一个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