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兄弟 “你也是我的金手指。”
凌无朝不久前上山见了萨谟。
兽人离开后, 萨山主情绪稳定多了,主动撤掉门口的剑阵让魔皇进来。
房间里一团乱,萨谟披头散发坐在桌前喝茶, 他的右角冒出尖, 左侧断角藏在蓬发下。
桌上那套茶具是谢春泽留下的, 凌无朝落座后, 萨谟给茶壶添水。
凌无朝凝神一看,壶中茶叶早不知泡了多久,应该是从谢春泽离开起就没有换过。
萨谟给他面前放了两个杯子, 一杯倒茶水,一杯倒白水。
凌无朝刚要疑惑,萨谟就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水, “茶,难喝。”
茶叶久泡, 苦涩不堪,口感自然差。
凌无朝端起茶壶, 倒掉旧茶叶,泡了壶新茶。
萨谟盯着他怪异的举动, 缓慢皱起眉。
谢春泽剃光了萨谟的大胡子, 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狂野,只是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藏在蓬乱的长发下, 抬眼看人时仍旧可怖。
直到尝了泡出的新茶,他的眉头才舒展,盯着杯中突然变清香的茶水,点头。
“魔皇,有手段。”-
入夜,繁州城内。
沈越冥啃着果子走在魔皇身侧, 小白鸟飞在他身边偷啄果肉。
“你上山就给他泡了壶茶?”
“还跟他提了一个朋友,我本意是要和他套近乎,没想到失败。”凌无朝叹息,“他把我赶出来了。”
看他苦恼,沈越冥屈指弹开来偷吃的小鸟,问:“那怎么办,下回你再上山见他,能攻破吗?”
凌无朝想了想,“我尽量。”
两人神魂分离后,魔皇很多事都要亲自去做,再也不能窝在魂海团起来睡觉。
沈越冥就爱看凌无朝动弹,这回主动上山见萨谟属于意外之喜。
只要不一个人闷头犯恋爱脑,凌无朝要做什么都行,有事了他来兜底。
沈越冥怀里还有果子,他拿出来问凌无朝,“吃吗?”
凌无朝刚准备接,沈越冥又想到,“你是不是不爱吃野果?”
凌无朝含笑回道:“你给的我爱吃。”
沈越冥把果子给他,强调:“这是兄弟果,不是情郎果。”
凌无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用机械手接过果子,边吃边偏头看他,唇角轻勾,脸颊微红。
沈越冥本来当没看见,被盯久了难免脸热,他故作镇定地问魔皇大人,吃着好、兄、弟给的兄、弟、果在想什么。
“和沈郎品尝一样的果肉,像在接吻。”凌无朝肩膀轻蹭了他一下,“我想亲你。”
“可能每个地方习俗不一样,我们那里不亲好兄弟。”
“你对我这样好,我想亲你,很正常。”
他恋爱脑一犯,沈越冥就警觉,倏地止步,严肃道,“等会儿!”
“……”
“给你个果子就是对你好了?”
凌无朝点头,又把机械手举到他面前,“还有它。”
“这都是我给的,”沈越冥似乎刚意识到这点,皱起眉思索,“凭什么收了我的礼物,你要更爱你的沈郎?那我不就成了你恋爱脑的帮凶?”
“你就是沈郎。”
“我不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沈越冥跟他隔开距离走,“我把你当兄弟,别想对我下手。”
两人根据小鸟的提示来寻找水母兽人的踪迹,路过了之前遭灾的池篝村。
地震加水灾,池篝村的建筑已经塌完了,正在重建。
栖岚山庄派了专门的施工队,平时也会有村民来帮忙。
那场天灾死了不少村民,现在天色已晚,施工队已经下工,半是废墟的池篝村空无一人,静立在黑暗中。
两人不聊天了,周围很安静,夜风刮得后颈泛起寒意,路过村口时,沈越冥不动声色离魔皇近了些。
“呜呜……”
有人在哭,村口往里十步远的地方亮起了火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火堆旁烧纸钱。
风吹,燃烧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舞,有一张避开火苗飞到了沈越冥脸上,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凌无朝,感受到机械手指的凉意,又立刻松开。
沈越冥拿下纸钱,忽然觉得腿上一沉,低头看,是个小孩,正紧抱着他的腿。
“饿……脸疼……”
凌无朝蹲下身,想让他先松手,看清脸时一怔。
只看左脸,能看出这孩子模样清秀,可他的右半张脸皱皱巴巴,脸皮全都变成褶子堆在了肉上,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口,混着血,流出紫红的脓液。
他肚子叫得厉害,紧抱着沈越冥的腿不撒手,沈越冥怀里还有个果子,拿出来给他。
小孩想道谢,又害怕他们的红眼睛,抿了抿唇,接过果子跑开了。
他朝着村里跑,停在了那个烧纸钱的佝偻身影旁,坐下开始啃果子。
烧纸的是个身形瘦小,头发花白的婆婆,她烧完了纸,泪却没流尽,脸埋在掌心,还在呜呜地哭。
“儿啊,你们就这么走了,让娘怎么办,让孩子怎么办啊……”
两人走近询问,这婆婆刚看到他们的红眼睛吓了一跳,好在两人相貌周正,并不骇人,她很快缓过来。
沈越冥问:“你们是池篝村的村民?”
他一问,婆婆悲伤的情绪上涌,兴许是憋久了,揽着孙子,一箩筐地给他们倒苦水。
“我跟孙儿不是这池篝村的,这村里有怪物,发大水,把我儿子儿媳给冲走了……”
婆婆说他们住在小石村,离池篝村还有段距离。
儿子儿媳平时打工忙,就把孩子送到池篝村的寄宿学堂上学,半月回趟家。
有一回孩子到家,右半边脸皮皱巴巴看着很奇怪,人也变得呆呆傻傻,一直说有怪物扒他脸皮。
夫妻俩去找学堂要说法,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伤了脸,学堂里怎么会有怪物?
这一去,就碰上池篝村的大水,再也没能回来。
“孙儿脸疼得厉害,村里的大夫给捣了草药,敷在脸皮上。”
“前天半夜,我听见孙儿在哭,醒了听他说,刚才床边站着个怪模怪样的大黑影,手上长着长须须,跟学堂那个怪物一样,朝他脸皮上摸。”
“我点灯一看,孙儿脸上的草药掉了一大块,那怪物大概是嫌草药难闻,不想扒他的脸皮,这才走了。”
婆婆说着又哭起来,“活不下去了——要真有怪物,把我老婆子跟孙儿也带走吧!”
她情绪激动,凌无朝俯身,温声安慰她。
男孩吃完了果子,肚子还是饿,怯怯看向沈越冥。
沈越冥蹲下身,指尖溢出红色的灵气,画出水母头和触须的样子,问:“怪物是不是长这样?”
看到水母头,男孩眼神突然变得凶恶,伸手,一掌拍散了那团灵气。
沈越冥挑眉,“这么厉害?”
男孩低下头,小声回道:“在学堂,它问我,爹娘是不是长得很好看,还问我家在哪。爹娘肯定被它抓走了……”
凌无朝安慰完婆婆,确认了她家里还有钱,揭得开锅,把小白鸟叫到一边。
沈越冥见状,问男孩,“你怕不怕坐大鹰?”
男孩抬起头,眼中有些期待,问:“多大?”
“想多大就多大,最大可以……一百个你那么大。”
男孩连忙点头,“好!我不怕!”
白鹰身负重任,送祖孙俩回村找大夫,路上买俩大饼让孩子先吃,顺便安排几只下属鸟鸟守在他们家。
它飞走前,沈越冥说:“买仨,带回来一个,我也想吃。”
又问凌无朝,“你吃吗?”
凌无朝摇头,“你吃的时候分我一口。”
“不分你,我一个人吃。”
沈越冥往前走,凌无朝跟上他,提前道了谢。
“说了不分你,你谢什么?”
“你不会不分我。”
沈越冥哼了声,“那吃了算我的,恋爱脑别动,也别给你的沈郎加分。”
凌无朝:“嗯。”
凌无朝:“沈郎真好。”
“……”
沈越冥寒笑,“我一口也不会分给你!”
一人一半吃完饼,他们也寻到了水母兽人的踪迹。
水母兽人本来闲适地在路上走,见他二人来者不善,扭头就要跑。
沈越冥飞身一脚把它踹翻,踩住几根水母触须,低头疑惑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凌无朝随他而来,飘然落地,踩住另外几根,“不知道。”
水母兽人被迫趴在地上,手脚都被踩住,它喉咙里发出尖细又愤怒的喊叫:“你们是谁啊!”
它边喊边抬头,看到凌无朝的脸,一惊,“是你!”
沈越冥挑眉,蹲下身观察它透明的大脑袋,“认识魔皇大人?那好办了。”
他话头一转,嗓音陡然凌厉,“说!池篝村的水灾是不是你弄的!”
“不是我!”
“不信,带回去审。”
“不信你还问!”
水母兽人黏糊的身躯在地上蠕动挣扎,“那个、那个好看的魔皇大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抓我啊?”
凌无朝垂眼看它,红眸在夜色中泛起凉意。
“碰到好看的人,你会想要他们的脸皮?”
“怎么啦?”水母兽人仰着大脑袋喊道,“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又没有影响到你们!支持爱美自由——啊!”
“你还自由上了!”
沈越冥一掌呼它脑袋上,拎起它后领准备带回魔域,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本成年人大小的水母兽人竟然缩小一半,从衣服底下溜了出去。
沈越冥心道不好,迅速出手,跟凌无朝一左一右攥住它的触须。
那触须瞬间溢出大量滑溜溜的黏液,连带放出强力电流,沈越冥手心一痛,登时喊道:“凌无朝,松手!”
这电要是把假肢内部烧了,凌无朝得疼死。
他一出声,凌无朝不加思考,立即松了手。
水母又猛地缩小一半,趁机挣脱束缚落地,所有触须发力往前狂奔。
它变得只有人脑大小,数条触须都能当腿,速度极快。
两人紧追其后,凌无朝掌心发出漆黑魔气猛击它,水母疼得跳起来嚎,加速狂奔。
跑着跑着被沈越冥隔空一掌拍在脑门上,啪叽摊成一坨又瞬间爬起来继续逃命。
它边哭边喊:“不要抓我啊你们!去找金蛸——不要抓我啊!”
“我讨厌你们繁州城!讨厌!”
能彻底变成兽形,这根本不是个水母兽人,这就是只水母兽。
小白鸟奋力扇动翅膀撵上它,朝它脑壳死命啄,爪子试图抓起它又滑溜溜松开,水母逃命途中甩着触须猛扇它脸,“坏鸟!坏鸟!”
小白鸟被扇了一脸的黏液,恶心死了,猛然飞天,发出一声愤怒的鸣叫。
霎时,四面八方的小鸟全都响应老大号召飞来,俯冲向下,一起来抓这只水母。
路过一个大镇子,水母一个漂移拐弯窜进去,直朝最中央一座三层高的气派酒楼而去。
它找准酒楼侧边柱子上一条极窄的缝隙,一钻便钻了进去,朝外喊:“哈哈哈哈哈!傻了吧!让你们追!让你们追!”
两人几乎紧随其后追到,水母兽钻进缝隙后便消失无踪,沈越冥疑惑地盯着那条缝隙看,耳朵贴到柱子上,听到里面传来开裂的声音。
他拧起眉,迅速跃上酒楼顶层,俯身,脸贴到下面。
“咔嚓……咔嚓……”
声音重合响起,内部开裂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酒楼要塌了!”
他朝楼下喊。
酒楼正在营业中,店小二看到门口的凌无朝,本要出来招呼他,没想到上面还有一个,张嘴就是这咒人的话。
他仰起头怒道:“你瞎说什么!我们老板建酒楼是用最贵最好的木材,怎么可能塌?赶紧下来!不然我找镇长抓你!”
沈越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楼外边看不出什么,里面早就烂了,再让水母这一钻,今晚就得塌。
他朝楼下冷笑,“这烂木头,白给我都不要,你们老板花了多少钱?冤大头。”
“你……”
看出他确实是挑事的,小二抹布往手臂上一甩,转头便去叫掌柜出来。
掌柜很快便出来,是个大肚中年男人,他身后带着数名大汉,皆是身材高壮,满脸横肉。
凌无朝已经跳上楼顶找沈越冥了,掌柜一抬头便见楼顶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喊道:“两位是哪处的同行啊?挡人家财路,不怕折寿?”
沈越冥手臂搭在凌无朝肩膀,朝下笑道:“折什么寿?我俩揍人的时候,你祖宗还没出生呢。”
“冤大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去疏散客人,这楼塌了事小,砸到人,你这辈子赚的钱够赔吗?”
凌无朝刚用魔气由内到外包裹住这酒楼,支撑住建筑,不让它立刻就倒。
这楼有三层高,里面还容了不少人,更别说即将崩塌。
这样支撑完全是透支自己的力量,损耗极大,一般修者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好在今天在场的是魔皇大人和他那块取之不尽的魔骨。
这是凌无朝第一次尝试高强度使用魔骨,沈越冥压住他肩膀稳着他,跟他说:
“稳住,别断开,也别怕力竭,试着控制魔骨,让它持续生产力量。刚好趁今天,学一下你这个金手指怎么用。”
“嗯。”
凌无朝呼吸略有些重,沈越冥听出来,问:“哪儿不舒服?”
第一次这么持久输出力量,吃力是肯定吃力的,但只要习惯魔骨随时补充力量的节奏,敢放开了用,这金手指就算没白费。
凌无朝身体朝他靠近了些,“魔骨,很烫。”
沈越冥刚要让他坚持,凌无朝视线就挪到他手上,问:“你手凉吗?”
“……”
他不说话,凌无朝脑袋歪了一下,脸颊贴了贴他按在肩膀的手背,“凉,能帮我给魔骨降温吗?”
沈越冥目不斜视,当没听见。
凌无朝垂眼,也不知真不行还是假不行,身形晃了一下。
“好烫,要坚持不住了,我好像不会用魔骨。”
他问:“怎么办?”
“你……”
明知道他这个要求不合理,为了让他多撑一会儿,沈越冥还是咬咬牙,侧过身,一手按在他肩膀,一手探进他后领。
微凉的指尖刚碰到后颈肌肤,凌无朝身体便轻颤了一下,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摸索魔骨的位置,每向下一寸,都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最终定位到脊椎上最烫的一块凸起,手掌覆上去。
“好点了没?”
沈越冥感觉,随着他手掌覆上魔骨,后背周围的其他肌肤也跟着开始发烫,凌无朝好像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不远处,胖胖站在最高的树枝上,召集好鸟鸟大军,目光凶狠,翅膀猛地一挥。
随着老大一声令下,大群小鸟叽叽啾啾冲锋进酒楼赶人,所有包厢都不放过,不出来就追着他们啄,一个一个啄出来。
那大肚掌柜知道这鸟群是他俩搞的鬼,抬头一看,光天化日,俩人竟然还在他家酒楼上搂搂抱抱,气得差点昏过去。
“你们等着!不要脸的死断袖!我要去告镇长!”
“恶性竞争!这是恶性竞争!你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发不了财!”
“都别走!都回去!还没结账呢!!!”
客人都跑出来了,掌柜在下面抓狂,叫着要找梯子上来抓他俩。
楼顶,因为凌无朝整个人实在太热,沈越冥的手也跟着变烫了。
凌无朝脸颊稍微有些红,弯起唇看他。
沈越冥不跟他对视,看天看地,看看远方的大树和冲锋的小鸟,最后垂眼盯着自己脚尖,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凌无朝用魔骨挺稳当的,他想,他现在就是抽出手也不会怎么样。
酒楼里客人还没疏散完,魔皇大人总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忽然,视线里的银靴朝他挪近一步。
沈越冥第一反应是,练习有用,凌无朝用魔骨果然更加得心应手了,刚才站都站不稳,现在都可以一边控制大量魔气一边走路了。
不愧是主角,牛逼。
第二反应是,耳根一痒,魔皇大人倾身凑到他耳边,朝他耳朵吹了口热气。
什么也不说,就干吹气。
什么理由也没有,就纯调戏。
沈越冥这辈子没跟人这么暧昧过,只觉浑身一激颤,愤然抬眼,下意识就要怒斥这流氓。
忽地对上一张白皙泛红的脸,凌无朝看起来心情很好,眼底盛满笑意。
沈越冥想到他在跳过《魔皇》那些腻歪的感情戏时,曾瞥见过几段恋爱中的主角。
一个漂亮的、黏人的笨蛋,每天什么也不惦记,只想和情郎腻在一起。
沈越冥虽说不喜欢他的过往,却也不得不承认,谈恋爱时期,是凌无朝在整个话本里最开心的时候。
他确实长得不错,但是……沈越冥心中冷哼,好看怎么了,好看就能耍流氓?
沈越冥十分在意自己的初恋、初吻以及初夜,包括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暧昧互动。
现在他第一次“被色色地吹耳朵”经历已经失去了,剩下的第一次,不能被任何家伙玷污!
他正要怒斥这流氓两句,凌无朝就问他:“金手指是什么?”
他到嘴边的话一停,先给凌无朝科普。
“金手指,就是你的独家秘密武器,强大,珍贵,别人都没有,比如你的魔骨和神骨,胖胖也算。”
凌无朝想了想,“你也是。”
沈越冥本来要接着怒斥魔皇,听到这话一顿。
你也是什么。
凌无朝把他当金手指?
他嘴角扬起来,又使劲压住。
过了会儿,绷着脸开口:“……你再说一遍。”
凌无朝回想他刚才的话,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也是我的金手指,强大、珍贵……独家的秘密武器。”
凌无朝说着,忽然后颈一轻,沈越冥抽出给他魔骨降温的那只手,背过身,低下头偷笑,肩膀微微在颤。
凌无朝问:“你怎么了?”
沈越冥:“没事。”
“你在笑吗?”
“没,嘴抽筋了。”
第22章 笨蛋 “谁说你是处男?”
鸟群把所有客人都驱赶出去, 又在酒楼外围圈出一个大范围的警戒圈,随着楼顶两个身影飞身而下,酒楼轰然倒塌。
“啊——!”
掌柜本来在与几个壮汉抓鸟, 见状猛然睁大眼, 大喊一声僵在原地, 被他抓住的小鸟啄了口他的手, 展翅飞走。
沈越冥跳进废墟里查探,里面全是烂掉的木头,水母兽早就不知所踪。
他瞅着那些烂木头, 一根一根抬起来摸,上鼻子闻,又皱着眉全丢回去, 似乎觉得离谱,嘴里嘀嘀咕咕骂着什么, 整个人都快钻进废墟里了。
自家酒楼说塌就塌,掌柜红着眼一把抓住凌无朝的胳膊, 激动道:“你们不能走!我已经派人去叫了,等镇长来了说清楚……”
发现抓的是假肢, 他顿了顿, 撒开,抓起凌无朝另一只胳膊, 恶声恶气道:“不能走!”
他当然不觉得这两人有凭空弄塌他酒楼的本事,可这是他斥巨资、耗费心血才开起来的酒楼,这么塌了总该有个说法。
凌无朝安抚他,“你别急,我们不走。”又问:“你家酒楼是什么时候建的?”
“去年!”
凌无朝蹙眉:“去年?”
再差的木头,也不会撑不了一年。
沈越冥这时从废墟里跳出来, 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屑,瞥见这掌柜抓着魔皇手臂,他挤过去,攥住掌柜手腕,让他的手抓到自己手臂上。
凌无朝笑了笑,帮他拍身上的灰。
掌柜吹胡子瞪眼看着他。
“放心,我们不跑。”沈越冥刚才在废墟里骂够了,现在异常平和,问他,“冤大……这位掌柜,你姓什么?”
小二在旁边插嘴,“这是我们赵大天赵老板!”
“赵大天赵,我问你,你去年建这酒楼花了多少钱?用的是什么木材?”
提起自己的酒楼,赵大天十分自傲,挺起胸膛,竖起戴着金扳指的大拇指,指着那堆废墟。
“我这是繁州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档酒楼,用的自然是上好的楠木!里面的桌椅摆设也是请最好的木匠打造,还全部送去金潭山开过光,算上开光费拢共耗资百万!”
小二在旁边帮腔:“耗资百万!等镇长过来,你俩有得赔了!”
“金潭山?”沈越冥挑眉,“那是什么地方。”
“一看你俩就是外地人,我们繁州城之所以富庶,全仰仗着金潭山上的神兽金蛸,我那木材开过光之后,金蛸说保我财源广进,利滚利滚利滚利,分店开满整个落仙大陆!”
沈越冥想起了岑川丈夫送的那个金蛸摆件。
他偏头跟凌无朝说悄悄话:“会说话的金章鱼,不就是兽族吗?给人开光还收费,咱们正经修炼的没见哪个成神,它倒靠着坑蒙拐骗成了一方祥瑞。”
“等你一统落仙大陆,也给我安排个城镇去当两天祥瑞,我给他们开光不收费,就是爱体验。”
说着两人都没忍住,脑袋凑在一起笑。
赵大天伸着耳朵偷听,见他俩胆敢嘲笑祥瑞,气得牙根发痒。
远远看见一个老头走来,他精神一振,抓起沈越冥手臂奋力摇晃,扬声喊道:“镇长,这儿!就是这两口子!他俩一来我家酒楼就塌了!”
镇长是个拄拐的白胡子老头,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魔修,两人边往这边走边说话,那魔修面容憔悴,神情忧郁,魔尾都耷拉在地上。
“岑川?”凌无朝问。
“嗯,岑护法连请了半个月的假。”沈越冥看着她越走越近,低声道,“好像是家里出事了,我问过楚桐,楚桐不说。”
岑川走近后也看到了魔皇,惊讶道:“魔皇大人怎么来了盘山镇?”
原来这儿就是盘山镇,沈越冥想到来时沿途的建筑,确实是个大镇子。
一听魔皇,赵大天瞪眼,“谁是魔皇?”
沈越冥指指凌无朝,“我们老大一身王者之气,看不出来?”
“那你呢?”
“我是小弟。”
赵大天放心抓着他。
“魔皇的小弟你不怕?”沈越冥问。
“管你们什么神皇魔皇,弄塌了我的楼,就得给个说法!”
说着还从牙缝里挤着声音跟沈越冥嗡嗡,“要不是看你家那口子胳膊手不灵便,他是魔皇我也照样抓!”
沈越冥大惊,赞誉道:“赵大天赵,是个人物。”
赵大天抓着沈越冥去找镇长理论,岑川走到凌无朝身旁,“魔皇大人,我可能还要再请几天假。”
她精神看着实在太差,凌无朝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岑川不太想说,挠了挠脑袋,低下头,“就不麻烦魔皇了。”
凌无朝拿衣袖轻拭了她的魔角,上面有不知何时沾的脏污,主人大概太忙,一直没顾上擦。
“岑护法,你家里的事,一个人能解决吗?”
他突然这么问,岑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魔修交往一向随性,大家在魔域一块儿吃肉喝酒,回家了都是各过各的。
更别说她住在凡人堆里,跟她走得近,意味着要跟凡人多接触。
凡人对异类一向敏感,白起眼来,是个魔修心里都膈应。
“能。”岑川说,“再等几天……”
“你丈夫出事了,是吗?”
岑川的魔尾轻轻一动。
池篝村赈灾时,岑川的丈夫就没出现,如今她面容憔悴,魔角落了好几天的脏,自己没机会看见,也无人帮忙擦拭,若是爱人在,怕是舍不得见她这样。
岑川沉默片刻,魔尾指指前方,“我家在前面,魔皇大人去坐坐吗?”
“好。”
不远处,看到废墟里那堆烂木头,赵大天急火攻心,非要拽着沈越冥去镇长家写口供。
沈越冥被几个壮汉架走,朝凌无朝喊道:“老大——记得来接我!”
凌无朝笑着应他:“那你等我,别乱跑。”
岑川对魔域的信息还不算闭塞,知道那是魔皇大人近来最喜爱的男宠。
她感叹,“喜欢魔修挺好的,至少可以长相厮守。”
觉醒了灵田的修者随着能力增强,寿数也会增长。
她找了凡人成家,能相守的时光最长也不过百年。
凌无朝目送沈越冥的身影离开,轻声道:“相爱才难能可贵。”
岑川家的住宅是处面积广阔的园林,亭台楼阁,凉泉假山,一步一景。
首富之家,即便远离闹市,仍挡不住财气外露。
她带魔皇穿过竹径,有小鸟飞来落到凌无朝肩头,歪着脑袋,用毛绒绒的脸颊轻蹭他。
凌无朝跟它打了招呼,又道晚安,看着它回窝休息。
“这条路有点长,魔皇大人,阿元以前是画风景画的,特别喜欢这种又长又歪扭的小路,种满竹子,他觉得好看。”
“每次回房都要走好久,”她无奈道,“虫子还特别多……”
“娘亲——!”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跑过来,岑川俯下身,小姑娘张开双臂一跳便进了她怀里。
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唇红齿白,黑眸明亮,看到凌无朝,她抓着娘的魔角惊讶:“你也是红眼睛?”
岑川抱着她继续走,“当然了,他是娘打工地方的老大,跟娘一样,都是厉害的魔修。”
“哇!”
岑川跟他介绍:“魔皇大人,这是我女儿小岱。”
小岱朝魔皇伸出手,“老大你好呀。”
凌无朝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笑道:“你好,小岱。”
进了房间,小岱从娘怀里下来,倒好水端给凌无朝,眼神一直朝他左臂的机械假肢看。
凌无朝用机械手接她的水,“谢谢。”
近距离观察了这只机械手,小岱脸红扑扑的,又跳进娘怀里,悄声说感觉老大好酷。
岑川把她抱在怀里拆辫子,拆完了让她快去睡觉。
小岱恋恋不舍,她还没跟这个很酷的新朋友待够,摆着手跟凌无朝告别:“我要睡觉了,老大,你下次可以白天来找我玩。”
“好。”
岑川坐在旁边大口饮水,等女儿进了卧房,她才抹了把嘴,说:“阿元失踪很久了,我到处找不到他。”
“他失踪了,繁州城里不少生意,谈拢的没谈拢的都得停,天天有人上门来找他。”
岑川抬手按了按眼睛,眉间倦意尽显。
“我不懂生意,这几天一边找他,一边把他手上正谈的几个合作移交给镇上,让镇长找人接手。”
说着,她长叹一口气,靠上椅背,望向房间角落中自己的刀。
“赚不赚钱都无所谓,我现在就想弄清楚他人在哪儿。”
凌无朝问:“他失踪的事,小岱知道吗?”
岑川摇头,“她还当爹跟以前一样,出门谈生意去了,前几天还问我,为什么爹这么久都没回来。”
“我把繁州城翻遍,他平时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踪迹,整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凌无朝猜测,“会不会是绑架?”
“没人找我要钱,而且……”岑川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魔尾指向自己的兵器,“一般人也不敢绑他。”
顺着刀的位置向上看,凌无朝注意到墙上一副挂画,血染青山,山间有一执刀魔修,魔尾张狂甩在身后,眉间充满冷肃杀意。
画中人是岑川,她脚下踩着待斩的头颅,邻近的河中漂浮着恶徒的尸体,整幅画面色彩浓烈,线条飘逸,极度血腥却又无比畅快,像是画师兴奋之下挥笔,一气呵成。
见魔皇盯着那副画看,岑川直接领他过去。
“十多年前端了一个强盗窝,我到那儿的时候,强盗头子正逼着一个书生给他画像,书生很倔,不给恶人画像,强盗要把他拖出去打。”
岑川拿起自己的刀,“我那时候想跟老萨,老萨让我证明一下实力,专门点了这个强盗窝,说,窝里的一个别留。”
于是被困的书生遇到仗义执刀的大侠,挥毫落笔,一画倾心。
似乎是回忆起初见,岑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我杀完了强盗要走,他拿着这幅画追上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成亲。”
凌无朝惊讶,“……这有些唐突。”
他没有经历过一见钟情,他和沈郎腻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相识,相知,相恋,爱意缓慢又柔和地流淌在每一个日夜。
岑川盯着那副画,垂眼笑了笑:“不唐突,我喜欢。”
因为大侠也一见钟情。
婚后,岑川在魔域给萨谟当护法,温盛元出门摆摊卖字画,晚上回家挤在一个小房子里。
岑川说:“一般魔修都是把魔域当家,魔域管吃管住,对钱也就没那么在乎,所以老萨开的薪水不多。”
“但我要在繁州城里生活,老萨开的钱不太够,有时候楚桐就把她的钱全部给我。”
温盛元卖画赚不到钱,他心气高,把画当亲孩子,附庸风雅的不卖,人品不好的不卖,不懂画的不卖。
碰到有客人通过贬低画作的方式砍价,他会愤而收摊,手中画作宁肯烧了也不贱卖。
后来他把画都藏在家里,出门去做工。
又因为弯不下腰奉承、厚不下脸皮骗人,每天不是得罪老板就是得罪客人。
钱赚得艰难,一身倔骨头磨得满是裂纹。
萨谟很不看好他们,流浪的魔修大侠和落魄的凡人书生,既没有优渥的生活,又不能久伴,住在凡人城里还要遭凡人白眼,他认为岑川是自讨苦吃。
可两人日子还是过下去了,没多久,女儿出生,随着女儿长大,他们需要换一个更大的房子。
两人整合了一下手上的钱,挑中了一个邻近学堂的房子,岑川那时还在魔域跟萨谟呛声,她家日子分明越过越好。
搬进新家没多久,女儿生病了。
急症,大病,没有大夫愿意治,怕治不好坏了招牌,唯一一位愿意试试的,狠心开了最贵的药方,那药有价无市,需要短时间内拿出一大笔钱。
成为魔修之后,岑川太久没生过病了,想象不到凡人小孩的身体有多脆弱。
看着女儿呼吸微弱躺在床上,眼角挂着泪珠小声说好疼,她的心跳得很快,脸变得煞白。
她把颤抖的手放到女儿心口,魔气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向外涌出,把大夫吓了一跳。
她有充盈的魔气,强悍的力量,可这只能保护自己,对凡人来说毫无用处。
她和温盛元各自去筹钱,她实在没有办法,求到了萨谟面前。
萨谟拿钱、找门路买药帮了她,也差点骂死她,在她家里戳着她心窝子嘲讽,让她承认今天这样都是自找的。
萨谟不希望他手下的魔修跟任何魔域以外的人交往。
岑川以前都怼回去,这回只低头受着,情到深处还抹着泪给山主磕了一个,说女儿醒了就认他当干爹。
给萨谟气得两眼一翻,当晚回了魔域。
女儿大病,是岑川对没钱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
“后来啊……阿元就有钱了,生意越做越大,还了老萨的钱,给家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大房子,小岱也没再生过病。”
岑川确实困了,靠在墙上打哈欠,又强撑着睁眼。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出事,我们才在一起十多年。”
“成亲前我都想好了,少说也能相守个五六十年,要是小岱过几年可以觉醒灵田,那算我赚了,几十年之后,我跟女儿一起送她爹走。”
岑川习惯了有家,很怕再次变得寂寞。
她看起来太困了,凌无朝让她先去休息,他这边请鸟群帮忙找一下,看哪里有温盛元的踪迹。
走前,凌无朝询问了镇长家的地址,岑川送魔皇到门口,哈欠连天了还不忘调侃他,“要去接你那个俊小弟了?”
凌无朝轻笑,“嗯。”-
“痛啊呜呜呜呜呜——!”
镇长家门前石墩上,一声痛号惊醒了树上睡觉的鸟。
沈越冥跟赵大天并排坐在外面,赵大天正锤着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懂吗?小弟,我是真痛啊!”
“我从小就有梦想,长大要开一家繁州城最好的酒楼,我爹娘走了,就给我留了那点钱,全投进去了。”
“那些楠木是我亲自挑的,一根一根看过,绝对是最贵最好的木材!”
“我请他姓温的给我盖酒楼,他温老板搞建筑在当地多知名啊,而且他还有门路见到金蛸,说是能给我的木材开光……”
赵大天抓着沈越冥的胳膊,声声泣血,“我是真没想到,完事了里面全是烂木头,那我的楠木呢?我的贵木头呢?他给我弄哪儿去了?!”
他哭成这样了,沈越冥也不忍心骂他冤大头,叹息着拍拍他的肩,接过胖胖叼来的两片树叶给他,让他擦泪。
“你先别急着哭,赵大天赵,我问你,你那些贵木头是先运到金潭山,找神兽开过光之后盖楼,对吧?”
“对!”
“那你有没有看见,神兽怎么给木头开的光?”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小弟,神兽根本不是我能轻易见着的,我当时守在金潭山底下,温老板带人上去开完光,又给我送了下来,说是金蛸保佑我发财,酒楼能利滚利滚利滚利……”
说不下去了,实在太痛,赵大天擦着眼泪,脆弱地嘤咛一声,把脸往沈越冥肩头狠狠一埋——
沈越冥及时把他脑袋推开,“我老大一会儿来了,你别跟我这么暧昧。”
话音刚落,身边就坐下一个人。
凌无朝问:“什么暧昧?”
“没事。”沈越冥问他,“你聊完了?”
“嗯。”
“刚好我也聊完了。”
沈越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着脖子,对着天上月亮看。
“别哭了,赵大天赵,你那批木头,我去给你找。”
赵大天心里一动,仰头看着月光下黑衣魔修伟岸的身影,颤声道:“小弟,你……”
沈越冥摆摆手,“先不谢,找不回来当我没说。”
一旁传来凌无朝的轻笑。
刚才在酒楼废墟赵大天就忍不住了,嘴里念念叨叨骂温盛元,沈越冥一问,才知道这酒楼的承建商正是温老板。
刚好凌无朝要跟着岑川回去。
凌无朝还坐着不起来,沈越冥低头问他:“魔皇大人,你见到温老板了吗?”
凌无朝摇头,“他失踪了。”
“什么!”一旁的赵大天惊叫,“我说这么久不见他,别是跑了吧,毕竟池篝……”
他猛地噤声。
沈越冥眯眼,“池篝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听错……”
沈越冥坐下,一把揽过赵大天的肩,在他耳边幽声道:“耗资百万,从小有一个梦想,繁州城最好的酒楼,消失的贵木头……”
赵大天转着手上的扳指,呼吸急促,咬咬牙,低声说:
“就池篝村,受灾前其实刚出了事,村里有个学堂,也是他温老板承建的,平时一直好好的,那天突然有个住宿区塌了,砸到一个教书先生。”
“得亏是白天,学生都不在宿舍,那先生怀疑学堂建筑有问题,刚爬出来瘸着一条腿就要举报到村长那儿,没等出学堂,温老板的人就把他拦下了。”
“据说温盛元带了不少钱过去,让他别生事,哪儿塌了修修不就好了?关起门来的事,举报上去,村长还得带人来查,没必要。”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先生啐了他一口,嫌他的钱脏,说什么也得举报他,温老板就把那先生扣下了,软禁在学堂,好吃好喝伺候着,天天还挨骂。”
“外面抓紧动工修缮学堂,结果不修不要紧,越修那学堂坏得越厉害,当初就是偷工减料没建好。”
“这事儿繁州城富人圈子里都当笑话讲,早知道他姓温的是个装货,出来赚钱,谁还没点黑心的时候,平时装得正人君子,这下一出事,肯定慌了。”
“不少人就等着他那学堂塌,一塌,名声就毁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温老板命这么好,池篝村遭了地震,整个村子都没了,再来场大水,这烫手山芋老天直接替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讲完了,赵大天转着手上的金扳指,悄声提醒他俩,“坊间传闻,别外传哈,就当我编的。”
沈越冥垂眸思索。
凌无朝问:“赵掌柜,你消息灵通,知道学堂出事之后没有查过自家酒楼吗?”
“怎么可能不查,我还专门找了好几个专业的来看,都说塌不了,我还想肯定是我那木头好。”
赵大天瞅了他俩一眼,“没想到你们一来就塌了,你堂堂魔皇,想必不会跟我这酒楼过不去……算我倒霉,那姓温的就不是好货!”
沈越冥起身,“你还知道有哪处建筑是温老板承建的?带我们去一个。”
赵大天想了想,一拍大腿,“我知道一个!是温盛元正在盖的,最近停工了,估计也是因为他人不见了。”
盖一半儿的最好,沈越冥拍拍凌无朝肩膀,叫他起来,“走。”
“你等会儿,小弟,那地方远,我找镇长借个马车。”
沈越冥直接拎他上了巨鹰的背。
“?”
赵大天在路上晕鹰,沈越冥让他憋回去,别吐,“我们家鸟儿脾气爆,一生气就爱吃人。”
说着还朝凌无朝挤了下眼,“是吧,老大?”
凌无朝笑,“嗯。”
“嘎!”
落地后,赵大天跑到一边吐。
沈越冥眯眼看着这座建了一半儿的楼,得进去看看,只是大晚上,里面黑不隆冬的,他又不想一个人进去。
“赵大天赵,”他朝不远处叫,“吐完没有?一会儿跟我进去。”
“啊?”赵大天连忙摆手,“不去不去,我怕黑,进去就晕。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视线又转向魔皇,“让你老大陪你进呗。”
沈越冥就是不想跟老大钻小黑屋才找的赵大天。
凌无朝在旁边安静立着,逗弄肩头的小鸟,沈越冥看向他,“你……”
他刚开口,凌无朝就弯了唇,“我陪你进去。”
又说:“沈郎从前就怕黑,到了黑地方,必须要牵我的手。”
沈越冥:“我不是你的沈郎……我不怕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凌无朝往前走一步,拽了下他的袖子,沈越冥脚步跟着动,走进了前方的黑暗中。
楼内很空旷,有风呼呼灌进来,今晚月亮的光很浅,视线受阻,只能隐约看到地上有不少的石块木头。
沈越冥:“小心脚下……”
凌无朝:“小心……”
两人同时开口,沈越冥嘴快,脚也快,身子一歪,踩着个圆木头就要往地上扑。
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他的腰把他往回带,凌无朝瞬间离他近了很多,在他耳边轻叹,“你不要紧张。”
沈越冥站稳后松了口气,反驳道:“谁紧张了?”
忽然后腰一痒,凌无朝那只机械手覆了上去,在他腰上轻抚,带起轻缓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不紧张,身体为什么会僵硬?”
“因为你在摸我的腰,魔皇大人,”沈越冥刻意跟他强调,“这对我们处男来说太超过了。”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你一进来,身体就很不自然,很容易像刚才那样摔跤。”
“而且……”凌无朝在他耳旁轻笑,“谁说你是处男?”
这话说的,成功让沈越冥也跟着他笑,“我是不是自己还不清楚?”
他是单身一千多年的绝版处男,如假包换。
小白鸟卧在凌无朝肩头,张开翅膀捂住自己脑袋。
这两人聊天越来越奇怪了!
凌无朝松开他的腰,又牵上他衣袖,“如果这里有光,我就可以看见你有没有脸红,沈郎害羞的样子最可爱。”
就是仗着没光,沈越冥就算脸热,依旧冷哼道:“分明是你容易脸红,恋爱脑一犯,脸就……”
四周忽而亮起暖黄的光,魂海里的小花灯被放出来,凌无朝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唇角轻挑,脸颊带了红晕。
沈越冥心道,果然如此,魔皇大人每次调戏人,自己的脸都会先红。
凌无朝也没放过他侧颊那点浅红,凑近要仔细观察。
沈越冥抬手挡住他的脸,刚要把他推开,凌无朝就顺势偏脸,蹭了蹭他掌心。
柔软的触感在手心一滑而过,沈越冥下意识眯起眼,感觉全身都痒了一下,面上却显得波澜不惊,收回手,“你那只大白狗也这样。”
凌无朝:“因为它爱撒娇。”
有了小花灯照路,沈越冥可以精准踢开脚下的障碍。
他问:“你也爱撒娇?跟你的沈郎。”
又问:“撒娇有用吗?他会更爱你,对你更好,还是只会把你当成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凌无朝低着头沉默,他依然牵着沈越冥的袖子,其实有灯了,可以松开手,可沈越冥没说,他也就不会松。
都已经从勾手指退化到牵袖子了,他让步也很大。
他回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沈郎,你反来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沈越冥观察着四周未完工的建筑,“那等你见到他,记得问清楚。”
“很重要吗?”凌无朝问。
好像没什么区别,如果沈郎愿意把他当成可爱的小动物,他会很开心。
“重要啊,谈恋爱不就是要明明白白,宠物是宠物,恋人是恋人。”
沈越冥虽然还没有初恋,但他的感情观非常明确,凌无朝的那个“沈郎”,是和他的感情观最相悖的存在。
这种人怎么配谈恋爱?
他不知道《魔皇》的作者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外壳甚至喜好、经历来创造这么一个角色,还不够恶心的,让他接受自己就是“沈郎”,怎么可能?
同样是被喜欢,宠物和恋人到底有什么分别,凌无朝自己思考不出来,去请教肩头的小白鸟。
一人一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沈越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叽叽啾啾,偏头多看了两眼。
凌无朝小鸟话说得很熟练,跟胖胖辩论起来丝毫不落下风,他只顾偏头说话,不看路,眼看要踩到一块木头,沈越冥灵光及时打出,帮他清了路障。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耳朵挪近,接着听他俩辩论。
小花灯漂浮到两人之间,给魔皇披散的银发渡上一层暖光,沈越冥视线落在他头发上,听他一连串地讲小鸟话,心想,还挺可爱。
边听着,眼中不由自主带上笑意。
凌无朝这样活泼灵动就很好,不该吃话本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苦。
胖胖跟凌无朝辩论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出结论来,中场休息时越过他无意瞥了眼一旁的沈越冥。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盯着魔皇大人傻笑了很久。
因此,在凌无朝要和它进行新一轮辩论时,小白鸟懒洋洋地往他肩头一卧。
“啾啾!”
笨蛋!
你偏头看一眼不就知道啦?
第23章 抱抱 “一只变异的狐兽人,怎么样?”……
魔皇和他的小弟要上金潭山找金蛸。
赵大天惊道:“金蛸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人家是祥瑞, 只见有缘人,没缘的你上山就鬼打墙,找不着路, 只能原路返回。”
沈越冥发愁, 问魔皇:“那怎么办, 老大, 鬼打墙你会破吗?”
“结界而已。”
“那一会儿靠你了。”
“嗯。”
赵大天给指了路,死活不跟他们去,折腾一晚上, 天都快亮了,他晕鸟晕得厉害,就近雇了个马车回家。
巨鹰背上, 凌无朝手撑在沈越冥身侧,身体凑近他一点, 小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沈越冥:“哪样?”
“喜欢你依赖我。”凌无朝的机械手指轻轻触碰他的手指,“沈郎很厉害, 以前什么都不需要我做。”
沈越冥冷哼,“因为他把你当小宠物, 你只负责乖乖的, 好看就行了。”
沈越冥:“……这不是好话,别脸红。”
天将破晓, 巨鹰飞到金潭山上方,两人从高空向下俯瞰,整座山近乎透明,隐藏在其他高山中间。
“这结界够大的,罩了整座山。”沈越冥眯眼,“兽族这么厉害吗?”
凌无朝摇头, “我没跟兽族来往过,只知道它们可以修炼,口吐人言,化形后与人无异。”
“这么一说,指不定街上碰到的哪个人就是兽族,只是我们看不出来。”
“嗯。”
“胖胖是你的契兽,它属于兽族吗?”
“胖胖是凡鸟,结契后才学会化形。”凌无朝摸了摸巨鹰的羽毛,“本体就是那只小白鸟,不吐人言,不化人。”
说着,就有一只正常体型的灰鹰从他们身旁飞过,看到这超级大鸟,灰鹰放慢速度跟他们并行,疑惑地瞪眼看。
巨鹰瞥了它一眼,“嘎!”
看啥看!
“噗……”灰鹰突然开口,“哥们儿你是个鸭子啊?够酷的。你上面俩哥们儿是啥兽?化形这么帅!”
沈越冥闻声看向那灰鹰,新奇道:“你是兽族?”
灰鹰一怔。
他这么问了,证明他不是兽族。
灰鹰霎时惊恐万分,急忙奋力扑扇翅膀逃离这只巨鹰,还掩耳盗铃般发出一声鹰叫,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鹰。
不少修者眼馋兽族,要是被强行抓走结契,那可就倒大霉了。
巨鹰落地在金潭山脚下,化回小白鸟,飞到凌无朝肩头。
凌无朝在前面破除结界开路,沈越冥跟在他身后。
塌掉的建筑跟金蛸有关,水母兽人逃跑时也曾大喊让他们去找金蛸。
昨夜两人去探那个建到一半的楼,乍一看确实很稳固,沈越冥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又去嗅闻,都没发现问题,却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跟那些木材密切接触太久了,忽然一股刺激的气息涌入鼻腔,脑袋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狂钻,人差点晕过去。
“凌无朝!”他及时叫人。
话音刚落,凌无朝就从身后扶住他的腰,抓住他一只胳膊让他稳定身形。
魔皇现在用魔骨得心应手,骤然发散的魔气包裹住他,硬生生逼出在他脑中作乱的东西——一只小巧的紫色水母。
它从沈越冥耳朵里钻出来,又差点让他疼晕,沈越冥气得要给它嚼了,冷静了一下,没冲动,喂给胖胖。
胖胖一爪给它按死,“啾!”
不要什么都喂小鸟!
再定睛一看,他就看出了面前的木材有问题。
“水母致幻,相当于对这些木材施了障眼法。”凌无朝给他擦额前疼出的汗,放出的魔气没收回,就近攀附上周围的建筑,没多久,就逼出大量蠕动的小水母。
魔气轻松便将它们绞杀,不多时,地上就落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母尸体。
凌无朝淡定操纵魔气,见沈越冥在盯着他看,问:“怎么了?”
沈越冥似乎心情不错,指尖勾绕飘来的一缕魔气,笑道:“谢了,多亏有你。”
“不用谢我,”凌无朝轻声说,“可以亲我一下。”
“不要,我是初吻。”
沈越冥平静跟他讲,“初吻意义非凡,只能和最喜欢的人亲。”
“初吻,只给最喜欢的人?”
“嗯。”
凌无朝没再向他索吻,捧着小鸟去旁边说话。
沈越冥检查这些露出原形的烂木头,不经意偏头一看,银发魔修和小白鸟似乎在聊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带着甜蜜的笑,还低头,用脸蹭了蹭小鸟毛绒绒的身体。
他犯恋爱脑那股劲儿沈越冥一眼就能看透,心里不禁冷哼。
从他这儿得了礼物要归给沈郎,得了情绪也要归给沈郎,凌无朝根本不把他这个好兄弟当回事儿,就知道惦记情郎。
于是“金手指”罢工了,沈越冥决定专心当小弟,什么事都仰仗魔皇大人,免得还给“沈郎”做嫁衣。
金潭山的路弯绕,还有结界干扰,寻路确实得费些心思。
凌无朝认真引路,沈越冥就跟在他身后,寻找了一会儿,两人面前出现一面巨大的水墙,墙体是流动的水波,里面流转着灵气,晶莹剔透,折射出粼粼亮光。
他们无法透过水墙看到内部的情景,贸然进去又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凌无朝在这里卡住,下意识向他询问。
沈越冥笑了笑,“你是老大,听你的。”
凌无朝一愣,沈越冥少见地不给出他明确建议。
他思索片刻,“那我先进,你在外面等一下。”
说着,把小鸟送到了沈越冥肩头,转身要一个人踏入水墙。
沈越冥喊住他,“哪有老大孤身犯险的,你该安排我先进去。”
凌无朝:“你说了听我的。”
“你一个人进,里面有危险怎么办?”
凌无朝反问:“你呢?”
沈越冥理直气壮,“我比你抗危险能力强。”
俩人都想先进去,在外面扯皮,小白鸟烦了,翅膀扑扇两下飞进去,又飞出来,“啾啾啾”汇报了里面的情况。
心中有了底,两人一起踏入水墙。
水墙后是幽深的峡谷,若不提前准备,第一脚就会踩空坠落。
峡谷底部有个巨大的水潭,一只金蛸正在水潭中央闭目休息,这是只巨蛸,身体几乎占满整个水潭,数根粗壮的触手蠕动在潭水中。
沈越冥目力太好,下落途中甚至看到了它触手上还在缓慢翕动的,肉粉色的吸盘。
两人稳稳直线落地,抬眼一看,那水潭是上一层平台的,他们落在最底下,还有很长一段台阶要爬。
沈越冥笑了声,“这祥瑞还挺有架子,想见它得这么费劲。”
对他俩来说,爬台阶不是什么难事,跳几下再闪现几下,没一会儿就到了。
平台上还有关卡,那水潭建在最里面,他们却刚上台阶就被迫停步。
平台最外围,有三只黄色大章鱼正坐在地上说话,看到来人了,它们面面相觑。
“最近有新的有缘人吗?”
“不知道啊。”
“管他呢,能到这儿来,肯定是有缘人,放进去让金蛸大人看看。”
最中间的黄色章鱼上前,一根触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咳了一声,“金蛸只挑选了一位有缘人,你们谁要见金蛸啊?”
沈越冥指指凌无朝,“他。”
话音刚落,就被凌无朝攥住衣袖拽近,他疑惑偏头,听见凌无朝轻声说:“我怕章鱼。”
沈越冥笑了,低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当它是盘菜,章鱼这种东西,煎炒烹炸,凉拌都好吃。”
凌无朝摇头。
沈越冥严肃道:“你是老大,该想办法克服恐……”
忽然手上一凉。
凌无朝的机械手牵上他小指,也不说话,就对着他看。
沈越冥:“真害怕?”
“嗯。”
于是沈越冥对黄色章鱼说:“错了,不是他,我要见金蛸。”
黄色章鱼怀疑地眯起眼:“怎么刚才是他,现在又是你了?我看你们两位都不像缺钱的样子啊。”
“真是我,”沈越冥面不改色,“你哪儿看出我不缺钱了?我要不缺钱,也不会做这行。”
黄色章鱼:“你是做什么的?”
沈越冥:“给男人当男宠。”
猝不及防这一句,凌无朝猛咳了两声,胖胖窝在他肩头,颤抖着身子把脸埋进翅膀里笑。
沈越冥:“又累钱又少,老板还特别抠搜,我都快穷疯了。”
“日复一日,我都快忘了跟女人说话的感觉……”他眼神悲痛,注视着这只黄色章鱼,忽然执起它一根触手,颤抖着指尖抚摸,轻声问,“你是女章鱼吗?”
“……”
后面两只章鱼嘀咕。
“这个精神状态,很符合咱们有缘人的标准啊。”
“是啊是啊,快让他进去吧。”
中间的章鱼让开路,“好吧,看你这么可怜,就让你进去吧。”
又在沈越冥路过时朝他眨了下眼,小声说:“我是女章鱼哦。”
随着走近水潭,周身气息越来越阴冷,金蛸缓慢睁开眼,注视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你是新的有缘人?”
峡谷空旷,金蛸嗓音又低沉,混着回声,颇有些神秘的感觉。
沈越冥仰头看它,红眸中闪烁着惊叹和兴奋,朗声道:“神兽大人,我想发财!”
他这么开门见山,金蛸一愣,随即低低笑了几声,一只触手缓慢朝他爬来。
“别人到我这儿都是先害怕,再诉苦,最后才袒露欲望,你怎么不一样?”
“怕和苦我已经受够了,”沈越冥望着它这一身金黄色的皮,眸光熠熠,“好不容易见到神兽,就想求发财。”
粗壮的触手缓慢卷上他的腰,沈越冥能感觉到吸盘紧紧吸着他的衣料,剩余的部分缠到他脖子上,吸附住侧颈柔软的肌肤。
感受到脖子上那软烂粘稠的触感,沈越冥暗自吸了口气,幸亏没让凌无朝来,别说怕章鱼的,他一个爱吃章鱼的都觉得恶心了。
“我想发财,神兽大人,”他催问金蛸,“怎么才能发财?你能不能给我点门路?”
“别急,贪婪的小家伙,”贴在他侧颈的触手轻轻蠕动,“先让我感受一下你的欲望。”
沈越冥挑眉,“这还用感受?我都快穷疯了。”
忽然,他一顿,脖颈处感到湿润,是那吸盘在分泌液体。
心底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液体调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求。
金蛸很快尝到了那份渴求,满意地眯起眼。
“说谎的小家伙,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财富,不过……这要比财富更大胆、更美味,你的确是我的有缘人。”
它收回触手,甚至还贴心地拿着手绢帮有缘人擦干净脖上的液体。
“你可以向我许愿,我最擅长帮助人实现愿望。”
沈越冥:“我想发财。”
那触手一顿,猛地把手绢摔到地上,“你最想的明明不是发财!再给你一次机会,向我许愿。”
沈越冥:“我真的想发财。”
话音未落,身体腾空而起,金蛸卷着他的腰把他带到面前,生气道:“你撒谎!你为什么不诚实?”
借着这个视角,沈越冥垂眼,看到巨大的水潭中除了这只金蛸,还游动着不少紫色的小水母。
他笑了笑,直视金蛸漆黑的眼睛,“你连发财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帮我,我最想的事,那么大,怎么放心向你许愿?”
他这么说,金蛸态度柔缓下来,触手轻轻把他放回地面。
“好,好,我当然可以先帮你发财,不过你得答应我,你那件事,一定要找我许愿。”
“嗯。”沈越冥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敷衍回道。
余光瞥见平台入口,凌无朝给他打了个手势,告诉他,自己现在要出去。
他点了下头。
金蛸问:“你现在手上有多少本金?”
沈越冥:“一分没有。”
“?”
“我给老板当了十年男宠,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在昨天,我揣着一兜子钱走在路上,碰上一个怪物说我长得好看,死活追着我要扒我的脸皮,还放电电我,我害怕啊,就死命跑,边跑边挨它的打,好容易逃了命,往怀里一摸,钱袋子跑掉了。”
沈越冥抹了抹眼角的泪,“我昨晚一宿没睡,想死的心都有了,靠这张脸赚到的钱,最终还是因为这张脸失去了。”
金蛸对着他这张脸多看了两眼,觉得可信度很高,触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你是碰到那个坏家伙了,刚巧,我也在找它,你放心,它触及到了我的底线,我会要它的命,也算是给你报仇。”
“报不报仇都无所谓,我这不是见到神兽了吗,”沈越冥握住他的触手,“你快点告诉我怎么赚钱!”
神兽很喜欢他的贪心,触手从潭底卷出一条爬满水母的木头。
“刚好,我上一个有缘人解除许愿了,但是他的发财之路还没有结束,你可以接替他。”-
“我盯了这个水墙里的东西好久,没想到被你俩捷足先登,这位白毛的公子,你得给我个说法呀。”
“你的鸟还啄我,啄我,它怎么这么圆,喂什么长大的?”
“你比我高一个头啊,怎么长的!你先停住别动,我看踮起脚能不能看到你头顶。”
“酷!酷手臂!这就是人族无穷的智慧!”
“……”
金潭山林间,一个白净少年追在凌无朝身旁,他模样看着端正,话却很多,缠上人就说个没完。
凌无朝心平气和回复他,“这位小公子,先到先得,不需要给说法。”
“嗯嗯,那你的鸟是吃什么长大的?”
“……”
他看起来并不是在乎“捷足先登”的事,反而聊了一路无意义的话,凌无朝不习惯不理人,就捡着些话回他。
路过一棵果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野果,凌无朝看见了,飞身上树,摘了两个最大的下来。
少年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初次见面你就给我摘果子吃啊。”
凌无朝收起果子的动作一顿,又飞到树上摘了一颗给他,自己收好了那两颗最大的。
少年啃了一口,急忙吐出来,脸皱起来,“这么酸!”
听他说是酸的,凌无朝心情很好地弯起唇。
随手一摘就摘到了酸果,一会儿拿给沈郎吃,他肯定会喜欢。
少年见他竟然还笑,把酸果子扔了,叹道:“哎!人心险恶!”
又说:“你刚才飞的很飘逸啊,这位白毛公子,让我想到我老家的鸟,他们也是这么飘逸……”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水墙外,凌无朝没再进去,站在外面等,期间这少年又跟他说了不少话,胖胖都烦得飞远了,他却始终没动过位置。
少年终于累了,在他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来一堆龟壳海螺小贝壳,甚至还有奇怪的鳞片,一一放到唇边,轻声讲了几句话。
接着他收好自己那堆东西,抬头望向凌无朝:“你看起来很擅长等人。”
凌无朝摇头,“不擅长。”
水墙内,沈越冥听金蛸给他讲发财计划,本金一分没有也适用,可以空手套白狼。
他盯着木头上密密麻麻的小水母看,“凡人的钱也太好骗了。”
金蛸可以大批量提供爬满水母的免费木材,他带到市场上装成好木材去卖,有了水母的致幻加持,以次充好简直如有神助。
赚到第一桶金,他就开始做承建商,前期没啥钱,要节省。
雇工人,说好工期到了结款,工头来要,他可以结一大袋致幻的水母。
工头乐乐呵呵以为拿到了钱,回家路上袋子破了,水母跑了,或者自己鬼迷心窍跑去赌了,睁眼一看刚从赌场出来,钱袋子空空,那他完了,他得赔工友的钱。
这招数不能多用,换几个城镇下来也够攒很大一笔钱了,然后就可以当大老板,金蛸这里源源不断提供免费木材,有人自带好木材,就送上来开光,替换成免费木材,好木材转手卖了再赚一笔。
沈越冥发问:“以次充好卖,木材质量都不一样,不怕买家后续找回来?”
金蛸沉声笑,“你放心吧,没人会找回来的,你以为什么叫神兽?他们家木头坏了,是因为水灾,火灾,地震,与你卖木头的何干?”
“建筑同理?”
“当然。”
金蛸很满意他的反应和悟性,给他吃定心丸,“你不要担心,这是我试验成功的一种发财方法,要不是上个有缘人走了,也轮不到你。”
“这么赚钱,上个有缘人为什么走?你不会坑我吧。”沈越冥把爬到手上的水母捏死。
金蛸嘲讽地眯起眼,“因为上个人没有你坦荡,想赚钱就只盯着钱,要留良心就没意思了。”
沈越冥说:“繁州城太小了,我想在整个落仙大陆做。”
金蛸说:“不行!只能在繁州城里做,落仙大陆以后再考虑。”
“是因为你只能发动繁州城里的天灾?”
金蛸不回应他了,“你很不礼貌。”
“其实繁州城也不小了,要是全城受灾,得死不少人。”
“是啊”,金蛸的黑眼珠对着他看,“那时候你可已经赚不少钱了。”
沈越冥摆出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样子,金蛸劝他,“你放心,只要没意外,这些免费木材撑个十年没问题,有意外我也会帮你摆平,等在繁州城赚够了钱,你就搬家。”
沈越冥终于下定决心,“行吧!那我过几天找人来拉木材,赚我的第一桶金。”
他问:“到时候我雇的那些人,给他们结钱能直接结水母吗?”
金蛸被他这个贪婪的穷鬼搞得惊喜万分,触手卷上他的脖子,极力想吸点什么出来,沈越冥把它的触手拽下来。
“别着急,神兽大人,等我赚到钱了,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回报给你。”
他离开时,门口的黄色章鱼问他谈的怎么样,今晚有空的话,可以约会。
沈越冥脚步一顿,笑:“有空。”-
入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摊前坐着三个人,地上捆着一只大章鱼。
沈越冥喜欢凌无朝给他的酸果子,还在商量着从这儿移栽几棵果树回魔域。
见对面少年艰难地使用筷子,怎么也夹不起来东西,他不解:“怎么了小叶,快吃啊。”
叶泠非崩溃地摔了筷子,“这太难用了!为什么不能直接用手抓?”
凌无朝把一根筷子削成尖头给他,让他扎着吃。
叶泠非很快不崩溃了,端着蘸料,边吃边问:“十年寿命很短吗?那是免费的木材啊。”
“十年对建筑来说是很短的,况且它说的十年,是没有任何大风大雨,理想状态下的十年。”
沈越冥冷笑,“就那烂木头,硬撑六七年差不多了,温盛元也刚好赚了这么些年黑心钱,现在繁州城里那些被他碰过的建筑,今天不倒明天倒。”
胖胖已经传信回魔域了,栖岚山庄那边沈越冥也去了封信。
繁州城很大,要除金蛸,推倒危楼,还得把人都转移出去,祝鸢这回要是还给他排号,魔皇就得亲自上山会会她了。
瞥见凌无朝神情凝重,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沈越冥碰碰他,“怎么了?”
“我在想,温老板人在哪。”
“估计是池篝村一下因为他死这么多人,受不了,藏起来了。”
沈越冥拿凌无朝的碗筷给他夹了满满一碗,放到他面前,“剩那点良心,不够涮顿火锅。”
“也不回家看看妻女?”
“有愧啊,愧越大,越不敢见亲人。”
叶泠非很喜欢听他们讲话,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他跟沈越冥说:“我来过几次,金蛸都没理我,让我滚蛋,为什么它会理你?”
沈越冥深沉道:“因为我是有缘人。”
叶泠非微微歪头,疑惑地看向他,“可那是只吸人欲念为生的蛸兽,他的有缘人,无一例外,欲念滔天,沈大哥,你什么欲念会这么大呢?”
凌无朝闻言一怔,也跟着看向沈越冥。
沈越冥笑了笑,姓叶这小子看着一脸傻相,张嘴就来挖他的底,恐怕跟他们过来蹭饭,也是为了这一问。
他不说,叶泠非故意道:“其实我不怎么好奇,就是觉得凌公子跟沈大哥你情意那么深厚,这么大事你还不告诉他,会影响你们感情吧?”
沈越冥:“你不好奇是吧。”
叶泠非:“对啊!我是考虑到你们。”
他话音刚落,就眼睁睁看着沈越冥和凌无朝背过身,挡着嘴对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又转回来。
“好,我说完了,他已经知道了。”
叶泠非:“……”
又接着吃饭,沈越冥说喝点吧,叶泠非眼睛一亮:“喝点吗?”
抿三口下肚,半杯还没去,沈越冥问他:“小叶,你当几天人了?”
“我、会化形好久了,但这是我出门当人的、第十五天……”
叶泠非感觉脑袋晕乎乎,他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空旷的地方转了个圈儿,化成一只银蛟,同手同脚朝他俩蹦跶过来。
旁边被捆的章鱼一惊:“少主?!”
银蛟一尾巴扇它脑袋上,“是兽!主!我已、待即位,就等除去祸蛸……”
饭桌上,沈越冥跟凌无朝碰了个杯,“跟小孩儿说话就是方便。”
银蛟晕晕乎乎转了个圈,又变成人,坐回桌子上,“我可不是小孩儿!我都两百、岁了……”
脑袋一栽,呼呼大睡。
叶泠非没地方送,沈越冥给找了个客栈扔进去,在隔壁开了间房审章鱼。
黄色章鱼的身体被魔气捆缚,触手不安地在地上蠕动。
沈越冥坐在桌前,不紧不慢擦自己手上的匕首,“别紧张,今天吃饱了,先不涮你。”
又问不远处铺床的凌无朝,“魔皇大人,你饱了没?”
凌无朝:“没有。”
“老大没饱啊,”沈越冥作势起身,“那我再去要个热锅。”
章鱼霎时魂飞天外,“别别别!我一边求饶你们一边吃,不会觉得很残忍吗!”
“不,会觉得更鲜。”
“你们人族真的很可怕!”
章鱼所有触手都蜷起来,“你问的大水母,我只知道它跟金蛸大人很熟悉,以前还一起在水潭里泡澡,有说有笑。”
“它给金蛸大人提供小水母,每次它来繁州城,金蛸大人也会热情招待它。”
沈越冥把匕首扔到桌上,“关系这么好,后来又为什么反目?”
“本来金蛸大人的木头没有那么快坏的,是水母在繁州城里捣乱,把很多建筑都搞坏了。”
章鱼冷哼,“金蛸大人说了,一般木头它根本钻不进,也就是我们的木头,里面挤满它的子孙,才让它这么乱来!”
“我、我说完了,你能放了我吗?”说着,它又缩起头来小声嘀咕,“被少主抓回去就完蛋了!”
沈越冥找客栈要了个大罐子,把它装进去,丢到房间一角。
再回身,发现凌无朝已经坐到了桌边,手中拿着他丢在桌上的匕首,正垂眼看,机械手指轻抚过刃尖。
沈越冥坐到另一边,没出声。
前夫兄剜他神骨断他左臂就是用的匕首,沈越冥的神魂曾看见那一幕,滂沱大雨阻挡视线,虽然看不真切,他却忘不了当时血溅满地的场景和凌无朝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又为什么有脸回来找他?
这时,屋外很应景地打了个闪电,紧接着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有潮湿的凉意透过客栈的窗钻进来。
见他一直拿着那个匕首不松手,沈越冥咳了一声,跟他要,“这是我经常用的,你先给我……”
“每到雨天,就疼。”
凌无朝轻声说,“一疼,就想你。”
沈越冥伸出的手一顿,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着凌无朝的脸,一字一顿道:
“凌无朝,这把匕首是我给自己打造的,这是我的。”
“只有我有。”
凌无朝不说话,垂眼盯着手中的匕首,耳边是淅沥的雨声,视线里是闪着寒光的刃尖,机械手在轻颤,连带整条假肢都变得沉重。
忽然,机械手腕被握住,沈越冥把匕首从他手里拿走扔到桌上,上手解他的外袍。
沈越冥将他上衣脱了一半,让他左臂完全露出来,站在他身前,手掌按住他赤.裸的肩,帮他把机械手臂拆下来。
伤处的切面和机械手臂的连接部位就这么清晰显露在灯下。
沈越冥的掌心很热,拇指按在凌无朝锁骨处,凌无朝喜欢和他这样肌肤相贴,呼吸稍微重了几分。
凌无朝胸腔不自然地起伏,沈越冥感受到了,他垂眼看着凌无朝断臂的伤,行凶者下手非常狠,肩膀以下齐齐斩断。
几百年过去,伤口早就愈合了,凌无朝似乎也习惯了伤后的生活。
“他想要神骨我勉强理解,要你的手臂有什么用?”沈越冥想不通,又觉得根本抓不到人,找不回凌无朝的断臂。
忽然感觉腿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前倾,他手及时撑到桌面上,再抬头,正与凌无朝脸对脸。
凌无朝的手放在他后背存放神骨的位置,用了些力,想将他往自己怀里按。
沈越冥死撑着桌子跟他抗衡,就不下去。
凌无朝说:“没关系,沈郎,神骨如今在你身上,你也给了我新的手臂。”
他觉得这样说可以减轻沈越冥的心理负担,毕竟是他先有的坏情绪,才影响了沈郎。
他明明应该不在意。
一边说着,手下施了力,嗓音却放柔软,“我想抱抱你,你能不能坐到我腿上?”
沈越冥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问他:“凌无朝,这把匕首你认得,对吗?”
凌无朝不想再说,他已经意识到错误,不该提这些。
“我会查清楚。”沈越冥还维持着跟他抗衡的姿态,艰难地把另一边手里握着的假肢放到桌上,然后跟他对视。
“凌无朝,我现在身上这颗神骨,是你给我的,不是我抢的。而这只机械手臂,是我作为礼物送给你、不是你的沈郎还给你的,这个你能不能理解?”
凌无朝想了想,摇头。
他没办法把沈郎区分开来看。
“你……”
沈越冥“你”了半晌,差点没气死。
这是他和凌无朝之间互赠的礼物,是他们的情谊,他却总要联系上那个沈郎。
好像他没了跟沈郎的相似之处,凌无朝就压根不会搭理他一样。
“你根本就是一个思维混沌的恋爱脑!”
“嗯。”凌无朝按他的力气又加大,温声道,“抱抱。”
“……”
一巴掌拍在棉花上,棉花还问你软不软。
沈越冥凶狠道:“起来!”
攥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凌无朝问:“去哪儿?”
“回魔域拜把子!”
凌无朝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恐慌,“不要。”
沈越冥冷笑,攥着凌无朝手腕不让他挣脱,在他耳边低语,“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要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魔气猛地向外溢满整个房间,凌无朝紧紧盯着沈越冥,魔气一寸一寸绕上沈越冥抓他的那只手,沈越冥松了力,他再反手握住。
“沈郎,我要吻你。”
不同于从前索吻,他这回直接强吻,脑袋没有一丝犹豫地凑上前。
——可他没有第二只手能固定沈越冥的脑袋,他来亲,沈越冥就偏头,他追过去,沈越冥再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就这么他追他躲,噘了好几次嘴,嘴嘴落空。
凌无朝总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强吻失败的样子很滑稽,他又在瞬间脸热。
守护初吻成功,沈越冥松了口气,“各退一步,不拜把子了,你也别亲我。”
说着,他挥开周围缠缚上来的魔气,指指床,“去睡觉吧。”
凌无朝不好意思再邀请他同榻,乖乖躺到床上,听见沈越冥开门的声音。
外面下了场急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沈越冥出了客栈,在外面吹风散步。
觉得头顶有人看,一抬头,凌无朝正在二楼房间扒着窗沿儿看他。
他笑了笑,“你睡啊。”
凌无朝也想和他一起散步,再牵上手。
但是沈越冥已经先一步挥挥手,告别了他,独自走远-
沈越冥找了棵树上去坐下,摘了几片叶子在指间玩,看远处的月亮。
手中匕首被抛起下落,朝树干迅猛扎进去再抽出来,他回想在凌无朝魂海里看见的行凶现场,照着那个人使用匕首的动作,找了好几种角度,换了许多种力道,都对不上。
沈越冥不会不了解自己用兵器的习惯。
那人就不可能是他。
凌无朝认出了他的匕首,更会把他当成沈郎,沈越冥没理由说服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坦荡。
他刚才查验过了,他不会拿这把匕首行凶。
那就还剩一种可能……
“你在吗?”
四下无人,他突兀开口。
刚巧有只兔子跳到树下,一缕红气从沈越冥身上飘出,对着兔子脑袋一钻便附身上去。
兔子眼睛瞬间变得暗红,它大大咧咧在地上坐下,三瓣嘴微挑,将一张毛绒绒的兔子脸衬得狂傲血性。
“何人召唤本座?”
沈越冥勾唇,“沈兄,我真没想到你在,今天在金蛸那儿,我还以为感觉错了。”
金蛸想尝尝他的欲念,用触手分泌出液体催动,心底欲念是催生出来了,也唤醒了另一个家伙。
兔子寒声笑,嗓音与他别无二致,“那只冒犯的大章鱼,当场就该杀了它,你当时将我压下,现在又唤我出来,想做什么?”
“它有覆灭城镇的本事,不能当场杀,不然城里凡人性命不保。”
沈越冥把匕首扔给他,“我找你是想问,你有没有用它砍过一个人的手臂。”
兔子眯起眼,低头,拿鼻子拱了拱地上的匕首。
沈越冥坐在树上,面上波澜不惊,手心却攥着树叶反复碾压,就等兔子回答。
兔子是沈兄,沈兄是他的心魔,也是他唯一一个拜过把子的好哥们儿。
兔子一脚把匕首踹回树上,沈越冥接住,听见他说:“只砍一条手臂,这种小打小闹,你在侮辱谁?”
“那没事了。”沈越冥松口气,“你回来吧。”
“请本座归位。”兔子神态倨傲。
沈越冥跳下树,拎起兔子耳朵抖动两下,把那缕红气抖出来,捏着拍进了胸口-
大概是知道沈郎不会走远,凌无朝睡得很熟,夜里没有难眠。
清晨是被一阵香气唤醒,坐起身一看,沈越冥买了粥和煎包,正往桌上摆。
“吃早饭了,魔皇大人。”
凌无朝下榻,他上身没穿,拿起旁边的机械手臂,一边安装,一边朝沈越冥走近。
都是哥们儿,沈越冥也没避讳,往他腰上多看了几眼,纯欣赏。
他自己安不上,请沈越冥帮忙。
沈越冥上手给他安,不屑跟他这种小花招扯皮,“我知道你会。”
吃早饭时,有只小鸟叩窗,栖岚山庄这次很快给了回信,祝鸢亲笔,说她已经协调繁州附近的城镇,会在两日内转移全城,到时还请魔皇相助,除掉金蛸。
又说,原先给魔皇排号纯属儿戏,实在冒犯,待除去金蛸,请魔皇来山庄,她亲自赔罪。
她这态度沈越冥还算满意,出客栈时跟凌无朝说,有了利益联系,再交朋友就方便很多。
叶泠非抱着章鱼罐子跟上他们,路上缠着两人聊天,“凌公子,沈大哥,什么时候除金蛸啊?你们带我一个呗,我很能打的!”
沈越冥猝不及防朝他攻来,叶泠非眼神一厉,将罐子一扔,出手格挡。
凌无朝及时接住罐子,放到一旁。
叶泠非人形时败退,打着打着便化出银蛟模样,两百年修为的蛟兽,一招神蛟摆尾直接将沈越冥拍飞,好在凌无朝及时接住他。
“好小子!”沈越冥惊喜,落地后又飞身而上,领教了他蛟爪掏心,蛟须锁喉,蛟牙咬屁股,然后捂着屁股求助魔皇。
凌无朝接替他,沈越冥顺势退下,继续观察这兽族少主。
银蛟毫无保留,把自己会的招数全使了出来。
一先一后跟他过完招,两人基本已经摸透了他的实力。
沈越冥的屁股还疼,休战后揉着屁股赞道:“很可以啊小叶,你这个水准在你们兽族能排第几?”
刚打完魔皇,叶泠非现在自信爆棚,抱着章鱼罐子乐呵道:“也没多少,勉勉强强中上吧。沈大哥,凌公子,你们都得再练呀。”
“小叶说的对,要时刻追求进步,不能松懈。”
沈越冥又问他:“那只蛸兽在你们兽族不会是顶尖级别吧?”
“就它?”叶泠非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们知道它为什么跑出来假装神兽吗?就是太菜,兽品又不好,在隐兽潭混不下去才出来找存在感。”
说着,他敲了下怀里的罐子,“它这些小弟也都半斤八两,等我即位,一定整治它们!”
“那不对啊,”沈越冥质疑,“这金蛸是繁州城当地有名的祥瑞,保人发财,还有发动天灾的本事,我看它金潭山的结界也不弱,这种水平,在你们兽族叫菜?”
“我估计它呀,是给哪个修者当了契兽了!它主人有本事,它才能厉害。”
叶泠非很不屑,冷哼,“跑出来给人当狗,还是黑心的狗,我隐兽潭不容这种兽。”
沈越冥垂眸,若有所思。
听到耳边有人问:“还疼吗?”
他下意识回:“疼,咬得真不轻。”
下一刻,屁股就被一只机械手揉了一下。
他整个人一颤,回过神来,怒视魔皇,“凌无朝,我不接受好兄弟摸我的屁股。”
“你可以摸回来的。”
“你想得美!”
巨鹰从魔域带来了魔皇点的兵,顺便多载了一位不速之客。
萨谟背手立在鹰脖子上,风吹得他杂乱的头发向后甩。
邱竹歌特别想念帅气的萨谟,在他脚边坐着,“求你了老萨,你就梳个头吧,你要是不会,我给你梳!就梳一个吧!”
沈越冥挑眉,朝前方朗声道:“魔皇大人只叫了护法,萨山主怎么不请自来?”
萨谟冷冷一笑,声音随着风传过来,“男宠,管得宽。”
凌无朝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不是男宠。”
“没事,”沈越冥示意他看鹰背,楚桐旁边,岑川也在,带了刀,“温老板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凌无朝摇头,“还没找到温老板,也不确定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先不说。”
“行。”
嵇家兄弟也来了,沈越冥把他俩叫到身边,走向不远处的树后。
叶泠非见到这么多人,抱着章鱼罐子藏了起来。
沈越冥找到他,“小叶,你想一起除金蛸,跟他俩打配合,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叶泠非对着两人打量,“他俩厉害吗?”
“那还用说!”嵇玄璋带着叶泠非去旁边过招。
嵇玄珂不动,“我和哥哥配合就很好。”
沈越冥拍拍他的肩,低声说,“玄珂,那边那个,兽族未来的兽主,单独给你个任务,跟他搞好关系。”
听见沈越冥专门给他派任务,嵇玄珂眼才亮了亮,微笑,“嗯。”
入夜,繁州城内人影匆忙,栖岚山庄又来了信,再过一个时辰,全城就能疏散完毕。
金潭山下有个露天的小摊,几人围坐,沈越冥看完信,满意道:“用不了两天,一说逃命,大家一天就能撤完。”
岑川与楚桐站在树梢向远处观望,魔皇只跟她们说了祥瑞金蛸其实是隐兽潭在逃的祸兽,会在繁州城里发动天灾。
“池篝村就是受它所害……”岑川喃喃,“阿元平时很相信金蛸,还组织过参拜金蛸的活动。”
楚桐魔尾搭上她的肩,安慰道:“金蛸毕竟是你们城里的神兽,富人喜欢拜它,太正常了。”
楚桐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又问:“小岱见到兽人会不会害怕?”
岑川要跟来除祸兽,把女儿托付给洛逍,让他带去了兽人城。
岑川摇头,笑道:“她从小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已是深夜,金蛸在水潭中合眼入眠,触手安静地浮在周身。
外面两个黄色章鱼坐在地上打哈欠。
“它出去约会,竟然这么久不回来。”
“偷懒去了吧。”
忽然,平台下方传来怪异的声音,它俩探出头查探,下一瞬,两把长□□破黑暗,一左一右同时扎透了它们的脑子。
兵器带着罡风,章鱼脑袋瞬间爆裂。
水潭内金蛸倏地睁开眼,触手击出,打落两把长枪。
它怒喝道:“什么人!”
四周一片幽静,只有它自己的回声和触手带出的水声。
金蛸眯起眼,警觉地盯着入口处,粗壮的触手从水潭中伸出,蓄势待发。
银蛟缓慢从黑暗中走出。
见是他,金蛸放下心,寒声笑起来,“小少主,前几回我就认出你了,我是神兽,快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在外面作恶,丢的是我隐兽潭的脸。”银蛟冷冷道,“不除你,我无颜回去!”
语罢,飞身而上,利爪直朝金蛸脑袋抓去。
双方体型差异太大,金蛸只用一根触手迎击,银蛟与它那根触手大战,绞紧,撕咬,拉扯,他用尽全力,金蛸只觉滑稽,睨着他大笑。
“从前我在隐兽潭任人欺辱,如今未来兽主连我一根触手都打不过!何为神兽,就是比你这样的凡兽更强大!”
它很兴奋,触手在潭水中翻腾。
银蛟与那根触手紧紧缠绕在一起,利爪在上面撕抓出一道道血痕,嘲讽道:“那你现在会化形了吗?别是当了神兽也还化不出人形。”
“我不需要!”金蛸大声道,“人那种贪婪软弱的家伙,他们向我跪拜,求取金钱,又不愿意承受代价,多来几次,你也会讨厌他们!”
“小少主,你别回隐兽潭了,来跟我一起享受凡人的跪拜吧。”
金蛸抬起触手,把他卷到眼前,“刚好我丢了一个搭子,待我请示主人,把你也变成神兽。”
银蛟松开撕咬它触手的嘴,怒道:“你还找了主人?我隐兽潭最不能容忍给人做契兽的家伙!”
“主人可不是一般人!他能让我变成神兽,给我翻云覆雨的能力,主人就是神!”
“呸!分明是黑心的人,养出你这个黑心的兽。”
“你敢诋毁主人,”金蛸收紧触手,眯眼道,“那我就把你绞死,喂我的水母。”
忽然,地上躺着的两把长枪猛地向上,一先一后刺入它绞着银蛟的那根触手。
触手本就被银蛟咬得快掉了,这一刺,金蛸发出一声痛号,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血,触手直接断裂,狠狠砸进了水潭中。
银蛟随触手落水,在水下攻击它的底盘,
地上兄弟二人抓起长枪,正面袭击。
嵇玄珂的枪头绽开,发射出大量毒粉,迷住它的眼睛。
底盘被攻击,金蛸从水里整个飞出来,抬起触手疯狂揉眼睛。
忽然,它断裂的伤口处冒出一截肉粉的触手。
似乎确定了什么一般,嵇玄璋朝平台外大喊一声:“可以再生!”
几乎是瞬间,数把长剑飞来,顺着吸盘斜插向上,深深扎进它每根触手中,只留一截剑柄在外面。
“啊——!”
还有人偷袭,金蛸疼得双目充血,“又是谁!”
几人飞身而来。
沈越冥赞道:“萨山主的剑,牛。”
“男宠,阿谀奉承。”
“……”
金蛸惊道:“是你!”
“晚上好,神兽大人,我带人领木材来了。”
金蛸这下真的被惹怒了,发出粗重又剧烈的喘息,所有触手齐齐颤抖着,猛一下将扎在里面的长剑喷射出来,“你!骗!我!”
数把长剑飞来,几人立即散开,萨谟飞身到半空,将长剑收回剑阵。
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小水母飞溅了满地,金蛸赤红着双眼,用力甩动触手朝他们击来,“骗我!都骗我!我帮你发财,你不感恩!还要怪我!”
“每个人都这样!贪婪!软弱!邪恶!”
它的触手可以短时间再生,他们就不致力于斩断,各领一边,找机会近身击爆它的脑袋。
金蛸愤怒又委屈,朝沈越冥吼道:“我能让你替代他成为新的繁州城首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岑川一怔,提起的刀没格挡,被打来的触手猛击上小腹。
那触手要收回,她紧紧抱住触手,跟着回到金蛸眼前,大声问:“温盛元在哪儿!”
金蛸眯起眼观察她:“你……”
似乎猜到她是谁了,金蛸发出一阵阵低声的笑,“谁知道呢,他那么有钱,溺死在金子里了吧!”
岑川大怒,一刀朝它劈下,被触手猛地甩飞。
凌无朝及时接住她,金蛸飞起来,大笑着张开所有触手,巨大的身躯抵着峡谷两边往外推,一时地动山摇,不断有碎石块往下落。
“那个温盛元,我真恨他!大家合作得明明很好,他有最美味的贪欲,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爱钱的人。”
“明明就差一点了!他再多产些贪欲让我吃饱,我把整个繁州城覆灭,他去新的城里当首富,我们继续合作……他竟然拒绝我!他这辈子钱赚够了吗?钱能赚够吗?”
峡谷即将崩塌,金蛸似乎也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愤怒里,触手猛地卷起沈越冥,朝金潭山上空飞去。
凌无朝一惊,“沈郎!”
他飞身要追,沈越冥及时喊:“没事!要塌了,先撤!”
在空中,金蛸巨大的躯体完全铺展开,只要它想,可以将整个金潭山连根拔起。
它低声质问沈越冥:“你真的不向我许愿了?我知道你不想发财,那件事呢?我能帮你!”
“你这么坚持,”沈越冥疑惑,“是因为我那份欲念很美味?”
“何止美味……”
金蛸的触手卷上他脖颈,什么也吸不出来,却仍眯起眼努力品味。
“它包含着很多东西,你的恐惧,希望,自尊,自厌……我没尝过这样浓烈的欲望,你好像活了很久,求索了很久,一无所获了很久。”
沈越冥思索,“我的欲念又杂,放的又久,营养价值丰富,让你馋了。”
“没错,你快向我许愿。”
金蛸殷切地看着他,“想成神而已,我的主人就是神。他为你实现愿望,你让我品尝你的欲念,怎么样?”
“落仙大陆哪有神?”
金蛸一顿,“什么?”
沈越冥垂眼,看着下方追出来的几个魔修。
“你是个虚构的怪兽,他们是虚构的人,你的主人也不过是个虚构的神,你凭什么觉得,他能帮我实现愿望?”
“我不是虚构的,”金蛸抬起自己的触手来看,放到脸上感受,“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是个神兽。”
“不,你就是虚构的。”
“我不是!”
沈越冥不坚持了,“随便吧,爱信不信。”
金蛸陷入一阵恐慌和错乱中,抱住自己脑袋摇头,沈越冥手中凝出兵器朝它脑袋攻去,不料触手一甩,他猛地飞远,在半空中落入一个怀抱。
凌无朝飞身而来,将他打横抱住,下坠途中沈越冥意识到,凌无朝现在是左臂承重。
机械假肢果然好臂力,这么稳。
“胳膊怎么样,不想掉吧?”
“不掉,能抱你很久。”
沈越冥落地后从魔皇怀里跳下来,脚下大地在轻微颤抖,两只铃铛小鬼从高处飞下来,焦急道:“那边大河开始涨水了!”
“有好几座高楼也塌了!”
邱竹歌平时都不让契鬼参与战斗,此刻看着空中那只大蛸兽,咬咬牙:“铃铃铛铛!还会唱歌吗?”
两只小鬼对视一眼,点点头。
她对其他人说,“你们护住耳朵。”
沈越冥只觉耳朵一热,凌无朝给他覆上保护耳朵的魔气,贴近他耳边轻声说:“铃铃铛铛的歌声很危险,听者有万鬼噬心之痛。”
确保都护好了耳朵,两只小鬼童飞天,身躯增大,巨型铃铛在半空碰撞,它们一同开喉,唱起来自鬼渊的歌声,幽冷阴森的声波化作实体,一团一团朝金蛸击去。
金蛸被歌声逼得痛苦不堪,摇晃着脑袋大喊:“别唱了!”
它抬起全部触手保护自己,萨谟的剑阵顺势向上刺出,精准扎进它每条触手的吸盘中,疼得它发出尖利的大叫。
地面摇晃得更加厉害,远处沸腾的河水即将冲破堤坝,银蛟抓起嵇家兄弟飞天,沈越冥与两位护法随魔皇跳上巨鹰的背。
魔皇放出大量魔气,将它所有触手紧紧捆绕在一起,岑川不加思索,提刀便跳到它脑袋上狂砍,楚桐一惊,急忙跟上。
现在是攻击它大脑的最佳时刻,银蛟也带兄弟俩飞了上去,金蛸开始恐慌,摇摆着身躯,极力要挣脱魔气的束缚。
沈越冥按住颤动的魔骨,在凌无朝耳边说:“坚持一下,速战速决。”
“嗯。”
金蛸脑袋已被砍得血肉模糊,沈越冥找准它大脑的位置,几人对视一眼,兵器蕴满强力灵光一同下扎,连头带尾一同嵌进它大脑中。
金蛸发出凄厉的惨叫,多束灵光在它脑中碰撞,巨大的章鱼脑袋忽而鼓涨起来,沈越冥大喊一声:“要炸了,撤!”
众人飞身撤离的瞬间,一场血浆横飞的爆破在金潭山上空炸起。
他们落地后飞奔向最近的山洞,躲避降下的血块,沈越冥不经意抬头,忽而一怔,凌无朝也看见了,在他身旁止步,“是那只金眼睛?”
金蛸脑袋炸了,巨大的身躯却还漂浮在半空,而它的正上方,一只金眸赫然出现在天空中。
金蛸已经死亡的脑部,源源不断有亮光涌出,那只金眸睁得很大,正在迅速吸收这些亮光。
两人不顾外面血块飞扬,跳上巨鹰便直冲天际。
走近了才注意到,那亮光是一幕幕场景,场景中呈现了不同人的不同境遇。
贫穷、落魄、争吵、跪求、大哭、绝望……
富贵、成名、得意、满足、大笑、疯狂……
这是金蛸从许多人身上汲取到的欲望,惧怕的,渴求的……沈越冥看到一闪而过的自己的脸。
金蛸就尝了他一小口,这都给录入进去了。
他还没动作,凌无朝忽而飞身上前,用魔气阻断,将剩下的亮光拦截在了掌心。
吸收突然中断,金眸里的眼珠缓慢挪动了一下,直勾勾看向凌无朝。
沈越冥拎着枪朝上喊道:“金眼兄,你是何方神圣啊?吃饱没有?”
语罢,不等它反应,将长枪朝上方狠狠一掷——扎刺上的瞬间,眼珠猛地闭合,天空恢复如初。
再定睛看,魔皇已经把剩下的亮光吸收了干净,金蛸的躯体缓慢消散,沈越冥攥住凌无朝的手把他拽回巨鹰背上。
“那么多人的欲念,不好消化吧?”沈越冥跟他肩碰肩,顺着身下巨鹰的毛,“你要是对我感兴趣,直接问我就行,不用因为看见我的脸了,就冒着危险拦截那些东西,万一……”
“我找到温老板了,”凌无朝忽然开口,“他的欲念还没有被吸收走。”
语罢,又看向沈越冥,“你刚才说什么?”
沈越冥:“……”
沈越冥:“哦,没事。”
凌无朝有些抱歉,“我刚才在翻找温老板的欲念,没有听见你说话,你可以再说一遍。”
沈越冥:“真没事。”-
巨鹰落地在繁州城郊外一个庄园,岑川注意到这个庄园的位置,皱眉跳下巨鹰,一脚踹开门,在进门的瞬间怔在原地。
院子里堆满黄金,在太阳照射下显出刺眼的光,院子最中央,黄金的包围圈中有一片空地,静静躺着一个人。
他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唇无血色,摊开的手中握着刀片,脖颈上有一道极深的口子,血已经流尽,将身下土壤染成深色,周围的黄金上满是飞溅的血迹。
温盛元自杀在满院黄金堆中,岑川一步一步走进去,踩过那些黄金,站到他身边。
楚桐把门口的众人推出去,自己跟着出来,关好庄园的门。
凌无朝在庄园外一角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盛元,脑海里却全是这个人翻涌的情绪。
第一次遇见岑川,魔修大侠挥刀斩向强盗头颅那一刻,心中的正义忽然有了形象,温盛元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件事,直白又唐突地向她求婚。
后来摆摊卖字画,有个富少爷看上他的画,要重金买他画作的署名权,他痛斥那少爷,遭了报复,画摊再也开不下去。
他在外做工,偶然撞见楚桐给岑川钱,心里十分愧疚,询问岑川是不是钱不够用,岑川说刚刚好,让他不用担心。
女儿大病,他慌了神,不得已求到当初那个富少爷家,答应让出所有画作的署名权,以后长期给少爷作画。
少爷大笑,让他现场作画一副,署上少爷的名字,完事后扔给他一袋钱,让他明天准时来画画。
他拿着钱跑回家,没等进门,就从窗缝里窥见桌上的钱和药,萨谟正在斥责岑川,让她承认这份婚姻的失败,岑川只低声下气受着,向他跪拜。
从此钱就成了温盛元心里的魔咒,他压下心气给少爷画画,比之前赚得更多,他却总觉得不够。
有一次上金潭山采风,误入金蛸的栖息地,金蛸说他是有缘人,要给他发财的路子。
第一笔,第二笔……他赚得越来越多,少爷反过来奉承他,捧着字画归还他的署名权,他可以给妻女更优渥的生活,岑川再也不用因为没钱接受其他魔修的救济嘲讽。
池篝村的学堂要塌时,温盛元慌了,去找金蛸。
他这几年赚钱一直顺利,仗着有金蛸保佑,没想过真的会出事。
金蛸眯起眼说:“没事,我能解决,真要塌的时候制造一场灾难,装成天灾就好了。”
温盛元却退缩了,回家后,先是斥巨资往家里囤了不少救灾的东西,发现还是缓解不了心里的罪恶,他决定要去找村长坦白,把自己承包过的所有项目都推翻重建。
金蛸怎么会允许,半路让章鱼守卫把他抓了回来。
温盛元说:“我只是想赚钱,不想害人!”
金蛸大笑,笑得潭水翻腾,问他:“温老板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哪能又要来快财,又要良心安呢?”
他把触手缠绕到温盛元脖颈,汲取他的最后一丝欲念,低声蛊惑,“你现在去坦白了,你妻子会怎么看你?你赚到的钱怎么办?你甘愿跟以前一样当穷鬼吗?”
当然不甘愿,他也根本不敢让岑川知道这一切。
温盛元目光呆滞地离开金潭山,走到存放黄金的庄园。
这个庄园是他和岑川初见时那伙强盗的据点,他有钱后把这里买了下来。
他因为岑川在恶人窟里仗义执刀的模样爱上她,最后自己却变成了谋财害命的恶人。
池篝村正在受灾,金蛸在帮他消除罪恶,耳边似乎能听到村民的求救哭嚎。
温盛元站在庄园里看着满院的黄金,想到被岑川知道后的样子,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终于彻底崩溃。
他选择自我了断,没有胆量等岑川的刀来审判他。
……
凌无朝的余光看见萨谟走进山庄,拽出了岑川。
又见叶泠非跟沈越冥告别,嵇家兄弟主动去送他。
接着看见沈越冥跟两个护法把山庄里的黄金归置好,一起抬上了巨鹰的背。
凌无朝什么都看得见,但他一直没动。
他第一次吸取人的欲念,不懂怎么消解,只能低垂着头坐在墙角,任它们在脑海翻腾。
他拦截了好多人的欲念,脑海里闪过沈郎的身影,看见他如痴如狂,上下求索,在破坏,在争吵,每一幕都压抑着极度的愤怒与烦躁。
成神好像是很难的事,让他求而不得,深陷痛苦。
那时叶泠非故意问沈越冥的欲念,沈越冥根本没有瞒凌无朝,悄声跟他说:“我想当神仙。”
可落仙大陆上没有神仙,凌无朝也不知道能怎么帮助他。
忽然有人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抬头,发现已经是落日时分,沈越冥站在他面前,背对着太阳,怀里抱着不少山楂。
“野生的,还没尝。”沈越冥拿一颗给他,“你吃吗?”
凌无朝接过,咬了一口,摇摇头,“对你来说不够酸。”
沈越冥在他身边坐下,也尝了一颗,确实不怎么样。
他掌心聚起灵光,去凌无朝脑袋上轻轻拍,见凌无朝疑惑,笑道:“我看你在这儿发了好久呆,试试能不能把那些多余的欲念拍出来,你要这些没用,留着心烦。”
凌无朝脑袋朝他靠近了些,轻声问:“你要当神仙,我能帮你吗?”
“不用,那是我在话本外面的事,跟你没关系。”
凌无朝垂下眼,沈越冥叹了口气,又补充:“而且我都失败了,该接受现实,人总有一些完不成的梦想。”
拍脑袋能把那些欲念拍出来,沈越冥专心拍着,凌无朝又向他挪近了些,“我从那些欲念里看到,你很不开心,想抱抱你。”
“这话是对你的沈郎说,还是对我说?”
其实对凌无朝来讲没有分别,他回道:“对你说。”
“嗯。”
沈越冥给他拍好了脑袋,拽他起身,等他来抱。
凌无朝现在有双臂了,环住他的腰,把他带进怀里。
柔软的银发蹭到耳侧,机械手轻轻覆在他背上,沈越冥听见耳边温声说:“不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
沈越冥双眼微微睁大,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脑海中闪过模糊的场景,似乎也有这样轻柔的怀抱,少年眉目温柔,枕在他肩膀,“不开心的时候要找我,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开心。”
“凌无朝,”沈越冥呼吸有些急促,抬起一只手,虚虚搭在他腰上,“你这样太暧昧,我不想抱了。”
“才一会儿,”凌无朝脑袋在他肩膀蹭了蹭,“我不想松开。”
沈越冥莫名其妙就急了,也不推他,只动嘴说:“你跟我撒娇没用!好兄弟的拥抱要铿锵有力,不是你这样的!”
“我们又不是好兄弟。”
“……我刚才还跟你确认了,你的想抱抱是对我说。”
“是你,”凌无朝手臂还是收紧了些,感受到他胸膛里跳得过快的心脏,弯唇道,“沈郎。”
沈越冥:“你等着,我把你的恋爱脑挖出来下火锅。”
“你不想抱,为什么不推开我?”
因为推不开,抱起来很舒服,沈越冥的身体已经叛变,只有这张嘴还属于自己。
“推开你怕打击你,给你个机会,自己松手。”
“我现在如果亲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拒绝?”
“你敢。”沈越冥寒笑,“你夺我初吻,我跟你拼命。”
凌无朝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乐趣,微微挪开脑袋,维持着拥抱的距离和他对视,轻笑道:“沈郎这样,很纯情,很可爱,我现在就想夺走你的初吻。”
沈越冥还要跟他呛声,忽然感到一股诡异的、被窥视的感觉,前方的幽林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悄悄看他们。
沈越冥越过凌无朝的肩膀凝目去看,忽然有个身影从他眼前一荡而过——那身影飘忽削瘦,似鬼似魅,有着一双冷气森森的黑瞳,对视的瞬间,他背上霎时爬满寒意。
这是个郊外的山林,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色昏暗,周遭寂静,沈越冥怕鬼,对这些东西实在敏感,现在只有怀里这个温暖的活人能让他保持冷静。
“凌无朝,”他低声说,“有鬼,我刚才跟它对上眼了,它要是缠上我,你得保护我。”
凌无朝却表现得很冷静,轻声说:“刚才铃铃铛铛唱了鬼渊的歌,本来就容易招来鬼族,它们都很胆小,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还吓我,”沈越冥恶声嘀咕,“我也很胆小!”
“所以我当初没有留下铃铃铛铛,有它们在的话,会很容易招来同族。”
沈越冥问:“为什么,你的沈郎也怕鬼?”
“沈郎怕不怕鬼,自己不知道吗?”
沈越冥不说话了。
后来天色更黑,他实在不想待在这地方,催着凌无朝走。
巨鹰借给楚桐和邱竹歌两位护法搬运金子,一时回不来,两人步行走了一会儿,沈越冥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他又不想回头看,弹了下魔皇大人的机械手。
“老大,你去交涉一下,让后面那位别跟着我们了。”
凌无朝正跟落在手上的小鸟说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人家顺路而已,不是故意跟我们。”
“真看到它了?”沈越冥低声问,“长得怎么样,吓人吗?”
凌无朝告别了小鸟,机械手轻轻牵住他的小指,“你不要这样问,它离得很近,能听见的。”
说着,沈越冥就感到身侧多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他干脆闭上眼,强作淡定道:“哦,我是不该这么问,无意冒犯。”
他刻意放慢脚步,想等这鬼族快他们几步经过,可那阴冷气息一直绕在周身,这位似乎在跟他们并行。
凌无朝这时松开了牵他小指的手,他想也没想又立刻勾上,接着耳边听到一声轻笑。
“你想牵手吗?”凌无朝问。
沈越冥不理他,闭着眼跟他走。
后来凌无朝还是强行抽出了机械手,绕到他另一边,帮他阻隔了那道阴冷的气息。
沈越冥拽住魔皇大人的袖子,听凌无朝跟那鬼族交涉。
那鬼族说它们平时都避人,第一次见到沈越冥这样好吓的,实在新奇,就想多观察一会儿。
它声音也是那种冷森森的、有气无力的、缥缈诡异的颤音,沈越冥听着难受,又听凌无朝问:“我郎君实在害怕,你能不能先行一步?”
那鬼族不愿意,它看凌无朝脾气也好,觉得这是两个好惹的软柿子,寒笑一声张开双臂就想往沈越冥背上爬。
下一瞬,魔气卷着它的腰向上一甩,送了他一程。
沈越冥顿时感觉周身不冷了,睁开眼问:“请走了?”
“嗯。”
凌无朝还被他扯着袖子,低头看,把手给他,“还要牵吗?”
沈越冥:“不要。”
“有人托小鸟来了信,我们明天去兽人城见几个朋友。”凌无朝问他,“寻鹰走了,我该怎么介绍你?”
“没拜把子的好兄弟。”
“好。”
沈越冥看他一眼,“这么爽快?”
凌无朝也在看他,轻笑,“嗯。”
沈越冥总觉得他这个笑有些深意,又没品出来,半路碰到来接的巨鹰,先回了魔域。
小岱也被带回了魔域,正和大白狗玩,沈越冥第一次见她,被她一句脱口而出的“好帅!”夸得心花怒放,带她往树上飞,去赏高处的月亮。
凌无朝刚进魔域就径直回了房,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
沈越冥带嘴甜的小孩看了会儿月亮,让她去睡觉。
小岱打着哈欠摇头,“娘亲和干爹在说话,还没过来接我呢。”
沈越冥知道岑川正在萨谟房里,挑眉,“你干爹是萨山主?”
“是啊,不过我没见过他几次,娘亲每次都让我喊他干爹。”
沈越冥领她去找娘,刚到万劫山顶就听见萨谟阁楼里传来一阵大哭,他一愣,当即捂住小岱耳朵,楚桐守在门口,见他带孩子上来了也是一惊,推着他俩一起往山下走,低声问:“干嘛呢?”
“这么晚该睡觉了,娘不在她不睡。”沈越冥也压低声音问,“岑川一直在萨山主房里?”
楚桐点头,叹了口气,“老萨今晚要把家里所有钱给她理清楚,明天一早去繁州城里,该赔的赔,该捐的捐,让她彻底断了跟凡人城的来往。”
“这孩子呢?”
楚桐想了想,“没事,小孩儿撒娇,老萨受不住,她以后就住在魔域。”
她抱起昏昏欲睡的小岱,“走喽,姨陪你睡觉。”
沈越冥也要回房休息,刚走到门口,就被魔皇大人邀进了房里。
桌面上有一个打开的小盒子,里面是没用完的神界仙参,凌无朝切割了一小块下来,把它们分成三部分摆在桌上。
沈越冥落座后问:“我身上有哪儿残缺了?”
“没有,”凌无朝垂眼,专心揉捏着那三块小小的仙参,“明天要去兽人城见朋友。”
“你跟我说过了。”
“那些朋友对人形魔修会防备,若是兽人,会比较好亲近。”
沈越冥:“你也不是兽人。”
“我是熟脸,没关系。”凌无朝向他坐近了些,“他们几位在兽人里号召力比较强,原本我们能聊下,让魔域与兽人城亲近,萨山主回来后就不行了。”
沈越冥盯着他手里的仙参看,不知道他要干嘛,先回道:“萨谟是个脾气古怪的地头蛇,咱们也是身不由己,明天跟你那几个兽人朋友好好聊聊。”
“嗯,我觉得,明日你最好换个讨巧的形象去认识他们。”
沈越冥挑眉,“什么?”
凌无朝把手里两小块仙参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沾上他一点点神魂,在手中化出形状,捏起来向他展示,微笑道:“一只变异的狐兽人,怎么样?”
“……”
沈越冥看着魔皇手里那两只毛绒绒的、黑色的狐耳,又看凌无朝侧颊那点因为兴奋而浮起的红晕,最后看向桌上那块一看就是要做尾巴的仙参,憋了半晌,憋出四个字。
“诡计多端。”
第24章 狐耳 “尾巴这么私密……”……
仙参捏成的狐耳可以自动与身体融合, 沈越冥只觉发顶一痒,头上便多出了两只黑色绒耳。
他坐在椅子上,凌无朝站在他身前, 手掌专心团着他的耳朵, 给狐耳团出漂亮又自然的形状, 后撤两步, 嘴角含笑看着他。
——这是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在做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本来昨晚就要试戴新耳朵,当时沈越冥见他脸红得实在可疑, 又是深夜,两人共处一室,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沈越冥打着哈欠说困了,跟他告别, 脚底抹油就溜回了自己房间。
今早刚过来,就听凌无朝说, 昨夜没留他,是因为尾巴还没准备好。
“一定要有尾巴?”沈越冥弹了下自己脑袋上的狐耳, 本来新长了耳朵就别扭, 再来条尾巴,他怕到时候不会走路。
凌无朝已经捧着化出形的大尾巴朝他走近了, 笑道:“你见过狐狸不长尾巴吗?”
刚团好的耳朵被他弹乱了,凌无朝又上手捏了几下,给他恢复,接着垂下眼,轻声说:“起来,手撑到桌上。”
“尾巴这么私密……”沈越冥起身, 朝他伸手,“我自己戴。”
凌无朝不给他,抓住他的手往桌上放,温声道:“仙参一接触身体,就会让尾巴长上去,你自己戴,可能会戴歪或者戴反,那你今天出门的形象,就是一个长着畸形尾巴的狐兽人。”
“我们短时间内准备不出第二条尾巴,还是我帮你更稳妥一些。”
话听着正正经经有理有据,真实目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沈越冥心里冷笑了声,“凌无朝。”
“怎么了?”
“就一个要求,别脱我裤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好。”
尾巴生长的地方属实敏感,凌无朝将他的上衣撩起一部分,手指顺着后腰的位置向下,滑动至尾椎上面一小块皮肤,轻按,“这里。”
“嗯,”沈越冥露出的后腰凉,被他手指划过的地方痒,催促道,“快点儿。”
尾椎处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那条黑绒绒的大尾巴刚接触到皮肤便倏地与他的身体连接,欢快地在身后甩动。
沈越冥觉得哪儿不对,伸手一摸,本来要发火,结果没憋住,先笑了出来,“你是不是有病,让你别脱我裤子,你在我裤子上开了个洞。”
“衣服上开一个很小的洞,用来放尾巴,兽人都是这样的。”凌无朝顺了顺他的尾巴,帮它平静下来,“这样舒服一些。”
“行。”沈越冥转过身,站好给他看,“配置全了,我现在像一个变异狐兽人了吗?”
“嗯。”凌无朝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弯起唇,“毛绒绒,可爱。”
顿了顿,又补充:“那些兽人朋友会喜欢你这个新形象。”
沈越冥都不屑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就是看他这样开心。
魔皇大人难得有心情寻乐子,沈越冥不会扫他的兴。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沈越冥:“进。”
嵇玄珂来找沈越冥,进门后看到他的狐耳一愣,眼睛瞬间就黏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越冥的耳朵看,凌无朝唇角没了笑意,在桌前坐下。
沈越冥朝他招招手,“玄珂,来。”
叶泠非是个心眼浅的,嵇家兄弟要送他,他就真的乐乐呵呵带人同行,快到家门口了才意识到不太对,急忙跟两位新朋友告别。
送他回家的路上,嵇玄珂三言两语就从他嘴里套出不少兽族的信息。
“老兽主意外过世,现在隐兽潭很乱,不少兽族往外跑,叶泠非此次除掉祸蛸,通过考验,回去就要即位。”
嵇玄珂在沈越冥身前站定,微微仰头,盯着他头顶的耳朵。
“我让他当了兽主后多跟魔域来往,他很开心,给了我们传信用的龟壳。”
沈越冥点头,发顶绒耳跟着晃。
“好,你跟你哥,有空就约他吃吃饭喝喝酒,先维持着关系,看他这个小兽主能不能在隐兽潭站稳脚跟。”
沈越冥坐下给自己倒水,对凌无朝说:“本来没打算跟兽族交朋友,但是这个小叶,不接触一下总觉得亏了。”
“嗯。”凌无朝把盘子里的酸果推给他。
沈越冥准备挑个最红的吃,他低头挑,身后的嵇玄珂不动声色靠近,悄悄伸出手,朝他的耳朵去。
不等碰到,就被一阵魔气打回,嵇玄珂吃痛,阴着脸瞪凌无朝。
凌无朝垂眼,若无其事地帮沈越冥一起挑果子,耳朵就在眼前,顺便摸了一下。
“痒。”沈越冥头也不抬,惦记起那天吃到的野果,“今天见完你那几个朋友,咱们去金潭山移栽几棵树回来,你还记得在哪儿吧?”
“嗯。先尝尝这些,新买的,也好吃。”
有小鸟来叩窗,栖岚山庄来了信,啾啾叫着等沈越冥来收。
沈越冥挑出来几个红得好看的果子,自己啃一个,给凌无朝一个,又给旁边的嵇玄珂塞了一个,接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接信。
外面阳光不错,他倚在窗边看信,慷慨地给小鸟分享自己的果子。
房内,嵇玄珂恶狠狠啃了口酸果,艰难咽下去,坐到凌无朝旁边,压低嗓音说:“我也要摸。”
“不可以。”
“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师兄。”
凌无朝摇头,“玄珂,耳朵是我给他戴的,你要摸,需要经过我同意。”
嵇玄珂冷脸看他,“那你同意一下。”
凌无朝:“我不同意。”
“你真自私!”
“嗯。”
“……”
他俩越吵声音越大,沈越冥又不是聋子,更别说他脑袋顶还竖着一对灵敏的新耳朵。
他读完信,啃着果子回来。
“走吧魔皇大人,饿了,去找你的兽人朋友吃饭。”
出门时,凌无朝走在前面,沈越冥和嵇玄珂走在后面,脑袋朝他低了一下,用口型跟他说:速摸。
嵇玄珂一喜,瞅准左耳,迅速伸手摸了一下。
沈越冥眼看着他嘴角挂起满足的笑,脚步轻快跑远了。
过了会儿,嵇玄璋悄无声息靠近,搓着手也想摸。
沈越冥刻意放慢脚步,找机会给他也摸了一下。
又过了会儿,偶遇遛孩子的楚桐,两人看见他,眼睛同时一亮,沈越冥干脆蹲下身,又给她俩摸了摸。
凌无朝一直在前面走,没回过头。
等上了巨鹰的背,沈越冥才疑惑,“你今天怎么走这么快?”
“不然你找不到机会给他们摸耳朵。”
沈越冥笑了笑,“人之常情,我看到了也会想摸。魔皇大人这么霸道,还要把我的耳朵圈在你手上?”
凌无朝向他耳朵看,一左一右都被摸过了,变得很乱,一点也没有之前团出来的漂亮自然。
他让沈越冥低下头,重新帮他把耳朵团好,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巨鹰背上朝下面看风景-
沈越冥第一次进兽人城,稀奇地四处看,许多兽人化出的动物头他没见过,问凌无朝,结果都等人走过去了,凌无朝也不回应他。
他这模样在兽人城也稀奇,有好奇的狐兽人凑近,问他怎么能修炼出人脸的。
他说:“因为我是变异体,既不是凡人也不是仙修,既不算人形魔修也不算正经兽人,你可以叫我四不像。”
狐兽人觉得冒犯到他了,连连道歉,又问:“你是第一次来兽人城吗?对这里不熟悉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
他哼哼两声,指指身旁冷漠的银发魔修,“没事儿,我老大把我变成这样的,有事找他,他总不能不理我。”
狐兽人朝他旁边定睛一看,惊喜道:“小凌公子?”
凌无朝微笑点头。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凌无朝打过招呼,沈越冥都习惯了。
狐兽人打完招呼离开了,两人并排走,没人说话。
沈越冥操控尾巴朝凌无朝背上打了一下。
凌无朝忍了三句话没有理他,最终还是开口,“刚才你问的三个,分别是蜥兽人,犴兽人和蝙蝠兽人。”
沈越冥冷哼,“晚了,人都走过去,我对不上脸了。”
“我一会儿看到,再指给你。”
“你不是不理我吗?”
凌无朝捏捏他尾巴,“我不喜欢你给他们摸耳朵,不想说话。”
可连续三句话都没理他,确实有些多了。
他果然是因为这个,沈越冥咳了声,说:“那我下回护好,不给人摸了。”
凌无朝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笑着看他,“好。”
前面就是约定的饭馆,远远看见一个灰狼兽人在门口张望。
凌无朝先叫了他,“望山!”
灰狼兽人朝他的方向看来,眼睛一亮,身后尾巴狂甩,用力挥爪,“这儿!”
他就是伏望山,落仙大陆上最大一座兽人城的城主。
沈越冥朝着前面的狼兽人看,心里疑惑,怎么一见凌无朝就摇尾巴?
两人走近,伏望山也看见了他,整只狼一愣,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问凌无朝:“这是谁?”
沈越冥抢答:“我是一个变异狐兽人,魔皇大人没拜把子的好兄弟。”
听说是“好兄弟”,伏望山松了口气,一只狼爪推着凌无朝的背朝里走,另一只狼爪按了下沈越冥头顶的耳朵,低声问:“你是怎么变异的?”
狐耳被按塌又竖起来,沈越冥挑眉,“你感兴趣?”
伏望山点头,眼神似有若无向凌无朝看去,“我要是变得出人脸,就能……”
他挠挠耳朵,略显羞涩地低下头,尾巴在身后甩成了螺旋桨。
沈越冥:“懂了。”
是朵桃花。
伏望山领他们到二楼雅间,厢房内已经坐了三个兽人。
最里面的花蛇兽人笑眯眯朝他们招手,她一袭花裙,身体是蛇,盘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桌面,手臂被蛇皮覆盖,长满鳞片,指甲是漂亮的绯花蔻丹。
她的蛇瞳在银发魔修脸上定了一下,笑容明媚,“初次见面,我是小花,久仰魔皇大名,这次是缠着望山带我来的,你不介意吧?”
她旁边一个白猫兽人接话:“肯定不介意啊,小凌自己也带了新朋友来。”
屋里竟然有个不认识的蛇兽人,凌无朝瞳孔微缩,下意识拽住沈越冥的袖子,面上却不显,朝花蛇微笑道:“你好。”
沈越冥视线从花蛇兽人脸上扫过,笑道:“初次见面,我是小狐。”
伏望山插话:“他是个变异狐兽人。”
他不讲真名,也没人说什么,花蛇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吐着信子请魔皇来坐。
沈越冥先一步过去挨她坐下,接着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魔皇说:“来。”
花蛇:“……”
沈越冥的耳朵被伏望山拍乱了,凌无朝落座后让他低头,给他团耳朵。
刚说了不给人摸耳朵,又被弄乱,沈越冥想着解释一下,低声说:“他抬爪太快,我没防住。”
“嗯,没事。”
离他们最远的是个黑猩兽人,他块头很大,一直趴在桌上睡觉,刚起来就看到这幕,哑着嗓子开口:“小凌,寻鹰刚走,你身边就有新人了?”
白猫笑道:“小凌现在是魔皇,想要什么新人找不到?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这位小狐啊,有七分像寻鹰!”
黑猩大笑,又猛然收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将面前的筷子震落。
伏望山喝道:“老猩!”
黑猩没再说什么,黑沉着脸,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这几个朋友态度不善,团好了耳朵,沈越冥抬起头。
“猫兄说得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魔皇大人现在统领魔域,日理万机,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怀念死人?”
他这么直接说出来,白猫一愣:“你……”
“我是魔皇的新朋友,正帮他适应当魔皇的生活,想让他迈入新阶段,几位多年老友还没我觉悟高?”
“那你们想让他怎么样,消沉绝望,茶不思饭不想,每天以泪洗面,李寻鹰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黑猩重重放下酒碗。
“没有没有,狐兄这话说的……”白猫急忙起身,从旁边给黑猩拿了双新筷子,猫爪搭在他肩上使劲按住,笑道,“小凌能走出来,我们肯定开心,何况他现在是魔皇,魔域有了咱们自己人,这是好事,好事。”
沈越冥不依不饶,笑了声,“既然是好事,两位说话怎么夹枪带棒,你们这回请他来是叙旧,还是专要挑他的刺?”
黑猩沉声道:“你少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俩的关系,寻鹰刚走他就找新情人,显得他们以前的感情像笑话!”
沈越冥大骇,头顶狐耳都跟着抖,“我是魔皇的好兄弟,什么时候成他情人了?”
黑猩皱眉:“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不是,我俩过几天还准备拜把子。”他撞撞凌无朝的肩,“是吧?”
凌无朝不出声,低头夹菜。
“小凌,你怎么不说话?”白猫问。
沈越冥在桌子下捏了把他大腿,让他别乱说。
凌无朝顺势握住他的手,垂眼看着桌上一道盐焗虾,轻声说:“寻鹰爱吃。”
接着,把自己面前满满一盘菜朝旁边的空位推去。
众人凝目一看,全是李寻鹰爱吃的菜。
他刚才闷头不语,是在给亡夫夹菜,想象他还在自己身边。
这恋爱脑犯得恰到好处,黑猩的手颤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丝愧疚,“小凌,你……哎!”
他埋头倒酒,单手握拳捶了下大腿,低声自语:“老猩,你真该死啊!”
沈越冥使劲把自己手从凌无朝手心抽出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会过去的。”
黑猩端起一碗酒,“啥也不说了兄弟,误会你俩了,我自罚一杯。”
沈越冥当然不会让他自己喝,拉魔皇起身,跟他共饮。
酒过三巡,黑猩兽人已经喝到了他们这边,歪歪扭扭揽着凌无朝的肩,捶着胸口道:“寻鹰、是我兄弟!他走了,以后小凌你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
伏望山也往这边凑,卡着黑猩胳膊不让他揽,“就是,寻鹰走了,还有我们,好兄弟,两肋插刀!”
凌无朝没少喝,却一点不醉,笑道:“多谢。”
一边跟他们碰着杯,还能抽空把剥好的虾放到沈越冥盘里。
沈越冥怀疑他的酒量,低声问对面的白猫兽人:“他喝醉过没?”
“没,他能把我们一桌人喝趴,以前都是寻鹰大醉,他把人带回去。”
白猫感叹,“小凌酒量不减当年啊!”
说着,他也来了劲,拿着酒杯凑过去一起喝。
桌子这边只剩沈越冥跟花蛇兽人。
花蛇一直想过去跟魔皇喝,可沈越冥挡在中间,总半路拦下她的酒杯。
花蛇瞪他一眼,不满地吐信子,跟沈越冥说:“你怎么回事?我跟魔皇约好的,你别影响我们交朋友。”
沈越冥笑了声,慢悠悠吃虾,“你们不是初次见面吗,怎么成约好的了?”
“我跟魔皇的私密联系,能让你知道?”
“私密联系,是指那两张排名一千位的号码牌?”
花蛇一惊,眼神飘忽,信子狂吐,拽着他走到窗边,远离屋里几人,悄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魔皇的贴身小弟,他对外的往来信件都是我经手。”
“就在我们出门前,收到一封来自栖岚山庄的信,上面说,一会儿见,可我们并没有相约,哪来的一会儿见?”
他声音放到最轻,盯着花蛇的脸,自己也觉得惊奇,笑道:“我真没想到,祝庄主,你竟然会是个兽人。”
花蛇把手指举到唇前,低声道:“嘘!叫我小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沈越冥挑眉,“为什么?”
“没有原因,现在我只是小花!”
沈越冥还是觉得奇怪,如果祝鸢是个兽人,岑川当初跟他讲到栖岚山庄时不可能不提。
他把手里这杯酒敬花蛇,碰杯时低声问:“你不会是套了张蛇皮,假扮兽人接近我们魔皇大人吧?”
“怎么可能,”花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胳膊给他,“你摸,看是不是真蛇皮。”
沈越冥也没客气,捻起她胳膊上的皮感受了一下,眯起眼:“方便验验你脑袋吗?”
花蛇把蛇头伸给他,沈越冥盯着细看了会儿,又上手按了她头顶的鳞片,彻底信服,“好吧,的确是条真蛇。”
他现在怀疑祝鸢是不是故意派人来耍他们。
花蛇得意地吐着信子,“这下信了吧?你让开,我去跟魔皇喝两杯。”
“跟我喝,他外交这块一向是我负责。”
花蛇就要跟魔皇喝,沈越冥把她拦在窗前,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
后来双方都急了,沈越冥一拍花蛇的肩,让她站定,沉声说:“他怕蛇!”
凌无朝怕章鱼时就拽他袖子,怕蛇还拽他袖子,沈越冥本来想笑他,转念一想,他怕鬼的时候也拽了魔皇大人袖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花蛇一愣,抬起手摸摸自己脸,“他怕蛇?”
“嗯,”沈越冥倚在窗边向外看,“祝庄主有什么话跟我说吧,我们魔皇大人脸皮薄,你坚持的话,他会忍着害怕跟你交朋友。”
花蛇不语,看着窗外场景沉思。
厢房内,伏望山挤在凌无朝身边,看着窗边窃窃私语你推我搡的两人,惊道:“这哥们儿想干嘛?小花可是我新认的妹子!”
黑猩大喜,双臂兴奋地捶着自己胸脯,“好!好!他喜欢女人就好,小凌安全!寻鹰,你安心去吧,兄弟替你守着爱情!欧吼!”
白猫攥着酒杯,死死盯着那边,恨声咬牙:“为什么!黑毛更帅吗?她不喜欢白的吗?白的多可爱啊!”
语罢,一脑袋栽到桌上。
他们都醉得差不多了,挤在一起哼唧,凌无朝耳边一时哭笑齐发,闹腾不堪。
忽然,花蛇把窗户推到最大,嗖一下跳窗,把沈越冥吓一跳,下意识抓她,只抓到一段滑溜溜的蛇尾。
花蛇跳下去就灵活地游远,朝楼上挥着胳膊喊:“一会儿见——!”
沈越冥还没缓过来,朝窗外遥遥骂她一句,“你有病吧!”
他拍着胸口回到桌前,凌无朝在剥最后一个虾,旁边三个都醉趴在桌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时,一只灰狼手臂冒出来,不偏不倚揽上了凌无朝的肩膀。
凌无朝肩膀动了动,没把它甩下去,沈越冥走近,刚抓起那只手臂就被反手握住,灰狼醉意朦胧,脸对着他,嘴里喃喃:“寻鹰……”
他一愣,凌无朝也停下剥虾的手,惊讶地偏头看。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嗷呜呜呜”的哭声,伏望山紧紧抓着沈越冥的手,说起了醉话,“我好想你啊!寻鹰,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呜呜……”
沈越冥松口气,另一只手上去,准备强行把这狼爪子扒开。
凌无朝剥好虾,蘸了料汁,喂到他嘴边。
沈越冥双手都在跟狼爪子抗衡,只能用嘴接住魔皇大人的好意,夸道:“这虾不错,一会儿去后厨问问,往魔域也养点。”
“呜呜……寻鹰,我对不住你啊!我叫你一声大哥,却没忍住,对大嫂犯了错……”
“咳咳咳!”
沈越冥一口虾没咽下去,呛得猛咳,凌无朝给他倒了杯酒。
他接过酒来喝,笑道:“大嫂,望山兄对你是真爱啊。”
沈越冥很不喜欢那个李寻鹰,李寻鹰头上带点绿,他乐得看戏。
于是他拍拍狼脸,凑到伏望山耳边幽声道:“没事,大哥已经走了,大嫂现在单身,就应该托付给一只值得信赖的狼,相信大哥在天上也会祝福你们……”
他正说着,尾巴根就被凌无朝整个圈住,轻轻一攥。
他倒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身子,只觉得从被攥住的地方开始,一阵怪异的麻痒蹿至全身,发顶的耳朵都在跟着轻颤。
“凌无朝,”他呼吸有些急,回头看,“你干嘛呢?松开。”
“望山对我有误会,他要找当初的救命恩人,错认成我了。这个寻鹰是知道的。”
凌无朝轻声向他解释,手攥着他的尾巴根没有松开。
“哦,误会就误会,你先松手……”
沈越冥浑身难受,忽然又一个激灵,被迫后撤两步,凌无朝直接圈着他尾巴根用力,从身后贴近他,“而且,我不是单身。”
沈越冥冷哼,“你就是单身。”
凌无朝向他发顶狐耳吹了口气,耳尖一惊,颤得更厉害了。
“沈郎,”他把唇贴近狐耳,轻声说,“我不和别人在一起。”
沈越冥的这双新耳朵十分灵敏,不论是凌无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还是他那点缱绻勾人的尾音,都能接收得明明白白。
尾根被捏着,凌无朝贴他贴得很近,狐尾艰难地挤在两人身体之间。
沈越冥冷静了一会儿,心平气和道:“先放开,有什么话,面对面说。”
“我已经说完了,我不是单身,还有,我不和别人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你放开吧。”
凌无朝不松手,沈越冥等了会儿,问:“又怎么了?”
凌无朝在盯着那对狐耳看,脸颊微红,呼吸有些急,“我能咬一口吗?”
“……”
这天杀的恋爱脑……不要脸的死断袖!
沈越冥咬牙:“你说呢?”
左耳传来轻微的刺痛,带着些舌尖撩过的湿润,凌无朝不给他任何准备,实打实地一口咬了下去。
紧接着撤开牙齿,松开他的尾巴,轻笑道:“很美味。”
沈越冥生无可恋地抬手摸摸自己左耳那个牙印,凌无朝还想揉他绒尾前端最蓬松的部位,沈越冥把尾巴从他手里抢回来,摔门而出。
门刚摔上,又打开,沈越冥站在门边,面无表情指着屋里三个醉鬼问:“他们怎么办?”
后来还是跟魔皇大人协作,把三人运到最近的客栈,要了一间超级大床房,让他们排排躺好。
凌无朝打开窗户,唤了两只小鸟守在屋里照看,他们暂时不离开兽人城,屋里有事了小鸟可以随时找他们。
阳光照洒进来,沈越冥扒着左侧狐耳,对着屋里的镜子观察上面的牙印。
凌无朝从他身后靠近,要给他团耳朵,沈越冥抓住他的手,“你别碰。”
“耳朵都被你弄乱了。”
“那你也别碰。”
沈越冥还在气头上,故意把右耳也弄乱,顶着一对乱糟糟的耳朵在凌无朝面前晃。
凌无朝忍得难受,想强行上手,总能被他拦住或躲开。
沈越冥冲他笑,语气得意,“凌无朝,我不让着你,你碰得到我吗?”
“沈郎总会让着我的。”凌无朝向他走近一步,“太乱了,让我摸摸。”
沈越冥直接翻窗跳到街上,遥遥朝楼上人挥手。
凌无朝要来抓他,他仗着街市热闹,隐入人群中。
沈越冥一个人乱逛,路上想买串糖葫芦,他说要最酸的,那老板以为他是找茬的,护着糖葫芦说:“我这儿不卖酸的,纯甜!”
“不可能,有几串一看就酸,就上面那串,你给我。”
老板怕他讹人,不卖给他,扛着糖葫芦串就跑,他追了几步没追上,决定算了,又不是非吃不可。
满街兽脸看久了,他有点晕兽,四处搜寻着想找张人脸看,当然,那张人脸最好不要是凌无朝。
一想起凌无朝耳朵就痒,尾巴也跟着有奇怪的感觉。
他让着凌无朝才答应戴耳尾,为了让魔皇大人开心一下,没想到就这样给了凌无朝底气,让他得寸进尺耍流氓。
路过一家小茶摊时惊鸿一瞥看到张含笑的人脸。
穿花裙的漂亮女人,正撑着下巴和面前的兽人少年对视,她手背朝外,指尖微翘,露出显眼的绯花蔻丹。
沈越冥都走过去了,又退两步退回来,蹲在桌子边观察这女人手上的蔻丹。
他想到小时候爹娘打过最狠的一次架,互相把对方揍得半死,就是因为娘第一次突发奇想染了蔻丹,她很喜欢,握拳头揍人都觉得更有力量。
爹明明看直了眼,非要嘴硬说染的什么鬼东西,看看你手上握兵器的丑陋老茧,那玩意儿才适合你。
沈越冥那时候太小了,不懂娘为什么气红眼,拳头攥得嘎吱响,跟爹打了成亲后最狠的一次架。
后来爹娘分开,又相继离他而去,沈越冥被师兄带大,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就更没机会懂了。
他蹲在这里的模样太过诡异,视线又太过炽热,把对面的少年兽人吓跑了,祝鸢不满,朝前喊道:“怎么走啦!你叫什么呀弟弟?”
沈越冥坐到那少年的位置,很自然地拿起一个茶杯,摆到自己面前。
“这么有缘,祝庄主,我向你请教个事。”
听完他请教的事,祝鸢垂眼,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思索,茶倒完了,也想好了,猜测:“你爹娘不是自由恋爱吧?”
“何止,正道魁首和本地最大的匪帮联姻,千年的死对头。”
祝鸢点头,“这就好解释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婚后日久生情,你娘那时候已经喜欢他了,心里有他,才会在乎他的评价,没得到想要的反馈自然生气,连带着从前对他的讨厌和新生出的那点喜欢,全化作拳头上的力量。”
她说着就兴奋起来,笑着感叹,“所以才会有你说的,揍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一拳一拳都是爱啊……”
沈越冥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爹娘之间是有爱的”,虽然不能细想,但他还挺喜欢。
“祝庄主,我第一个问题问完了,还有……”
他说着就迅捷抬手,抓住某只想往他狐耳上摸的机械手腕,笑了笑,“我说了,凌无朝,我不让你,你碰不到。”
对面的祝鸢惊讶,“魔皇大人是悄无声息瞬移过来的,你这都能发现?”
沈越冥:“嗯,厉害吧?”
凌无朝在他身边坐下,“厉害。”
又说:“耳朵实在太乱了。”
沈越冥:“不准碰。”
凌无朝只好忍下,不往他头顶看。
沈越冥不爱喝茶,把面前的茶推给凌无朝,“祝庄主,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从兽人变成人类模样的?”
祝鸢微笑,无比坦荡。
“因为我不修炼,我的魔气只有一小缕,永远停留在化形和不化形之间,我想当人了,就把那部分魔气压下,想当兽人再放出来——那点量,一根手指头的事。”
“哦……相当于你觉醒了灵田,但你选择当人,放弃提升修为可能会带来的任何好处,是这个意思吧?”
“修炼有什么好处,强大,长生?”祝鸢耸耸肩,“我都不需要,知道人生苦短,寻欢作乐才有意义嘛。”
沈越冥挑眉,“这么通透。”
“是啊,我还考虑到魔皇可能更喜欢魔修,专门化了形来见,没想到他怕蛇。”
祝鸢摸摸自己脸,“也幸好是我,还能换回这张脸蛋见人,其他兽人就没办法了。”
凌无朝喝了沈越冥推来的茶,向祝鸢询问,“祝庄主,你主动来见,是不是有什么事?”
祝鸢摸自己脸的手一顿,上身倏地前倾,双手捧住魔皇大人的机械手,认真道:“是,还请魔皇大人出手相助,救落仙大陆所有美人于水火!”
凌无朝惊讶,“怎么了?”
“近来落仙大陆总有凡人离奇失踪,光我掌管的北域凡人城中,近三个月来,失踪人数就不下百人。”
祝鸢沉声道,“这些失踪的凡人无一例外,全是长相姣好的青年男女,我派人追查,线索寥寥,且全在南域凡人城断了消息。”
沈越冥问:“有什么线索?”
祝鸢松开魔皇的机械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展开给他们看。
“许多人是在家里失踪的,不止一个失踪者的家人见过这个怪物徘徊在自家周围。”
看到那画像上的大水母脑袋,沈越冥冷笑一声,“老熟人了,上次没逮到,让它跑了。”
“你们认识?”祝鸢指着画像上的水母脑袋,“它很张扬,见过它的人大多觉得是闹鬼或哪个魔修,没想到是来踩点拐人的。”
凌无朝说:“它好像格外钟爱貌美的人,我们上次遇到的一个小孩,就险些被它扒走脸皮。”
祝鸢面色凝重,“我们失踪者里并没有小孩,那些青年迄今为止一个也没找回来,若真像你所说,它会扒皮,那恐怕……”
她不再说,这么久过去,恐怕凶多吉少。
沈越冥盯着画像看,“那个小孩的父母大概率也是被它劫走了,怪不得它要问小孩父母好不好看,怕是先看上孩子,才顺着摸到了爹娘。”
“祝庄主,为什么你说,线索都断在了南域凡人城里?”
提起这个,祝鸢气得攥拳,“它喜欢在北域抓人,各个城区都出现过它的身影,我的人追踪它,一进南域就没影,连哪个城区都定位不到。”
“这是在南域有家啊,”沈越冥眯眼,“南域有人失踪吗?”
“有,我不清楚具体数量,但绝对比北域少。”
沈越冥拿起那副画像,“它这是知道在自家犯案容易被抓,专门跑到别人家。祝庄主,查了三个月没下落,这期间一直有人失踪,你怎么现在才找人求助?”
“我……”祝鸢有些自责地垂下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他。
三个月属实太长,沈越冥还要说些什么,凌无朝按住他的手。
“因为无人可找,凡人城的事一向是自己处理,魔域和天魁城都不会插手,栖岚山庄收人百无禁忌,祝庄主手下想必也有不少可用的修者,连他们都追查不到,这才彻底没办法了。”
祝鸢点头,“嗯,只管凡人,我的山庄绰绰有余,如今的落仙大陆人员混杂,很多事确实力不从心。”
“实不相瞒,先前魔皇大人给我发信,我还只当你是闹着玩,我们山庄也确实不想莫名其妙跟魔域结交,这才给你排了号。”
“直到上回池篝村救灾魔域帮了大忙,这次又助繁州城除掉金蛸,我才下定决心向你们求助。”
她再次握住魔皇的机械手,恳切道:“魔皇大人,我从你给我的每封信的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你时而是个平易近人的魔皇,时而是个杀伐决断的大魔头,时而又是胸怀天下的魔域之主,你是个多面的人,没人能看破真正的你……”
“……祝庄主,”凌无朝不得已打断她,“所有信都不是我写的。”
沈越冥咳了声,举起手,“魔皇大人给你的所有信,都是我代笔。”
祝鸢面不改色收回手,对沈越冥恳切道:“你是个有趣的人,跟你写信很开心。”
沈越冥:“彼此彼此,其实我也想当一个多面的、复杂的人。”
祝鸢:“其实我看出来了,你在信里很努力地展现自己,只是太用力,适得其反了,我曾经也怀疑过写信者的精神状态。”
沈越冥:“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上魔皇了。他写的就是多面复杂,我写的就是太用力。”
沈越冥把手给她,“为什么不握我的手?”
“……”
祝鸢移开眼,小声嗡嗡道:“确实不喜欢你这款。”
胜负欲作祟,沈越冥也跟着小声嗡嗡,“没事儿,魔皇大人喜欢我这款。”
祝鸢一惊:“啊?”
凌无朝轻笑,顺了顺他甩在身后的尾巴。
沈越冥让她收起那张画像,“我们去趟南域,探探这只水母的老巢。”
“好!我回去就把线索整合给你们,不过我们定位不到具体的城镇,追查起来可能困难些。”
凌无朝思索片刻,“无妨,我们这边也有个线索。”
沈越冥问:“迎仙镇?”
“嗯。”
沈越冥笑,“好啊,去一趟,还能见见那个姑娘。”
凌无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告别了祝鸢,两人并肩在城里走,沈越冥会躲,凌无朝牵不到他的手,就轻轻拽他的袖子。
“沈郎,”他说,“你不要喜欢姑娘。”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喜欢男人不也控制不了?”
“你也喜欢男人。”
“我不……”沈越冥瞥他一眼,停顿,“不跟你说了。”
“凌无朝,你别哭。”总爱流一些莫名其妙的眼泪。
“没有。”
“没有你怎么低着头?你抬头,我看看。”
凌无朝抬眼,对视上的瞬间,沈越冥心头微微一颤。
凌无朝的眼神一向温柔平和,调戏人时会变得缱绻多情,此刻那双红眸却紧锁住他,翻涌着怪异的、毫不遮掩的情绪,像是难过,像是生气。
凌无朝眼尾泄出漆黑的魔气,混着肉眼可见的电流,沈越冥感觉到魔皇全身的气息都躁动起来。
他眯了眯眼,问:“凌无朝,你现在心情很不好?”
凌无朝视线放到他发顶的耳朵上,“太乱了。”
乱了很久,这对耳朵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在沈郎身上维持最漂亮的样子。
“哦,”沈越冥带他向前走,避开闹市,走到人少的地方,“那你想摸吗?”
“嗯。”凌无朝还拽着他的衣袖,视线没从他头顶的耳朵上移开过,“给我摸一下。”
停了停,改口,“两下。”
轻轻摸两下,就可以恢复这对漂亮的耳朵。
沈越冥在一棵树下止步,指指前面:“那儿有个卖糖葫芦的,你把最上面那串买下来,我想吃。”
凌无朝抬眸去看,果然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身影,他弯起唇,“好。”
又说:“那你等我。”
“嗯。”
银发魔修脚步轻快向前去,叫住卖糖葫芦的兽人,拿下最上面那串,低头付钱。
全程嘴角挂着浅笑,眼尾那丝外泄的魔气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消失无踪。
午后的阳光依然温暖,沈越冥站在树下等他,身后狐尾轻甩,一阵微风吹过,带得发顶绒耳轻轻晃动。
凌无朝回来后,把糖葫芦递给他,抬起手来,试探着要摸他耳朵。
沈越冥低头咬了第一口裹着糖衣的山楂球,顺势把耳朵送进了他掌心。
于是凌无朝两只手都覆上去,安心地团着这对耳朵。
他动作轻柔,有时候指尖会划过左耳那个牙印,沈越冥品尝糖葫芦的间隙,还不忘跟他说:“我只戴一天,等今天离开兽人城,就把耳朵尾巴全摘了。”
凌无朝不满他在这种时候提醒自己,本来团好了耳朵,要松手,现在却又不愿放开,恨不得从现在开始一动不动,团耳朵团到今天结束。
沈越冥吃完了第一个,把第二个山楂送到他嘴边,“你吃吗?”
凌无朝咬了一口,“好酸。”
沈越冥问:“胳膊酸吗?”
团个没完,手像是长他耳朵上了。
凌无朝不回应他,沈越冥干脆靠着树坐下,专心吃手上的糖葫芦。
小白鸟在外面玩完,找到了两个主人。
远远看,凌无朝靠在树前,垂落的手放在沈越冥头顶,轻轻拨弄着手边的耳朵,眼底是温暖的笑意。
小白鸟瞅准了另一侧狐耳,叽叽啾啾飞过去,先是狐口夺食,抢了口山楂吃,接着卧到沈越冥发顶,紧贴着那只暖绒绒的黑色狐耳,满足地睡起了觉。
第25章 花吻 凌无朝的嘴唇是不是也这么软?……
繁州城内, 萨谟一早就过来,跟栖岚山庄派来善后的人碰了头。
首富家里清点好的资产已经全部充公,用作繁州城内危楼重建的资金。
栖岚山庄的人一边点着钱, 一边往萨山主身后看, “你们岑护法呢, 她不出来露个面?”
另一人嘲讽道:“怪不得我们赈灾使说, 她家救灾物资囤积不正常,原来根本就是她丈夫引起的天灾,萨山主, 这种人你们魔域还留着……”
萨谟阴鸷的红眸望来,这人猝然住嘴,脊背窜上一阵寒意, 急忙低头干活。
没人再敢提岑护法,萨谟在城里待到黄昏, 远远看见一只巨鹰路过,鹰背上两人拉拉扯扯。
“凌无朝, 你别太过分!”
已经离开兽人城了,沈越冥在鹰背上就要摘掉狐耳狐尾, 凌无朝实在舍不得, 圈着他的尾巴,温声说想让他多戴一会儿。
沈越冥不同意, 他就不松手,嘴里说的话有多软,圈尾巴的力道就有多大。
给沈越冥整得浑身难受,故意挑衅他,摘了两只耳朵,扔进下面一片湖泊。
这样一来凌无朝更舍不得尾巴, 用上了双手,一手圈着尾巴根,一手去顺蓬松的尾巴毛。
他喜欢看沈越冥害羞,想听沈郎被刺激得忍不住叫出来……后来被急红了眼的沈越冥按在鹰背上,卸掉了那只作乱的机械假肢。
沈越冥把假肢塞进他怀里,曲腿压住他另一只手臂,阴着脸摘掉背后的尾巴,不由分说扔了下去。
接着垂下眼,居高临下看着大胆的魔皇,冷声说:“跟我道歉。”
凌无朝躺着看他,夕阳映衬下的侧脸更加俊美,生气也好看。
他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臂,轻声说:“下回……”
“你还想有下回?”沈越冥冷嗤,压他手臂的力道更重,“跟我道歉!”
凌无朝一惊,“下回不戴了吗?”
沈越冥气笑了,“你先跟我道歉!”
“对不起。”凌无朝手腕蹭了蹭他大腿,小心翼翼问,“下回还戴吗?”
他道完歉,沈越冥松了力,从他怀里抢过机械假肢来给他安,冷着脸说:“不戴了。”
凌无朝往下面看了眼,不同于耳朵扔在野外,刚才已经到了城区,沈越冥那么气冲冲把尾巴扔下去,有些危险。
“会不会砸到人?”
“没事,我看准了,下面没人。”
巨鹰刚刚飞过的山头,萨谟迎风而立,面无表情抓下吹到脸上的狐尾。
“男宠,高空抛物,魔皇,纵容无度。”
批判完,他正要扔了这条尾巴,忽而一顿,把狐尾拿到眼前。
只见漆黑的狐狸毛上沾了不少灰白的毛,萨谟眯眼,掌心聚起魔气,逼出了狐尾上沾染的一股狼味儿。
他寒声笑,掌心魔气化出火焰,瞬间吞噬掉这只沾了狼毛的狐尾。
“伏望山……”-
傍晚,巨鹰落地在迎仙镇,这个知名景点的小镇一如既往热闹。
小白鸟飞去玩,沈越冥垂眸思索凌无朝刚刚对他说的话。
“那个餐馆的两个掌柜,称呼水母为‘贵人’,还给了它不少钱……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易?”
“过去问问。”
凌无朝上次来这个热闹的小镇,是一个人逛街,这次终于有了沈郎在身边,手指试探着碰了碰他。
沈越冥低头看了眼,“魔皇大人,好兄弟上街不牵手。”
“勾一下手指呢?”
“不要。”
凌无朝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牵起他的衣袖,“真希望你能快点想起来。”
沈越冥没说什么。
其实两个男人牵衣袖逛街他也觉得别扭,但再拒绝下去,凌无朝心情又会变坏。
路过上次买花灯的地方,凌无朝想要再买一个,沈越冥不解,“不是有一个了?”
“那个是上次过来买的,这回是我们一起买,不一样。”
凌无朝挑了一个桃子形状,问他喜不喜欢。
沈越冥笑着拎到手上,观察这精巧漂亮的小灯,“粉嫩嫩。”
凌无朝付了钱,又带他到上回买山楂的地方,圆润通红的山楂球,没裹糖衣,用黄纸包着,这种的吃起来最酸。
凌无朝付完钱后,拿起一个喂他,沈越冥用手接过,一口咬下去,眼睛微亮。
山楂的味道在嘴里炸开,九分酸里带着一分甜。
凌无朝看出他喜欢,牵起他的袖子往街上走,弯唇道:“从前沈郎吃到这么酸的果子,总要来找我尝,把我拽到没人的地方亲吻,问我受不受得了。”
“其实我受不了酸,但是很想和你一直亲,就说,受得了。”
“于是你每吃一个都来亲我,亲到后面我终于感觉不到酸了,还以为自己练了出来,可下次再吃很酸的东西,还是受不了。”
沈越冥吃着美味的酸果,有心情跟他闲聊,“那是因为你嘴嘬麻了。”
凌无朝轻笑,手指戳了一下沈越冥手里亮着粉光的小桃灯。
“等沈郎想起来,我一定要第一时间亲你。”
沈越冥掂了下那小灯,往他手上轻轻撞,“你这么喜欢他?”
“嗯,”凌无朝向他挨近了很多,手臂隔着衣袖相蹭,轻声说,“我非常喜欢你。”
沈越冥呼吸一滞,手松开,小灯险些落地,还是凌无朝及时接住,又塞回了他手上。
沈越冥讨厌看人谈恋爱,读话本子都避开,倒不是因为他嫉妒……确实是因为他嫉妒。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谈恋爱。
被人喜欢分明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为什么“沈郎”那种人,都有凌无朝这样的傻子喜欢?
远远看见那家餐馆,生意很红火,现在是饭点,门口有不少等位的客人。
他们从门口路过,沈越冥看到那姑娘在里面忙活,又感叹:“真漂亮。”
旁边一个等位的青年应和,“是啊!你说这家人怎么生出这么俊的闺女,我来他家连吃三天了,就为了跟这姑娘多说几句话。”
另一人质疑:“亲生的?不能吧,我看这家两个掌柜都长得……准是领养的闺女!”
那青年摆摆手,“我问过了,就是亲生的。”
有个路过的本地人听到他们讨论,凑过来小声说:“确实是亲生的,就是这闺女小时候没长开,丑了点,后来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长开了……”
这时,有一桌客人吃好了,那姑娘伸出头来招呼下一桌客人,刚好听到这本地人在议论她,原本热情的笑在脸上僵了僵。
看到她,青年霎时眉开眼笑起身,“婉婉,又漂亮啦!”
姑娘听到夸赞又笑弯了眼,嗓音清甜,热情招呼他进去。
沈越冥都走过去了,又回头看,感叹:“脾气看着也不错。凌无朝,你只能喜欢男人吗?不考虑考虑……”
“沈郎,”凌无朝轻声开口,“你再说这种话,我要亲你了。”
沈越冥:“你又亲不到我。”
“魔骨会帮我,让你动弹不得。”
“那又如何?魔骨还是我替你压制的。”
“可你舍不得我疼,”凌无朝向他走近一步,几缕魔气推着他的腰,让他靠到身后的墙上,“我现在吻你,你会撤掉对魔骨的压制来惩罚我吗?”
沈越冥想了会儿,从他手里拿走一个山楂球,“行,我不说了。”
“嗯。”
他靠在墙上不起来,凌无朝就靠到他旁边,垂眸看他手里泛着粉光的小灯。
凌无朝还想一起逛逛,可沈越冥不走了,他只好跟着靠在墙上发呆。
这地方离那餐馆比较近,周围没有其他店,灯照不到,有些黑,也没人到这边来。
沈越冥一直往那餐馆的方向看,后来让凌无朝等在原处,自己过去跟等位的客人聊天。
那姑娘不时会探出头来招呼客人,沈越冥找机会搭上了话,三言两语就把姑娘逗笑。
姑娘听说他不吃饭,专门等她出来聊天,笑嗔他两句,看中了他手里的小灯。
沈越冥一愣,把灯往身后藏。
夜已深,外面没了等位的客人,店里也不忙,姑娘时间充裕,倚在门口向他讨要小灯,不给就作势要回去。
“等等。”沈越冥拦她,思前想后揪了餐馆门口一棵草,变出朵红花来递到她面前。
“再聊会儿。”沈越冥说。
姑娘接了花,又笑开,揪着花瓣问:“你想聊什么?”
沈越冥拿走了小灯,凌无朝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姑娘手里的红花在餐馆的灯下显得格外扎眼。
沈越冥让他在原处等,他就一动不动,可他不想看沈越冥跟姑娘聊天,还送花出去。
花和初吻一样,只给喜欢的人,沈郎的初吻早就给了他,花却可以送任何人。
几缕魔气贴着地面,缓慢朝沈越冥的方向而去,想把沈郎捆缚住,拽回来,按到墙上亲吻,将他自以为的“初吻”夺走。
然而不等魔气靠近,姑娘忽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叫,把花砸到沈越冥脸上,捂着脸边哭边骂他。
餐馆里的大娘闻声迅速出来,把闺女往房里拽,黑着脸对沈越冥说:“赶紧走!赶紧走!”
沈越冥在门口站了会儿,静静观察里面,直到大娘出来第二次驱赶他,他才拎着小灯离开。
地上的魔气在他回来前紧急撤回,凌无朝迎上来问:“怎么了?”
“聊天聊崩了,”沈越冥摸摸刚被花砸过的脸,“看来我不适合跟姑娘聊天。”
“凌无朝,我发现……”
忽然,他定睛一看,刚才砸完他脸掉到地上的那朵花出现在了凌无朝手里。
“你捡它干嘛?”
凌无朝把花收好,“没事。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这姑娘做过整形,刚才跟那些等位的客人聊天,好些本地人路过就插一嘴,说这姑娘以前貌丑,后来才变好看。”
“我跟她说话,开始还好好的,直到我说有个朋友长得不好看,一直想着去哪做做整形,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她就生气了,让我滚。”
凌无朝想了想,“人家既然在意,我们就不该这么直白地问……不太礼貌。”
“嗯。”沈越冥靠墙蹲下,盯着自己手上的小灯看,“我知错了,小凌哥哥,接下来靠你了。”
凌无朝:“……什么?”
“深挖一下她的内心,我估计她整形的事跟水母脱不了干系。”
沈越冥屈指弹了下小灯,叹气,“本来就是你去聊合适,你更招姑娘喜欢。”
凌无朝问:“你找她聊天,是为了打听那只水母?”
“不然呢?”沈越冥看了他一眼,“咱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以为你喜欢那个姑娘,还给她送花。”
话音刚落,沈越冥就变出一朵花,对着他一弹,弹进了他掌心。
凌无朝眸光微动,又听沈越冥笑道:“她要我的灯,我不想给,手边能送的只有花。”
他朝凌无朝伸手,让他把捡的那朵花拿出来,凌无朝不愿意,他又往凌无朝怀里塞了两朵花,“三朵跟你换,快点。”
凌无朝刚拿出来,那朵花就被一阵红色灵光一攥,化为碎屑。
“好了,”沈越冥吹开那些花屑,“这花我多的是,你想要跟我说,不用捡。”
凌无朝靠他蹲下,肩膀和他挨蹭着,“还想要。”
沈越冥揪了手边几根小草,变出花往他怀里弹,怀里的花越来越多,凌无朝的脸也离他越来越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沈郎,”他轻声说,“想亲你……”
话音未落,沈越冥就揪着一朵花怼上了他嘴唇。
柔软的花瓣和嘴唇相触,很像一个温柔的吻。
凌无朝微怔,眼睛垂下,有些不知所措。
沈越冥还捏着花梗转,让花瓣彻底地吻过他嘴唇,借着小灯的光,凑近看他颊边那点红,问:“亲够没有?”
他声音很低,周遭安静,说出的话清晰地传进凌无朝耳中。
凌无朝呼吸有些急,脑袋后撤,沈越冥手里那朵花就追着他吻。
不得已身体也后撤,紧贴到墙上,沈越冥也顺势侧身,跟他面对面,手仍不肯松,花蕊与他的唇瓣厮磨。
“亲够没有?”沈越冥又问。
“够了……”
凌无朝脸热得厉害,声音很轻,那朵花跟他的唇贴得太紧,就连张嘴说话,都会含几片花瓣进嘴里。
沈越冥把花撤开,似乎找到了治他的办法,勾起唇,“凌无朝,你亲朵花都害羞,还老想着亲我……”
凌无朝倏地站起身,摸了摸刚与花亲吻完的唇,也不看沈越冥,启步离开,“我去打听一下水母。”
“嗯。”
他还没走远,沈越冥对着他的背影问:“这花呢,你还要不要?人家初吻可是给了你,你得负责。”
凌无朝脚步顿了一下,“要。”
“……”
沈越冥就是开个玩笑。
他靠坐在墙前,放出一缕灵气,让花漂浮到小桃灯上,对着它看。
柔软的花瓣和凌无朝的嘴唇磨了一遭,变得有些凌乱皱巴。
沈越冥没亲过嘴,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但想想,无非就是嘴唇凑在一起你嘬我,我嘬你。
亲嘴本身大概是没什么好乐的,那为什么谈恋爱的都热衷接吻?
沈越冥想到刚才凌无朝的反应,不过是和花瓣模拟接了个吻,他的呼吸就乱了,脸也变得很红,那双眼睛不敢看人。
小小几番厮磨,轻易就动情。
沈越冥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差不多想通了,接吻没意思,有意思的是接吻时对方的反应,就像凌无朝刚才那样。
凌无朝要是不叫停,沈越冥还会抓着这朵花继续往他唇上蹭,他那样的反应让人满足。
花瓣很柔软,沈越冥想,凌无朝的嘴唇是不是也这么软?
没等细想,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沈越冥,你是个直男!
你可以关注好兄弟的肌肉、好兄弟的力量,甚至好兄弟的臀部有没有型,唯独不该关注好兄弟的嘴唇软不软!
第26章 牵手 一个坚定的、自由的直男。……
凌无朝踏入小餐馆时, 最后一个客人匆匆出门,刚好与他擦肩,嘴里嘀咕着:“好好一个姑娘竟然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一把椅子被狠狠掷向门口, 姑娘带着哭腔的大喊传来, “滚!都给我滚!”
凌无朝出手接住那椅子, 忽然觉得手上一痒, 一只黑色蜘蛛顺着椅子腿爬上了他手背。
凌无朝不喜欢虫子,微微皱眉,正待将它打落, 这蜘蛛却灵活一跳,跳到他侧颈,尖腿扎进他的皮肤。
凌无朝只觉侧颈一阵刺痛, 抬起机械手刚抓到它,正围在女儿身边的大娘就惊呼一声, “小郎君等等!”
大娘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那蜘蛛从凌无朝手里接过, 手指轻点它的背,嘴里念叨着:“祖宗呦,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姑娘也看到了凌无朝, 抹了抹泪,惊道:“是你?”
见女儿平静下来了, 大娘急忙说:“是啊,看多有缘,小郎君又来咱们镇上玩了,婉婉,你可得高兴点。”
姑娘顺了几口气,背过身整理了一下仪容, 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起灿烂的笑:“公子来吃饭吗?”
凌无朝点了点头,姑娘引他落座,拿菜单出来给他介绍上面的菜品。
姑娘嗓音甜美,笑得也热情,凌无朝坐在对面看她,却莫名觉得一阵怪异。
或许是因为她脸上未擦干的泪痕、眼中尚且噙着的难过,她的情绪并没有平复下来,她在极力装得开心。
大娘这时走近,手中捧着那只蜘蛛,“婉婉,这……”
姑娘抬手挡了一下脖子,微笑道:“娘,你回房吧,这位公子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了,我先为他点菜。”
大娘愣了愣,点头:“好,好,那我先回房,等你心情好了再……”
“娘!”她这声又带上了哭腔。
大娘急忙闭嘴,捧着蜘蛛上了楼。
姑娘深呼吸两下,恢复笑容,继续热情地为凌无朝介绍菜品。
凌无朝视线放到菜单上认真听着,姑娘介绍完后,他用机械手指点了上面几道菜,他似乎还有想吃的菜,又怕吃不完,思索要不要再加。
他一心看菜,除了刚坐下时,目光一次也没到姑娘脸上来,姑娘有些疑惑,背过身拿小镜照了照自己脸。
凌无朝在这时点了最后一道菜,特别嘱咐,“不要太辣。”
姑娘忙应声,拿起菜单去了后厨。
菜上齐后,凌无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的有些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姑娘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没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下。
凌无朝点了自己想吃的菜,拿起筷子就专注地吃,似乎他过来就只为吃饭。
姑娘坐在对面观察了他一会儿,视线放到他侧颈那个小小的血洞上,这是他刚进门时被蜘蛛腿扎出来的。
凌无朝感到在被注视,抬起头问:“怎么了?”
姑娘从怀里摸出一小盒药膏,推到凌无朝面前,点了点侧颈。
随着动作,她的黑发被撩起,凌无朝看到她脖颈处密密麻麻的伤口。
凌无朝向她道谢,手指沾了些药膏涂到侧颈的伤处,这是消毒的药膏,涂抹上去,清凉中带着些微的刺痛。
“公子,”姑娘似乎实在忍不住了,犹豫着问他,“你一直不看我,是因为对我的长相不感兴趣,还是……”
她顿了顿,“还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对所有姑娘都是这样?”
凌无朝一愣,只说:“你家的菜很好吃,服务很热情。”
来餐馆还是为了吃饭,服务人员的美貌只是锦上添花。
姑娘终于笑出来,看着他侧颈的伤,“你进来的时候心情是不是很不错?它闻到了,所以才会跑去蛰你。”
她主动提起,凌无朝惊讶,“那只蜘蛛?”
“嗯,”姑娘点点头,“它喜欢一切美妙的好情绪,开心,甜蜜,充满希望,吃那些,它才能活下去。”
凌无朝想了想,问:“它是你的宠物吗?”
姑娘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我更像它的宠物。我刚才情绪很差,让它反胃了,它才去蛰你。公子,你是因为什么开心呢?”
凌无朝不太好意思,轻声道:“来之前,刚与情郎亲吻。”
“真好啊,”姑娘感叹,“它尝完你甜蜜的心情,希望能饱一阵子。”
这时,外面刮过一阵疾风,凌无朝下意识朝外看去,姑娘说:“要下雨了,让你朋友……或者你情郎进来吧。”
门外不小心露出的黑色衣角收回,沈越冥淡定踏入。
他已经偷听了很久,也不知这两人谁先发现的他。
那姑娘的坏情绪因他而起,沈越冥挨着凌无朝坐下,落座后先道了歉,又说:“我不会讲话,你见谅。”
姑娘已经平静下来了,叹气,“也请你见谅,那只蜘蛛在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一听别人议论我的容貌,心情就会格外烦躁。”
“那你为什么还要养它,它能带来什么好处吗?”
沈越冥接过凌无朝递来的筷子,品尝他点的这几道菜。
姑娘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目光盯着一处,喃喃道:“它很贵,爹娘为了让我变得好看,花了很多钱,我不能再把它养死了……”
“再?”沈越冥捕捉到,“这不是你养的第一只蜘蛛?”
姑娘一愣,缓过神来,急忙摇头,“不,这当然是我养的第一只……这跟你们没关系!”
“随口问问,你别急。”沈越冥夹起一块豆腐,“放心,我们是游客,也不在你们镇上长住,不会出去乱说……这么辣!”
这豆腐辣味儿太冲,沈越冥猛吸一口气,又不方便吐,艰难咽下去,茶壶在姑娘那,姑娘慌忙给他倒茶,“小心烫……”
话音未落沈越冥就一口灌下,毫无意外地又烫到了舌头。
外面正飘着细雨,他不说话了,隐忍地按了下凌无朝大腿,站到门口去晾舌头。
这一辣一烫顺势缓和了刚才的气氛,姑娘笑出声,筷尖点着那道豆腐,对凌无朝说:“公子,我爹已经少放了很多辣,你郎君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吗?”
“似啊,”沈越冥大着舌头回道,“这下我更不会出去乱嗦话了,姑娘,我俩来就是诚心想问……”
他晾好了舌头,又回来坐下,压低声音,“去哪儿找一位水母贵人,我朋友曾在你们店里偶遇它,可惜当时没有结交。”
听他们提到水母,姑娘惊疑,急忙起身关门,又折返回来:“你们找它做什么?”
“就……”
沈越冥四处看了看,压低嗓音,“整形啊,我刚才在门口跟你说了,我有个朋友对容貌很不自信,就想找个靠谱整形的地方,听说这个水母贵人有门路,它又来过你们店里,我才向你打听……没想到还没问完,你就生气了。”
姑娘抿了抿唇,放轻声音,“你若诚心想问整形,我可以给你个门路,但是别来我们店里打听那位贵人,它不负责整形,找它没用的。”
“行啊!”沈越冥眼神一亮,“我们找贵人也是为了门路,你直接给我当然最好。”
姑娘让他们稍等,上了楼,片刻又下来,给他们一张折住的纸。
“这纸上有个地址,比较远,是一家美容院,可以让你朋友过去问问。”
又问:“你朋友有钱吗?他们收费很高。”
沈越冥看了眼上面的地址,收起这张纸,“有点小钱,让他去撞撞运气吧,谢了。”
语罢,执起筷子,又要吃那盘豆腐。
姑娘惊讶,“你不嫌辣了?”
“好吃。”沈越冥把豆腐在茶水里涮一遍,忍着舌头的不适又吃了一块。
又碰碰凌无朝,让他也吃。
他俩不光诚心问整形,还诚心来吃饭,边吃边夸,也不浪费,姑娘心情好了很多,免费送了他们一盘不辣的豆腐。
快吃完时,姑娘又多说了一句,“你朋友去问的话,不要说是我介绍的,就说你们自己找到的。”
沈越冥爽快答应,“行。”
吃完结账,凌无朝去付钱,沈越冥等在外面。
姑娘放轻嗓音问凌无朝,“这个情郎对你好吗?”
凌无朝微笑,“嗯。”
“他是挺帅的,但是他花你的钱。”
姑娘一边给他找钱一边嘀咕,似乎是苦恼起了自己的恋爱,“我家也有很多钱,可是爹娘总跟我说……”
她停顿,问:“公子,是不是长得好看更容易被喜欢?”
凌无朝想了想,点头。
姑娘唇角挂起笑,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脸,“我觉得也是,我每天都能听到很多夸赞,他们都很喜欢我。”
凌无朝收了她找的钱,她低头在账本上记好今天最后一账,签上自己的名字。
黑发掩映的脖颈下有一闪而过的蜘蛛身影,她刚才上楼,大概那时候把蜘蛛接到了身上。
凌无朝向她告别,再次夸了她家菜好吃,服务好,店面也干净。
又说,她介绍菜品非常细致,是个热情的姑娘,让人很有好感,下次来迎仙镇,还到他们家吃。
姑娘很开心,期待地望向他,等他再夸些别的。
凌无朝却转身走了,他快走到门口时,姑娘叫住他,有些不解,问:“你不夸我漂亮吗?”
凌无朝回身道:“我喜欢你们家的菜和你的热情服务,跟你漂不漂亮没关系。”
“孟姑娘,漂亮确实更容易招人喜欢,但一个被大家喜欢的人,不会是只因为漂亮。”
“你本身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好的外貌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
外面还在下雨,沈越冥抱着伞在门口等,小白鸟把自己淋得湿透了,落到沈越冥肩头甩毛,甩了他一脸水。
“你这坏鸟……”沈越冥笑骂它,抬手擦了把脸,问,“冷吗?”
“啾!”
小白鸟猛猛点头,风一吹就打哆嗦。
沈越冥找不到东西盖它,把它抓下来放进怀里,放了丝热乎的灵气进去烘它,“来,给你个温暖的怀抱。”
沈越冥烘了会儿鸟,又伸手接了会儿雨丝,凌无朝终于出来了。
沈越冥撑起伞,跟他一起走进雨中,这是把大伞,凌无朝从储物空间翻出来的,刚好遮得住两人。
凌无朝把手探进沈越冥怀里,摸了摸被烘得睡着的小鸟。
沈越冥轻碰了下他肩膀,“凌无朝,外面下着雨呢,人孟姑娘想让我们留宿一晚,你怎么没同意?”
“借住在别人家总归不方便,我还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单独在寒冷的雨夜吹风?”
凌无朝轻笑,“你冷吗?可以来我怀里。”
“你不是不喜欢下雨吗?”
“你在就没关系。”
沈越冥把伞朝他偏了些,脑袋探出去,看黑沉沉的天。
“凌无朝,你的‘沈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么喜欢。”
凌无朝想了想,轻声说:“从我有记忆起,就和沈郎在一起,沈郎就是我的全部。”
沈越冥止步,回忆道:“我看的话本里,你跟你的沈郎在一起之前,还有一段少年时期住在村庄的时光,跟你的父母、邻居……”
凌无朝微微皱眉,“我没有父母、邻居,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郎。”
他又重复,“沈郎就是我的全部。”
沈越冥不出声,凌无朝试探着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身边靠了靠。
“那时,我和沈郎,还有玄璋、玄珂住在一起,沈郎总是不在家,我们三个经常一起等你回来。”
“玄璋玄珂在家练枪,沈郎领我逛街,给我买东西,教我写字,带我认识花鸟鱼虫……”
“等会儿。”沈越冥疑惑,“认识他的时候,你不会逛街,不会买东西,不会写字,不认识花鸟鱼虫?”
凌无朝:“嗯,我什么也不会,都是沈郎教的。”
“那时候你多大?”
凌无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踮起脚,可以吻到你。”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开口:“也就是说,认识沈郎的时候,你是个老大不小的傻子,沈郎让炮仗兄弟在家练武,你跟着他出门吃喝玩乐?”
凌无朝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那时候确实傻了些,什么都要沈郎教。”
“后来……”沈越冥顿了顿,“后来你的沈郎就不要你了,李寻鹰又来找你,没错吧?”
“嗯。”凌无朝搂紧他的胳膊,恨不得他当场就能想起来,“寻鹰走了之后,你就来了,可你把我忘记了。”
《魔皇》里根本没有一丁点对炮仗兄弟的描写,他俩怎么说也算主角的竹马,却连个一笔带过的姓名都没有,还有那个李寻鹰,好好一个挚友变情郎……
沈越冥长叹一口气,“头疼。”
凌无朝一惊,抬手摸他额头,“着凉了?”
沈越冥心平气和自我开解,“没事儿,文学创作总需要一些艺术加工,照着现实写有什么意思,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魔改,故事才更有看点,把作者的肉刮下来片火锅,火锅才会更香……”
他开始碎碎念,凌无朝更慌,手摸不出烫不烫,扶着他的肩把额头贴了过去。
沈越冥倏然住嘴。
停了会儿,凌无朝把额头移开,松口气,“没发热。”
沈越冥垂眸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凌无朝已经十分自然地搂住他的胳膊,跟他挨蹭在了一起。
他留在《魔皇》世界的初衷是帮主角建功立业,现在却跟主角发展成这样奇怪又暧昧的关系——而他好像越来越习惯。
到底该怪谁,怪他不够坚定,还是怪凌无朝太黏人?
他想求助师兄,请师兄再给他一个什么锦囊妙计,可师兄只留给他两个字,让他随心。
“凌无朝,”他轻声说,“伸手。”
凌无朝疑惑地伸出手,下一瞬,就被握进了另一只微凉的掌心。
凌无朝瞳孔微缩,手上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沈越冥带着他的手臂下垂,变成牵手的姿态,认真感受。
凌无朝缓过神,刚要回握住他,沈越冥就松开手,如释重负般笑了声,“我果然不是你的沈郎,凌无朝,我连跟你牵手都找不对角度。”
“那是因为很久不牵,生疏了。”
意识到沈越冥刚才的行为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沈郎”,凌无朝很开心,把手伸给他,“多牵一会儿,你就会觉得熟悉了。”
沈越冥:“不。”
凌无朝伸手去牵他,“沈郎害羞吗?”
沈越冥朝他手背拍了几下,把他拍走,不让他牵,“我已经确认了,我不是你的沈郎。”
“牵手怎么够,沈郎吻我一下,说不定能想起来呢?”
沈越冥:“不。”
可都已经牵过手了,凌无朝只会黏他黏得更大胆,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我这么坚定要跟你当好兄弟……”沈越冥把胳膊从他怀里往外拽,“我们变成今天这样,都怪你,凌无朝,你别太黏人了!”
“分明是沈郎主动牵的我,今天还拿花吻我,沈郎怪我黏人,却总在主动勾.引我。”
“凌无朝。”沈越冥忽然严肃道,“我打伞打累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打?”
凌无朝一愣,急忙伸手,沈越冥把伞柄往他手里一塞,趁他松力,猛地把手臂抽走,拔腿就跑。
——外面早就不下雨了,谁要跟好兄弟腻腻歪歪挤在一把伞下啊!
他不能再和凌无朝这么下去了,现在开始,他要做一个坚定的、自由的直男!
下一瞬,自由的直男一脚踩进一个全是泥的水坑,脚底一滑。
脚底一滑的同时腰间一紧,他恋爱脑的好兄弟瞬移过来,在他摔倒的前一刻及时揽住他的腰,把他带进了怀里。
“地面这么滑,你跑什么?”凌无朝后怕,呼吸有些急,关切地望着他的脸,温声询问,“有没有事?”
“我……”
一个直男刚生出的坚定和自由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灰飞烟灭。
“没事,”他淡定从凌无朝怀里出来,“就是挺久不跑动了,想呼吸一下雨后的新鲜空气。”
“嗯。”
两人又并排走,小白鸟还在沈越冥怀里卧着,凌无朝去戳了戳它,用小鸟话轻声问:“醒了没有?”
胖胖不回应他,那就是还在睡。
沈越冥觉得小鸟话有意思,让凌无朝教他两句,凌无朝想了想,从邻近树上唤来一只小鸟,托在手心,让沈越冥对话。
他教一句,沈越冥“啾”一句,小鸟回应一句,他再给沈越冥翻译一句。
他们边走边对话,这只小鸟觉得离家太远了,跟他们告别。
沈越冥意犹未尽,凌无朝又唤来另一只小鸟陪聊。
凌无朝含笑看着他和小鸟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试着碰了碰他的手,沈越冥正沉迷于跟新交的鸟朋友聊天,没有注意,于是凌无朝轻轻牵住了他。
牵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告别第五只小鸟,沈越冥才意识到手上不太对。
低头一看,在他练习鸟语入门的这段时间,他的手已经习惯了凌无朝这样的牵法。
他的视线从相牵的手移到凌无朝脸上,凌无朝也在看他,什么也不说,朝他轻轻笑。
胖胖这时睡醒了,从沈越冥怀里飞出来,落到他肩头,低头一看,歪歪脑袋。
“啾?”
呦,牵上啦?
凌无朝下意识要给他翻译。
沈越冥:“我听懂了。”
他平静道:“它问我们为什么要掰手腕,对吧。”
凌无朝微怔。
他牵得很轻,沈越冥完全可以把手抽走。
可他们依然牵在一起散步,走过雨后无人的街巷,两只手在身侧轻轻摆。
凌无朝垂眼看着两人缓慢的、趋同的步伐,嘴角勾起很浅的笑,轻声回道:“嗯。”
第27章 男宠 “应该叫郎君、宝宝、亲爱的…………
“三位可真是寻对了, 那星曲城是出了名的美人城,章台杨柳,软玉温香……我这快马软塌五天到, 车内宽敞通风, 路上食宿全包, 提供免费小食, 附带沿途景区解说,只要这个数!”
北域与南域凡人城交界处,车夫比了个大数出来。
沈越冥挑眉, “大叔,你这要价,在我们北域随便一个城区都能租半年的宅子了, 便宜点。”
“诶,不讲价啊公子, 你看我这好马,再看车里这空间、这配置, 就赚点马草钱跟保养费,都不挣你几个钱!”
车夫坚持比着原来的数, 沈越冥把他手指头往下按了两根, 揽着他的肩去旁边交涉。
马车前,凌无朝在帮邱竹歌编辫子, 小白鸟卧在凌无朝肩头睡觉,铃铃铛铛飘在旁边,一左一右绕着它,伸出小手来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小凌哥哥,老萨说了,让我跟着你们, 随时汇报你们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任务完成他就同意打扮自己给我看。”
她手指绕着自己胸前的头发,魔尾在身后轻轻甩,“我跟你们同行,不影响你和小沈哥哥约会吧?”
凌无朝轻笑,给她戴好发饰,“萨山主的意思是让你暗中关注我们,你怎么跑到我们面前来,还把任务都说出来了?”
“因为我是双面卧底,这样更酷一些。”
沈越冥讲价成功,推着他俩上了马车。
车夫驱车,一口一个“这是我今年拉的最低价”“看你们诚心要走,就勉强带上你们了”,沈越冥把手伸出马车外,塞了个山楂球到车夫嘴里,“谢了大叔。”
车夫嚼了两口,被酸得拧起脸,偏头吐出去,“呸!呸!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等着加价?”
“哪有,”沈越冥无辜,抓着那袋山楂问车里两人,“不好吃吗?”
邱竹歌拿着山楂咬了一口就扔给自己两只小鬼了,捂着嘴不说话。
凌无朝笑道:“好吃。”
快进南域第一个城区了,车夫慢悠悠提醒道:“车里那位魔修姑娘,一会儿最好别露头,咱们南域这边仙修多,城里的凡人呢,对长角的不太友好。”
说着,就操纵手边一个机关,把车帘降了下来。
沈越冥惊讶,“这么智能?”
“当然,钱又不是白收你们的,等会儿到了我家站点,新鲜水果给你们安排上。”
沈越冥对他这马车的机关好奇,坐出去跟车夫细聊。
马车内,邱竹歌不满嘀咕,“长角的怎么了?我们就修炼成这样了。”
“南域离天魁城近,规矩是多些。”凌无朝把肩头的小白鸟捧到手心,轻轻顺它的毛,
魔骨那件事魔域跟天魁宗斗得难看,两边都闹出不少性命。
自从天魁城给魔域下了战书,南域的凡人城里便有了新规定,未经登记的坐骑不允许在南域出行,限制的就是从北边过来的魔修。
邱竹歌翻了个白眼,窝在软塌上抱起自己尾巴。
“凡人城又不归他天魁宗管,怎么都向着他们仙修……”
“不是还有个狂刀门,那个陆门主是什么意思,要站队吗?”
“是啊,那个姓陆的什么意思?”沈越冥撩开帘子探头进来,“老大,等咱们从星曲城出来,拐弯去会会他。”
听他叫“老大”,邱竹歌皱起眉,提议道,“小沈哥哥,你这么叫太不专业了,你是不是没当过男宠?应该叫郎君、宝宝、亲爱的……”
“不叫。”沈越冥放下帘子。
凌无朝对邱竹歌说:“他不是男宠。”
“不用为他开脱,小凌哥哥,你都把他宠坏了。”
想到什么,邱竹歌神神秘秘朝他靠近,小声问:“这个替身跟你那个初恋比,谁更厉害?跟寻鹰哥比呢?”
她这个“厉害”问得不清不白模棱两可,沈越冥脸贴在帘子上偷听。
车夫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老弟,就你这长相,做这行应该不缺钱赚啊,刚才给我对半砍,有点过分了吧?”
“你这话说的,”沈越冥叹气,“以色侍人,能好几时?你以为我们去星曲城干什么,不就是听说那儿美人多,给老板物色新宠来了。”
“他挑到新的,我就该失业……”
沈越冥视线一顿,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身影。
他突然跳车,车夫吓一跳,急忙停车:“老弟你干嘛?失业也别想不开啊!我给你介绍新活!”
沈越冥径直朝那少年去,不忘朝车夫摆手,“靠边等会儿。”
街角一家胭脂店前,叶泠非拦在一个刚出店的姑娘身前,“姐姐,你好香啊,用的是这家的香膏吗?”
他模样清俊乖巧,那姑娘先一愣,继而笑着从怀里拿出一盒香膏,“是啊,弟弟,我在店里刚买的,你喜欢?”
“我想试试。”
叶泠非朝她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姑娘指尖沾了点香膏,往他手腕涂抹,笑问:“你是哪里人呀?我在城里没见过你。”
“我……”
这时一貌美男子从店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惊道:“住手!”
他拽着姑娘手让她跟叶泠非分开,哀怨道:“店里人多,没顾上接待你,怎么就搭上了其他人?”
“什么呀,人家弟弟问我借香膏试用,我这是给你揽客呢。”
“不用,小五刚空下来了,让他陪你,你再进去逛逛~”
那男子柔声把姑娘哄进去,接着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叶泠非,挑起一抹假笑。
“弟弟,同行吧?”
叶泠非摇头,“不是。”
“你喜欢这香膏,进去买一盒就是,可别来我家店前勾搭客人……”
叶泠非倏地朝他靠近,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去他侧颈闻了下,“哥哥,你也好香啊。”
“?”
离得近了,叶泠非看到他脖颈那只慌忙逃窜的蜘蛛,笑问:“也是用的自家香膏吗?”
那男子一把推开他,拍着肩膀惊奇道:“我还当是同行抢客,怎么是冲我来的。”
他就势摸上自己脸,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难道我的美貌连男人都招架不了?”
这时,一黑衣青年路过,又退后两步退回来,视线落到他脸上,惊为天人:“哥们儿,脸怎么长的,这么牛?”
看到他,叶泠非一怔,“你……”
那男子发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拽着他俩胳膊进到店里,朝几位导购的美男扬声道:
“接到两位幸运顾客,这两位买东西,十件以内三折优惠,小六,你来招待下。”
叫“小六”的美男走近,那男子轻声问身边两人,“他美还是我美?”
叶泠非一句话不说,迫不及待走向那个小六,脚底一绊就朝他扑去,小六慌忙伸手接住他,“公子小心。”
“这小断袖……”那男子在后面笑,“我店里第一次这么接待男客人,也给他们练练手。”
“你呢,这位公子,你喜欢哪个,我叫来陪你逛逛?”
“不用了,”沈越冥摆摆手,“你就不错。”
“我是店长,不下海的,不过……”那男子朝他这张脸多看了几眼,勾起唇,“你实在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看着他这大店面与满屋的美男导购,沈越冥质疑:“你们这是正经胭脂店吗?导个购,搞的跟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样。”
店长垂眼拨弄自己精致的袖口,轻笑:“赚钱嘛,服务到位,姑娘们买账。”
“哦,这行好做吗?”
店长闻言,带他往店里走,让他近距离看那些美男工作。
“只要肯努力,钱肯定不少赚,刚好我们近来要扩张店面,正缺你这款的,感兴趣的话,来试两天?”
沈越冥视线从这几张精致到不像活人的脸上扫过,“行啊,等我把手上这份工辞了,就来你这试试。”
“你是做什么的?”
沈越冥回得云淡风轻:“职业男宠。”
“真的假的?”店长霎时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签下他,“公子,你这……转行无压力啊。”
“不过,”他话头一转,视线落到沈越冥脸上,“真要做我们这行,你这脸还是差点意思。”
“?”
他眯起眼凑近,袖中划出支笔在沈越冥侧颊画了几下,又戳戳他的鼻梁,点点他的下巴,最后挑了下他的眼角。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得整,你现在这眉峰,一不笑就显得你凶,那不得把客人都吓跑?还有这鼻梁,你不觉得很有问题吗?大多数客人都是从侧面仰头看你,这角度可太死亡了!必须得整,敲了重做。还有你这下颌……啧啧,这么看你还真不一定合适,考虑微调吗?考虑了我们再谈。”
“对了,”他收起笔,补充,“自费哈。”
沈越冥:“你……”
他活了一千多岁,这张脸第一次被人评得一无是处。
他爹娘是落仙洲出了名的好相貌,沈越冥继承了他俩从头到脚的一切优点,就算被全洲人指着鼻子骂,也从没人说过一句他丑!
他冷脸转身,“小叶,走!”
“等会儿,沈大哥……”
叶泠非找机会查了每个导购,怀里抱着不少挑好的胭脂水粉口脂香膏,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不好意思道,“我没钱。”
“……”
店长轻轻哼笑,“没钱就算了,弟弟,放下吧,等你哥整好了脸,来我店里赚钱,再让他买回去给你呀。”
沈越冥冷笑:“不用,随便拿小叶,哥有钱。”
沈越冥从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被一个凡人气到犯心魔,他把钱袋子扔给叶泠非,抱臂靠在门外。
再跟这个店长待下去,沈兄就得出来血洗这条街。
叶泠非结完了账,抱着打包好的水粉香膏走出来,把沈越冥变瘪的钱袋子还给他。
“多亏有你,沈大哥,你怎么在这啊?”
“我还想问你,”沈越冥最后朝这家店看了一眼,跟他走到街上,“你都是兽主了,还自己出来干活?”
“你们魔皇大人不也是吗?”
“那不一样,我们魔皇大人是主角,走剧情就要亲力亲为。”
叶泠非不太懂他的话,想了想,问:“沈大哥,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吗?”
“蜘蛛还是水母?”沈越冥偏头看他,“我猜的。”
叶泠非并不惊讶他知道,垂眸看着地面,“不止它们,这段时间,很多兽族都跑到外面作乱。”
“我父母死了,隐兽潭现在乱成一锅粥,我手下没人可用,其他兽不愿意出来……我只能自己搜查。”
他攥紧手里的包裹,“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不听我说话。”
“你才两百岁,在那些大龄兽族看来,的确是小孩子。”
“可爹娘不在了,兽族要我挑大梁,我就不能再当小孩子!我也想窝在隐兽潭不出来,等爹娘来把这些事摆平,狠狠惩罚惹祸的坏兽……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沈越冥垂眼看了他一会儿,揉了把他脑袋。
“很多事才不管你到没到年纪,碰着了,就得自己上。”
叶泠非点头,“我现在就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两百岁也不小了,”沈越冥看向前方,“我五岁被爹娘丢下,十五岁被师兄丢下,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已经功成名就了,到了我能够得到的最顶峰。”
“然后呢?”
沈越冥笑,“没然后了,然后在顶峰待了一千年,进退不得,无敌也是很寂寞的。”
他又揉了把叶泠非脑袋,喜欢这小子趁手的身高和一头软毛。
“所以往好处想,你现在还大有可为,进步的空间一大把,远没到要厌烦寂寞的时候,挺好的。”
叶泠非想了一会儿,脸上扬起笑,眼睛晶亮看向沈越冥。
“你们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么好!我以后也要跟沈大哥多学习。”
沈越冥对他崇拜的眼神很受用,淡声回道:“嗯。”
叶泠非越想越心潮澎湃,眼眶微热。
“十五岁开始努力攀登到顶峰当男宠,一当就是一千年,当到无敌当到寂寞当到再也没有进步空间,一点也不会妄自菲薄,还能够游刃有余安慰后辈,真是绝顶的心态,绝顶的乐观,你们人族真的很神奇!沈大哥,我……”
“你给我滚蛋!”
见沈越冥带了个白净少年回来,车夫惊讶,脑袋凑近沈越冥小声道:“还没去星曲城,这么快就物色好一个?你这是上赶着失业啊老弟!”
沈越冥再也不会承认自己是男宠了,他把叶泠非推进马车,让他找地方坐。
马车很宽敞,叶泠非跟里面两人打了招呼便挨着邱竹歌坐下,接着从怀里拿出龟壳海螺小贝壳,嘴角贴上一块鳞片。
这似乎是他们兽族传信的工具,他刚贴好鳞片,嗓子就夹起来。
“别生气呀鱼妹妹,我出门有事,回去就找你玩,给你带人族的香膏,可香了……放心,不让你爹知道。”
“贝姐姐,我到凡人城了,碰到几个朋友……对,人族朋友……没事,他们不是坏人,不会把我当契兽……没关系,姐夫不愿意来,姐姐也别逼他,你们不要吵架……我长大了,一个人可以的!”
“龟姨姨~我把水母抓回去给你煲汤呀,你可别让龟将军知道,上回姨姨收了我送的项链,可把他气死了……姨姨不用担心,我能吃饱,外面不冷……”
他摸索一阵,又从怀里掏出朵小黄花,“蝴蝶妹妹~你在干什么呀?”
“……”
另外三人沉默着听他联系了不下十个亲友报平安,等他终于结束,沈越冥:“……你不是在兽族举目无亲很可怜吗?”
叶泠非苦恼地垂下眼,“对啊,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姐姐妹妹姨姨还喜欢我……”
沈越冥:“行,不用说了。”
邱竹歌一眼看到了他怀里那个包,惊喜道:“你这是买了什么?”
叶泠非把包放到中间的桌上,打开给她看,邱竹歌想要试用,叶泠非不让,“我要送给姑娘,不给男的用。”
他一句“男的”让邱竹歌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眼看向他,两只小鬼跟着怒目望来。
铃铃大喊道:“你才是男的!”
叶泠非:“我是啊。”又看向邱竹歌,微笑,“他也是。”
这是个欠揍的小子,邱竹歌的魔尾躁动地拍打在马车的内壁,拳头握得嘎吱响。
她把中间的桌板收起来,柔声笑道:“小凌哥哥,你们往旁边坐坐。”
沈越冥在凌无朝身边坐着,见状冷笑了声,拽凌无朝坐到最角落,腾出战场。
“我付的钱,小邱,把他揍翻,这些胭脂全是你的。”
这马车宽敞结实,没多久就传出一阵阵惨叫,叶泠非不敢化形,抱着包裹边还手边挨打。
“沈大哥给我买的,就不给你……啊!胸这么硬!还说不是男的!我上回就看出来你是男的……啊!”
叶泠非终于因为嘴贱挨了打,沈越冥心里畅快了点,脸也不绷着了,闲适地靠在角落,津津有味看他俩打架。
凌无朝看到他脸上似乎有几道浅淡的画痕,凑近观察,疑惑道:“这是什么?”
“什么?”沈越冥抬手,“脸上有东西?”
凌无朝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沈越冥意识到是那店长的笔画出来的痕迹。
他当时在店里还粗略看了眼镜子,没看出脸上有东西,想来是痕迹浅,得近到凌无朝这个程度才能看清楚。
“小邱,镜子借我下。”
邱竹歌百忙之中从腰间口袋里翻出小镜抛给他。
沈越冥把镜子举到眼前,一看见这化出的整形轮廓,就想到那店长刚才说他长得不行。
“我很丑吗?”他问凌无朝。
马车内有温水,凌无朝正拿布帕沾了水给他擦,闻言笑道:“哪里丑?”
“对啊,哪里丑?”沈越冥冷哼,另一边脸也自然地偏过来让他擦,“我想起那个说我丑的人就生气,你一会儿去把他杀了。”
凌无朝专心给他擦着脸,动作轻柔细致,“好。”
沈越冥挑眉,“你听清我说什么了?”
“嗯,一会儿杀了。”
他眉上也被画了,沾了温水的布帕轻轻擦过,抚平他眉间的郁闷。
凌无朝边给他擦脸,边从他腰间解下变瘪的钱袋子,胖胖见状,叼着钱袋子飞进魂海的储物空间,从钱匣里拿出钱来,将钱袋装满。
脸擦完了,沈越冥腰间也挂上了鼓囊囊的钱袋。
他两袖空空,全靠魔皇大人给钱养活。
马车这时停在车夫家的站点,车夫给他们送来了新鲜的水果小食,打架的两人暂时停战,把桌板放出来。
天快黑了,马车要在站点休整过夜。
凌无朝起身下车,沈越冥随口问:“去哪儿?”
“趁还没出城,现在杀方便点。”
“……回来。”
沈越冥拽住他手腕,往回拉了一把。
凌无朝坐回来,不解地看向他。
“不听前因后果,让你杀你就杀?”
凌无朝摇头,“不听。”
“只听我说话?”
“嗯。”
沈越冥垂眼,盯着他的机械手看,去手背上弹了下,机械手很硬,能弹出响,反震弄得指甲发麻。
“算了,心眼没那么小。”
“不生气了?”
“生气,”沈越冥懒洋洋朝身后一靠,“歇一会儿,晚点再去报仇。”
“好。”
凌无朝不下车了,挨着他坐,签子扎起切好的水果送到他嘴边。
沈越冥让他自己吃。
“我想喂你吃。”凌无朝说。
“不想吃,要吃了我自己拿。”沈越冥闭上眼睡觉。
那水果往他唇上蹭了蹭,闻着清甜,他还是张嘴准备尝尝,只咬了一半就被收走,睁眼一看,另一半被凌无朝吃进了嘴里。
见他睁眼,还朝他笑,“好甜,再吃一块吗?”
“不吃了。”他又闭上眼。
另外两人吃吃喝喝休整好,要去外面找个宽敞的地方续架,叶泠非寒笑着抓邱竹歌的魔尾往外拽,“让你这个男的看看我的真本事!”
邱竹歌也寒笑着下车,“让你尝尝女人的怒火!”
两只小鬼欢呼着要去观战,胖胖被吵醒,抖抖羽毛,跟着飞了出去。
这下车上只剩他们两人,沈越冥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开口,“凌无朝。”
“嗯。”
“你手,干嘛呢?”
趁他睡觉,凌无朝用右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指腹摩挲他的手指。
“掰手腕。”凌无朝说。
一听掰手腕沈越冥就笑,也不睁眼,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几下权当挣扎。
“那晚是个意外,魔皇大人,咱俩的手犯了错,我希望你能忘了。”
凌无朝:“不要。”
他的挣扎几近于无,凌无朝离得更近,让他的手搭到自己腿上,依然握着,轻声说:“现在没人看,牵一会儿,下车就不牵了。”
沈越冥:“不要。”
可他不挣扎了,凌无朝对他这只手更肆无忌惮,五指对准他的指缝,找好舒服的角度,指尖相交,轻轻嵌进去。
十指没有相交到底,没触蹭到的部位带着些难耐的空虚和催人的痒意,耳边传来散乱的呼吸,被侵入的五指下意识回应他的交缠,又克制着不主动交握到底。
凌无朝微微弯唇:“沈郎喜欢和我牵手。”
“颠倒黑白。”
沈越冥马上要沉睡,声音很低,“分明是我睡着了,无力反抗。”
时间过去很久,十指仍然交缠在一起,凌无朝听着耳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安静看着他熟睡的脸。
他喜欢沈郎现在这样,什么也和他说、开心难过都告诉他的样子。
可还不够。
想亲吻,想说情话,想抱在一起脸蹭着脸,像热恋的毛绒绒的小动物,挤成一团一整天不挪窝。
没握到底的手还是让人心痒,像空瘪的钱袋子,填满了才会满足。
爱也要填满才会满足。
第28章 纾解 “舒服吗?第一次。”
入夜, 胭脂店前。
店长清点好今天的收益,落锁离店。
他独自走进小巷,月光照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今天赚了不少, 他心情愉悦, 嘴角挂着满意的笑。
侧颈的小蜘蛛将腿扎进他的肉中饱食, 鲜血流出,他却不觉得疼,笑着抬起手轻点蜘蛛的背。
“小宝贝, 尽情吃,明天几位夫人要来,今晚好好给我保养一下皮肤。”
身后一阵凉风吹过, 他倏地回头,幽暗的小巷空无一人, 他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怪异,那是种被窥探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在暗处偷偷看他……
随即他愉悦地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镜子, 借着月光欣赏自己这张脸。
他数钱数到深夜, 街上早没人了,能有谁在看他呢?那必然是鬼。
鬼都被他的美貌迷倒了。
他刻意放慢脚步走, 能感觉到有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那胆小的鬼却不敢上前跟他搭讪。
到了家门前,他轻轻叹,回过身对着后面一片寂静说:“我要回家喽~真可惜,你没把握好和我独处的机会,勇敢的鬼先享受美男啊……”
“……我真的很想揍他。”不远处一棵树上, 沈越冥低声说。
追踪一个凡人根本不需要动脑子,他跟魔皇边散步就边把人盯住了。
店长进了家门,两人跳到他家房顶,蹲下身观察。
这店长是独居,一个人住一个带小院的宅子,他回家后先烧上热水,接着拖出一个大木桶到院子里,又哼着歌从房里拿出一篮花瓣,几盒香膏和一个精致的碧玉小碟摆到旁边的石桌上。
他给桶里加满热水,撒上花瓣,把侧颈的蜘蛛拿下放进小碟里,脱掉衣服惬意地泡进了浴桶中。
不多时,桶中水浪翻涌,他的手在动作,靠在桶壁迷乱地眯起眼,脸颊微红。
人家自娱自乐,屋顶两人不便偷窥,各自从院中收回视线,偏过脸。
脸好巧不巧对到了一起,院里水声混着些微的喘息一阵阵传过来,沈越冥听得尴尬,又不想在这种情景下跟凌无朝对视,头更低了些。
凌无朝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脑袋凑过去和他轻蹭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没事。”
“嗯。”本来也没事,就是他不想跟凌无朝凑在一起听男人喘。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完,沈越冥不禁对这哥们儿刮目相看。
这时,凌无朝抬手,摸了摸他发红的耳尖,冰凉的机械手指碰到滚烫的皮肤,沈越冥被冰得一颤。
“害羞了吗?”凌无朝小声问。
“没。”
“这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伴侣在身边,就需要定期自己纾解。”
凌无朝竟然在给他科普这个,沈越冥忍不住低声回:“我是单身,不是傻子。”
正常男人都知道好吧!
凌无朝贴近他耳朵,轻声问:“那你单身这么久,是不是经常自己纾解?”
“当然不是。”沈越冥给他传输自己原则性极强的恋爱观,“这是宝贵的第一次,当然要等谈恋爱再……我不跟你聊这个。”
“可你有了伴侣,就不需要自我纾解了,没必要保留这种第一次。”
他这么说,沈越冥思索,“也是……不管,这是原则。”
“忍得不难受吗?”
“凌无朝,好兄弟之间不聊这个。”
“我们不是好兄弟。”凌无朝在他耳边温声商量,“沈郎,今夜回去,试一下,说不定会想起我。”
“不。”
“我帮你也可以。”
“你试试,”沈越冥冷笑,“你敢毁我清白,我跟你拼命。”
他这样在乎,凌无朝既惋惜又开心,喜欢他的纯情,又不想他太纯情。
这时,小院里传来一阵声响。
店长离开浴桶,光着身子站在石桌旁往自己身上涂抹香膏。
“他的脸……”凌无朝惊讶。
沐浴完,又自我疏解了那么长时间,他原本完美无瑕的脸竟然泛起层层褶皱,就像是被水蒸气熏久了,脸皮吸饱了水,皱巴巴拧在一起。
他给身体涂完香膏,让小碟上的蜘蛛怕爬上指尖,送到耳根的位置,蜘蛛刚一接触到他的皮肤就开始迅速吐出白丝,缓慢包裹整个面颊。
“呜……啊!”
随着蛛丝增加,他嘴里溢出痛苦的叫声。
“不……不要停!我要更柔嫩的皮肤,更精致的五官……小宝贝,记不记得今天那个帅哥?我喜欢他的鼻梁……啊!”
脸皮被层层包裹,从里面传出鼻骨断裂又重组的声音,过了会儿,惨叫声渐小,他把手撑在桌上喘息,脸上覆了厚厚一层蛛丝。
“乖宝贝,明天等你给我的惊喜。”
蛛丝下传来愉快的笑,店长把蜘蛛送回碧玉小碟,端起来,哼着歌回了房间。
沈越冥掀开他卧房的瓦片观察了一会儿,他回房后不再有动作,脸上覆着蛛丝睡觉。
回去的路上,沈越冥摸着自己鼻梁,“他不会要整成我这样吧,那他还让我微调!”
想到明天可能看见他顶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沈越冥心里膈应。
凌无朝摘了路边的野果给他,手指在他鼻梁上轻轻划过,“不会,你这么好看,他学不来。”
“也是。”沈越冥爱听他说话,挑起唇,接过果子啃。
马车站点的人知道他俩的关系,只安排了一间房。
沈越冥硬是在隔壁多要了一间,凌无朝恋恋不舍被他推进房里,拽住他衣袖问:“不能一起睡吗?”
“不要。”
“我夜里会忍不住,想去找你。”
“不行。”
“那亲一……”沈越冥往他嘴上怼了朵花,凌无朝下意识抬手接花,沈越冥趁机关上他的房门。
回了房,沈越冥躺到榻上,回想起凌无朝今天的话,试探着和沈小冥打了个招呼。
小冥被照顾了会儿,逐渐变得奇怪,沈越冥眯起眼,把手拿出来,不动了。
沈小冥不是没精神过,只是他从没自己弄过。
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有些热,有些涨。
然后呢?可以睡了吗?就这么让它金鸡独立?
小冥真是个身强体壮的孩子。
他听到耳边有窸窣的动静,敲了敲墙,他知道那头是凌无朝的床,这个站点的住宿环境实在一般,隔音很差,翻个身都能听到。
对面也敲了敲墙回应他,几丝漆黑的魔气穿过墙,落到他枕边,凌无朝轻声问:“还不睡吗?”
沈越冥感应到那些魔气,皱起眉,“魔骨又不受控制了?”
“不是,是我……”
他听到凌无朝的声音很不对,那是断续的、压抑的、低声的喘息。
“你在哭?”
“……没有。”凌无朝脑袋似乎离墙更近了,声音就像是响在耳边,轻缓道,“想你了。”
“我们才刚分开,有一个时辰吗?”
“我在吻你送的花。”
“嗯,你亲了花就不想着亲我了,我可以天天给你花。”
“……”凌无朝呼吸快了很多,不久,轻声说,“我把花弄湿了。”
沈越冥这才听出来,吻花的不是凌无朝,是凌小朝。
似乎是感应到了一墙之隔的好朋友,沈小冥早在刚才就变得很不对。
沈越冥不喜欢这种衣料被抵撑濡湿的感觉,“凌无朝,我有点难受。”
凌无朝立刻关切道:“怎么了?”
沈越冥跟他讲。
凌无朝沉默片刻,“我想去找你。”
“不要。”
“可你自己不会……你为什么不会?”
沈越冥不满,“这很丢人吗?你没接触过新鲜事?”
“这不算是新鲜事,沈郎,从前你还教过我,怎么现在自己忘了?”
“废话真多。”沈越冥不想理他了,后知后觉这样奇怪,他不该跟凌无朝聊这个,“我要睡了。”
“我不说了,你别这样睡,不舒服。”凌无朝声音放软,“我教你。”
另一间房中,凌无朝倚靠在墙边,他脸颊绯红,手中握着被打湿的红花,回忆着沈郎第一次教他如何纾解,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沈越冥。
他的魔气就在沈越冥枕边,能清晰地接收到那边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那时沈郎在房外,他在房内,一墙之隔。
现在同样一墙之隔,他学着那时沈郎的话,问:“怎么样?”
沈越冥猛然意识到什么,收住声音。
“凌无朝,你别听。”
“沈郎刚才也听了我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
凌无朝垂眼,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在手里揉出糜艳的色彩,“不要忍着。”
他轻声说,“我想听你继续。”
沈越冥冷笑,“晚了,完事了。”
凌无朝失望,“好快。”
“……”-
第二天一早,沈越冥让车夫晚点出发。
车夫问:“你在城里还有事?”
沈越冥淡定道:“嗯,打算整个容。”
“?”
胭脂店刚开门,一众美男导购站在门口,店长正挨个检查他们的状态,忽然肩被拍了下,扭头看,对上沈越冥的脸。
沈越冥也看清了店长的脸,变化不大,皮肤很好,五官比昨天更加立体,鼻子细看像是微微调整过,但也没夸张到大变样。
“我来……”沈越冥刚张嘴,店长就被他身旁的银发青年吸引,惊喜地“哎呀”一声。
“你还带了朋友来,两位想一起入职?”
不等他回答,店长就兴奋地凑到凌无朝身边,对着这张脸细细观摩,十分满意,“好、好!我给你们开高薪,不过你这脸……”
他眼神陡然闪过一抹厉光,袖中划出笔来,直朝凌无朝脸去。
沈越冥早有准备,半道截住他的手,挑眉,“不是吧,他这样的到了你这儿都得整?”
“微调几下而已。”店长笑着转动手腕,“放开我吧。”
沈越冥松开手,“我来是想问,去哪儿整合适。”
“你答应了?”
“这么赚钱,傻子才不答应。”
他揽过凌无朝的肩,“这我兄弟,我俩整完形一起来跟你干。”
“这位也是职业男宠?”
凌无朝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嗯。”
店长瞥了他俩一眼,“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知道你们那行的规矩,我这儿可不允许同事之间谈情说爱。”
沈越冥:“什么话,我俩是兄弟。”
店长笑哼了声,“最好是。”
听到店长给他们推荐的美容院,沈越冥皱眉,“只有这几个?”
“这几个都是我比较熟的,提我名字能打折,你们随便去一个就行。”
店长细致地擦着店里的胭脂盒,顺带嘀咕,“整完最好快点恢复,还得抽时间培训你们呢。”
沈越冥说:“我听说星曲城有一家……”
店长擦拭的动作倏然一停。
小六刚好路过,闻声一笑,“公子,杀鸡焉用牛刀,星曲城那家收费又高,离得又远,去那儿的都是些长相平平要大整的人,像咱们这样本来就好看的,没必要。”
他说完就去接待客人了,店长也继续擦拭,轻声说:“是啊,你二位这长相,没必要。”
“钱不是问题,我俩这些年攒了点,主要是听说那家名气盛,我感觉效果会更好。”沈越冥碰了碰凌无朝,“你觉得呢?”
“嗯。”
店长放下手中清洁的软布,看他俩的眼神带上几分复杂,“星曲城那家不接这种微调的小生意,你们别去,就在我推荐的这几家选。”
“我还是想去。”沈越冥摸摸自己脸,“不找个贵的,总怕他们给我整毁容。”
店长:“去了也白去,人家不接待。”
“万一呢。”
“……”
店长面有纠结,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我这儿不要你们了,两位容貌很好,也别整形了,继续当男宠吧。”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俩整完跟着你干。”
“我不想用你们了!你们也不用整形、别去星曲城,赶紧离开!”
店长声音变冷,叫了人来把他俩赶出店-
行驶的马车内,叶泠非把自己的传信工具分给他们,“可以用这个随时联系我。”
接着打哈欠伸长腿,脚碰上沈越冥的脚。
“我跟你说过,沈大哥,他们那个店里就一只美容蛛,是那个店长的宠物,其他人都没有。”
邱竹歌好奇,“为什么叫美容蛛,因为它能让人变美吗?”
“这是我刚起的名字,邱姐姐,像这种没灵智的小蜘蛛,能力都是蛛母赋予它们的,蛛母会美容,小蜘蛛自然就叫美容蛛喽。”
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团蜘蛛丝。
“喂?蛛姐姐,我知道你们巢里没有那样的坏蜘蛛,你别急,我在查了,让他们都别怕,不连坐的……哎呀,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他一边哄着那边的兽族,一边打哈欠,眯缝着眼昏昏欲睡。
昨天邱竹歌把他原身绑在树上打了个结,让他听了一晚上铃铃铛铛唱歌,碰上不少被吸引来的鬼族。
鬼族与兽族关系不错,不少鬼认识他这个小兽主,见他被捆成这样,关切地问他惹到谁了。
叶泠非羞得无地自容,说自己在听着小曲儿晒月亮。
后半夜他连叫了好几声姐姐,邱竹歌才肯把他放下。
邱竹歌魔尾托着自己两只小鬼,让它们休息,不解道:“给凡人美容而已,你们兽族这也要罚吗?”
叶泠非冷冷一笑,收起蜘蛛丝。
“可不止美容,我手上有点消息,某些兽在外面猖狂得很,这回就是去查他们的。”
沈越冥:“没错,要不是认识小叶,这趟走完,我们魔皇大人就要发兵隐兽潭了。”
凌无朝脸上还是被画了微调的轮廓,沈越冥正给他擦。
“你得努力啊,小兽主。”
叶泠非攥拳,“兽族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会揪出那些老鼠屎!”
“嗯,需要帮忙了说一声,魔域给你支援。”
隐兽潭历来都不跟外界合作,叶泠非摇头,“我不敢。”
沈越冥笑,“你都是老大了,规矩就该你定。”
擦完了,他放下布帕,对着凌无朝这张脸看。
凌无朝专心捏着手上的一小块仙参,脑袋朝他靠了靠,“你在偷看我。”
“我这是光明正大看。”
“我好看?”
“嗯。”
“那要不要亲一下?”
“不要。”
邱竹歌抬手挡住脸,“你们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
马车上了条小路,有些颠簸,午后困乏,叶泠非早就睡熟,沈越冥跟邱竹歌一左一右靠着他睡,凌无朝仍在专心捏着手上的仙参。
沈越冥中途醒了一次,眯眼看他,“还没好吗?随便一张脸就行,越普通越好。”
“你的已经好了,在捏我的。”
“你也要?”
“嗯,我的样子在城里走太扎眼。”
沈越冥坐直身子,凑过去看,“仙参会对你有用吗?”
“不知道,我想试试。”
沈越冥先把自己那张仙参捏出的新脸拿起来,沾了点神魂往脸上一贴,完美融合。
凌无朝检查了他的新脸,没有问题,让他再睡会儿。
“我第一次用仙参,还要摸索几天,换好了给你看。”
“行。”沈越冥打哈欠,又靠回叶泠非身上,“怎么这么困呢。”
凌无朝闻言朝他一笑,“因为你昨夜睡得少,沈郎骗我说睡了,其实又偷偷来了第二次。”
“第二次比第一次久一些……大概是因为许久不亲热,还是有些快了,但是很可爱。”
沈越冥:“……”
明知道没必要解释,他还是没忍住。
“其实那都是一次,我骗你说睡了的时候,还没完事。”
凌无朝一愣,随即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目光缱绻看向他,柔声夸赞:“好厉害。”
沈越冥:“也没有,一般般吧。”
沈越冥:“你别脸红。”
第29章 软饭 “沈郎一直在看我。”……
后面的路他们不再住站点, 沈越冥给车夫加钱,让他快点,晚上也赶路。
有时候还出去陪他坐, 帮他赶车。
车夫看着他这张毫无特色的新脸, 痛心疾首, “老弟, 你为啥要整成这样?失宠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脸,不能靠伤害自己来惩罚他啊!”
沈越冥赶着车,幽幽叹气, “罢了,心死了。”
凌无朝这时探出头来,端着果盘, 让车夫进去坐,他来陪着赶车。
给车夫整得十分不好意思, 本来想骂他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憋了半晌, 往车里一钻,说:“谢谢老板。”
凌无朝挨着沈越冥坐下, 夜里的风有些凉, 偶尔会有挡路的小动物,沈越冥跟车夫学了两天, 驾车技术高超,几个甩缰就能精准绕开一切障碍物。
一甩缰车就晃,凌无朝顺势靠到他身上,手中果盘却还稳稳端着。
“你的仙参准备好了?”沈越冥问。
“好了,一部分神魂正在吃。”
沈越冥笑,“你捏了多少?别吃撑了。”
“换个头而已, 不多。”
凌无朝和他肩蹭着肩,抬起手来将水果喂到他嘴边,坐得太近了,风吹起披散的银发,有时会撩到沈越冥耳根,让他觉得痒。
“束个发。”沈越冥吃了他喂来的水果,空出一只手来端果盘。
“好。”
储物空间里有发带,凌无朝束发很熟练,束好了把脑袋靠近沈越冥,“这样。”
沈越冥偏头看他,喜欢他的马尾,把果盘给他,手去他头发上拨了一下。
“你束发显嫩,像年轻了几百岁。”
凌无朝轻笑,“这么嫩?”
“嗯。”
沈越冥驾着车总忍不住偷瞄凌无朝,凌无朝随时在看他,他一偷瞄,凌无朝就会注意到,对他笑,往他嘴边喂水果,却只让他吃一半。
后来他忍无可忍,让凌无朝滚回车里。
“你要么就自己吃别喂我,要么就全给我,那么小一块,还找我分食,我刚咬一口你就嗖一下收走,我还得追着咬,你在喂狗吗!”
就剩最后一块了,凌无朝跟他道歉,保证全喂给他,沈越冥这才冷脸原谅他。
得益于这几天日夜兼程,天亮时,沈越冥眯起眼向前看,目及百里,看到了星曲城的城门。
“凌……”凌无朝后半夜困了,靠在他肩头睡,沈越冥刚偏过头叫他,视线忽而一顿。
青年脸庞白皙,枕着他的肩熟睡,能看出还是凌无朝的脸,只是五官稚嫩了些,束起的黑发垂在颈边,发带尾端坠着精巧的银叶。
沈越冥收回视线,移过去,又收回。
如此反复几次,他小声念叨:“……还真年轻了几百岁。”
忽然轧到块石头,车子颠簸一下,沈越冥下意识偏头去看,凌无朝果然惊醒,睁开眼,露出一双澄净的黑眸。
“到了吗?”他枕在沈越冥肩头不愿起来,脸蹭了蹭,轻声问。
“快到了,一会儿就进城。”
他醒了,沈越冥又忍不住看他,“凌无朝,你为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这是凌无朝入魔前的模样,沈越冥曾在他魂海里见过,在那个痛苦又绝望的雨天。
凌无朝垂眼能看到自己的黑发,他抬手,将它跟沈越冥的头发绕在一起,弯起唇,“想让你喜欢,沈郎一直在看我。”
沈越冥移开目光,“有吗。”
临进城,路上有了不少行人,沈越冥如今用着假脸,路人眼中,只见一相貌平平的汉子驾着辆豪华马车驶来,他身旁的俊俏青年模样乖顺,姿态依恋,贴着他黏糊得紧。
前面还有其他马车,进城要排队,等待期间,隔壁马车的帘子撩起,有人探头朝沈越冥吹了声口哨,“哥们儿挺有钱吧?”
他那辆马车比沈越冥架的这辆要豪华十倍,车内是夸张的装潢,人也是夸张的衣着,穿金戴银,左拥右抱,马车后面还有五匹马,马上各骑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沈越冥瞥了眼他,一眼看出这是个爱显摆的暴发户,笑道:“是啊,家里有座金山,花了三十年没花完,这不,出来花了,你呢?”
“我也是啊!我家堆着十座金山呢,恐怕我死了都花不完,这星曲城是什么地方,南域有名的美人城、销金窟,来这儿花钱最快了,看来咱们富豪所见略同啊!”
“十座啊!”沈越冥崇拜,继而转为惊惶,连连摆手,“老哥你是巨富,我这是小富,不能比,不能比。”
“诶,这话说的,富就是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那人揶揄的视线从沈越冥身上扫过,“不都养着几个温柔乡的小美人儿?”
说着,就把自己怀里两个美人推到窗前给沈越冥看。
“我喜欢你那个,哥们儿,拿两个跟你换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豪华马车就被不知哪来的神秘力量卸了车轮,沈越冥悠哉甩缰,先他一步进城。
进城后换了车夫出来,带他们找下榻的客栈。
“客栈要什么规格的啊老弟?”
“最贵的,顺便找个成衣店,我整身行头。”
车夫暗自感叹,这星曲城就是不一样,老弟前几天坐个马车都讲价,一进来就开始硬装。
客栈厢房内,沈越冥换上行头,凌无朝在旁边帮他整衣领。
邱竹歌跟叶泠非坐在桌前,边嗑瓜子边窃窃私语。
沈越冥问:“聊什么呢,鬼鬼祟祟。”
“沈大哥,你都不需要这身行头,你就用这张毫无特色的脸,直接跟小凌公子上街秀恩爱,大家都会觉得你很有钱……”
邱竹歌补充:“但其实你是吃软饭的!”
说完,两人都憋着笑,低头猛嗑瓜子,凌无朝也没忍住,轻笑出声。
“……谁的软饭,”沈越冥缓声问,“邱护法,魔皇很软吗?”
他点名了,邱竹歌不好意思再笑,脸埋得很低,小声说:“开个玩笑嘛。”
叶泠非怕被点名,急忙打开窗户先走一步,“我去搜查城里可疑的地方!”
沈越冥绷着脸,凌无朝让他到桌前坐下,散了他的头发,绕到他身前,思索配什么合适的发型。
他向邱竹歌请教,邱竹歌慢吞吞从桌子另一边绕到沈越冥身后,上手帮他束发。
“小凌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的饭是软饭,小沈哥哥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沈越冥大度道:“没……”
“我不该觉得你软饭硬吃不知好歹厚脸皮不敬业新脸难看配不上小凌哥哥……”
“我不原谅你!”
束好了发,邱竹歌也找借口跑了出去,沈越冥气得连灌三杯水,凌无朝在旁边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沈越冥冷笑,没忘了点他的名,“凌无朝,吃你的软饭,你笑什么?”
凌无朝一怔,“我……”
那就是开个玩笑,他给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反问:“我不能笑吗?”
“不能,我喜欢吃硬饭。”
沈越冥弹了下他的机械手,“谁再说你是软饭,直接喂他拳头。”-
星曲城最繁华的地带,有家外形特殊的建筑。
它占地面积很大,矮而胖,圆拱门,没有招牌,从外看像是一个巢穴。
星曲城每天都会往来很多有钱人,总有马车停在这个巢穴建筑前。
进门后正对的是一面巨墙,墙上是整幅浮雕壁画,底图是亮白的蛛网,上面卧爬着一只巨型蜘蛛雕塑。
这蜘蛛通体黑绒,蛛腿是艳丽的红橙色,八颗眼珠由宝石镶嵌而成,横排成三行,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直勾勾注视着进入巢穴的人。
看清那只巨蛛浮雕的瞬间,沈越冥腰间一紧,原本正常在他身边走路的魔皇大人扑进他怀里,双臂紧搂住他的腰。
“你干嘛?”
“害怕。”
“你害怕不都拽我袖子么?干嘛往我怀里钻。”
“这么大的蜘蛛,我不想看。”
“那你闭眼,我牵你。”
“不要。”
沈越冥推着他的肩向外,“我不可能抱着你走,凌无朝,松开。”
“你怎么这么胆小?毫无魄力。”
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路过他们身边,笑道:“小郎君撒娇呢,怕了就哄哄,要什么魄力。”
沈越冥冷笑,“哄了他也不撒开,什么都怕。”
他朝这青年看了眼,跟他一样,相貌平平,“你是来整形的?”
他这么直白,青年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是、是啊,你俩不也是吗?”
沈越冥终于把凌无朝从怀里扒了出来,凌无朝不想看那只巨蛛,脸朝他偏,手牵上他衣袖。
沈越冥还在教训他,让他反省刚才的行为,凌无朝被他说得窘迫,脸有些热,往他肩头埋。
那青年愣愣看着这俩人打情骂俏,视线移到凌无朝脸上,见沈越冥竟然谈了个这么俊的,嫉妒得牙根痒,脱口而出:“你咋谈的!”
“什么?”沈越冥回头看他,“这我兄弟。”
凌无朝纠正他,“情郎。”
“谁是你情郎?你怎么老这样,只有咱们俩就算了,在外面也没完……”
沈越冥又转过头来跟他掰扯,边说就边拐了弯,还专门换了个边儿走,帮他挡着那只大蜘蛛。
青年目送这对腻歪的好兄弟走远,眼中依旧困惑,这时,壁画上的蜘蛛雕塑眼珠转了转,腹部倏地喷射出一串丝线卷上他的腰,瞬间将他整个人拽到壁画前。
他不惊不惧,淡定把腰上的蛛丝解开,“别闹。”
“好漂亮啊,那个人。”
从蜘蛛雕塑里传出一阵轻盈的女声,“喜欢,禾渊,把他带来给我。”
“他情郎是客人,看穿着是个富人,我先见见。”
“不要见客人了,我现在就想要那个美人。”
“我要先见客人。”禾渊手掌攥紧扯了下蛛丝,雕塑内传来小声的呼痛。
他攥着蛛丝,和声道:“你没看见吗,他喜欢那个男人。”
“我看见了,我闻到他的心情,他是真心喜欢的……可那个男人不好看。”
“我也想不通,”禾渊说,“不过不重要,我要去见客人。”
“好,你今天想变成什么样子?”蛛丝一缕一缕爬上他的脸,“我好像更精进了,禾渊,你可以提难一点的要求。”
“所有模样都变腻了,”禾渊思索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想……”
第30章 恩爱 “没有误会,你是我情郎。”……
这美容院不光外面像个巢, 里面也是一个巢穴进行完精装修的样子,这个时间只有他们两位客人,侍者迎上来热情接待, 请他们落座, 上了茶点。
凌无朝向拐角处看了眼, 疑惑道:“刚才那个人呢?”
沈越冥端起茶, “别管他了,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从凌无朝进来起,所有侍者的目光就都落在他身上, 那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与灼热。
除了这些明面的侍者,暗处也有不少视线黏住了凌无朝。
沈越冥边喝茶边低声问:“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来,顶着你这张漂亮的脸, 羊入虎口还是来添乱?”
“陪你。”
“还有呢?”
他不回答,沈越冥放下茶盏替他说:“跟我秀恩爱, 让大家都觉得我很有钱。”
凌无朝失笑,捏了捏他搭在桌上的手, “没有。我不是想添乱,羊入虎口贴切一些。”
“你是羊?”
凌无朝不答, 沈越冥自己改口, “你是虎,不错, 我喜欢虎。”
这时,侧方传来一声爽朗的笑,一白衣男子从侧门出,由远及近朝他俩走来。
他身形飘逸,脚步迅捷,笑眼笑唇, 一派风流俊雅。
看到他的模样,沈越冥眉头跳了一下。
“在下禾渊,是这美容院的院长,不知二位客人到,有失远迎。”
“禾院长,”沈越冥起身迎上,目光直直盯着他的脸,惊叹道,“你很帅啊。”
禾渊友好地笑了声,“做美容的,自己的门面总得装点好,这位……”
“我姓沈。”
禾渊颔首,“沈老板,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脸?”
他这么问,沈越冥挑眉,“喜欢是喜欢……我能整成这样吗?”
禾渊笑回道:“我能帮你整成任何样子,只要……”
“钱是吧?好说,我穷得只剩钱了。”
他这么上道,禾渊笑容更热情,和声问:“怕疼吗?”
“怕丑。”
“太好了,沈老板,请!”禾渊当即抬手,引他进侧门的房间详谈。
凌无朝也要跟去,禾渊似乎才注意到他,目光一顿,惊讶道:“这位客人也来咨询整形?”
凌无朝摇头,牵上沈越冥的手,“陪他。”
“干嘛呢,”沈越冥把手抽出来,低声斥责,“少在外面乱来,让别人误会。”
凌无朝有些委屈地垂下眼,拽住他的袖子,“没有误会,你是我情郎。”
沈越冥:“我不是!”
“你就是。”
“你……”
禾渊的目光在他两人之间巡视,笑着开口打圆场:“小郎君既然不咨询整形,可以在外面稍作休息,我先带沈老板进去聊一下整形的细节,如何?”
凌无朝不情愿,“我不能一起聊吗?”
“这……我们家整形流程比较私密,不整形的客人不方便参与。”
“那我也整。”
沈越冥气笑了,压着他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你这脸用整么?坐好!等我出来。”
“我想陪你。”
“用不着。”沈越冥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觉得软,暗自勾唇,又捏了第二把,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要么等我,要么走人。”
凌无朝当即握住他的手,“等你,我不走。”
“嗯。”
沈越冥跟着禾渊离开,边走还边不忘对他抱怨,“黏人,烦,走哪儿都跟着,你说他图我什么,是不是图我的钱……”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沈越冥第二下捏得有点疼,凌无朝摸了摸脸,忽然感到周身一阵寒意袭来。
抬眼看,这个精装修过的巢穴变得更黑更冷了,四面八方传来怪异的、窸窣的声响,像是有一大群细腿的虫子在爬。
凌无朝微微蹙眉,不喜欢这种被虫子包围的感觉。
大厅里的侍者都在盯着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侍者舔了舔唇,轻声说:“小郎君,你真是太好看了。”
“对啊对啊,我们见过那么多美人,都没有你的样子让人喜欢。”
“多谢……这里有些冷。”凌无朝拢了拢衣服。
一个女侍者急忙拿来毯子给他披上,手背顺势蹭过他的脸,感受到他皮肤的状态,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柔声问:“小郎君,你多大呀?皮肤跟新生婴儿一样嫩。”
这话一出,所有侍者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四周窸窣的虫子爬动声更大了。
凌无朝抬手摸了摸刚被她手背蹭过的地方,“十九岁。我情郎也说,我的脸很嫩。”
“刚才那个真的是你情郎?”侍者直接拽了椅子来他身旁坐,趴到桌子上歪头看他,“可是你这么好看,他那么丑,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这似乎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所有侍者都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听,连虫子爬动的声音都小了。
凌无朝认真回想,“我喜欢他的时候,还学不会分辨美丑。那时候我见过的人很少,只知道一看见他,我就会想扑上去……他长什么样子,对我来说不重要。”
他说着,便感觉颈间传来一阵刺痛,侍者“哎呀”一声,急忙把莫名出现的蜘蛛捧下来,给他道歉。
凌无朝抬手触摸被蛛腿扎出的伤口,“没关系。”
那侍者把蜘蛛放走,漆黑的眼瞳幽幽盯着凌无朝的脸,“他来我们这里整形,可以变得很好看,小郎君,你想不想变得更好看呢?”
凌无朝摇头,“他说了,不让我……”
话未说完,他的脸便唰一下变白,惊恐地望向面前的女侍者。
她的身躯在膨胀,长出圆润的蛛腹和尖细的蛛腿,蛛腿布满红橙色的绒毛,脖颈向下弯折,头发消失,五官逐渐压缩,原本只有双眸的脸上多出两排眼睛,横排在额头。
诡异的是,她明明身上其他部位全都变成了蜘蛛形态,面部却仍能看出人脸的样子,竟是一只巨型的人面蜘蛛。
她抬起一只蛛腿搭到凌无朝肩上,脸朝他靠近,嗓音轻柔,又问:“小郎君,你想不想变得更好看呢?”
凌无朝很害怕,身体止不住颤抖,把脸偏过去,“我……不想……”
看到他恐惧的样子,人面蛛从胸腔里发出愉悦的笑声,“也是,毕竟你本来就很好看,不需要整形。”
她从腹部吐出粘稠的白丝,一缕一缕缠上凌无朝的腰,嗓音轻柔道:“别害怕呀,小郎君,你情郎整形还要做很久呢,我想请你去我家里做客。”
“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他。”凌无朝委婉拒绝。
人面蛛却突然很生气,吐出更多的丝缠他,“为什么!因为我长得丑?你不是不在乎美丑吗?”
“你并不丑,”凌无朝偏过头来直面她的脸,温声道,“只是我害怕蜘蛛。”
这只人面蛛腿上的绒毛很硬,稍一贴近,便刺破了凌无朝颈上的肌肤,她闭上眼感受了片刻,又温和地笑起来。
“好吧,我尝到了你的情绪,你只是害怕,并没有厌恶……还有,你对情郎的爱,很美味……”
说着,就拽凌无朝起身,走向另一侧的门。
大厅尚且精装修过,小门后便彻底是巢穴的样子了。
人面蛛的腿多,走得很快,她没等凌无朝,先一步往里钻,蛛丝却紧紧缠缚在他的腰上,拽着他向前。
凌无朝跟着蛛丝穿过一条阴冷的路,四面都是潮湿的石头,长满苔藓,石缝里爬满了色彩各异的蜘蛛。
蛛丝延展到前方的拐角,凌无朝打掉身上的小蜘蛛,拐过弯,看到巢穴深处的景象。
这是个巨大的蛛巢,里面整齐排列了上百个蛛丝织成的白色茧床。
人面蛛匆忙回来,就是在织新的茧床,见他到了,抱歉道:“你和情郎来得突然,我没有提前准备,稍等一下可以吗?”
说着,织茧床的速度加快。
凌无朝垂眼扫过这些茧床,每个茧床上面都躺着人,无一例外是容貌姣好的青年男女,这些人不着.寸缕,肉眼看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几乎每个人身上的皮肤都是残缺不全的,或被扒了脸皮,或被扒了胸口、腰腹、大腿的皮,露着皮下烂粉的软肉。
人面蛛见他站在原地盯着一处看,当他吓傻了,柔声笑道:“对了,一会儿给你情郎整形,从这些美人里给他挑选合适的皮,你不会吃醋吧?”
凌无朝蹲下身查探了近旁几人,鼻息脉搏全无,躯体冰凉,死透了。
“你们给人整形,靠的就是这个,”他凉声开口,“用其他人的皮?”
“是啊,不用漂亮的美人皮,怎么让客人变好看呢?”
带他进来就没打算让他走,人面蛛熟练地吐着丝。
“别急,小郎君,你的床也快织好了,我刚才想了想,有一个让你不吃醋的好办法,我拿你的皮去给你情郎整形,把他整成大帅哥,怎么样?”
她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残酷,凌无朝向巢穴里面走了几步,挨个看过茧床里的人。
祝庄主给他们看过失踪者的资料,凌无朝认出了不少人的脸,其中几人五官尚且稚嫩,原本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此刻却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做供人取皮的工具。
“为什么选他们?”
“他们好看啊。”
“只是因为好看?”
人面蛛轻笑,“这样的美貌他们已经享受了几十年,早该换人享受了,这么在我的巢穴做贡献,也算帮他们实现自我价值。”
“包括你,小郎君,你才十九岁,原本我是不舍得的,而且……”
她脸上的八颗眼睛一起轻垂,“我把你留下,你的情郎会很可怜,他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变帅,你却不在了。”
随即她又自顾自想通了,“不过我相信,他变帅之后喜欢他的人会更多,他很快就会忘记你了。”
说着,她就一扯蛛丝将凌无朝扯到近前,蛛腿按着他的肩,让他陷进织好的茧床里,“好了,看舒不舒服?”
“——蛛老大!大事不妙!”
这茧床沾到人便往里吸,凌无朝掌心刚聚起魔气,忽然听到这声喊,瞬间偏过头,把脸藏进茧床中。
一只紫色水母跌跌撞撞跑进来,它姿态狼狈,只剩了一半的身体,“少、少主……我刚才在城外碰见他了!”
人面蛛警觉,“那只小蛟?哪还是少主,他该是兽主了。他怎么会来星曲城?”
“不知道啊!我在城外碰见一个少年,看着挺不错,想着蛛老大你肯定会喜欢,就去抓他,没想到他是少主化形!”
紫色水母向前爬,抱着蜘蛛腿哭诉,“看他给我啃的!我拼了命才跑回来,蛛老大,我好疼啊!”
人面蛛一脚把他踹开,怒道:“不是说了不在附近拐人?你惹了兽主还敢跑来找我,蠢货!留尾巴没有?”
“绝对没有!我的逃跑本事你是知道的!”
紫色水母已经成了一滩,蠕动着又向她爬,讨好道:“我这不是上回惹您生气了,想着将功折罪给您找几个美人,最近又没碰到什么好的,那少年一看又是个外地人,这才……”
“还敢狡辩!别说废话了,还不快去找禾渊,让他关门避避风头!”
水母连声称是,连滚带爬跑远了。
凌无朝刚陷进茧床便发觉不对,这些细长的蛛丝有活性,竟然侵入他的皮肤,妄图将他的神魂向外拔。
人面蛛的叹息声从茧床外传来,“哎,幸好你来了……不然一关门就是好一阵,没有新的美人来,我要寂寞死了。”
“放心吧,等你变成了漂亮的空壳,我就挑出你身上最柔嫩的皮肤,给你的情郎换一张帅气的新脸,你这么爱他,等他用这张新脸去谈新的恋爱,你也会很开心吧。”
外面传来人面蛛愉悦的笑,凌无朝听到“空壳”二字,原本准备强行破开茧床的动作止歇。
人面蛛还在外面等候,殊不知那蛛丝根本无力拔出他的神魂,努力再久也是徒劳。
凌无朝主动将神魂放出,蛛丝以为是自己的成果,欢快地抖动起来。
人面蛛惊喜,扒开茧床,看到里面安静闭眼的青年,“这回怎么这么快?果然年纪小的就是好把握么?”
魂海里还留着没吃完的仙参碎碎,凌无朝的神魂卷了一块出来,越过她,悄无声息飘荡了出去-
另一头的房间内,沈越冥跟禾渊敲定好新脸,聊到价钱,他下意识讨价还价。
禾渊怀疑地看向他,“沈老板,变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在乎那点钱?”
“这话说的,禾院长,那是一点吗?”沈越冥丝毫不慌,“咱们有钱人又不是冤大头,万一你看我好说话想宰我怎么办,我先还价,心里才舒坦。”
“再说,我沈某是那缺钱的人吗?几十万一张脸而已,耗资百万的酒楼,我眼都不眨就投钱,你去北边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沈大天沈老板的名头。”
禾渊思索,“是听说过北域有个大天酒楼,高档地方,还挺有名的。”
“是吧?”沈越冥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我沈大天的。”
“禾老大!禾老大!”外面传来敲门声和焦急的喊声,禾渊皱了皱眉,让沈越冥稍等,开门出去了。
听到那喊人的声音,沈越冥眯起眼,正待跟出去看看是不是那只水母,忽然觉得脑袋一沉,有什么东西跳到了他头上。
他抬手去抓,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抓到了掌心。
“什么玩意儿……”
他皱眉,把那东西拿下来,看清的瞬间猛咳了几声,“你……”
一只胖乎乎的白色小人正躺在他掌心,小短手抱着他的手指,脚蹬了几下,示意他松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