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的意思？
小仙遥想起去年初入水帘洞之时，孙悟空也曾对她说过“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改”。
她只当他此举是为应现当日之言，遂点了头，道：“我明白，悟空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从不食言于人，小仙敬服。”
敬服个甚！
孙猴子僵了脸，那心里头似有万条荆棘滋生，盘根错节。
扎心得很！
她难道不感动吗？
他孙悟空可从未像这样真诚地对待过一个人！此等深海厚义，她感觉不到吗！她的心是铁做的吗！
“得！是老孙的不是！”猴子斥了一嘴，“你蠢钝如猪笨如牛，我就不该问你！”
小狐儿惊愣道：“我说什么了？你怎又骂我了？”
“骂你又如何！老孙喜欢！”孙猴子看着她，“就仙子这黔驴脑袋，我怕是要骂你一辈子的！”
乖乖哩！
小仙慌了。
真要被他骂一辈子可还得了！她得掉多少眼泪啊！
孙悟空见她懵怔，也不恼了，只挽了她的腰，在旁边说了句：“走吧蠢丫头，回去了。”
说着，他便带她纵云而飞。
夜空下。
筋斗云驰得很稳当，小仙与大圣肩挨着肩，身贴着身，像是一根藤上的两颗瓜。
“悟空！”小仙打破了夜的宁静。
“何事？”
小仙看了一眼脚下，皱了皱眉：“你就不能教我腾云之法吗？这样好不方便哪！”
孙悟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哪里不方便？”
“我不想被托着，我想自己飞！”
猴子却说：“不成，你悟性太差，学不来的。”
“泼猴子，小看人！”小仙不满道，“大事立于志，成于坚。我都没有尝试过，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行呢？”
“非我小视你。”孙悟空向她解释，“仙子自己也说过，你妖骨犹存，学不了仙法，若想驾云，还得找妖怪学妖法。老孙我虽是妖怪，可这一身的术法却承自于祖师的大品天仙诀，一般的妖怪，修习不得。我因是天产石猴，生来自有五方灵气护佑，方才修得一二。”
小仙恍然大悟。
也是，倘若筋斗云和七十二变有这么好练，那花果山这群猴子，不都成太乙了！
“那……”小仙想了一下，又生一计道：“不如，将你那几位结拜的哥哥引荐于我，我向他们讨教讨教？”
她知道，孙悟空那六个结义兄弟都是一方妖王，神通了得，教她个腾云驾雾，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行！”孙悟空大喊一声，果断拒绝，“我不准你去见他们！”
“怎，怎么了？”小仙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只觉得胸闷气堵。
他那几个兄长，都是一群酒色浪子！且不提已有心上人的牛魔王，其他几个，鹏、蛟、禺狨、狮驼、猕猴，各个如狼似虎，贪慕女色！似鹏魔王那般，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让多少女人破碎了心！
要是把仙子送过去当徒弟，只怕这徒弟过不久就会变成……
孙猴子不敢想下去，只对着小仙说：“你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我拜托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好吗？”
他心里一直担心着，仙子太纯白了，纯白得惹人怜爱，纯白得一染就黑！但天下间，不论人还是妖，都是又脏又黑的！
包括他孙悟空也是黑的！
但他仰慕她，所以不会也不敢去染黑她，他只会默默守着她，保护她。
可换了别人就不一样了！换了别人，她会被吃干抹净，连根骨头都吐不出来！
那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她身边的人，只能是他孙悟空！
小仙却是不解。
她只是想学会飞，作为一个没有翅膀的妖怪，这是她的一大憾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悟空，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小仙质问他，“你和我走在一起，又和他们走在一起，你又是哪一道的？”
“我……”孙悟空被她问倒，没了声。
小仙又开了口：“或许，道与道之间，本就不那么分明，就像仙与妖之间，界线又在何处？我时常弄不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到底是仙，还是妖呢？”
“仙子！”孙悟空抱住她，急出了声，“仙子就是仙子！仙也好，妖也罢，老孙都不在乎，你也毋须执着于此！仙子就算是妖，也比天上的神仙干净多了，除了师父，老孙最敬仰的人就是仙子！不会飞没关系，老孙带着你，你去哪里，老孙都要和你在一起！”
闻之，小狐儿仙沉下了眼，而后拍了拍孙悟空的后背，轻语道：“小狐儿也很想和悟空在一起，可是……”
“可是什么？”孙悟空望着她，瞬间急红了眼，“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不会走的！”
她顿住了口，转而一笑道：“可是我们已经到花果山了，不需要在云上讲话了。”
“额？”孙悟空看了眼脚下的山岭，还真是……
他太专注了，竟没发现到了家！
“我，我送你回去。”他自觉出糗，面色发红，着筋斗云缓缓而降。
至此，这一天又结束了，可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呢？
/
翌日晚间，明月当空。
牛魔王携谷酿美酒前来花果山，同孙悟空谈心。
见之，孙悟空有些意外，他稍整衣冠，还出洞迎接牛魔王。
“大哥今日又来造访，可是小弟昨日未尽地主之谊，没能让大哥喝个痛快？”孙悟空谈笑道。
“贤弟啊，来来来！同我走！”牛魔王把孙悟空一个人拉到山中无人之处，共坐一石碣上，开了酒坛，取来酒碗满上，又递于他，“今日你我兄弟痛饮一场，一醉解千愁。”
孙悟空看着酒碗，歪了脑袋，他不懂了。
“多谢大哥。”他接过酒碗，也没着急喝，但问牛魔王，“只是不知，大哥所言，是为何意？小弟素来逍遥快活，无愁待解啊？”
牛魔王先饮为敬，暖胃后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安慰道：“大哥明白，大哥懂你！你不愿说，我却能体味得到。来，干了此酒，把那些个苦心事抛置脑后，从此再不想它！”
猴子越发纳闷，这老牛是在说什么东西？
孙悟空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没想到竟被这酒辣到了舌头，不得不说，牛魔王的酒比花果山的果酿烈多了。
但是，辣虽辣，还挺好喝！
猴子贪杯，又多喝了几口，酒精下腹，瞬间上头了。
他对牛魔王挥了挥手，笑曰：“大哥怎么说我有苦心事？嗨，你想多了，小弟乐得很，没有什么苦心事。”
“弟啊，你越是佯装快乐，俺老牛越是看不过去！世上本无天长地久，你莫要执念于过往啊。”
“嗯？执什么念？”猴子发问道。
“哎！昙花虽美，终有一谢，赏过便罢；美人如浮云留烟，与你，终有一别，皆过客耳。待日子久了，你就会忘了她的。”
猴子一个激灵，看向牛魔王。
他才想起昨天在水潭，自己跟牛魔王道诉过离别苦痛，那时他只以为仙子会舍他而去，故郁结于心。
可那只是虚惊一场，仙子并没有走啊！
这牛大哥还特地带美酒来安慰他，叫他怪不好意思的。
“大哥关怀，小弟多谢了，只是……”孙悟空汗颜，捧着酒碗尬笑道，“前番是小弟想多，仙子重情重义，她留下了，没有走，没有走。”
“啊？”牛魔王惊道，“果真？”
“确是！确是！她不会走了！”孙悟空会心一笑，还道，“仙子说了，她会永远陪着俺老孙，哪也不会去的！”
“嗯？”牛魔王又吃一惊，“你，你的那位仙客，说，会永远陪着你？”
“是啊。”猴子爽朗道。
牛魔王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又大笑两声，对孙猴子说：“恭喜贤弟，贺喜贤弟！贤弟遇得良缘，觅得佳偶，脱得单身，幸甚啊！此乃仙侣之缘，情定三生，可歌可乐也！”
“大哥说什么！”孙悟空忽地站起，慌张道，“老孙早已说过，莫要拿她取笑俺，老孙不爱听，大哥怎么还说这等话呢？”
“什么？”牛魔王思索着，“等等，以你所言，贤弟，莫非你与那仙子并未定情？”
听了这话，孙悟空的脸瞬间泛红，不知是醉了，不知是臊了，只低下头，说了句：“不曾有，老孙，我怎么能与她定情呢？”
“啊，这……”牛魔王重叹一声，“贤弟啊！你聪明一世，怎么对此，却像个孩童一样无知犯混呐！哎……”
“牛大哥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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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蹙眉不解。
牛魔王摆手道：“你啊你！女子巧舌，你上她当也！她若不爱你，无意嫁你为妻，又如何能说出，永远陪伴你之类的话来啊！这分明，就是诓骗之词嘛！”
此话一出，孙悟空僵愣住了，而后，他还理智争辩：“你怎知是诓骗？她又何必要嫁我？我对她，并无歹念，只望她留下，不消她献身。”
“弟啊，你太年轻，太不知事！迟早会吃亏的！”牛魔王还道，“你别看现在，你正得势，许多人都围着你转，待日后时局有变，他们多数是要离你而去的！”
老牛沉了沉气，又说：“世道寒凉，唯有你的妻子不会舍弃你。妻子是一个男人生命中最特别的女人，这个女人一旦嫁与你，就离不开你了！不说别的，且看那些凡女，她们嫁了人后，就像被套了一把锁，任凭丈夫盛衰荣辱，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你只有娶了她，才能保证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常伴左右啊！”
孙悟空听着，心中似有惊涛拍岸，他很想反驳，可他确实不知事，不晓得如何反驳。
猴子摇摇头：“我没有想过这种事，也不能想，这太对不起她了！”
牛魔王恨铁不成钢，这厮平时厉害，这会儿咋就那么怂呢？
孙悟空喝干了酒，醉得已有些厉害，嘴上却还说着：“更何况，仙子不会骗我，她说了不会离开，那就绝对不会离开的！”
愚昧！
牛魔王抚着额头，意图教训他几句，还忍了下来，只说：“贤弟，你是下定决心，与她只有君子之交，不做夫妻，不当恋人，是吗？”
孙悟空心神恍惚，眼神闪躲，一时间不敢咬定，只轻点了头。
牛魔王不禁笑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倘若哪天，她忍不住，爱上了别的男人，要与那人做一对长久夫妻，还要离你而去，你当如何啊？”
“什么？”孙悟空猛地抬头，然后猛地摇头，“不会的！仙子不会爱上谁，她恪守天庭的情规，不敢逾越！她也曾说过，不想有爱人！”
“贤弟错了！错得离谱！情难自矜，她没有爱上谁，仅仅是因为她还没有遇见那个能让她心动的男人。等到哪天她遇见了，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谁也阻止不了。”牛魔王感慨道，“至于那天庭的情规，老牛我也曾听说过。可是，那位仙子，现已不在天庭，她不是被你带下界了吗？”
“这……”孙悟空哑言了，他回不了口，只好给自己一个劲儿地倒酒。
“既然她离开了天庭，那就有权爱上别人，也有资格被人爱上，你不抢占先机夺取，恐要叫外人偷拐了去！”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猴子心神已乱，他想起这些日子同小狐儿仙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同至宝，这让他越发交瘁，“我好不容易才让她留下的，她答应我要留下来的，怎么可以跟别人走呢！”
“是这个理啊。”牛魔王也很无奈，“人世间最悲剧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不可以！”猴子一拳杂碎了石头，眼中泛戾，“有谁，若是有谁，敢来抢我仙子，我杀了他！”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仙子是他的，是他孙悟空的，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带走！
“只怕你的仙子，会因此怨上你，再不同你讲话了。”牛魔王摇头道，“杀她挚爱，亏你想得出！”
“什么……”猴子听后傻眼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他如何是好？
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下，他终究放弃了。
到最后，孙悟空丢了魂似的，只坐在石头上，鲸吞烈酒，醉道：“罢，罢，老孙不愿伤她。若有一天，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我会成人之美的。”
“贤弟啊！”牛魔王瞅着心焦，更有些气急，“贤弟怎舍得将心头所爱拱手让于他人！此乃大悲大辱之举！你，你若真想与她厮守一生，就当娶她过门！纵使她不愿，凭你的手段，也能迫使她从命！何故这般委屈自己啊？”
孙悟空却摇头：“不能够，仙子对我没有男女情意，却是我的忘形之交，我万不能行此不义！我更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她背言，弃我而去，我也不忍伤她分毫！”
他苦饮烈酒，还道：“就是她爱上别人，那也是命，我不能害她！她是我最仰慕的女子，我，我，我只是个妖怪……”
他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沉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