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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俘获

作者:俞乘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闻竹不解:“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对面少年凝视她,目光复杂,些许迟疑:


    “他不是坠马吗?和犬又有什么干系?你又是如何得知?”


    周遭食客喧闹依旧,无人注意这边。


    只有她二人间气氛凝固,


    执箸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闻竹缓缓抬头:


    “我随便一说,”她扬起嘴角,定定看着他,“熙礼,你越发会说笑了。”


    白熙礼觉得她淡定得可怕,怀着疑影,踌躇着问出口:


    “难不成…此事和你有关?”


    闻竹抬眼看他,微微偏头,像在说他荒谬,转而自顾夹菜。


    她什么都不说,反似什么都说了。


    其实……犬马犬马,大多时候都是一起提的,她若愿解释两句,他大概率便信了。只是她这个反应……说她没鬼谁信?


    白熙礼心惊肉跳,回想她日常为人行事,越发觉得闻竹像是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蹭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闻修之……你—你怎么敢!若真的这么做了…和他们那种人又有何区别?”


    闻竹继续夹菜,如他不存在一般。直到白熙礼被晾得不耐,方放下竹箸,掀起眼帘,无比沉静:


    “你若执意为仇人猜疑友人,非常人所能理解,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扯出戏谑的笑:“但你如此笃定,确有其事似的——且不说是谁——若真是我干的,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熙礼被这话噎住,是,他什么证据也没有,在白熙礼眼中,她语气戏谑,神态无谓,满脸不在乎,和直接承认也无甚差别!


    他摇了摇头,满心失望:


    “兄一贯行事隐秘,岂会给人留下把柄?白某无凭,自不敢妄下定论。只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其人凭此阴毒手段……恕白某实难与之为友!”


    这小子冥顽不化到如此地步,闻竹气得发笑。他既不留情面,她也不想惯着他,将筷子一撂:


    “好一个道不同。你是什么道?又能做成什么事?”


    闻竹不知他自信来自何处,只觉他顽固得令人发笑:


    “你今日得以完好地站在这儿,是因为你滥发善心墨守成规吗?我只知道那晚若纪宣没来,你白熙礼——连带累着我——早被柴生打死了!”


    她竟敢拿他们初识契机说事!


    白熙礼气得不轻,脸面涨得通红,却也没法反驳她。


    自相识起,他便知二人观念相异,却始终认为她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事还是有度,不屑于阴毒手段。可不曾想……她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她这样做,难道不是在轻贱、败坏自己的品格吗?


    死一般的沉默。闻竹以为他是听进去了,甚至还有点儿欣慰,重新执箸,没等伸到盘子里,叮了当啷几声,只见对面酒杯被骤然抬起的袖子刮落,熙礼气鼓鼓地将袖子一甩,背过身,看都不看她一眼:


    “白某心中自有道,自己知,知音友人可知,却无需外人知!”


    说完便倔强走开,二人不欢而散。


    这样一搞,她也没心情继续吃,小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心中暗骂神经病。


    她一路走着回了纪家,推门进屋。


    门嘎吱一响,将茶案旁呆坐的易水吓了一跳。


    见闻竹回来,易水先是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般起身,匆匆福礼,神色不宁,倒了热茶送到她书案前。


    闻竹坐到案前顺气,一手拿起文稿,一手去接茶,没碰到茶杯,头顶先传来一声惊呼——


    指尖一阵刺痛。滚烫的热水擦过指尖,茶碗从半空掉落,清脆一响,随即摔得粉碎。


    顾不得疼痛,闻竹先去救书案上的文稿,一把抓起,赶忙拿到一边。


    还是晚了一步,正当中的□□张文稿都洇湿了一大片,墨迹混成一团,惨不忍睹。


    水渍继续向旁侧古籍蔓延,闻竹眼疾手快,捞起书册,幸而放得靠边了点儿!方幸免于难。


    桌上一片狼藉,未消的余怒被再次勾起,她神色微沉,面无表情地抬眼。


    易水察言观色,看她这样,跟见了鬼似的,神色惊恐,腿一软,直接在案前跪下,茶盘扑通掉在地上。


    闻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一跪搞乱了节奏,俯视着地上抖如筛糠的少女,到嘴边的话突然止住。


    指尖疼痛已消,易水依旧在地上跪着。


    可这份“赎罪”,没能让她消气,更不能使她心安,她只觉得别扭。


    多大点事儿?何足以让她理所应当地接受他人的跪拜?


    跪着的人和她差不多大的年龄,差不多的出身,若非在纪家相遇,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莫不是在这待久了,染上了汴京有钱人的习气,习惯颐指气使,呼奴使婢了?


    暖融融的白日,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易水跪伏于地,手掌被碎瓷划破也浑然不觉。


    她闯了祸…不知闻举人会不会告诉二郎,又要如何罚她?易水整个人不住发抖,不敢抬头看他,正懊悔忐忑,眼前伸过一只细瘦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易水不敢相信眼前景象,闻举人几步来到面前,拉过她被烫得红肿的手,面色不忍:


    “起来——”


    她叫住易水,不容置疑将她按在小杌子上坐定,拿水为她清洗,又将纱布一圈圈缠在指尖上。


    “手伤了,我给你包一包,不要乱动——”


    易水听话,坐好不乱动,看着在她身旁忙活的闻举人,尚有些恍然:


    “奴婢惶恐,这怎么使得……”


    她站起身,被闻竹再一次按回。


    “都是一个人,两只手,有何使不得?”闻竹替她夹出扎在伤口里的碎瓷,眼睛不眨一下,“易水,你烫成这样,不先喊痛,反倒跪下了——一个茶碗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呢?”


    易水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说什么,又垂头牵起无奈的笑。


    她打小在这伺候,官宦人家规矩多,她没有娘老子撑腰,被婆子们教训着长大,打嘴打手的早习惯了……这些事情,一句话怎么说得尽?


    易水笑着,装作若无其事:“一点小伤,奴婢岂敢大呼小叫——奴婢有错在先,多谢公子饶恕,易水感激不尽……”


    易水战战兢兢如弱兔般,闻竹暗自叹息。


    要想卸下这小姑娘的心防,还需循序渐进。


    闻竹遂柔和了面色,借涂药与她闲聊,从年岁喜好开始一点点问起。


    易水终究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在闻竹的温和攻势下,逐渐打开话匣子——


    纪家主子不多,老相爷致仕后出居京郊别业。如今府里住着方和方平二位老爷及其家眷。方平大老爷先妻冯夫人早逝,房里只有二位姨娘伺候着。冯夫人与大老爷育有二子,长子纪宏在外上任,二子便是纪宣。二老爷方和与妻姚夫人育宵、容二女。方和夫妇青梅竹马,琴瑟和鸣,成婚十余载,二老爷从未纳过一妾!现今,纪家内宅一应事务,全由二奶奶操持。


    易水谈起纪府几位主子:


    “大奶奶去得早,大郎二郎都未娶妻,府里都是二奶奶在管。二奶奶管家赏罚分明,为弹压下人,有时免不了严厉些……大郎面冷,在府时并不爱理我们这些人……我们二郎是头一份的好性儿!二郎是最不爱罚人的,有时见丫头小厮被打板子,还替我们求情呢!我们受罚时都盼着碰见二郎,若得二郎开口,一顿手板便免了!”


    闻竹笑道:“看来,二郎待你们甚好,在他院儿里伺候,倒真是个美职。”


    易水赧然一笑。


    二郎是府里唯一的年轻郎君,为人宽和,活泛些的小丫头们都想去他院儿伺候,不止为活少月例多,也有人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平心而论,她们做奴仆的要想翻身,爬男主子的床做妾是最快的。何况二郎脾气好,长得又俊,是众多纪府侍女怀春的对象,多年下来,不是没有人动过搏一搏的心思。


    只是迄今为止,谁也没能得手。


    众人都觉有些奇怪——快及冠的郎君,竟连个通房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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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汴京如他这般岁数的贵族男子,别说通房小妾,有的连孩子都有了!像他这样不近女色的,实在不多见。


    随二郎年纪渐长,大老爷也替儿子着急,一次,私下挑了两个水灵灵的丫头放到他房里,谁知二郎一见房中多出的美娇娘,脸色刷的冷了下来,连亲爹的面子也不给,当天便将两位姑娘打发了回去,亲自将人带回大老爷书房,搞的大老爷颇下不来台。


    那回吵得是真凶!素来宽和的大老爷也难得来了脾气,父子俩闹得好大不痛快!


    大老爷终拗不过他,无奈叹息,就此作罢,此后再未提过此事。


    纳妾事小,妻房总是要娶的。说到娶妻,二郎……应该快了罢!


    听府中下人闲话,对二郎的婚事,方平大老爷属意的是他内侄女——冯三姑娘贤柳。


    易水曾远远见过一面,是位难得的美人儿呢……


    唉,也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她家公子罢!


    易水苦涩地努了努嘴,柔声答道:“闻公子说笑了——做下人的,哪有不盼主子宽和的呢?”


    闻竹和她平视,笑得意味深长:


    “你如此忠心——不怪他放心派你来这儿‘监视’我不是?”


    察觉几分不对,易水转头看去,闻竹还是笑吟吟的,一双眼眸深不可测,令人不寒而栗。


    易水羞怯的笑僵在脸上,一时摸不准是戏谑还是盘问,生出几分警惕之心,斟酌用词:


    “公子…这便错怪了奴婢,更错怪了二郎——”


    闻竹依旧眉眼弯弯,好像只是说笑:“哦?”


    易水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二郎是要奴婢……提醒您按时用饭。”


    什么?


    闻竹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她不信,易水更加坚定,将头点了又点:“二郎说…公子您忙着做事,歇的晚又起得早,时常连饭都不记得吃——这样对身子可不好呢!他让奴婢帮您提醒着,饭要三食,晚上要早点歇息啊!”


    这都不是假话,易水觉得,自家公子对闻举人,实在够意思了。


    闻竹想了又想,还是不大相信。


    真的仅仅为了这些?难道是她太过多疑?


    闻竹尚自思考,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目的达成,闻竹收放自如地笑出声,把果子推到易水面前:


    “哈哈——难为你,既然如此,还得多劳易水姑娘照拂,闻某人百拜——”


    闻竹想逗逗她,作势要行礼,引得易水从椅子上跳起来,闻竹失笑,将易水拉回,不再玩闹,微微正了面色:


    “还有一事——易水,在别处我不管,在我这便免了礼仪吧,不要动不动跪下,我实在不习惯。”


    易水犯了难,悄悄觑着她,有些迟疑:“主家规矩,奴婢岂敢失礼?”


    “你主家是纪氏,我又不姓纪。”


    易水想了想,好像有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懵懂地颔首答应。


    她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人——


    之前还觉闻举人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今日下来,闻举人又是替她上药,又免了她跪易水轻轻触碰缠在指上的纱布,心头暖暖的,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此事像是开了某种阀子,曾经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的两人,一日日地熟络起来。


    闻竹归根结底是个男人,易水起初有些怵,但不过几日便消了顾虑。


    说来也怪,和闻举人讲话时,易水常不自觉忽略他是男子的事实,闻举人的一些话,也总能说到她心坎上,渐渐地,她什么话都想和他说,遇到什么事,也总想让他帮忙出出主意。


    这日午时将近,易水刚送走来替二老爷方和送书稿的丫头,进门时笑盈盈的。


    “公子,河广来了。”


    听是河广,闻竹忙请其进来。


    河广是打小跟在纪宣身边的小厮,比纪宣小两岁,面上瞧得出稚嫩,进门见礼,没有多余表情:


    “闻公子安,二郎派小人来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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