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闻竹浑身酸痛,手脚也被捆了个结实。
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头顶床帐飘飘,身下被褥温软,周遭陈设陌生,竟不知是谁的卧房!
闻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无比惊惶,手上铆足劲挣了数次,见无济于事,咬了咬牙,弓起身子往床沿蠕动。
还没挪出几寸,只听床帘外微响,随即伸进来一只宽厚的大手。
闻竹吓得不敢动,瞪大了眼,将身向内里缩去,又听得哗啦一声,床帘被粗暴甩开,天光照进——
帘外,胡暻瞪圆一双虎眼,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怎么是他!!!
闻竹浑身颤抖,眼都不敢眨。
胡暻抓了她来……莫非是余怨未了,还要找她算账!
心中警铃大作,再看眼前牛身豹头的青年,闻竹话都讲不利索:
“胡……胡暻?”
胡暻却未答她,蹙着眉头,伸手便要过来抓她。
眼见高大身影逼近,闻竹登时炸毛,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两腿一蹬,从他臂下钻过,直接滚落下床,又极快起身,一面奔逃一面惊叫。
怎奈胡暻人高马大,从后一把薅住她的衣领,闻竹喉咙一紧,干咳几声,又被鸡崽子似的被拎起来,胡暻宽厚的大掌死死封住她的嘴,在耳旁低吼:
“我的祖宗!别出声!”
闻竹一时怔楞,转头一看,见面前胡暻瞪大了虎眼,声音也压得极低,眼珠滴溜溜地转,倒像比她还怕?
二人大眼对小眼,胡暻率先反应过来,将她拉到床旁蹲下,松开堵嘴的手,指向窗外,眼里满是惊恐,以气声道:
“这儿是我家……我爹要杀你!”
他爹……胡澄?
见她满脸不信,胡暻一面替她割开麻绳,一面焦急解释:
“骗你是王八!晌午那会儿,我见胡通他们从后门拖进一人,瞧那瘦猴模样儿眼熟,一看竟真是你!他们把你丢进柴房……爷可费了好大心思,才偷偷把你捞了出来!”
听他讲述,闻竹更是满腹疑云,没等问出,胡暻将大手一挥,按住她的肩:
“你先在我屋藏着,待到夜里,偷偷带你溜出去——”
胡暻话没说完,一小厮跌跌撞撞跑进里间,一个滑跪到二人面前,声音满是焦急,指着屋外,口里结巴道:
“——衙内!通、通大管家领人,往爷院儿里来了!”
这通大管家……大概便是胡暻口中抓她来的胡通。
听闻噩耗,闻竹如坠冰窟,环望胡暻这间铺陈华丽的卧房,哪儿有能藏个大活人的地方?就算藏得住一会儿,他们既有心找,房间就这么大,她哪里逃得脱?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胡暻蹭然起身,迈大步往外间房门处去,大手又一挥,叮里当啷,随手将能拿动的茶案,墩子,太师椅等物一一搜罗,全部堵在紧闭的门后。
眼看胡暻如临大敌,闻竹更慌了,起身欲上前,胡暻回头丢来一记怒喝:
“还愣着干什么!从那扇窗翻出去,一路沿东墙根走!左转五步有个狗洞,钻出去后一路往北,若有人巡逻……就藏在草丛里——快啊,没时间了,赶紧跑!”
脑里飞速运转,纵有无数疑云,此时也全然来不及解答,闻竹狠狠握拳,坚定望了眼胡暻,毅然转身,利落翻窗而出。
与此同时,外面一下下破门,胡暻和小厮越发吃力,颈上青筋毕现,却逐渐不敌……
一声巨响,房门应声破开,胡暻重心不稳,跌坐在地,待看清来人,满眼惊诧——
门外身影逆光而立,一身紫色官袍,手里握的,却是一把闪眼的钢刀。
“恭喜啊二郎!”
“纪兄文章作得真妙!”
屋舍门一关,纪二郎站立良久,道贺声依旧在脑中回响。
前些日子,众学子陆续提交了以磴州案为题的策论,经诸位学官评审,纪宣的文章为其中最佳。
得知文章拔魁,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欣喜,反而无端乱思……
他爹、二叔俱为朝官,相较太学其他人,纪二郎身为纪氏子,更清楚那些不能宣之以口的朝事暗涌。
景彦甫拜相,朝堂上正因磴州案吵得不可开交,景兄又就职太学……
纪二叔前几日还猜——景濯此遭上任,难保没有在太学发掘政见相同者,为日后党争选人造势的意图……
因着立场,众人都能看出,景濯显然更加中意闻修之、董崇云等人的文章,魁首怎反而落到他头上?
他想不通。
还有——
闻修之会不会失落?
闻竹虽从来不说,可这些日子,她在书案前坐了多久、废了多少纸张,耗费心血,他都看在眼里。
纪宣不自觉抚上腰间的玉佩,望着空荡的书案轻叹。
昏暗厅堂内,胡澄安然上坐,俯视座下被捆缚者——
青年并不健壮,面庞毫无男子的硬朗,此时身陷囹圄,面色苍白,貌似毫无威胁,沉静抬首,自嘲轻笑:
“说来,您是晚辈同窗的父亲,还要称您一声——胡伯父。”
闻竹目光滑上胡澄的紫色官袍,那是三品以上朝官服色,她垂眸掩下对那朱紫的艳羡,回想刚才事,暗自苦恼——
胡暻支的招数并未派上用场。
说来尴尬——被胡通带人拿下时,她半个身子还在狗洞里。
胡通不耐烦地以脚点地,下一瞬,护卫层叠涌来,将她连拖带拽出了狗洞,押到这厅堂内。
胡澄不答她,气定神闲,缓缓开口,也不拐弯抹角:
“胡暻素日是胡闹了些,终究不过小打小闹——”
闻竹微微挑眉,这胡中丞倒是大言不惭。胡暻虽非大恶,可因他鲁莽无状引起的祸事,难道还少吗?
“书铺的事,老夫已全然知晓。胡暻心思单纯,你却藉此利用,让他为你所用。你和鬼市那起子人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老夫并不关心。可你竟敢把他搅和进去——”
胡澄常年身居高位,终究老练,目光如刀射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未免轻视了我胡家。”
眼见胡澄施压愈重,闻竹却暗自舒了口气——
幸好不是那件事!
她刚还担忧,莫非是给胡暻下药的事儿败露了?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
如今看来,胡澄倒不是因这事儿向她问责。
心只放了一半儿,依旧悬在半空——
潘楼街书铺明面上只是个普通铺子,胡暻素日横行霸道人尽皆知,比砸烂铺子严重的事尽是,怎会引得胡澄亲自出马?
听胡澄言语,他难道知晓书铺和鬼市的关联?
胡暻告诉他爹的?
不应该啊!
且不说以胡暻的心智,能不能看出鬼市的关窍——砸店找茬是什么好事?他怎敢捅给他爹知晓?
再说了,若是胡暻搞鬼,又何必演救人这一出呢?
闻竹想不通,目光转向她座畔立着的胡通,以及他手上那把钢刀,心再次被提溜起来。
身临险境,闻竹脑子反而清醒不少。凭着与胥也在城外遇刺那天的推测、今日被打晕前看到的模糊景象、以及紧急下生发的直觉……模糊的线索逐渐串联——
脑中灵光一闪,总算忆起被那几名匪徒的刀眼熟在何处——
对啊!砸书铺那次,胡暻家丁手里的刀,与那群匪徒的一模一样!
更不要说胡通手里这把……
抬眼望上首胡澄,闻竹背脊发凉。
胡澄威势毕现,言语举重若轻,带着极强压迫:
“谁指使你这样做,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已经查到她身上,当下须得吐点真话,否则,只怕难将这老油条糊弄过去!
闻竹心思转了又转,垂眼低眉,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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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开口:
“晚辈岂敢?胡公明鉴!不瞒胡公,某之所以出现在书铺,一是因补贴生计……在下确与那些人有买卖抄本的关系,二是为……为了前去救人!”
她避重就轻,就算不能骗过胡澄,若能混淆视听,转移注意也是好的。
闻竹目光极为诚恳,抬高声音:
“千真万确,是在下的、也是衙内同窗——纪相那位嫡亲的孙子,闻某的同舍生,纪家二公子纪宣。他被人诓骗至鬼市,在下与衙内前去,正是为了搭救于他!”
她万分笃定。
纪宣的确被她救了,怎么能算说谎呢?
“公若不信,衙内、贵府家丁皆为见证——晚辈人微言轻,若非衙内重同窗情谊,闻某怎有能耐令衙内言听计从……”
真话说一半,怎么不算说真话?
可是,这种小伎俩对胡澄显然无效。胡澄终究老辣,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意图,淡然道:
“你无需攀扯。在胡府,胡家人的事才算事。”
闻竹暗悔,也只能干笑几声,转而道:
“不瞒胡公,晚辈身在开封孤身一人,势单力孤无依无靠,本为补贴生计做些抄书的事,可恨在下识人不明,为人所欺,竟没看出他们是鬼市的无良奸商!后才知晓其人贪婪之至,只因钱财纠纷,在下险些被他们要了性命!若说私心,晚辈也只是想借衙内的威名,好生震慑那群宵小之辈……别无其它用意,更无刻意牵涉衙内之心!”
一番话半真半假,流水般倾泻而下,配上诚挚而急迫的强调,更显情真意切。
闻竹心中忐忑,他总能信一点儿吧?
胡澄眸色极深,再次审视过来:
“你是想说,他们顶着偌大风险,只为处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胡澄抓住一点不放,她一瞬惊诧,随即恢复如常,垂首道:
“晚辈倒也想知道缘由——但是中丞大人,鬼市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阴险狡诈喜怒无常,刀尖舔血残酷暴虐……在下一介小民,他们想杀便杀了,哪儿需要理由——”
胡中丞道行高深,丝毫不被她的胡搅蛮缠带偏:
“他们即如此凶残,那你又凭借什么,让那些人不再杀你?”
在胡澄如鹰般审视的目光下,她忽然觉得,自己似是漏掉了什么。
他若是为胡暻出气才把她抓来,自然避不过那晚她与胡暻,柴生等人在太学的殴斗,此时却为何不提,反而着重问起她和鬼市人的事?
隔着不近的距离,闻竹却感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胡澄眼蕴精光,不经意似的继续发问:
“你很了解鬼市?”
脑中灵光一闪,她思索着胡澄的一言一语,忽然打通了关窍。
没准胡澄抓她来,就是为了鬼市呢?
不清楚胡澄会不会卸磨杀驴,但当下,鬼市消息是她手上唯一的筹码。
恐错失良机,闻竹就着话头,连忙改口:
“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几次往来,也算略有所知!若能襄助胡公一二,晚辈愿将功补过,知无不答!”
她特意在“将功补过”加重语气,留意胡澄反应。
胡澄终于带上几分“上道了”的欣慰,微微转过头,开始正眼端详她。
急于摆脱约束行动的粗壮麻绳,她挪了挪手臂,讪笑道:“只是这……”
胡澄也不吝啬,只一扬手,胡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握起钢刀,向她身后绕去。
一道劲风袭于后颈,座椅上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麻绳被一道道割开,随之而来是久违的松缓。
她缓缓绕动酸麻的手腕,自肺腑深呼一口气,在暴雨间隙中合上眼皮暂息。
“住手!”
闻竹尚没顺过气,门外凭空砸下一声洪亮叫喊,将她暂松的心弦再次拈起。
木门幅度极大地来回开合,随即不堪重创,被猛然无情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