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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下课后,新老师拦住我

作者:俞乘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儿个的论辩不是即兴吗?还会有谁对论争感兴趣,却不肯现身?


    闻竹眨了眨眼,没等将其与某个她认识的人匹配,那影子却消失了。


    闻竹曾想,若时间足够长,这场太学里的论争,会不会也演变为两派的相互攻讦?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便是西风压了东风,人心迷障其中,义理不再明晰。


    好在唐直讲眼清目明,学子们的论辩结束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她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在论争接近尾声时,闻竹终于和纪宣开始了正面交锋,二人相互望着,都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依大邺刑统《斗讼律》,杀人罪区分为“六杀”,即谋杀、故杀、斗杀、误杀、过失杀、戏杀六种。案件讨论的是“谋杀”,意即预谋杀人。


    论辩最终聚焦于“谋杀已伤是否可首”之上,也就是说,预谋杀人已经致伤的,是否可因自首减刑。


    对于这一点,刑统《名例律》确云:“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也云:“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如何解释此法以及其中“所因之罪”,也便成了能否自首的关键。


    纪二郎属于“原其意”一派,侃侃而谈:


    “‘因犯杀伤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究条文本意,意思是说——杀人、伤人的,若有其他的缘故,如因强盗、劫囚而杀人,可免其强盗、劫囚之罪,而杀人伤人的罪照旧要科处刑罚。也即只可免除其所因之罪,而杀伤之罪作为结果,不可免除。律文中‘杀、伤’指的是结果。字面意思,‘杀’自然可以理解为‘故杀、谋杀’等六杀之罪。‘谋’是‘杀’的组成部分,谋杀已是杀伤之罪的结果,便不能作为杀、伤的所因之罪。所以,对本案女子的谋杀已伤行为不应该适用自首,而应依法判绞。”


    闻竹则属另一派:


    “条文只说‘所因’,而没说‘别所因’,岂能将‘谋杀’排除在所因之罪以外?依汝之言,律文中‘杀、伤’是指杀人伤人的损害结果。而未杀谓之谋,犯谋杀罪的,大可能没有任何杀、伤的结果,你又怎能将‘谋杀’解释到‘杀、伤’之中?谋杀又怎不能是杀伤的所因之犯呢?本案即可理解成——‘因谋杀而犯杀伤’。


    既然‘假有因盗故杀伤人,盗罪得免’,刑统规定,因盗伤人者处以斩刑,谋杀伤人者处以绞刑,两厢比较,斩之刑罚重于绞,盗伤人的罪自然比谋杀伤人的罪更重。又道‘举重以包轻’,更重的盗伤人尚且可凭自首免除所因之强盗罪。重罪既然可以自首,更轻的谋杀伤人更该能自首!退一万步讲,防止官吏以律为凭阻塞自首才是条文本意,就算要‘原其意’,也该因时而变,以利于自首的方式解释。”


    学子论辩继续,两方争执不下,不知过了多久,唐直讲的声音从讲坛传来:


    “静——”


    论辩戛然而止,部分学子依旧在低声交谈,意犹未尽。


    这便是唐直讲的高明之处,足以令学子们在论辩结束后继续思考,精进弥补自己的论述。


    “老夫又怎会不知,此案可论处尚有?”唐直讲声音坚定,“可是,若使论辩演为辩斗,亦绝非益事。”


    安顿秩序,唐直讲缓步行至讲坛,正了正衣冠,略显郑重:“余下之事,便由你们的新先生安排。”


    新讲书?


    众学子吃惊,闻竹亦然,下意识看向嘉惟纪宣等官宦之子,见他们亦满脸写着惊讶,越发好奇这新讲书的来头。


    他们朝里有人的都没听见风声,又在两派纷争的节骨眼上……这神秘兮兮的新讲书定不简单!


    众人敛声屏息,新讲书从屏风后现身,缓缓行至讲坛,学子们纷纷看去,或惊或叹。


    新讲书是一位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文士襕衫,气质超凡,正向周围诸位学子颔首示意,冷峻面容上笑意疏淡,年轻却不失威严。


    闻竹抬眼看去,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新讲书……竟然是景濯?


    花朝节繁山相会那日,晚些时分,众人最终重新聚首。


    卫赐吕嘉惟一起捧回一朵石榴花,诗已经写好,正要念出,却被一脸迷茫的景漱打断:


    “二位君子,敢问这石榴花儿……是从何而来?”


    景漱和贤柳对视,随即掩面而笑。


    这竟是个乌龙——原来,二位小姐拿来的花中并无石榴,他们不知是拿走了哪家的花了!


    卫赐嘉惟闻言,先是懵然,而后爆笑。


    其后,众人围在一块儿,由众人以及几名侍女侍卫一起,一人一票,评选咏花诗的魁首。


    景濯和闻竹的梅花诗获得一众好评,卫赐他们的也不错。纪宣寻到一朵白莲,董生寻到了杏花,二人皆善诗,合咏甚为精妙。冯贤柳景漱白熙礼合作的咏水仙花清新淡雅,博得一直没说话的景濯坚定夸赞。


    最终,咏水仙和梅花诗经过角逐,同为魁首。


    闻竹颇为满意。


    虽说景濯嘴毒了点、脸臭了点、性情怪异了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是吗?


    此时此刻,熟悉的锐利目光自讲坛扫过来,停顿在她这一侧方向,好像在看她,也好像没有。


    闻竹暗自忖度,这人是宰相之子,现在又成了她们的讲书……只怕日后大有可用!


    思及此处,她抬眼迎上那道目光,尽力去想景濯的优点,挤出自认为最友好谦恭的笑容。


    借人群掩映,闻竹左看右看,将景濯再次上下打量一番:他实在年轻,和唐直讲站在一处,不像讲书,到更像同他们一样的学子。


    这景濯新官上任,倒比上次见面时,更春风得意了。


    闻竹随众学子向新讲书致礼,沉下头颅,扯了扯嘴角。


    太学虽比不上两府六部,高低也是大邺第一学府,景濯随随便便就在太学领了差事……


    当宰相的儿子就是好!


    摒弃无端的猜测,景濯的到来,传达着更重要的讯息。


    临散时,新直讲景濯宣布了一件事情。


    以今日论辩为题,究其义理述写策论,十日为限。


    “不得了!元泽兄上任第一天,就要布置课业啊!”


    想起景濯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吕嘉惟叫苦不迭,只怕太学中又多出一位严师!


    一旁的董崇云只是轻笑,并未多言。


    看嘉惟一脸颓丧,纪二郎拍着他笑道:“不知是谁?方才在堂中舌战群雄慷慨陈词——写篇文章岂不易如反掌,你说是不是?”


    二人又要打到一块,以闻竹和董崇云二人身体作屏障,一躲一追。闻竹和董生无奈相视,哭笑不得。


    ……


    闻竹独自走在小路,脑中全是刚才发生的事。


    一人独行,脑子似乎也清明了许多。


    据林彻的消息,虽无党争之名,朝廷上两派已呈相竞之势,无论地位还是声望,景彦是当之无愧的一党意见领袖。明年便是春闱之年,届时或有数量可观的太学学子登科进身,而景濯身为宰相之子,在这个时候上任太学,还要收集文章……


    很难不让人多想。


    风乍起,她眯着眼睛向前看去,前面便是小路尽头。


    隐约记得上次——也是抄这条小路——准备在出太学的路上蹲守景元泽,却歪打正着发现了景元泽心疾的秘密,误打误撞地救下了他。


    那能不能给她个大官做?


    察觉到飞升出的念头,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不禁自嘲。真是在汴京待久了,满脑子财官,和那些禄蠹鬼有什么区别?


    拐进大路,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笑,脑中想过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景濯堵在前路,身材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知景濯在这是要等谁,狭路相逢,他又新成了讲书,闻竹主动打起招呼:


    “元——”今时不同往日,她连忙改口,躬身行礼,“见过直讲。”


    自繁山一别不过月余,谁曾想下次见面,他竟成了她名义上的老师?


    久不听对面出言,抬头看,景濯正挂着他招牌般令人讨厌的轻笑:


    “直讲?你改得倒快。”


    初春时节,太学中树木花丛已沾染了春意,显出复苏光景。


    听不出其中褒贬之意,她抬眼笑道:


    “‘柳越今朝翠,花胜去年红’,汴京风云变幻,容不得某不适应。”


    景濯面无表情,眸光越发深沉。


    朝堂暗涌,竟已到了连一名太学学子都能察觉的地步。


    当下尚且如此,新法若真得施行,争斗阵势只怕远胜今日。


    对面人突然笑了。


    她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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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雾水。


    她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这人越发怪异了。


    景濯终于收了笑,抬步上前,深邃的眼睛睨着她:


    “方才在明善堂见我,你很惊讶?”


    一双鹰般的眼注视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在想,我之所以能在太学就职,是因为我的父亲?”


    “嗨——元泽兄这是哪里话?”


    她又不会承认。


    “兄学富五车,学识渊博,年轻有为——”闻竹顿了顿,挤出笑脸谄媚道,“正需要您这样的学官,才能一正太学学风啊。”


    “学风自然要正,”景濯顺着话茬,“世风又岂能落下?”


    正世风?


    果然。


    闻竹暗自欣喜,数日直觉竟猜中了几分,她压下心中雀跃,垂眼低眉,向景濯问道:


    “若论世风,弟子曾听闻——世物有因有革,终是为趋时适治……只是不甚明了,还请直讲赐教。”


    景濯略略正了身,目光坚定:


    “古有扁鹊慧眼,蔡桓公疾尚居腠理时便能遇见,可桓侯自负,自道无疾。直到疾病蔓至血脉、肠胃仍不理睬,终至骨髓,药石无医,虽司命无可奈何。”


    “所谓国朝承平日久,不过粉饰自蔽,与桓侯何异?”


    闻竹听着这话,心跳不由加快。


    还好此处无人……若被人听了去,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可是她发现,自己在颔首。


    闻竹抬眼和他对上目光,他所说的,其实正是她心中所想,却万万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


    “新故相推,方能日生不滞——无论田亩,赋税,军队,徭役,铨选……从士人到农民,从工匠到商贾……”


    景濯说着,眼中好似生了光芒:


    “一切不适时的,都该焕然一新。”


    景濯这番话,好似在她心底点了把火。


    闻竹记得在乡野见过的众生百态,曾亲历的农人勤苦,初到汴京时的震撼,面对差异和不公的愤懑,和自己曾在高台上许下的诺言。


    她心潮涌动,抬起头看他,眸光闪烁:


    “兄高见,日月星辰尚终日乾乾,变幻不息。人间法度,又岂能百年不变?”


    的确,大邺需要一场巨变。


    可她依旧不明白,景濯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景濯的目光从远处收回:


    “今日诸生辩来辩去,终归都是旧调,说句实话——”


    景濯轻笑:“大都书生之见耳,眼睛只看在细微末节上,毫无实用。”


    闻竹觉得,他实在有些倨傲。今日论辩,她自觉亦是颇有收获,哪有他所说那般毫无意义?


    景濯显然不这么想,只注视着她:


    “只有你,说出了我想听的。”


    这话毫不掩饰,也有些分量,闻竹正惊愕,来不及复盘究竟是哪句话,景濯已经收回目光,敛袖转身,悠然离去。


    ……


    尽管闻竹告诫自己,人与人之间聚散无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亲眼看着卫赐一人一马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时,心上依旧传来阵阵钝痛。


    万和二年三月,卫赐离京。


    听到卫赐向她提起南下的打算时,闻竹脑子凝住,只下意识地问:


    “要去多久?”


    从卫赐的沉默中,她已知晓了答案。


    “可能三年,也可能十年……或者更久。”


    古道长亭,只有三人一马。


    吕嘉惟先前已有旁的安排,不好爽约;而纪宣那边,纪二叔拜访岳父姚相,带他同去,故也未能前来。


    闻竹不由得摇头喟叹——回想往日,她们十斋三人一并九斋二子何其投契?今日道旁送别卫赐者,也只有她和董崇云而已。


    她们十斋三个,终究认识得更早。


    闻竹董崇云商量,两人凑出五十两银,临走时不顾卫赐推拒,硬塞到了卫赐马鞍旁。


    看着两位挚友,马背上的卫赐眼眶又一次湿润起来,哽咽得说不出话。


    少年跳下马,三名年轻人抱在一起,良久无言。


    回城后,闻竹告别董生,在街上缓缓逛着,不觉间到了城南,想去看看林彻和胥也,便往巷子里拐去。


    巷子四下无人,她忽地后颈一痛,一阵眩晕,随即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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