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这么恨你?”董崇云有些不忍,低声道,“茶壶里加了足量的砒霜。”
闻竹微微惊诧,脑中闪现了无数人的脸,梁学正、药铺刘老板、甚至柴生李生……可转瞬间,福至心灵,更模糊,更早的记忆涌现在头脑中。
如梦初醒。
按理说,当夜殴打她的那几人中,有两人明显怕了,并未用尽全力,只做了几下花样子。
是啊,无论如何,她不该死得那么快……
她想起那天饮下冷透的茶水,寒意似乎还在喉间。
难道是茶水的问题?
这样的话……一切都通了。
一直以来因殴伤的冲击过于强烈,她进入了盲区,理所当然地认定胡暻是杀害她的唯一凶手。
如今看来,一切似另有隐情。
“对了,那位来找你的学子,名叫白熙礼。”
闻竹猜出是那名倔强少年,并不惊诧,只颔了颔首,闭上眼睛感慨万分。
当日无意救下白熙礼,竟成了她发现真相的关键。
她面色从愕然到感慨,董崇云心中却五味杂陈。他多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要继续以身涉险,他可以照顾她安排好一切。他也想问她愿不愿意离开这片腌臜土地,什么都不要理会……和他一起。
可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现在的她野心勃勃,步步为营,怎么愿意抛弃所拥有的一切?
她离开了。
望着她轻悄的背影,和门内那双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董崇云觉得似又有许多东西,从掌心中悄悄流逝。
…………………………
“唉,怎么又回来了?”
胡暻方才差点让她得手,如今缩在通铺上,见她进门不忘嘲讽。
眼见这二人眼神又对到一块,一点就着,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好事,纪宣心道不妙,心念一动,出言:
“胡暻,”他缓缓开口,“若依你所言,你之所以如此大怒,是为了尊太夫人吧。”
提及亡母,胡暻气焰低了下去。
的确,那日他照旧被父亲拘在家里,鉴于他几月来表现尚可,父亲叫人松了管教,许可他会见友人。谁曾想柴生李生两人来访,就带了个令他暴怒的消息。
太学中,竟然有人非议他的母亲!
“实在是胆大包天,那人还敢妄言——”柴生顿了一下,弱弱道,“先夫人……就是被衙内您——气得仙逝的……”
他当即失去全部理智,不顾父亲的禁令,揪着柴生的领子,不停地问他口中的那个“闻修之”。
方才听纪宣讲了他们和柴生的私怨,胡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柴生他们利用了。
闻竹转头看向纪宣,好奇他究竟要说什么。
见他不语,纪宣知道这方法大概率奏效:
“遥记当年,我幼时去贵府曾见过先夫人,”他娓娓道来,“你当时和唐义伦起了争执,相互动起手来。夫人见了,既未因亲缘溺爱包庇,也不惧唐家人议论,晓之以理一视同仁,公正有远见,人人敬服——夫人是那样和善公正的一个人,若她见了今日之事,又会让你如何做?”
听人谈起阿娘,胡暻眼睛不住发酸。他承认,自己就是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更不能忍受在谁面前落了下风!这么多年,几乎忘了抱歉两个字怎么写。
他和唐义伦打架那天,母亲还教导他,“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母亲希望他做个君子,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和君子哪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往事涌上心头,胡暻不想在嚣张的闻竹面前失了气势,可母亲音容笑貌,言行教诲一一浮现,他情难自抑,哭号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满意了吧!”
胡衙内已经带了哭腔,闻竹不由得一愣,看向纪宣。
她错过什么了,纪宣刚才也没说什么啊?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胡暻忽然间像个孩子,跳下通铺,来到她面前:
“大不了,我让你打回来还不行吗?”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屋舍,带着回音。
一切在瞬间完成,闻竹甩了甩微微发疼的手,抱胸而立。
胡暻一时被打懵了,惊愕地看着她,忘了哭,满脸不可置信:“你真打啊——”
闻竹无辜地耸了耸肩。
真相越来越清晰,凶手虽极可能不是他,上一世的挨打和这一世的闷棍却是真的。
“估计你已知自己被他人利用。这一掌不只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她冷冷道,“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霸道、鲁莽,已直接、间接地让多少人承受身心苦楚。你若还有心也该清楚,相比于你做的事,这一掌又算得了什么?”
胡暻呆愣在原地。
言尽,她转身向另一侧走去,再没有回头看胡暻一眼。
……
做完最后一件事,闻竹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疲惫,斜斜倚在通铺窗旁,目光空洞。
丑时四更梆子早已打过,纪宣在她身侧,望着她一身疲倦和低落,心像是被人揪住,轻轻扳过她的头: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让她靠在肩上,用厚实温暖的外氅垫在她脑后,声音中藏不住温柔,“睡吧。”
她真的累了,只点了点头,合上双目。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却不是自讼斋,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了外面,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木门。
旁边站着的还有董崇云纪宣等人,连胡暻也在,闻竹径直越过众人,向门前走去。
周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连纠缠整夜的头疼也消散了。
她抬手,整只手却直直没入门中。闻竹随即意识到什么,再次毫无阻碍地穿过紧闭的门扉。
这是幻境。
砒霜……
想起那夜喝下去的冷茶水,闻竹目光凝重。真相呼之欲出,若在幻境中得到印证,便可确定,真正想置她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屋内依旧是自己那副了无生机的尊荣。梁朱两名学官盯着风尘仆仆的老仵作验尸,上次所见的年轻仵作提笔,将师傅所言一一记录。
等待结果的时间显得漫长,思绪漫无边际,她心中总有一种直觉,这似乎是最后一次了。
老仵作声音中气十足,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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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自她进屋,耳边似乎总萦绕着低低的抽泣。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仔细辨认,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入旁边抱厦。
向内望去,刹那间,她好似被定在原地,心重重挨了一拳。
抱厦内,两名胥吏分别把守左右。抽泣声源自一男一女两个小儿,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面上是未干的泪痕,几欲冲出抱厦,却屡次被胥吏挡回。
两小儿身后,站着一名面如死灰的男人。
是她的养父,闻卯生。
闻竹久久不能言,乃至忘记了呼吸。始终不敢相信,她爹老闻,竟带着弟妹来了太学。
为她收尸。
老少三人连夜赶路,雪地难行,衣摆都湿了一半。池姐儿田哥儿虽年幼,都难得懂事,在这种情况也矢口不称姐姐,殊不知,她的身份在昨夜已经败露。
老闻目光空洞无神,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见不得这种情形,刻意偏过头,鼻子不住发酸。
身体的痛楚、心灵的恐惧,她都能承受,从未落过一滴泪。可看见亲人的第一眼,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她的亲人在她死后如何自处?长久以来,她总是避免去想这件事,当答案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一时难以自控,心如刀绞。
她想如往常一般绕到弟妹身后,敲上他们圆圆的脑壳。闻竹就在她们面前蹲下身子,却被径直穿过身体。
老闻向前方空望,茫然绝望的目光越过她,似乎永远没有落点。
她不能被看见,也无法被听见。
“记,死者死因,”老仵作的声音中气十足。
闻竹抬手拂泪,挪开留恋的眼神,转身向外走去。
“毒杀,死于服食过量砒霜。”
“那是服毒自尽了?”
梁学正脱口而出,显得过于急切,不顾屋内一众人的鄙夷目光。
“不可能。”
闻竹回头看去,是一直沉默的闻卯生开了口,嗓音有些喑哑。
门扉被重重撼动,董生破门而入:
“不可能!她向外倒在门槛上,显然尚有求生之意,怎可能自杀?”
朱学录冷冷地,给胥吏一个眼神:“谁准你喧哗?”
在门外,她还看见了胡暻,他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董生被几名胥吏往外拉。
朱学录目光向老闻扫去,尝试道:“丈人,吾等禀明祭酒,言照例抚恤,丈人节哀才是,不过——有些事情,”朱学录意味深长,言有所指,“闹得沸沸扬扬,对死者未必是好事。”
知晓朱学录所指,闻卯生鄙夷望去。
听董生几句描述,闻卯生心中已是剧痛,仿佛身临其境,再也无法忍受,不是从何而来的力气,推开身侧的两名胥吏,冲到她的尸体旁,便要背着她离开。
老仵作眼中不忍:
“丈人……这是作甚?”
“这是能讲出道理的地方吗?”
闻卯生做过铁匠,身体硬朗,背起女儿尸体便要走,梁朱胥吏等人虽惊诧,又怕尸体煞气冲撞,不敢亲自上前阻拦。
闻池闻田泣不成声:“爹爹,我们去哪?”
“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