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落户。
这四个字是锐利的尖刀,戚修凛尝过温柔乡,就不会再想过冷情冷性的日子,由奢入俭难,他一想起来,心就被狠狠戳了下。
青天白日并不适宜去见她。
只是跟着马车走了许久,目送她回到别院,又等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蔡明珠却将一切看在眼里,慌忙去寻卿欢,“沈姐姐,你要当心那个脑子有病的人。”
卿欢思绪正乱着,冷不丁听她这话,微露诧异。
“抱歉方才在想事便没有等蔡小娘子,你说的是哪位?”
蔡明珠凑过去,低声道,“裴枕,就是那日在菊花宴上借着帮你,实际轻薄于你的男子,跟石乾坤一样,物以类聚。”
卿欢顿了顿,“好,多谢蔡小娘子,我会注意。”
蔡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又仔细地看了几眼沈姐姐的样子。
的确是美,且有种恬淡安静的气质,难怪那些男子连脸都没有看到便心生向往。
……
戌时,秋雨绵绵,淅沥雨水打在窗棂上。
这雨来得仓促,风起便落了下来,打湿了窗边晾晒的一些草药。
秋兰和瓶儿忙着将草药收回来,卿欢则将靠在窗棂边的几本册子收到多宝阁里。
待雨水大了起来,天也彻底暗下来。
饭后,卿欢洗漱之后,便没再看书,而是早早便上了榻。
罗氏见她困顿便掩好门窗,出了门去。
亥时不到,窗子又被推开。
来人携一身风雨,在窗下解开蓑衣摆在角落,轻声慢步走到了屏风一侧,也没敢靠近。
窗外风雨大作。
卿欢梦中又是细碎的过往,这次便看到了他怀里揽着个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子,而自己则被他无情嘲讽,将她昔日真心踩在地上,尊严也被撕得粉碎。
她从狼狈中醒转过来,惊出一身冷汗,便看到屏风外那道黑漆漆的人影。
登时将她吓得从枕下取出匕首,握在掌心,“谁?”
来人忙出声,“盘盘,是我。”
熟悉的声音,叫她心头狂跳,双目圆睁的看过去。
这人着实胆大,她以为,他会再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如此沉不住气。
他从暗影中走出来,落拓身形在烛光中清晰,这次没有戴着面具,英挺俊朗的五官深邃分明。
“这位郎君,夜闯娘子卧房,寡廉鲜耻,岂非窃贼,你要是想要银钱,我给你,拿了银子便速速离开,我不会去报官。”
戚修凛苦笑,退后一步,擎灯照着自己五官。
“半年前,你从北境离开,来了江南,在这淮扬落户,可知我期间不断往返北境京都,还以为此生我们不得见,没想到,上苍终究待我不薄,徐卿欢,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他从她眼里,居然看到了嫌弃。
心里不由得怯了几分。
卿欢一时又想起梦境,面色也冷了,“这是淮扬的郎君想出来搭话的法子?无耻之徒,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兄长就在别院,他定不会放过你。”
不提温时玉尚好,提了,戚修凛抿唇,阔步上前。
“你干什么?”卿欢警惕性大起,他靠得近,匕首离他胸膛只有寸许位置。
偏偏他毫不畏惧,眼见就要捅刺进去。
卿欢将匕首偏移几分,双目发红,“你疯了。”
戚修凛便顺势屈膝,在她面前蹲下,“我是疯了,那些暗杀你的人,我抓到之后,严刑逼问,也未能问出半个字,事后在宁城春城等处找寻,你那时若是还未离开应当能看到布告,不去找我,可是因为受了伤。”
目光还在她身上扫视。
卿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有些撼动,“那时世子不是与吉娜公主传出好事将近,找我,不过是想一纸休书给了我。”
见她承认自己就是卿欢,戚修凛微微一笑,却又皱眉。
“绝无此事。”
卿欢看他神色肃凛,加之他并未迎娶吉娜,想来是真的,但半年的自由生活,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到京都,受困与后宅内院。
一旦心软,就势必恢复国公府侧夫人的身份。
戚修凛说完,便从怀中摸出几封信,分递给她,“这是你之前写与我的,你放在卧房多宝阁上,我一直随身带着,睡前总要看上几眼,这些,是我的回信。”
藏在他怀中,这么大的雨,一丝未湿。
她微微一愣,鼻头发酸,别开脸,不去看他。
戚修凛见她态度缓和,心中喜悦,拆开一封便念了出来,“午后小憩,梦中得见盘盘,心中欢喜,却不得与人道,梦中贪欢,多睡了半个时辰,以至让几位将军在院中暴晒许久……”
卿欢不记得这是哪一段,但听他毫不知羞地念出来,还是红了脸。
“住嘴,我没问你这些事。”她把信拿走,扫一眼,便重新丢给他。
后面更是让人脸红耳赤。
“在北境,吉娜是来找过我,但我已严厉拒绝,且我的心如何,你最清楚。”他强势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狂烈的跳动下,两人都是浑身一震。
嗅着她熟悉的香气,看她为自己孕育子嗣,忍受辛苦,他心头滚热。
卿欢忽然开口,轻声唤道,“戚国公。”
他应了声,几不可察地靠近。
“我不想过拘宥于后宅的生活,淮扬的女子亦可经商,并不会对女子苛责太多,若你想要个规矩温顺的夫人,不妨将眼界放出去,自有别的娘子愿意侍奉国公爷。”
戚修凛怔住,“你还在怪我,没有护好你。”
他低头看向她高凸的小腹,“你怨我怪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这半年确实吃了许多苦,如今快要临盆,的确不适合启程回京,等孩子生下……”
卿欢打断他,“便是生下来,我也不会回京的。”
她心情很是复杂,回去便要重新面对各种关系,不回去,来日若是身份暴露,也是个难题。
戚修凛看出她在犹豫,担心迫得急了她恼怒,缓了语气道,“我来淮扬是督查银矿的案子,这件事陛下很是重视,想来与北境那场疫症有关,疫症死了上百人,是戎狄大皇子旧部暗中制造的。”
他没有瞒着卿欢,就是想让她知晓,自己待她是何种心意。
“人为?”卿欢想起那些闹事的百姓,还有她为了打消百姓疑虑故意说有细作挑拨。
竟然真的有细作。
想得多了,她小腹又是一阵收缩,不由靠着床头深深呼吸。
戚修凛顿时惊住,颇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如何帮她舒缓,便想唤人去找大夫。
她一手捂住他的唇,从他唇里呼出的热气烫了她掌心。
“别喊人,我缓一缓就行。”
她闭上眼,等着腹部收缩过去,僵硬的肚皮渐渐松缓,睁开眼看到他不知何时倒了温茶,捧到她面前。
她想问一问,那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但眼下自己情绪不宜再被波及,于是直言,“戚国公,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这身子臃肿且受不得刺激,否则会有难产风险,您若是还念着当初的夫妻情分,就暂让我在淮扬过些安生日子。”
戚修凛如今见到她,自是不会轻易放开。
他目光温和落在她脸上,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会安排人在庭院附近保护你。”
卿欢皱眉,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互相退了一步,卿欢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罢手的人。
看似转圜,实则在给自己布下天罗大网,她即便对他还有那么些情意,也不敢轻易再回到他身边。
“在人前,国公爷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我,我也不会打搅国公爷办正事。”
戚修凛道,“可以打搅。”
她噎了下,“我对外宣称夫君是货商如今在外跑货,裴公子与石公子交好,难不成想让人以为我是个品行败坏的妇人。”
“我知,你放心,我会装作不认识你,但你不能阻我对你的好意,也不能再忽然消失不见。”他也亮出条件。
各执己见。
卿欢深吸口气,“大夫说,我若精神不济,总是处于担忧中,恐有难产之相。”
他默了默缓缓退后,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任心里抓心,也绝不让她为难。
“你……还能唤我一声夫君吗?”
……
戚修凛临时租赁的别院,便让人送了热水,准备洗去身上雨气。
赵明熠睡不着,听到动静披衣起身,打开窗子坐在窗棂上,朝屏风后的矫健身影看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没回音。
戚修凛沉浸在与她相认的欣喜里,浑然没有听到赵明熠的话,他心绪跌宕起伏。
一时欢喜一时拧眉。
热气氤氲,赵明熠翻进去,差点摔个四仰八叉,扶着腰爬起来的时候,屁股一阵酸疼。
赵明熠一瘸一拐走到屏风边,瞪着眼,“宗权,你莫不是见鬼了,哪家的艳鬼把你魂魄都勾走了。”
这笑的也太诡异了。
他头皮发麻。
戚修凛这才看到他,“没什么。”
“你越是这么说,越是有鬼,我不信,”赵明熠嗅了嗅,有股很淡的女子脂粉味,接着便看到宗权手上握着条女娘的帕子。
“你……不甘寂寞,去找人排解了?”
戚修凛起身,哗啦水声中,赵明熠叫了声,“我不好男风,你别这样啊,怪吓人的。”
谁知戚修凛快速穿戴好,把他一气儿地撵了出去。
赵明熠去找铁衣,“你家爷是不是找女人了?他怎么半夜三更出去,回来还一脸春色,那徐二怎么办?”
铁衣一听,顿时困劲儿没了。
“爷来淮扬是办正事儿的,小郡王不能胡乱揣测,没得给我家爷脸上抹黑。”
赵明熠愈发奇怪,于是接连好几日都夜半不睡,偷摸着蹲在墙根想抓点把柄,结果宗权偏又不出门了。
……
温时玉也察觉卿欢不对劲。
有时用膳,她会短暂地恍惚,挟了不喜的菜,放到口中才会皱眉吐出。
他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惹她烦心。
“我找人,替你接手香韵阁的事,这段时日你留在院中安心待产。”温时玉如此安排。
卿欢正好胃口蔫蔫,“不了,你找的人也代替不了我,不过,我便从今日起,等到生产之后再去香韵阁。”
温时玉面色平淡,内心却风起云涌,连握着双箸的手也用了几分力。
那人也来了淮扬。
看卿欢的反应,他们应该见过面了,不然,她不会如此听话地避在院中,所以藏了半年之久,精心蓄养的花儿,仍旧是要被人摘走?
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