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乙骨同学很好欺负。」
——这是薄叶千春对乙骨忧太的第一印象。
「2.」
第一次见到乙骨忧太,是薄叶千春病愈,去上学时。
她站在教室的前方进行自我介绍,视线掠过教室,注意到后方有一位忽然僵住的同学。
那是一位低着头的同学,他坐在教室之中,却仿佛游离于人群外的幽灵,身形消瘦,头发有点乱七八糟地支棱着,不算太长,垂下来的时候刚好挡住一部分眼睛。
在其他人都抬头看新同学时,唯有他用力地低着头,僵硬得像是枯死的树干,似乎还在不停地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看起来很阴郁,像是动漫中会出现的那种‘被欺负的学生’,似乎也真的很好欺负。
原来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人?
自我介绍的时候太短,薄叶千春没有看太久,很快收回视线。
在走回到座位后,她的同桌问她:“你刚刚在看那个丧丧的家伙吗?不要看喔,他很奇怪的,大家都讨厌他。”
“………我讨厌他,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千春也会讨厌他的,对吧?”
可能是因为这话不太符合一些正向的价值观,也可能是因为说话者的语气,薄叶千春听出了些古怪来。
但说话者不只是她的同桌,更是她最好的、唯一的朋友,而被说者是个有点奇怪的阴郁陌生人。
于是,在思忖几秒后,她没说什么,刚要含含糊糊地点头应下,眉头却忽然蹙起。
有视线。
有一道从后方传来的、阴冷的、仿佛化为实质的视线定格在她的后背上。
霎那间,她的面色苍白如雪,下意识收回不知何时被同桌轻握住的手,并起腿。
「3.」
薄叶千春对视线很敏锐。
原因一:样貌好看的人总是会受到很多注视,被看得多了,自然有直觉。
原因二:她从小就身体不好,一直断断续续地生病,几乎是在医院长大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是住在监护病房里的,连和家人见面,都是家人在玻璃墙后单方面地看她,她自然很熟悉被注视感。
原因三:医院里有……
非人的存在。
或许是怨灵,或许是鬼魂,又或许是怪谈。
总而言之,那是一位盯上薄叶千春的非人存在,它几个月出现一次,于深夜降临,用阴冷的身躯抱住她,常常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有时是像被刀锋划开的流血划痕,有时是未流血的红痕。
这位非人的存在似乎对薄叶千春并不怀有恶意,拜访的目的只是看一看她、碰一碰她,哪怕她再三更换病房和医院,它也并不生气,只是好像认为她是因为受伤而不高兴、才会屡屡躲避,每次她换地方住,下一次降临时,它都会更注意凝视、拥抱她的力度。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它有生气的时候。
那是薄叶千春认识同桌不久,她第一次拥有朋友,还是一位很喜欢她、几乎对她百依百顺的朋友,又好奇又兴奋,还有点说不清缘由的恐慌。
恐慌令她想要和同桌一刻不分离,而同桌又性格温柔,纵容了她。
于是,那位非人的存在再次来看望她,进到宛如一个温馨小家的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她们缩在一个病床上,脸颊贴着脸颊,开开心心地抱在一起睡。
……
当天晚上,同桌就进了急诊,明面上的理由是:半夜上天台时意外摔倒,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薄叶千春的身上则出现几道宛如玻璃碎片、刀尖造成的划伤,最重的一道伤在右手手腕的那颗红痣下方,让她又病了大半年。
很恐怖。
那位非人存在,真的很恐怖。
哪怕过去几年,薄叶千春也忘不了那声将她惊醒的尖利嚎叫,忘不了那个站在病床前的狰狞扭曲身影,忘不了它愤怒地伸出手掌,把她的同桌拖下床,仿佛要下杀手的画面。
不,不是‘仿佛’。
如果不是有人阻止,它真的会杀人的。
薄叶千春很清楚。
她吃软又吃硬,在反应过来非人存在很讨厌她有朋友时,本来是打算和同桌绝交的,这能避免同桌再次受到伤害。
但坐在同桌的病床前,她还未来得及说出道歉、给出补偿、交代‘有一个怪物盯上我了它好像不想让我交朋友,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同桌就将她抱入怀中,用毫无怨言的、兴奋的、充满怜惜的语气,反过来安抚她。
她说:“被恐怖的怪物盯上了吗,千春?好可怜,它经常在晚上过来吗?真的好可怜呀。”
她说:“我不会抛下你,我们会一起长大、一起想办法摆脱它的,好不好?”
她说:“如果无法摆脱……我会保护你的,千春,我会用生命保护你的。”
她说:“终于笑起来了,千春含着泪的笑颜真可爱,像是漂亮的猫咪,我很喜欢。”
然后,她们开始了长达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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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相互依靠。
在非人存在的视线之外。
「4.」
在非人存在的视线之内,薄叶千春会和同桌保持距离。
她唯一会放开同桌手的时候,就是非人存在可能出现、真的出现的时候。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再暗示,她只要简简单单地收回手,同桌便清楚:那位非人的存在又出现了。
但……
现在是白天。
非人的存在向来只在晚上出现。
它怎么会在白天出现?怎么追到学校了?有没有看到她刚刚和朋友牵手了?会生气吗?
困惑和不安如水中浮萍,接连在薄叶千春的心间浮现,她绷唇垂眼,不看周围任何人,只定定地看着桌子上的课本,向非人存在展示自己乖巧又温顺的态度。
在过分紧张之下,她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而自后方传来的阴冷视线则像人类的手掌,一寸寸地巡游着,从她露出的后颈、到她挺直的背脊、又没入被课桌挡住的后腰。
那种阴冷的、具有不祥意义的视线要比以往更扭曲些,酝酿着怒气,对方好像在透过衣物,审视薄叶千春身上是否有她人留下的痕迹,是否背叛自己,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
薄叶千春不知道。
任课老师在教室的前方讲着课,教室的后方则有人在不耐烦地交头接耳着,“那家伙在小声说什么啊?像念咒一样,真是烦死了。”
“喂,你不是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啊,乙骨同学?”
细碎的声音汇入薄叶千春的耳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好像有人在说话’印象,不过很快,她奇异地发觉那道阴冷的视线竟移开了。
是离开了吗?
她立刻暗自松气,紧绷的心神也松懈了几分,下意识向同桌靠去。
同桌伸手揽住她,另一只手则安抚性地牵起她的手,落来的目光如温柔的水,充满怜惜:“它走了吗?”
“好快。”
“它应该没来得及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薄叶千春缓了几息才找回一部分力气,她在同桌怀里撑起身体,向后看去,只看到正常的教室后景,几个正在嘀嘀咕咕的男学生,似乎正在被他们嘲笑、紧紧低着头在自言自语着什么的阴郁同学。
没有任何异常生物。
她再次松了一口气,重新半趴进同桌的怀里,开心地说:“它已经走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