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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作者:林子很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将军当真舍得


    “钟离,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会被识破吗?”


    丹鼎司,景元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钟离的身上,努力装作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看怎么不像久病卧床刚起的。


    “咳咳……”为了逼真些,景元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只可惜没带帕子,要不高低得捂住嘴咳出血来。


    他一面装作重伤有些昏迷, 一面压低了声音凑近钟离道:“钟离, 你说我扮得像不像?”


    钟离一手压住景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一手扶住景元的腰, 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他的吐气声,内心只觉得无奈透顶,不由得评价道:“像, 不能再像了。”


    景元得了便宜还不依不饶:“你这话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钟离哪里会承认:“景元你想多了。”


    景元瘪了瘪嘴:“好吧。只是我二人在这寒风里站了许久, 也不见龙女出来。”


    钟离道:“确实有些古怪,我先把你放下来,再去查看一番。”


    景元开玩笑道:“你莫不是嫌累了,故意寻个借口吧。”


    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且抬头看看四周就知道了。”


    景元依言抬眼。


    这才发现,一群丰饶孽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了上来, 将他们团团围住。但许是知道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强大的敌人, 他们面现犹疑, 眼神或恐或惧, 无人敢做出头鸟。


    景元揉了揉眼睛。


    能从一群孽物的脸上看出这许多神情, 他也是佩服自己。想来是休息得少了, 连幻觉都开始出现了。


    钟离压低声音:“上次我与涛然在此见面时, 这些孽物也都如今日这般, 虽面露凶恶, 但却畏缩不前。”


    “你的意思是,涛然如今就在附近?”


    钟离点了点头,但没把话说死,只是道:“很有可能。”


    景元蹙眉:“不过是借着看病的由头问些龙女的近况,以往我也多次这般行事,按理说涛然不该如此才对。”


    “以往你来寻由头问白露小姐近况时,可有如今日这般弱不禁风?”


    景元想了想,否认道:“并无。”


    “涛然察觉到有异样,唯恐你抓到了他与药王秘传暗通款曲的证据,才一心求见龙尊,治他的罪过。故出此下策,先行一步来见你。”


    景元笑了一会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成想还有如此成效。”


    钟离却是不信:“你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个结果,才故意装病借此达到目的。”


    景元勾了勾唇角:“我也只是借机试一试,不抱希望。能成则成,不成便罢。”


    钟离松开了扶着景元的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装病了。”


    “诶——”景元勾着钟离的肩膀不放:“且先等一等,一切只是你我的推测而已。”


    钟离却不买他的账,慢条斯理道:“涛然已在你的身后了。”


    景元抬手抹了抹鼻子,压低了声音:“难怪一股鱼腥味。”


    景元是知道他素来不喜海鲜的。


    钟离不自在咳了一声,接连两次,他都能保持良好的风度,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不料,景元如今竟直接说出来了,可想而知涛然听到这话脸色会有多难看了。


    “将军大驾光临,持明族有失远迎,望将军莫怪。”


    涛然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元只得松开了钟离的肩膀,转而握拳至唇边,轻轻咳了几声,装出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长老说得哪里话,近来我身体不适,到此找龙女看个病而已。一没有带云骑,二没有带兵器,何来大驾光临?”


    钟离心底笑了两声。景元这话比阴阳还要阴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龙师未免太过草木皆兵,整日大惊小怪的。


    显然涛然也听出了景元的意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偏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将军所言极是,是老朽言重了。”


    许是继承了前世记忆的缘故,涛然虽一副青年人的模样,言语之间却颇显老态,自称也用上了“老朽”二字。


    景元抓住话里漏洞:“‘老朽’?”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哼笑一声:“难道是我眼睛花了,涛然长老如今正值青春年少,怎可如此自称?还是——”


    景元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长老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涛然倏然一惊,继而眼神凶狠下来。但如今还没到与联盟扯破脸的准备,他再三忍耐,脸色缓和了些,自是不会承认此事:“将军想多了,那等违背巡猎意志的事情持明族是不会做的。自饮月之乱以来,持明一直引以为戒,遵守盟约,循规蹈矩,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提及饮月之乱,景元神情严肃了几分。


    钟离不由得叹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饮月之乱于持明族而言,是背弃盟约,是罪大恶极。这件事拿到谁面前也是这个理,但偏偏拿到景元面前说。本来已经结痂的伤疤如今被血淋淋撕开,任谁在旁边都会溅到一身血。


    许是勾起了伤心事,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涛然逮到机会,更进一步:“倒是将军,一直对故人念念不忘。将罪人丹恒放走是其一,前几日让其回归是其二,如今寻了个模样极像的聊以慰藉是其三。不是我妄言,将军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此语气,仿佛谆谆教导。钟离再也无法作壁上观,走上前去:“长老说的那个模样极像的可是鄙人?”


    涛然慢吞吞道:“钟离先生一直不言语,我还以为先生已经忘却了前几日与我在此把酒言欢的事情了。”


    说完,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居心叵测,化作丹恒的模样,混入神策府,巧言令色。前几日还说出对将军大不敬的话,忘恩负义。如此品行,将军断不能留此人在仙舟上了。”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向钟离,“钟离,他说你居心叵测呢。”


    钟离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长老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长老刺杀龙女不成,妄图将罪过推在我身上。我不愿,便换来长老如此攀咬。我听说持明族乃龙脉后裔,怎么能如同蚊蝇一般乱叮呢?”


    “你……”涛然大惊失色,以为钟离不过是回嘴自己说与他把酒言欢的事情,不成想此人胃口极大,将先前在鳞渊境指使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事情也一并抖落出来了。


    他正要反驳,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景元也在场,而且根据那时他说的话来看,景元其实早有察觉,只不过拖到现在才说罢了。


    看似出自钟离之口,其实是景元想这么说。


    涛然吸了一口气,安定下来:“先生如此说,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先生如此挑拨持明与联盟的关系,试图从内部分裂仙舟,其心可诛。”


    他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定是幻胧的手下。”


    “倒打一耙。”钟离背着手:“长老贼喊捉贼,倒是让我开了眼界。且问长老一句,你如今的相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却以‘老朽’自称。经景元提醒,长老又改了。如若不是心中有鬼,自可坦坦荡荡,如今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回景元的话。长老,你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二句。景元问话,你也不答。为了避免景元追问,你提及饮月之乱。因为你深知,这件事情刺痛景元的心更甚。明知如此,长老依旧我行我素。请问这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三句。饮月之乱你问便问了,见我旁观者清,更是借机将我攀咬进来。一来指责景元受故友影响极大,已经到了忠奸不分的地步,二来刺激景元将我拿下,如此长老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旁人便无从知晓了。试问,这又是何居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离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景元忍不住拍了几下巴掌:“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钟离朝景元微微颔首:“景元谬赞。”


    景元:“……”


    怎的又是简单粗暴地将“将军”两个字换成了景元。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景元看向涛然,抱着胳膊,眉眼弯弯道:“长老还有何话要说?”


    涛然:“……”


    你让他说啥,说你俩设了个陷阱让他钻,完了还痛打落水狗,然后再问问他被打是什么感觉吗。


    夺笋呐。


    “……百口莫辩。”涛然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绥园里的竹笋都被将军采去做菜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景元笑了两声:“笋也罢,不笋也罢,长老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涛然直勾勾地看着景元,“景元,你没有证据。即使心里有怀疑,你也不能将我送去联盟处置。”


    “长老这是不打自招了?”


    “非也。”涛然摇头:“我知道将军来此定然有所图。说出你的来意吧,我尽可能满足。毕竟,将军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制衡之术吗?”


    景元神色冷了几分。


    涛然道:“将军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很清楚,没有证据,就算你执意将我送去联盟处置,不出几年我也会被放回来。我身上的秘密,足以买下自己一条命。”


    “呵。”景元冷笑一声:“谢谢长老提醒。龙女身边没有亲近人,就连侍女也藏有祸心。龙尊的安全,神策府也当出一份儿力。我府上的钟离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不若让钟离来当龙女的导师,长老们也可放心。”


    涛然思虑片刻:“将军当真舍得?先前我来时,你二人举止亲密……”


    景元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二人的关系不是长老能够置喙的,你只需回答是与否。”


    “将军有给我别的选择吗?”涛然也是冷笑一声。


    “是,你别无选择。”景元也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


    第24章 该不会是怕我花光你神策府的积蓄吧


    离开了丹鼎司, 景元才卸下那副冰冷的面容。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感觉很是僵硬。做惯了嬉笑的模样,如今端起将军的架子, 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钟离在旁看着景元有些苦恼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失笑一声。


    景元见状,也不揉脸了, 抱了抱胳膊:“你笑我做什么?”


    “我笑你出了丹鼎司, 便原形毕露了。”钟离的唇角难压笑意。


    景元摊了摊手:“没有办法, 不严肃一回, 他们还道我好欺负呢。”


    钟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随即道:“会不会有些过了?”


    景元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瓮声瓮气道:“无须担心, 龙师们都是事后聪明。我们一时唬住他们就行了, 不管如何,你成为龙女的导师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了。”


    钟离看了景元一眼,“涛然知道你早就对他生有怀疑,却如此理直气壮。”他轻轻摇头, 脸色沉了下来:“持明族内部何种情况,可想而知。”


    景元笑着轻叹了口气:“仙舟上的烦心事多着呢, 不差这一件。”他自然地勾住钟离的肩膀:“不过有你同行, 我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些。”


    钟离知道景元又开始打趣他, 也不甘示弱, 轻轻挑眉道:“你这么着急打发我出去, 应该不是怕我花光你神策府的积蓄吧。”


    景元听出了钟离的意思, 却装作苦恼的样子, 故意道:


    “是啊, 钟离, 你这几日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神策府实在承担不起了。彦卿那孩子也不知道省着点花,每个月的俸禄都用在买剑上了,月末我还得接济他一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早晚我得被你们吃死。”


    景元说完这话,朝钟离抬了抬下巴,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钟离却不急不缓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景元有了种必须要慎重回答的错觉。然而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而是一种直觉。


    “将军……”


    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景元朝声音的来处看去,不是彦卿又是谁。


    只见彦卿走上前来,抬头看着景元:“将军,我日后定会注意每月用度的,不会再花超了。将军可不可以不要赶钟离先生走?”


    钟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景元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微微扶额:“我没有赶钟离走……这个,一时和你说不清楚……不信你问钟离。”


    眼见景元把锅甩给了自己,钟离倒是有些坦然。他揉了揉彦卿的头发:“景元说得对,他没有赶我走……”


    闻言,景元笑着附和点头。只是没想到,钟离的下一句话便叫他立即僵在了原地。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不能再给景元添麻烦了。”


    景元:“……”


    “不是……”景元苦笑两声:“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喝了我的,用了我的。就这么放你走,我岂不是亏得慌?”


    “你看,”钟离指了指景元,对彦卿道:“嘴上说着养不起我了,却还不肯放我走。如此言行不一,彦卿日后可别学啊。”


    “诶诶诶——”眼见自己的形象要被钟离毁了,景元急忙道:“彦卿可别听他胡扯,钟离是有要务在身。”


    钟离又道:“你看,景元断不能无缘无故让我走。”


    彦卿似懂非懂,“所以不是彦卿花得太多,将军才让先生走的?”


    钟离点头:“不是。”


    彦卿又看向景元。


    景元也点头:“自然不是。”


    彦卿安心了,喜悦的小表情浮在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我再去多挑几把好剑。”


    景元:“……”


    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景元看着彦卿跑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钟离却看出景元眼底深处掩藏着的几分羡慕,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


    钟离有些不忍看到景元这副神情,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孩子。但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昔日朋友或死或被通缉或被流放,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七百余年。


    七百年后他们回来了,身边却各自拥有了不同的朋友。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怀念着之前与他们一起喝的酒的滋味。


    钟离有心想安慰景元几句,不料景元却轻轻笑了两声,眉眼弯弯道:“钟离,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钟离咽下安慰的话语,以平常的口吻问道。


    景元没有察觉到钟离语气的微妙变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钟离知道吃饭不过是个借口,散心才是真的,心中念头微动:“听说绥园近日有岁阳出没,不若去看一看究竟?”


    景元被勾起了兴趣,意味深长道:“是你想去吧。”


    钟离没有否认,饶有趣味道:“听说有个岁阳想和你挑战,还未见过你出手,自然好奇些。”


    闻言,景元抬起头来。他抱着胳膊,上前一步,拉近与钟离的距离:“倘若我败给他了呢?你可会对我失望?”


    钟离却笑着反问:“你会败吗?”


    景元抵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或许,大概,可能……”


    钟离不置可否,只是道:“听闻前任将军腾骁在绥园与岁阳有过一战,将其击成碎片。”


    景元点头:“确有此事。”


    钟离勾唇:“这莫不是属于罗浮将军与岁阳之间的爱恨情仇?”


    “莫不是小说看多了,或是八卦听多了?”


    “眼见为实。”


    到底,景元和钟离还是来了绥园。这里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阴森森的气息充斥其中。竹影摇曳,月色皎洁。几汪水潭倒映出飞舞的竹叶,显得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样子。


    钟离和景元漫步其中,几个黑影暗戳戳地在墙头晃动。景元想起上次绥园的事情,再次问道:“你上次怎么会想到来绥园的?”


    这一次,钟离没有再东拉西扯的。他知道,这个疙瘩解不开,景元一直会记在心里。他也早就做好了景元来问的准备,就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了。


    钟离拨开一层竹叶:“正如你猜测的那个样子,绥园阴气有些重,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是无名客说的?”


    景元想起那日他在机关鸟中看到的监控画面,灰发少女趴在亭子上,将面具用绳子系了,另一端则含在机关鸟的嘴里,操控着另一只机关鸟将面具吊到钟离面前。


    又问道:“她既然不愿意多说,又为什么将面具暴露在你的面前呢?”


    “这个,一时之间还不得而知。”钟离道:“日久见人心,兴许以后就知道了。”


    景元应了一声,双手环胸:“之前你对提瓦特的事情如此上心,以至于差点儿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还要拿天星砸她。怎么如今倒替她说起好话来了?”


    钟离明了几分,怪不得景元问起绥园的事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抿了抿唇角,“你还记得在你因为守着结界而受伤时,我在你的病床前说过的一句话吗?”


    景元想了想,“有两句。”


    “哪两句?”钟离倒考起景元来了。


    景元无奈笑了笑:“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


    “是这两句。”钟离应道:“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我虽然经历了很对故友的离去,也该习惯了这样的失去,但当再次失去时,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景元点头:“也是人之常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钟离微微颔首:“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已经来到了罗浮仙舟,也知道在这个时空下提瓦特已经覆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我再急切,也无法挽回既定的结局。”


    “你准备放弃了吗?”


    “非也。”钟离摇头:“只是不会像此前那般执着,以至于忽略了身边关心的人和事。不瞒你说,之前我虽答应了你会帮助处理持明族的事情,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是我的过错,不该轻易许诺。”


    他闭了闭眼睛:“从前我是最注重契约的,但最近我却接连失信于你。”说罢,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执着于寻找避免提瓦特崩坏的方法,却渐渐让自己变得物是人非,失去本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本末倒置?”


    “……”


    景元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一两句话缓和氛围,不料迎面却走来一个拎着酒坛子走路摇摇晃晃的人。


    “嘿嘿罗浮的酒……嗝……真好喝……”那酒鬼脚步轻浮,面颊绯红,还扔拎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举杯……邀明月,对……对影成三人……嗯?”


    酒鬼看向景元和钟离的方向,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然后抓了抓白绒绒的耳朵:“怎么……嗝……多了四个人?”


    一头白发在月色下如上好的绸缎,随着酒鬼的动作轻轻散开,似乎……是个女人。她呢喃一声,睁开朦胧的眼睛,啪地将酒坛子一摔:“呔!哪里来的丰饶孽物!吃我一枪!”


    第25章 不许开盾


    “呔!哪里来的丰饶孽物?吃我一枪!”


    酒坛子碎裂的同时, 一股劲风夹杂着些许酒水直冲钟离和景元二人而来。钟离掌间蓄力,一个琥珀色的玉璋护盾便将他二人护在其中。


    铮——


    女人的钺戟砍在护盾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哈——”


    女子口中发出声音, 身体悬在半空中,以下劈的姿势用力砍下去!似乎是察觉到来人不好对付,她举起右手手掌在空中转了一圈, 将浓郁的风元素力灌注到钺戟上。


    刹那间, 白光乍现, 一股强大的气流以他们为中心四散开来。周围的竹子瞬间倾倒了大片, 一地狼藉。


    景元屈起食指敲了敲那琥珀色的护盾,“这个结实吗?”


    话音刚落,方才他敲的地方便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景元忙把手缩回来, 无辜道:“不是我干的。”似乎觉得不对, 他忙改口:“我不是故意的。”


    纵然景元否认,但钟离还是看出来了。方才景元那看似轻微的一碰,实际不知道灌注了多少力量。


    钟离抱着胳膊:“你认识她?”


    景元见被钟离识破,眉头轻轻挑起:“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他的视线落在那白发长如瀑布的女子身上, “她是曜青仙舟的狐人将军,人称天击将军飞霄, 是我的同僚。”


    钟离看了飞霄一眼, 又看向景元, 眉毛抽了抽:“你们将军都有如此好的发量吗?”


    “哈哈哈哈。”景元笑了两声, 耸了耸肩膀:“没有办法, 天生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 那处被景元敲裂的缝隙便如同蛛网般向四周扩张。不等他们再说几句话, 只一阵碎裂的声音, 玉璋护盾顷刻间如玻璃般支离破碎。


    在护盾碎裂的同时, 钟离和景元腾空而起,堪堪避开了飞霄紧接而来的致命一击。地面霎那间升腾起一团白雾,震倒了四周的一片竹子。


    风声萧萧,暮色如染。皎洁的月色为此时镀上一层肃杀的气氛,呜咽的鬼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钟离立在半空中,衣诀纷飞。


    飞霄自地面的白雾杀出来,不由分说又是一枪|刺了过来。钟离侧身躲过,飞霄却紧追不舍,一枪又是一枪直击要害。


    景元早已负手落地,寻到先前飞霄喝酒的亭子,坐在栏杆上,依靠着柱子,一腿屈起,一腿耷拉下来,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里拎着酒坛子往嘴里倒。


    酒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一些,景元毫不在意地抬手擦去,举着酒坛子朝天上的钟离喊道:


    “既然飞霄有如此雅兴,钟离你就陪她切磋一下。”


    似乎还觉得不够,他又道:“不要老是闪躲,出手给她些颜色瞧瞧。”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许开盾。”


    钟离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边躲着飞霄接二连三的进攻,一面无奈道:“你早知她在此,特地引我前来。”


    “我向她说了些你的事情,飞霄对你很感兴趣,提出要见一面。”


    钟离还在躲飞霄的攻击,也不知是对景元说的,还是对飞霞说的,语气透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们管这叫‘见一面’?”


    景元拎着酒坛子又是灌了一口,脸不红心跳,酒量好得吓人。却像是醉酒般托着腮想了想,并未直面回答钟离的疑问,而是缓缓道:“……我答应了,但……还未来得及和你说,她便在此时出现了。”


    他仰着头又是灌了一口,酒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衣服里。景元咂吧了下酒的味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正在和飞霄打架的钟离听。


    “昨日的动静太大了。”


    此言一出,钟离随即明白了几分。


    昨日什么动静,钟离只能想到结界内自己在全力压制体内的力量,而景元在结界外护法。听到景元这么说,他不由得想。


    难道护法的时候并非只有景元在场?


    正是思考的时候,飞霄瞅准时机又是一枪|刺过来。而这一次,钟离没有再闪躲,而是召出贯虹之槊,截住了飞霄的攻击。


    风元素力和岩元素力在空中激烈碰撞,浓郁且纯净的绿色让钟离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起来了。


    当时在院内,风之翼在掌心里展开时,他明显感觉到风元素力浓厚了一些。当时他还奇怪是什么契机,如今却是明白了。


    原来早在之前,飞霄就曾来过神策府,甚至早于他体内力量暴走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但是自从被景元请进神策府以来,他就被景元缠住,鲜有分开的时候。


    仔细想来,只有三个时间点。第一个便是他与彦卿去绥园,却遭到小友拿面具捉弄的时候,第二个是他独自来丹鼎司意外遇到刃,被刃当作丹恒或是丹枫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则是他与龙师涛然在丹鼎司逢场作戏被彦卿误解的时候。


    而也是这最后的一次,景元之后在神策府和他说了大量步离人冒充狐人混进六司的事情。


    钟离看向飞霄脑袋上那两个白绒绒的耳朵,此人明显是狐族。而狐人向来和步离人是死敌,此番前来,恐怕也是为解决这件事情。


    心思明了几分,钟离便也无所顾忌。


    “既然将军有如此雅兴,钟离自当奉陪。”


    话音刚落,钟离鎏金色的眸子瞬间明亮几分,垂在身后的发尾也隐隐泛着金黄色的光芒。飞霄见状,也不再留手。钺戟还刺在贯虹之槊上,轻巧的身子却已经掠到钟离的背后。


    景元喝完了酒,胳膊放在脑后美美地靠在柱子上,唇角微微上扬。


    真正的切磋,才刚刚开始。


    景元眼神微动。


    此番飞霄前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一些上次建木事发的情况。有星穹列车作证,怀炎老将军在旁打边鼓,再加上同为将军,自然能互相理解几分,这件事本来能够轻松揭过。


    但当时他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卜司的观星结果。他有心让钟离避开怀炎和飞霄,但最终事与愿违,不知何原因,钟离早晨盖在他身上,后来被他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外衫不翼而飞。只留下压在枕下的那个精致的小物件,叫什么神之眼的。


    许是和怀炎以及飞霄谈话时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纵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怀炎老将军是何许人物,很快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飞霄也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和她的风元素力很接近,但又有些许的不同。虽然事后他心中早有决断,那定然是风之翼的力量。但当时并不知道,再加上那股力量来去匆匆,飞霄以及怀炎,包括他,都觉得此事非同寻常。


    飞霄和怀炎是秘密到此,没有旁人知晓。他们当即便做出决定,景元在明,怀炎和飞霄在暗,一同调查此事。


    云骑的报告很快,很快便在星槎海附近找到了卡芙卡。因为建木事件星核猎手帮助甚多,怀炎和飞霄默认了景元带卡芙卡找到刃并把人放走的行为。但如此一来,钟离也成功在丹鼎司暴露在了飞霄和怀炎的眼皮子底下。


    凭借狐人灵敏的嗅觉,飞霄感觉到钟离身上的力量有些不同寻常,和之前那股在神策府来去匆匆的力量很是相似。再加上之前听到的种种传闻,钟离便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他们在罗浮上待得时间久了,更甚至钟离还找他来亲自问过关于符卿观星结果的后半部分,即使他再怎么隐瞒,飞霄和怀炎也都知道了。


    再后来,飞霄刻意释放出一点儿风元素的力量。本来不寄希望会发生什么,没想到钟离身上的风之翼竟起了反应。随后钟离体内的力量也开始暴走,他守了结界一个晚上,飞霄和怀炎也没有闲着。


    其实他并未受多少伤,但为了防止钟离看出些许端倪——知道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二人在场,便只能装作受伤的样子。丹恒当时扶他进屋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但没有揭穿他。


    景元闭了闭眼睛。


    按理来说,从在丹鼎司被盯上到现在绥园切磋,钟离不应该毫无所察才是。以他的敏锐程度,恐怕早就对自己的言辞中含沙射影了。但许是他太执着太急切了,即使有所察觉,也不甚在意。


    景元双手从后脑勺移到前面,环在胸口。


    虽然他自己不信钟离会做出什么危害仙舟的事情,但是联盟明显不会不信。玉阙仙舟的卜算阵法是联盟向来夸赞第一的,而符玄又是出自玉阙仙舟太卜司门下。她的观星结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飞霄可以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不提及此事,但却不能不试钟离一试。在帝弓七天将里,飞霄的武力是最出众的。如果连她都无法取胜钟离的话,恐怕就要在向联盟的呈报中提一嘴钟离此人了。即使无关观星结果,他本身的实力也足够这一笔。


    景元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方面他有些依赖钟离带给他的安心,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有钟离在身后帮衬着他。即使自己倒下,钟离也会在身后扶他一把。


    但这种安心是建立在钟离对仙舟没什么威胁的前提下。倘若有一天钟离的失控来得比他的魔阴身要早,那到时候自己势必会做出取舍。


    而现在目前的情况,飞霄与钟离的这一场切磋,仿佛是对这一结果的预演般,时时刻刻牵动着他此时的心情。


    他希望钟离输掉,而且是毫无保留地输掉。但情况,似乎有些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月色下,就在飞霄掠至钟离的背后,准备对其后背重重一击时,钟离却有所察觉地侧身,贯虹之槊横扫向飞霄的面颊!而与此同时,没了抵挡的钺戟也直冲钟离的脖颈而去!


    第26章 先生有如此身手,我喜欢


    双重夹击之下, 钟离往旁边撤了几步。飞霄抓住直冲她而来的钺戟,一刻也没有迟疑,上挑扫向钟离的面部。


    钟离消失在了原地, 瞬移到飞霄的侧面。飞霄在钟离消失的瞬间便作出反应,一个后弯腰,钺戟以她自身为圆心, 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半圆。


    钺戟堪堪擦着钟离的面前而过, 紧接着飞霄迅速翻转起身, 以螺旋桨的姿势直冲钟离而去!


    铮——


    钺戟再次刺到了玉璋护盾上, 刺耳的摩擦声有如利刃划过铁片,叫人听了阵阵发颤。钟离负手而立,表情无波无澜。他静静地看着飞霄, 不发一言。


    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又像是在权衡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全被在亭子内观战的景元收入眼底。他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托着酒坛子,一手负在身后。


    轻轻掂了几下手里的酒坛后, 景元神色一凛,掌间蓄力, 正要将手里的酒坛子掷出去, 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切磋。


    视线无意识掠过园口, 却见一个短小精悍的白发老者正朝这边信步走来。


    战斗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这片场地暗流涌动。而那名老者却丝毫不受影响, 步伐不急不慢。景元略一斟酌, 还是撤去了加注在酒坛子上的力量。


    “怀炎老将军。”


    景元朝老者叫了一声。


    此时的怀炎正抬头看那在空中僵持的二人, 眉头紧皱。听到景元叫他, 才收回了视线, 背着手来到景元这边。


    “这么晚了,老将军还没有歇下吗?”


    “哈哈哈哈。”怀炎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有些沉闷,“老朽正要歇息,才吹了灯,察觉到绥园这边风流涌动。一时不放心,便出来查看一番。”


    “是景元的过错,没有事先知会老将军一声,还劳您这么晚出来。”


    “你的过错?”怀炎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笑呵呵道:“老朽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并未见你有什么过失。景元,你一直做得极好。”


    景元唇角微微上扬:“既然老将军这么说了,那景元想向您讨个人情。”


    “讨个人情?”怀炎笑得眉眼弯弯:“想制止这场切磋?”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老将军的眼睛。”景元点头:“是这样的。老将军德高望重,就算是元帅也会给您几分面子。我想请老将军出面,抹除飞霄将军对联盟的呈报里有关钟离的信息。”


    怀炎眯着眼睛的眼睛睁开了:“什么缘由?”


    景元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缘由。这些日子,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如果老将军还有所怀疑的话,景元也无话可说。但老将军既然认可了景元,那么也该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景元不是三岁孩童,不会因为别人两三句话便失去判断力。如果到最后钟离真的如卜算所言,一切后果,景元将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怀炎的声音有些苍凉,“物是人非,即使眼前的情况你有把握,那么几年后呢,几十年后呢,几百年后呢?人生不过须臾几百年,然他的人生,却远比你长得多。”


    “哈哈哈哈。”景元爽朗地笑了一声:“那自然是之后的罗浮将军该操心的事情。人心难测,这本就是无法预估的存在。但最起码现在,在我有生之年,我可以为他的一切言行负责。”


    顿了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他又开口道:“就像……”景元摇摇头苦笑一声,“老将军您,当年在收应星为徒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一个故乡和亲人都死在丰饶民手里的孩子,后来居然会擅动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以至深陷魔阴,锒铛入狱,越狱出逃,最后成为仙舟联盟的通缉犯乃至星核猎手。”


    此言一出,怀炎的神色也有些变了。他负手看着景元,一双浑浊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景元微勾着唇角和怀炎对视,目光澄澈却又不失坚定。没有挑衅,更没有讥讽,有的只是将心比心。


    云上五骁的事情对景元来说是一块已经结痂了七百年的伤疤。别人说倒也罢了,无非是想给景元添堵。但如今他自己说出来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事实上,景元也是在赌。之前在神策府时,飞霄向星穹列车询问建木事发的事情时,无名客偶尔提了刃一嘴。飞霄提出质疑,怀炎老将军当即不干了,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可见,刃虽然是仙舟的通缉犯,虽然是臭名昭著的星核猎手,在满大街都贴满了刃的通缉令情况下,怀炎老将军还是开口护着他。这足以说明,怀炎老将军还是对他这个最出色的徒弟有所偏爱的。


    景元心里想什么,怀炎如何能不知道。他缓缓收回视线,似是叹息了一声:“景元,你是怕这场切磋到最后,飞霄会输吗?”


    景元笑了笑道:“老将军,此时此刻,输赢还有什么意义吗?若是飞霄将军输了,钟离难道就一定会对联盟造成不可预估的损失吗?倘若钟离赢了,他的心里难道就会立即产生染指联盟的念头吗?”


    “但是联盟不这么想。景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但是,身处将军这个职位,有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


    景元微微笑道:“老将军,恕景元直言。我们不能习惯了某件事情,就认为这件事情一定是正确的。景元从未忘记身为将军的职责,但无端遭人怀疑指控弹劾,难免有些心寒。”


    “对于一个人,你们怀疑他,试探他,监视他,以至把他逼到绝路,让他不得不奋起反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到时候你们再说,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的怀疑是对的,我们是无比正确的。但是你们却从未想过,正是这些无端的猜忌和怀疑,才一步步导致他走到如今的境地。”


    “老将军,您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即使年轻的时候或许您心中也曾有过抱怨,或许您也试着去反抗过,更或者到最后您发现无济于事,只能被迫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几百年以来,您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像您一样习惯。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


    景元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完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回身拎了坛酒喝了一口,虽然他没有醉,却借着酒意大说特说。


    再看半空中,飞霄连续进攻多次都无法破掉钟离的盾,在月色的映衬下,那本该暖黄色的玉璋护盾却在此时泛着凛冽的寒意。


    钟离在半空中盘膝打坐,下面亭子里怀炎和景元的对话他已悉数听入耳中。说实话,他对这一切倒没有那么在意。


    虽然仙舟和璃月的风土人情很是相似,但在一致对外的问题上璃月却从来没有含糊。不管是两千年前的魔神战争,还是五百年前的坎瑞亚战争,璃月从来都是众志成城,万民一心。


    虽然五百年后的今天,随着时间的增长,一些生活观念也发生些许改变。人和仙的矛盾也在此时显露出来,但也并不是无法调和的。


    然而仙舟联盟却是各自心怀鬼胎,蛛网暗结。互不信任,甚至互相猜忌。上面的人安逸了太久,丝毫不顾下面的人的死活。下面的人累死累活,却只换来了无端的猜疑和试探。就算没有魔阴身,被如此猜忌几百年,精神也会面临崩溃的边缘。


    难怪幻胧选择了仙舟联盟来实施她的毁灭美学。不得不说,如果在毁灭军团看来,没有被毁灭的仙舟联盟算作是一种病症的话,那么用幻胧这个以内部分裂为美学的绝灭大君来毁灭仙舟联盟,倒算是另一种别致的对症下药了。


    话说回来,景元做将军做了七百余年,还能如此平和地为人处世,丝毫没有半点儿魔阴身的迹象,心性真是极好。


    他知道景元的难处,也明白一些事情纵使景元不愿意,也是要去做的。所以,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不在意归不在意,事后拿这些事情打趣一下景元也无可厚非。


    虽然他让自己尘世闲游的计划也成功地变为了一纸空谈,但许是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又许对景元起了惺惺相惜之情,更或者是仙舟上似曾相识的风土人情,他很想知道仙舟这艘大船在毁灭和丰饶的双重夹击之下如何在星海中安稳前行。不管日后联盟对他有何看法,会采取何种措施,他现在都打定主意,赖在罗浮上不走了。


    细小的碎裂声传入钟离的耳朵,他缓缓站起身来,如同上次那般,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到了最后,整个护盾都在顷刻间碎裂。


    飞霄紧随而至,钟离不闪不避,直接徒手抓住了雷霆万钧的钺戟。


    砰——


    巨大的气流如蘑菇云般升腾而起。白雾散去后,半空中的钟离和飞霄正在僵持着。飞霄想抽出钺戟,钟离却岿然不动。


    “飞霄将军,你的酒也该清醒些了。”


    说罢,钟离松开了钺戟,手掌翻转向下,往前一送。飞霄被力量带得蹭蹭后撤几步。


    景元和怀炎的对话,钟离能听到,飞霄自然也能听到。同为将军,同被猜疑,个中滋味她也能体会到几分。


    有些话,景元能说,而钟离却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但仅止于此,飞霄也能听出些许言外之意。


    她呼了口气,钺戟插在脚下,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似是自言自语:“酒通过汗发出来就舒服多了。”说罢又看向钟离,“先生如此儒雅斯文,竟也有这般身手,我喜欢。”


    最后三个字出来,钟离微微怔了一下。原以为飞霄是个搬弄权术的,不成想原来先前那个喝酒喝得脚步虚浮,胡言乱语的样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忍不住笑了笑:“大捷将军性格如此豪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飞霄大手一挥,钺戟消失不见。她朝钟离抱拳,“初次见面,多有得罪,我是飞霄,叫我名字就行。”


    钟离回礼:“我是钟离。”


    飞霄作出邀请:“不打不相识,钟离先生,为表赔罪,不若随我下去连喝三大碗!”


    连喝、三大碗。


    钟离眉毛抽了抽,飞霄将军的酒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好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将军请。”


    待二人下去,落至亭子前,景元早已等候多时,他抱着胳膊,轻飘飘道:“二位记得赔一下竹子。”


    飞霄:“……”


    钟离:“……”


    第27章 记在神策府账上吧


    “不赔。”


    飞霄抱着胳膊, 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


    看似是说不赔竹子,其实是已经变相答应了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不提及钟离的名字。如此,飞霄才如此理直气壮, 语气还稀松平常,仿佛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暗暗传达出这也不算讨什么人情, 叫景元不必放在心上。


    在场的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立刻察觉到了飞霄的意思。景元自然是乐见其成, 抱了抱胳膊后看向怀炎:“老将军?”


    此番前来罗浮, 本就是飞霄的主场。怀炎不过是在旁做个见证,如今飞霄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多加责难。


    只见怀炎并未回答景元的话, 只是看向一旁的钟离:“钟离先生以为呢?”


    钟离没办法不承景元的人情, 只是微微一笑:“自然是记在神策府的账上了。”


    像是在说赔竹子的事情,又像是在变相回答了怀炎的话——这笔恩情,他会记在景元的身上。


    怀炎笑得眉眼弯弯,背着手, 乐呵呵道:“既然这样,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就自己处理吧。老朽一把老骨头了, 就不过多掺和了。你们要喝酒就喝酒, 要打架就打架, 老朽乏了, 先回去了。”


    钟离自然地以为年轻人也包括自己, 正要琢磨如何面对飞霄的连喝三大碗酒, 不料, 那走到园门的怀炎却倏然转过了身, 似是奇道:“钟离先生不一起回去休息吗?”?


    怀炎继续笑呵呵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去操心吧,钟离先生,你说是与不是?”说到最后,语气隐隐加重了些。


    钟离还未说话,景元已经开口了,他先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勾着唇角道:“老将军说笑了,钟离先生如今看上去不过二十而已。如今时辰尚早,他平日里睡得比较晚,现下正是精神的时候。”


    景元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怀炎却并未放弃,仍是笑呵呵的模样:“钟离先生的事情,景元你倒是十分明了,连平日里的作息都一清二楚。”


    “老将军所言极是。”景元应了一声:“正是因为十分清楚钟离平日里的行为,景元才如此说。”


    景元这边暂时是没办法松口了,怀炎便直接看向了钟离:“钟离先生觉得呢?”


    钟离十分清楚景元不想让自己独自对上怀炎,但自己又岂能是躲在别人身后的人呢。而且,怀炎如此锲而不舍,一次不成,下一次便又会来提了。


    思及此处,钟离抿了抿唇,朝景元和飞霄道:“我确是有些累了,酒是喝不成了,改日自当奉陪。”


    第一句是对景元说的,第二句是对飞霄说的。


    飞霄知道怀炎的用意,横竖这酒喝不喝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大方道:“先生既然累了,我们改日再约。”


    像是防止景元也跟着跑了似的,她又拍了拍景元的肩膀:“钟离先生跑了,景元你可不能再走了。来,陪我喝到天亮,我们不醉不休!”


    景元无奈扶额:“飞霄你的酒量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诶?”


    这下飞霄不干了,她虽然酒量不行,但没事就喜欢喝上两口。逞强心还特别强,如今非要拉着景元拼个高低:“我还不信了,咱俩今天这酒必须得喝,看谁先倒下。”


    景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见他勾了勾唇,故作为难道:“若是只有你我二人,恐无人评判。”


    飞霄一愣,但随即哈哈笑了两声。她随意地往栏杆上一坐,拎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酒。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了,说了一句“不愧神策将军之名”后便只管喝酒。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只有风徐徐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和飞霄喝酒的吞咽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怀炎才轻轻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飞霄斜斜地倚在柱子上,长长的白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在月色的映衬下,如同染上了一层白银般。她擦掉唇角的酒渍,似有些醉意:“景元,我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你如此做,值得吗?”


    “飞霄将军,你醉了。”景元唇角噙着笑意:“我们还没开始拼酒呢,你这就喝醉了,景元有些胜之不武啊。”


    飞霄轻轻一笑,也不再计较值不值得了。她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屈起胳膊顺势压在钟离的肩膀上:“我还不信了,依我和钟离先生两个人的酒量,还喝不过你?”


    “钟离如今可是裁判。”


    “裁什么判?”飞霄把酒坛子拎到钟离的面前,“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有酒一起喝。”


    这话又是一语双关。钟离伸手托住坛底,唇角微微上扬:“飞霄将军盛情相邀,钟离自然不能推辞。”说完,他又看向景元:“景元,今日我们便来个一醉方休。”


    这话正合景元的心意,他如此费尽心思将人留在仙舟上,就是为了以后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也一起扛。


    清冷的月色下,一片狼藉的竹林里,天地间景色尽收眼底。三个人围桌而坐,三坛酒碰到了一起,“干坛!”言罢,一起往嘴里倒。


    三个人里,钟离是最为含蓄的。即使是双手抱着坛身,酒水也没有一点洒出来,喝完也用不着擦唇角。


    景元次之,有一些酒水难免|流下。他抬起胳膊,手背轻轻擦了擦唇角。


    飞霄则是最为豪放的,手背一抹,酒坛子直接往桌子上一放,她站了起来,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然后开始滔滔不绝:“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些大男人,说个话拐弯抹角的……累死人了……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钟离和景元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


    事实证明,飞霄的酒量的确不行。就这么一坛子酒下去,什么话都说了出来。胡言乱语一通,东拉西扯一堆。


    一旁的景元听得暗暗心惊。这要是让联盟那帮老家伙听去了那还了得,还不得连发三封诏书,将飞霄召回联盟。然后群起而攻之,用其三寸不烂之舌,将其牢牢钉在耻辱柱上,宁死不能翻身。


    钟离在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直接钻进去。甚至还在想,要是事后景元来灭他的口,他也认了。


    不过,经过飞霄这一通醉后吐真言,景元和钟离也多少明白了飞霄选择护着钟离的原因。无非是和景元先前的想法一样,觉得有钟离在,联盟的那帮腐朽的老家伙可就要倒霉了。


    趁着飞霄发酒疯,景元和钟离只默默地喝酒。喝到天色变浅,景元都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飞霄也累得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睡熟了,钟离才款款起身,走到园门口。


    “老将军枯坐一夜,辛苦了。晨间露水重,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先生如此不卑不亢,这般人才,世间少见。”怀炎一夜未睡,却依旧精神抖擞。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非是老朽多疑,只是有几句话,想向先生问明白。”


    “老将军请说,钟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离如此恳切的态度,怀炎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他背着手,“先生是否为持明族?”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丰饶的想法?”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仙舟的念头?”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毁灭的思想?”


    “非也。”


    “先生是否有逆反魔阴身的方法?”


    “……”


    钟离停顿了下,“尚未可知。”


    怀炎点头:“老朽想要问的就这些了。观先生如此仪表堂堂,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老朽相信先生绝非宵小之辈。”


    钟离微微颔首:“老将军尽可放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景元如此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将付诸真心。”


    怀炎放了心,踱着步回去了。


    钟离目送着怀炎离开,直到看不见老将军的身影。他仰头看向那冉冉升起的旭日,心念微动,一根根被拦腰截断的竹子竟奇迹般直起身子,张牙舞爪地伸向那泛着金色的天边。


    “哎呦!”


    一个什么东西从墙头上掉了下去。钟离回头去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星。估计是摔得狠了些,此时的她,正揉着自己的脑袋嗷嗷叫唤。


    “别嚎了。”钟离蹲下身子,摘掉她灰色头发上的竹叶,“你怎么在这里?”


    “看热闹啊。”


    钟离心里透出几分无奈,“我从未见过有人将偷窥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现在你见到了。”星得意道:“怎么样,钟离,过尽千帆后,还是觉得我这傻头傻脑的好相与吧。”


    “……”


    钟离伸手把刚刚摘下来的竹叶又放回了星的脑袋上:“你继续装疯卖傻吧。”他站起身来,才走出去没几步,停住脚步道:“别装过了头,当心装着装着,到头来真成了傻子。”


    “诶——”星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第一次硬气一回:“老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星醒了想没明白,朝钟离的背影大声喊道:“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


    钟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迈开步子朝冉冉升起的旭日走去。


    第28章 将军今日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景元是在神策府的床上醒来的。他扶着宿醉的脑袋坐起身子, 托着下巴斜斜地倚在床头,看向那坐在案前整理东西的钟离,语调微扬:“你抱我回来的?”


    “我背你回来的。”钟离没看景元, 手上也没停下动作,但语气却颇有些无奈,有意无意加重了“背”这个字。


    景元撇撇嘴, 心道如此小气, 口头便宜也不给占一下。他又问道:“飞霄呢?我记得她也喝醉了, 难不成——你也给背回去了?”


    钟离轻轻叹息, 心道,一醒来嘴里就没个正形,还不如躺下再睡会儿。心里虽腹诽着, 口上还是道:“喝醉了, 被一个叫椒丘的狐人和一个叫貊泽的影卫抬走了。”


    “哦。”景元应了一声,又起坏心思:“这么说,我的待遇还比飞霄将军好一些。”?


    钟离终于施舍般地看向景元,视线吝啬得有些令人咋舌。


    景元迎上钟离疑惑的目光, 坐起身子来,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昨个儿我看你的眼睛, 两眼放光, 似是恨不得立刻和人家义结金兰。”


    钟离这下明白了, 敢情这家伙掉进了醋坛子里去了。只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有些不明所以道:“我怎么记得, 昨日我们喝的都是酒, 而且是罗浮上最好的酒, 没有喝那酸不溜秋的醋。今日将军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莫非是昨日的酒掺了假了, 还是不小心醋放多了些?”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景元有些心虚地避开钟离的视线,忍不住用食指勾了勾鼻子:“钟离你这说得什么话,哪儿有酿酒放醋的道理。”


    “哦——”钟离故意拉长了声音:“原来将军知道啊,我以为将军没酿过酒,所以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呢。”


    这下景元终于注意到了钟离对他的称呼变了,他下了床,朝钟离走过来,有些不满道:“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至于才短短半天就从‘景元’变成‘将军’吗?”


    钟离似是叹口气:“景元,其实——”


    景元一看钟离这副模样,大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正了正色,率先开口道:“如果是道谢或者道歉的话,就免了吧。钟离,你知道我要的并非是你的道歉或者是感谢。”


    他在钟离的身前站定,抱着胳膊:“从一开始邀你入府,成为我的客卿,就不是。”景元直勾勾地看着钟离,唇角是压不住地上翘。


    钟离笑了一下:“我自然知道。但是即使是这样,景元你付出的代价也是比较大的。而且是在前期没什么回报的情况下,投进去的越多,到头来可能失去的也会更多。而且——”


    他拿起案上自己刚才整理的有关持明的文牍,抿了一下唇:“我已经赋闲多年,与时代脱轨太久。一些东西也是有些看不明白,而且文书的习惯也与先前的不尽相同。以后,景元你可要费些心思了。”


    景元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钟离放下了手里的文牍:“而且这也只是前期的投入,若是后期我无法解决持明的问题,更甚者我处置不当,持明生出反心,景元你可是赔了时间金钱又废了精力,可谓是得不偿失。”


    顿了顿,他又道:“这还只是在罗浮上发生的事情。如果以后要进入联盟高层,少不了要得到怀炎和飞霄的助力。如今你为了我不惜得罪这二位将军,可想过以后又待如何?”


    景元还是不说话,只是勾着唇静静听钟离说完,才开口道:“可说完了?”


    “完了。”


    得到钟离肯定的答复后,景元先是摇摇头笑了一声,然后才轻轻道:“钟离,你有些妄自菲簿了。”


    “不,是景元你有些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闲人……”


    景元轻轻叹息,打断钟离的话:“钟离,你该不会真当我是个傻的吧。”


    “我只是怕你先前没有睡醒,脑子有些不清楚。”钟离答得慢条斯理。


    “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看得非常准的。”景元对自己非常有信心:“钟离你绝非池中之物,而且我也相信,仙舟定是能让你大展拳脚的地方。一来,你与仙舟的气质非常搭,虽然举止有些古板,但言谈却非常前卫。二来,仙舟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将这滩浑水搅和搅和,激浊扬清。再者,飞霄和怀炎也并非目光短浅之辈。同为仙舟将军,我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最终所求并无不同。”


    钟离点了下头,并未再多说什么:“既然这样的话……”他从那些文牍下面抽出一张纸,密密麻麻的烫金字体看得景元有些好奇,他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契约。”钟离言简意赅道:“景元,你仔细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异议,我们不妨再商量。”


    景元读了出来:“契约书,甲方景元,职位将军,乙方钟离,职位客卿。第一条,乙方在仙舟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甲方承担。”


    “……”


    读到这里,景元不由得轻咳两声,“先生这一点倒是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钟离不置可否:“你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乙方应竭尽全力为甲方排除万难,包括但不限于应对联盟的责难和持明的异心以及幻胧的毁灭美学。”


    景元盯着这条看了许久,钟离以为他对此条有异议,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有一日我堕入魔阴身,”景元抬头看向钟离,神色有些复杂,“到那时,你又该如何应对?”


    “甲方是景元,非仙舟。”


    “甲方是我……而非仙舟……”景元细细琢磨了这句话,“钟离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你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可对?”


    钟离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当时你有片刻的清醒,告诉我你需要解脱,到时我自会亲手送你一程。”


    钟离这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景元却听得很是舒心,抿了抿唇角:“如此甚好。”


    他继续看下去:“第三条,在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甲方或是乙方有权保持沉默。”


    “……”


    景元轻轻叹气,“这又是哪出?”


    “是人都会有秘密。非必要的情况下,你或者我都有权利保持隐瞒。”钟离解释道:“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和莫须有的误会。”


    见钟离过分正经的面庞,景元思虑再三,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便接着看了下去。


    “第四条,若是甲方或是乙方在未征得对方同意,单方面解除契约时,产生的一切后果均为乙方承担。”?


    “这条是怎么个意思?”景元忍不住笑出了声:“起因是我想解除,后果却由你来承担。这是什么样的道理?”末了,他还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毫无逻辑。”


    “若是不想让我来承担后果,那就不要轻易解除契约。”钟离说得慢条斯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那个要承担后果的不是他一般。


    见钟离如此,景元不由得正了正神色,思忖片刻,似乎确实没什么能让钟离承担的。但见钟离如此气定神闲,他还是禁不住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尚未可知。”钟离摇了摇头,“等到了那个时候,后果是什么,已经完全不由我们控制了。”


    “我单方面违约,为什么后果由你承担?”见钟离不想回答,景元便退了一步,他轻轻挑眉,“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一次,钟离没有再逃避景元的提问,而是回答得非常理性,理性得有些过分冷漠,鎏金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凉意:“但景元你还有罗浮,肩膀上压着万家灯火的担子。”


    景元不同意了,他向来擅长以一副笑模样应付千奇百难,就算被钟离眼中的冷气刺到,他也不改嬉笑的神色,只是抱着胳膊抿紧了唇角道:“这又是什么逻辑?他们对准的矛头是我,或是罗浮,或是联盟,与你有何关系?你只是我府上的客卿而已,就算你要逞强,想来他们也不会同意。”


    “既然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景元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这一条?”


    钟离轻描淡写地将景元噎了个正着,他搜肠刮肚地想什么话来堵钟离的口,想不出来,便扯了个由头:“看着不舒心罢了。”


    “横竖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钟离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还是节能减材,省些墨水吧。”


    “……”


    景元脑瓜子嗡嗡的。


    这又是什么清奇的借口,逛街时见着什么好东西,张口就是一句“我全要了”,完全没有钱袋空空的自觉。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想过一个身无分文的自己。


    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精细,听戏要听最红火的,遛鸟要买最清亮的。这么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能从他的口中说出“节能减材,省些墨水”这八个字,实在有些滑稽。


    景元思来想去,自己应是不会自动解除契约的。如果钟离想要解除,那应当是已经想出了对策。以他的能力,解决这些事情应该绰绰有余。


    便继续看下去:“第五条,完。”


    “……”


    亏得他还打起精神来继续。


    景元有些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个“完”字,微微笑道:“嘴上说着节能减材,如今却为了这个字,浪费了三个字加两个标点的墨水。”


    “莫要在意这些细节。”钟离依旧有理有据:“四这个数字有些不吉利,还是尽量避开得好。”


    景元:“……”他晃了晃手里的契约,彻底服气了:“在哪里签字?”


    “这里。”钟离指了一个位置。


    将军心念微动,“景元”两个字便跃然纸上。趁着钟离签字的功夫,他轻轻叹息,又想起昨夜的事情了:“如此说,我们两个将军都没能喝过你?”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是如此。”钟离头未抬。


    景元可算扳回一局,勾唇:“若是这般,之前带着彦卿从绥园回来,在府中与我对饮之时,你是故意装作酒量欠佳的样子了?”


    “……咳咳……”钟离清了清嗓子:“景元,莫要在意这些细节。”


    第29章 契约已成


    “细节很重要。”景元刻意加重了语气, 勾了勾唇角:“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有时候,决定成败的, 便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


    “细节固然重要,但也要有的放矢。”钟离的话听起来莫名有股很强的信服力:“过分注重细节,到头来只会丢了西瓜, 捡了芝麻, 得不偿失。”


    “言之有理。”景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钟离签完了字, 徒手又复制了一份儿新的契约, 对折叠好递给景元:“契约已成,一式两份。各自留据,遗失自负。”


    景元听着钟离这熟悉的话语, 不禁笑了笑道:“看样子, 你先前和不少人签订过契约了。否则,怎么能这般熟练到如此地步?”


    “自然,熟能生巧尔。”


    钟离并未像以往那般急于否认,而是大方承认了, 语气里居然还有几分隐隐的得意:


    “以往每日求着要与我签订契约的魔神或是仙人不计其数,能从罗浮排到星穹列车。”


    景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钟离如此语气实属罕见。搁以前这般情况, 他的回复要么就是“将军说笑了”, 要么就是“将军误解了”, 再不济也是一句“唯眼熟尔”。


    这般明目张胆承认外加合理解释以及隐约有些吹嘘的样子, 倒是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景元抱着胳膊, 故意道:“星穹列车可是居无定所, 位置不定的。”


    钟离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道:“故曰‘不计其数’。”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么个‘不计其数’。那若是他们不与你订立契约呢, 待如何?”


    “被其他的魔神蚕食掉或是蚕食掉其他的魔神。有的魔神不显达于武力,有的魔神不显达于谋略。在残酷的魔神战争里,唯有自身强大或是抱团取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属于哪一种?”


    “二者皆有。”钟离唇角泛起淡淡的苦涩,似是叹息了一声:“但饶是如此,我也没能守护好所有与我订立契约之人。”说完,他看向景元:“或许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景元会心一笑:“我能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只要你不后悔,我便不会后悔。”不给钟离说话的机会,他扬了扬手里刚签好的契约:“我想那些人应该都是些达官显贵,或是富豪乡绅吧。”?


    钟离抱了抱胳膊:“何以见得?”


    景元意味深长道:“第一条,契约生效期间,乙方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甲方承担。光是这一点,能做到的人便是凤毛麟角。”


    “呃……说起这个,”钟离轻轻叹息,“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先前我从未为金钱发过愁。”


    许是刚签订完契约,钟离比平日里健谈得多,也愿意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拿出来说道:“若是放在很久之前,第一条便是契约生效期间,我不得肆意侵占旁人的领地。”


    “……”


    景元忍不住笑了,他将契约塞进衣服里,歪了一下脑袋,有些苦恼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心了。如今这一条并未写在现下的契约里,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肆意侵占仙舟的领地吗?”


    钟离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并非好战分子,只是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我只能拿起长枪保护身后的子民,但许是在外征战得多了,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便成了另一段故事了。”


    景元心里明了几分,他抱着胳膊,面现促狭之意:“原是如此,虽然你平日里看着温和谦恭,彬彬有礼,但是在战场上战斗时展露的无边杀伐之相还是将旁人吓到了。”


    钟离抿紧了唇,有些无可奈何:“一味的退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手里的武器才能以战争终止战争。我并无意逐鹿,但天下苦战久矣。若是不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白费了。自始至终,我所图的不过是一个海清河晏的世界。”


    景元放下了胳膊,深有同感:“景元又何尝不是呢。”


    钟离冁然一笑:“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有着如此相同的理念,才能排除万难成为朋友。”


    景元同样报之一笑。


    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彼此最知心的人。也许之前,他们互相怀疑过,试探过,隐瞒过。或许之后,他们也会重复这样的过程。但最终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会慢慢变成彼此最信任的人。无他,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


    但这样的温存持续没多久,景元的捉弄心又起来了。他先是轻轻叹了一声,继而食指挠了挠太阳穴:“排除万难?是我记不太清了吗?我怎么记得,你初入府时,几次三番推拒我的好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表露出并无交友的意向。动辄妄自菲薄,引喻失义,叫人寒心。”


    “咳咳……”钟离照旧清了清嗓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景元你就全当过眼云烟散了吧。”


    闻言,景元心情愉悦了几分:“既然你这么说,我便只能大发慈悲不再追究了。”


    钟离无奈轻笑几声:“谢过景元的宽宏大量。”


    日头已经升至中天,景元的肚子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同样将嘴也瘪了瘪:“钟离你好不贴心,一早起来便要签订契约,结果弄到现在我还没吃上早饭。饿死了我,你这一纸契约就要作废了。”


    “我又不是你的管家,要贴心做什么?”钟离眉头轻轻挑了挑。然而在接受到景元颇为幽怨的眼神后,他又连忙改了口:“是是是,景元你说得对。早饭已经备好,怀炎和飞霄也已经等候多时。”


    “诶?”景元一时有些懵住了。


    “两位将军远道而来,难道不该为他们接风洗尘吗?”钟离意有所指。


    景元反应过来。


    是了,飞霄和怀炎先前是偷偷来到罗浮的,旁人并不知晓。但既然昨日飞霄在绥园亮相了,自然得从昨日算起,他们风尘仆仆而来,夜里稍作休息,白日才到达神策府。作为东道主,神策府自然要略尽地主之谊。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怀疑最近是用脑过度了还是昨夜酒喝多了,居然连这些都能忘记。不过,好在有钟离在,可以查漏补缺,时刻提醒着他些。


    思及此处,景元向钟离发出邀请:“你随我一道去吧。”


    钟离摇了摇头:“这于礼不合。”


    景元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三位将军会晤,确实不适合有外人在场。但还是挣扎了一下道:“飞霄和怀炎应是不会在意的。”


    “二位将军虽然不会在意,但难免被有心之人捉住把柄。”钟离思考道:“昨夜绥园一事,我与飞霄切磋也不是什么小动静,只要稍稍在意一些,便能猜到一二。”


    景元故意道:“你怕了?”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非也,只是不想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这一点,你倒是与丹恒十分相似。”景元似是叹息道:“不想身处漩涡中心,不想置于众矢之的,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越是惧怕的事情,越会到来得越快。”钟离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枯骨也终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枯骨?”景元低头思考片刻,“你这句话……话里有话。”


    “或许吧。”钟离轻轻叹了一声,他拿起桌上有关持明近期活动的文牍,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沉:“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景元有心问几句,却被钟离挡回来:“你去给二位将军接风洗尘吧,今日我便要到丹鼎司给龙女做导师去了。”


    景元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有事手机联系,无事回府详谈。”


    “嗯。”钟离点了点头,“无须担心,依他们的实力,想要伤到我,还需费些力气。”


    “你的实力我倒是不担心。那些龙师个个喜欢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但却不讲究实际,处处为龙尊设阻。丹枫任饮月君时,便深受其害。但他手段强硬,作风强势,那些龙师敢怒不敢言,典型的欺软怕硬。只是那时的丹枫并未有任何软肋,亦未有任何把柄短处捏在他们手里。但若是现在你要过去的话,龙女可能会成为你唯一的软肋。”


    景元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在长乐天那几名被逆转魔阴身的云骑,不知道龙师与他们接触过多少,龙女过后又想明白了多少。”


    “以不变应万变。”钟离心中早有计较:“适当露出柔软的腹部,让龙师们掉以轻心也不失为一种良策。一旦他们有戒备松懈的时候,便可趁机而入,一举捣毁。”


    景元点头:“既然你心中早有决断,我也不便多说了。有任何问题,切记不要自己硬抗,回府我们再商讨。”顿了顿,他又叮嘱道:“你只是来帮助我的,并非是你必须要做这些事情。尽心便好,不可拼命。”


    钟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景元看了半晌。


    景元被钟离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钟离幽幽道:“需不需要我把彦卿叫来,听你再说几句?”


    “……”


    景元听明白了,钟离这是嫌他唠叨呢。


    第30章 你们家那位钟离先生呢


    神策府的一处凉亭内。


    飞霄已经等得有些无聊,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放在桌案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发出咚咚的响声。


    怀炎则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仿佛并不在意今日景元是否会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白色的胡子,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仍如昨日般, 端着一副慈祥的笑模样。


    “老将军, ”飞霄叫道:“您说, 景元该不会是躲着我们吧。”她扣在案上的食指轻轻画着圈儿,有些不满道:“让我们白等他一上午,自己却在屋内睡得昏天暗地。”


    飞霄扭动了下自己的脖子, 将骨节弄得咯吱响。她向来不拘小节, 现今又嚷嚷道:“昨夜我酒喝得多了,现在脑袋还昏着呢。如今被晾了一上午,心里早窝着火呢。若是他再不来,我可要提着兵器去挑他的被子了。”


    “哈哈哈哈。”怀炎笑呵呵道:“老朽想来应是不会, 景元并非那种逃避事情的人。再者,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这个道理你知, 老朽知, 景元亦知。”


    “嗯, 这话老将军说得在理。”飞霄直起身子, 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语气颇为幽怨:“只是您看看这时辰, 已经日上三竿了……”


    “让二位将军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爽朗的笑声打断了飞霄的话, 她眯着眼睛朝声源看去, 本来有些半耷拉着的眼眸在看到景元手里提着的食盒后顿时亮了起来。


    景元不动声色地将飞霄的反应收入眼底,他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并顺手打开了,“罗浮上的一些小吃,带来给二位将军尝尝。”


    食盒打开的瞬间,飞霄就迫不及待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引得头顶上那白绒绒的耳朵轻轻抖动着。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评价:“嗯……好吃……再来一个……”


    见飞霄吃得如此开心,景元粲然一笑,将食盒往怀炎那边推了推:“老将军也吃一些吧。昨夜景元若是言语上有冒犯到老将军的地方,这些可口的小笼包就权当是赔罪了。”


    怀炎还未说话,飞霄就连连摇头,她的脸颊被小笼包撑得鼓鼓的,“……景元,你要赔罪,这些小笼包可远远不够。”


    怀炎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也不再计较什么了,反倒是附和着飞霄笑呵呵道:“确如飞霄所言,馅大皮薄,味道鲜美。只是这些,确实远远不够。”


    闻言,景元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本来他还在担心怀炎会再次问及钟离的事情,毕竟先前怀炎对钟离的关注程度可是远远超过了建木事发。如今听到怀炎这么说,他倒是轻松了些。


    果然没什么是一屉小笼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屉。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这有何难?只要二位将军喜欢,小笼包应有尽有。”


    先前有些紧绷的氛围缓和了不少,飞霄意识到了什么,朝景元身后奇怪地看了一眼,一边往嘴里塞小笼包一边道:“景元,你们家那位钟离先生呢?”


    闻言,怀炎也看了过来,笑道:“是啊,今日怎么没见他来?”


    飞霄打趣道:“该不会是怕我们为难钟离先生,特地将人藏起来了吧。”


    景元笑着摇头:“非也。”


    “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飞霄又往嘴里炫了一口小笼包。


    景元似是叹息了一声:“来的时候我叫他了,他却说于礼不合。叫我最近安生些,少惹麻烦。”


    飞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倒反天罡的操作,怕是景元你惯出来的吧。”


    怀炎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丹鼎司。


    再次独自踏足这里,钟离顿时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左思右想,应是上次在丹鼎司时,他借助了风之翼倒流时间的能力,将外套取回时,恰巧飞霄和怀炎正在神策府内。


    如此,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飞霄释放元素力,风之翼感应到力量。然后体内力量暴走,三位将军合理压制。再到绥园切磋,醉酒到天明。钟离微微扶额,如此弄巧成拙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次数倒是不多见。


    他往前走了几步,周遭风声萧萧,涛浪滚滚。钟离再次站在了岸边,远远看着那浪花翻腾的波月古海。


    海风吹拂起他身后绣有龙纹的袍角,显得钟离整个人遗世独立,仿佛下一秒就要飘然远去。


    蹭蹭!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身上长满枝条的丰饶孽物倏然从水底窜出来,个个面上带着浓烈且极致的杀意,不由分说便直接冲着钟离而来!


    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乌云滚滚,仿佛下一刻便会挤出水来。然而面对此等情况,钟离却神色淡淡,眼神漠然,连神情都吝啬变化一下。


    铮——


    顷刻间,他们便被坚固的玉璋护盾狠狠弹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掉进海里。


    “每次都是这些虾兵蟹将,还以为今日会有些新的创意。”钟离刻意停顿了一下,“你说是与不是,涛然长老?”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涛然已然出现在了钟离的面前。他的脸上并未有被揭穿的尴尬,反倒显得有些坦坦荡荡。若不是知道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是他派来的,倒真要让人以为他是个无辜的苦主。


    “涛然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钟离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显得过分骄横。


    “钟离先生。”这几个字像是从涛然的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有些不怀好意道:“听说昨日绥园不甚安宁,先生可有受到波及。”


    “长老真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钟离淡淡一笑:“不过是一些武力上的切磋而已。如果长老也有这个兴致,钟离乐意奉陪。”


    “钟离先生如此说,倒真是折煞我了。”涛然道:“在先生面前,我卑微得如同古海里的一枚沙砾。”?


    涛然能说出这话来,钟离有些错愕。他抱了抱胳膊,轻笑一声:“长老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戏?”不等涛然回答,他又接着道:“若是长老有戏瘾,晚些我回去向景元说一声。在绥园给长老搭个戏台子,唱上他三天三夜。”


    “钟离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涛然面不改色:“听说先生对戏曲情有独钟,承蒙先生不弃,若是先生喜欢,我也可充当一回被赶上架的鸭子,为先生唱上一曲。”


    钟离有些怀疑涛然今日出门忘记带脑子了。但这话终究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他只是盯着涛然,期待接下来他还会有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冒出来。


    涛然道:“钟离先生是个聪明人,又何必为了景元趟这趟浑水呢?”


    “长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涛然淡淡道:“景元从未信任过先生,这一点想必先生心知肚明。飞霄和怀炎两位将军早在昨日之前便抵达罗浮了。试问,他有告知过先生一句吗,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字的暗示?不仅如此,还处处试探提防,昨日更是坐视先生与飞霄将军大打出手而不加阻止。先生当真要为此等薄情寡义之人尽心尽力吗?”


    “长老怎知景元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钟离先生。”涛然加重了语气,“持明族与仙舟人已经在仙舟上互利共生了几千年,若是没有龙尊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封印建木,如今仙舟上的人民还因建木生长深受其害。持明族为了仙舟放弃了转世重生的洞天,然如今人丁凋零,仙舟却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如此行事,岂非薄情寡义之徒!”


    说到最后,涛然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若是仙舟肯为持明族考虑过一分一毫,我们又岂会落至如此地步!”


    “所以——”钟离并未被涛然的情绪感染,面无表情道:“这难道就是龙师们想要铲除衔药龙女的原因吗?”他冷笑一声:“当真是好伟大的借口。”


    涛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道:“龙女只是一阶孩童,没有与龙尊相配的毁灭能力,德不配位。与其看她在龙尊之位上如坐针毡,不如退位让贤,让有能力的人顶上。”


    “你口中的有能力之人莫非是指丹恒?”


    涛然冷哼一声:“原先是有这个打算。但一来他不愿留在罗浮,更遑论回到持明族。景元对他帮助甚多,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他处处维护,甚至饮月之乱过后都能力排众议将其流徙化外。一个对景元都如此狠心的人,还能指望他能对持明族的事情有多上心!他几次归来,何曾想过和我们这群老家伙见见面叙叙旧!聊一聊他这个龙尊到底给持明族带来了什么!”


    涛然越说越激动,胸口气得微微起伏。他轻轻喘息着,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二来龙女是他的前世丹枫指定的下一任龙尊,并且今生他们也有所往来。丹恒对龙女很是维护,又怎么会轻易如我们所愿?”


    “如此说来,长老的如意算盘是打早了。”钟离点评道:“一来还没有杀掉衔药龙女,二来还没有说服丹恒。”


    闻言,涛然神色缓和了些:“并非只有丹恒一人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哦?”钟离兴致缺缺,但还是问道:“何人能有如此殊荣,入了长老们的法眼?”


    这句话说得极其阴阳怪气,只是涛然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有任何意识到哪里有不妥之处。他指了指钟离,丝毫不掩饰道:“另一人,便是钟离先生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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