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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云惘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人生在世,难免有些不高兴。


    大昭都城,皇帝江启乾的不高兴已经持续了数月。


    不顺心,太不顺心了!


    自从几个月前宫宴上,太子江瑞麟的女子身份被提前爆出,江启乾就没怎么顺心过。


    似乎很多的事情,都开始脱离他的掌控,即便他努力重新布局,依旧不断被各种突发的事件冲垮他的努力。


    韩玉所出的二皇子江守川与原本该赐与太子做妃的永安伯女刘惜桐勾结,提前砸掉了他用了十八年的盾牌江瑞麟。江启乾只能顺势而为,也提前将江守川捧起来。


    他纵容江守川为江瑞麟定罪,准了将江瑞麟改名为江芜,准了让江芜流放,甚至准了江守川随手点了个宫女赐与废太子江芜为妃的提议。


    宫宴上江守川待手足无半分情谊,一脸大仇得报的小人之姿,这是个什么东西,相信宫宴上的文武百官已经看得分明。


    韩家在凛州快画地为王如何,派人重重保护了宫中的韩玉和二皇子又如何,他依然能影响江守川长成这幅恨急了手足的无良之相,依然能激出江守川小人猖狂的模样。


    只是,江启乾没想到,他还没将江守川捧到最高,没等他将江守川制成完美的鱼饵钓回凛州韩直这条大鱼,江守川就先给他闯出了大祸。


    人怎么能闯那么大祸!


    压在江守川头上的太子不过刚挪走一个多月,江守川就在秋猎中挑衅诚王世子,最终两人深入密林,先遇狼群再遭猛虎,最后还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刺客……


    江守川倒是命好,等到了救援。


    可那诚王世子没了……


    各州之王都有留世子在都城,但江启乾最在意的,便是诚王的世子。


    当年江启乾还不是皇帝时,先帝觉时日无多,便早做打算,将无缘帝位的皇子一一驱往封地,只留下最后两个他入得眼的留在都城再做最后的观察。


    江启乾是留下的两人之一,而诚王江翊坤则是两人外最后一个前往封地的皇子。


    可见,在先帝眼中,江翊坤亦是他十分看重的儿子。


    江启乾甚至觉得,若不是当年锦国与大昭益州突然频频出现摩擦,江翊坤又曾在西边的军队呆过一年,先帝未必会将江翊坤封王遣走。


    也许,当年留下的会变成三个人也说不定。


    这是江启乾在意诚王世子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便是诚王子嗣不丰,除了留在都城的世子,身边就只有一个侧妃出的儿子。


    现在诚王世子因皇家举办的秋猎没了,他总不能再让诚王把剩下的那个儿子也送来都城吧……


    但不送,岂不是又少了对诚王和益州的牵制。


    偏偏江启乾想引着韩家误会,没了太子,他的选择便会变成江守川。诚王世子的事,他一肚子的火,却只能对江守川轻拿轻放。为了韩家的兵权,为了收回凛州军,他这个皇帝也够憋屈的。


    偏偏,还没等他加快对韩家的误导,岱州又出事了。


    岱州的灾情进展到了流民暴起,反贼集结,才有信传入都城,简直在江启乾的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凛州的韩家军拿不回来,益州少了牵制,岱州的灾情还开始影响周围几州……


    江启乾烦得一个脑袋三个大,每日上完朝,还得召见一波波的臣子,连后宫都去得少了。


    就这么焦头烂额的当口,居然岱州北地还送来了废太子江芜葬身流民之口的奏章,简直让江启乾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偏生那奏章写得有理有据。甚至还写到押运流放队伍的捕快将几人被食后的尸骸都带上了路,一直到岱州北地靠凛州稍安全些的华安城才寻着还在办事的官府,又验了遗物与残骸,方才有了那奏章。


    江启乾当初允了江守川让江芜流放凛州的建议,自是知晓在韩家地盘的凛州,江芜不会得什么好待遇。但……挡箭牌被拆穿,江芜已无用,不如成为江守川猖狂起来的垫脚石,也算她最后的价值。


    等他利用江守川让韩家松懈,等他除了韩直拿回凛州。若那时江芜还活着,他会将她接回都城,给她一座大宅。虽无法与她公主的待遇,但余生的温饱自有保障。


    可江启乾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皇家的血脉,竟会葬身肮脏的流民之口,简直荒谬!


    灾荒年间,易子而食之事并不鲜见。


    但岱州离都城已远,光靠一本奏折,江启乾还是不太相信。


    剿灭那骷髅旗匪徒的告示下发各州府,私下江启乾还是派了几波人马去查探消息的真伪。


    江芜,是他的女儿,可以为他的计划而亡,但不能死于那么荒谬的事情!


    江启乾非常不高兴。


    如此不高兴了一段时日,江启乾有些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不高兴了。


    因政事久未入后宫的皇帝,御辇刚进后宫,便直奔冷宫而去。


    憋闷了好些时日的江启乾,莫名地也想让刘宝珠也不高兴一下。


    都城宫中之人是否相信奏折之言,又高不高兴,远在朔州的江芜一行人不得而知。


    不过人生在世,难免有些不高兴。


    都城有都城的不高兴,朔州也有朔州的。


    之前因为几人老的老,小的小,组合起来还挺打眼。所以从食人村离开,反了一波抢劫,有了条件之后,杜引岁便将队伍伪装了一二。


    伪装么,在性别上做文章是最容易的。不过因为江芜,杜引岁不忍让“女扮男装”勾起她旧日之痛,正好秦崇礼的胡子剪了,就他了。


    全女的队伍,无论在反贼还是流民眼中都是一块可口便啃的肥肉。只是有杜引岁在,大的队伍她们远远就绕开了,根本碰不着面,那些一般的,正好用来反抢一把,丰富一下库存。


    一路从岱州行至朔州,秦崇礼不提,杜引岁都快习惯他包着头巾拍灰了脸扮大娘的样子。


    只是……


    “朔州离岱州还是近了些,如果他们表面发了剿匪告示,暗地还是在搜寻我们,还是很可能查到朔州来的。再忍耐一下,至少等入了裕州。”杜引岁并没有因为一时的安稳放下警惕。


    事实上,这份防备她至少会保持到进入锦国,才会被新的需要防备的事情替过。


    “……”秦崇礼叹了一口气,认命。


    只是他无言的默许和认命,几个成年人看得懂,小孩子却是读不出。


    “祖母。”秦浩阳轻轻拉住秦崇礼的衣袖,劝慰道,“祖母再忍一忍,有我陪着你呢。”


    秦崇礼看着扎着两个双丫髻的孙子,扯了扯嘴角:“少叫我几声吧,叫这么顺嘴,我真怕你以后改不过来啊,我的小孙女!”


    “叫我干嘛?”刚偷偷从包袱里拿了块点心的小团子机警背手。


    傻乎乎的孙子,聪明劲儿乱使的孙女……秦崇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为了队伍的安全,秦崇礼倒是不介意再当一阵子“祖母”,但是凭啥就他一个人不开心呢!


    秦崇礼眯眼瞅着男扮女装但一脸傻乐的孙子,不大高兴地伸手揪了一下他的小脸:“如今情况也是好起来了,该把你丢了几个月的学业捡起来了。”


    “……”秦浩阳睁圆了眼,转头便向亲娘伸出了求助的手手,“娘,我要当大厨!”


    秦崇礼一把按下了孙子的手:“当大厨也得能识字读文吧,不然遇着个菜谱你还得拿回来让我们给你念。”


    很有道理,屋中人皆是点头,无人伸出救助之手。


    秦崇礼按下孙子,又把偷偷啃点心的小孙女提了起来:“还有你,数数都会了,该开蒙了。一会儿去书局买几本书,回头路上我们就开始学。”


    小团子不知什么是开蒙,不过“学”这个字,直接触发了她的防御机制。


    “祖母……”小团子眼珠一转,迅速改口,递上手中啃了一半的点心,“唔,祖父……给你吃,不学。”


    秦崇礼不客气地一口咬走点心,然后无情摇头:“不行。我们家不能出目不识丁之人。”


    小团子还没来得及再发挥一下,就听旁边哥哥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幸灾乐祸的笑声,顿时也不记得再与秦崇礼讨价还价,直接就扑了过去,给了秦浩阳一个好看。


    两个孩子打成了一团。


    秦崇礼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旁边两人。


    一个吃着瓜子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般,笑眯眯地看着孩子打架。


    一个倒是没看热闹,就是那剥瓜子的手动得着实有些快,就怕没法及时给旁边续上一般。


    “江芜,你也许久没读书了。一会儿去书局,选几本想学的,以后老师都教你。”秦崇礼和缓了声音,颇带了几分想补偿的心,只看向旁边另一人时,正了神色,“小杜姑娘,行走在外,还是得识字,明日开始你就与瑶瑶一同学习吧。”


    “我识字啊!”杜引岁战术性后仰远离了些秦崇礼,试图拉出真的不熟的距离。


    “识的半边字吗?”秦崇礼呵了一声,“你要不好好学,回头名字被挂剿匪告示上,你都读不明白。”


    杜引岁:“……”


    讨厌学习古代字!


    手上的瓜子仁都不香了!


    秦崇礼搞定一个,又看向江芜。


    被秦崇礼的话击中的江芜此时也缓过些神来,点头应下:“都听老师的。”


    “别听我的,咱们就去看看,你对什么感兴趣,咱们就学什么。要是我不会的,咱们就一起学习,揣摩。”秦崇礼是真恨自己因为皇权不敢深究的那些年。


    以后,不再是皇帝让江芜学什么就学什么,而是江芜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


    秦崇礼此言说得真诚又谦虚,江芜自是再次点头。


    见此,秦崇礼十分满意,到底是自己的学生,比那三个抗拒学习的家伙强多了。


    心里一高兴,秦崇礼习惯性地就想捋一捋胡须,只伸手捋了个空,方才记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只不待他做个假动作掩饰一下,就听着旁边噗嗤噗嗤好几声偷笑声起。


    哎呀,好气,突然能理解刚才小孙女想打人的心情了。


    秦崇礼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哼哼!


    第62章 像是故意……故意撩动她一般,做些奇怪的事。


    都城,好一段时间没入后宫的皇帝,在去了一回冷宫后,便连着去了宁妃的永乐宫好几日。


    有时是御辇直接去的,有时是通过密道过去的,总归大有一副要在永乐宫驻扎的模样。


    如此日日父慈母爱,一家和乐的日子,七皇子江梓烨过得很烦。


    又一日的夕食后,江梓烨与江玉衡被父皇母妃打发出主殿。江梓烨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出院子没几步,刚远了院里的耳目,便给旁边的树重重来了一脚,吓得江玉衡从快走变成小跑,一下子窜没了影子。


    废物。


    江梓烨瞧着那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刚想对江玉衡发泄几句火气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一张脸更黑了。


    待他回了自己的院子,终于有暗卫来回禀前几日冷宫里的事。


    那日皇帝去了冷宫,将废太子江芜可能已丧于岱州流民之口的消息告诉了废后刘宝珠。而后刘宝珠沉默片刻,开口便是“她也算以身赎罪了。”


    废后当时没瞧着皇帝的面色,他们插在冷宫的桩子却是瞧见了,皇帝面上一下子就不满了。后头废后再软了话语,与皇帝说什么胎动之类的话,皇帝也不似前几回去冷宫时那般耐心,只寥寥说了几句,便挪了御辇走了。


    都是废物!


    江梓烨也是好笑,皇帝之前以江芜做棋十八年,最后又同意将人送去韩家驻扎的凛州,不就是没准备给江芜活路么。这会儿人死了,又来装什么慈父,还嫌弃刘宝珠不够慈母,笑死个人。哦,也可能不是慈父,只是觉得皇帝的尊严被那些流民挑战了也说不定。


    刘宝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就把之前的女儿当罪人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要江芜“女扮男装”,难道是刚出生还是小婴儿的江芜吗?


    皇帝之前去过几回冷宫,如今冷宫里也没人敢怠慢刘宝珠。之前十八年刘宝珠为皇帝压制韩玉,平定后宫的功劳,明显皇帝还是记得的,还是念旧情的。刘宝珠要是好好保持,说不准日后还真能靠那肚里的孩子离开后宫。现在好了,皇帝明显对她不满了。


    即便是个获罪的女儿,死都死了,她装一装慈母很难吗?废物!


    江梓烨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皇帝又频频出现在永乐宫了。感情是在刘宝珠那儿再次见识了女人的“无情”,又来母妃这边找安慰了。


    皇帝真是,讨厌啊!


    怎么提前揭穿了太子,江守川的猖狂也远超了控制,诚王世子死了益州难掌,岱州又遭了灾,还不够皇帝忙的?


    江梓烨黑着脸,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案上的纸张。


    他还能做些什么,来拉走那个老家伙的视线呢。


    哎,宁家真是不行,当初外祖父遇匪,宁家失了顶梁柱,退回琼州老家之后,在都城就没点儿能用的人了。


    等到他手上,也就那么几个有点儿功夫的侍卫,还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


    就算他这两年努力经营,手底下能办事的人还是太少了。


    永乐宫主殿,还在与宁善茹畅想日后卸了担子,如何一同畅游山水之间的皇帝,怎么都想不到他心心念念想捧上皇位的儿子,根本不想尽快顺利继承皇位,还正在想着怎么给他找点新的麻烦。


    人生么,就是这样,总有很多想不到的事。


    就像在定川城补给整理一番后继续向西南行的杜引岁,也没想到正式开蒙的小团子闻起来……都快成了生化武器。


    朔州重银县的客栈上房里,杜引岁无情地和小团子坐了一张长桌的两端,并且在小东西偷偷摸摸想换位置坐近些时,无情地后仰拒绝。


    虽说吧,以她的嗅觉,一条桌的距离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好歹心理上能好点啊!


    原来学习真的会让一个人散发出比最臭的奶酪还要臭一百倍的奶臭味!


    到底是什么样的学渣才能散发出这种味道!


    真的谢谢了,没让她在末世前还正常读书的学校里觉醒这个能力,要不她可能会倒在末世来临前。


    杜引岁不理解,就算小团子再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也不愿意在小家伙学习的时候靠近哪怕一点。


    啊……


    这么对比一下。


    杜引岁无视了小团子的怒视,精神上屏蔽掉臭奶酪,然后微微侧身用旁边微苦的酸甜洗了洗鼻子。


    果然,就算是江芜自己选择的学习内容,好好学习的认真也盖不住这偷偷喜欢的味道。


    闻习惯了,还挺好闻。


    就在杜引岁偷偷摸摸用旁边的香甜洗去小家伙带来的精神攻击时,突然就……被点名了。


    “咳咳,小杜姑娘,墨都滴下了,你的笔是在半空定住了吗?”桌对面,秦崇礼抬手敲了敲桌。


    “老师,真的……我识字就行,不用一定要写吧。那剿匪告示,我能看懂就行啊,难道我还要上去添几笔吗?”末世前已经上够了学的杜引岁一点都不想努力。


    “光认识怎么行,万一你要记录些东西,或者是你要写信呢?用你这歪歪扭扭的字吗?谁能看懂?”秦崇礼拒绝坏榜样的出现。


    杜引岁毛笔一放,肘下的纸张往旁边一推:“江芜,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江芜读了没两句,被秦崇礼又一下敲桌敲停了。


    “你你你,你就惯着她!”秦崇礼也记不得什么好好补偿了,怒指江芜,“就你能看懂有什么用!她就写给你看啊!”


    “对啊,我无亲无故的,不然我还要写给谁看。”杜引岁理直气壮。


    本来杜引岁还想加一句,明明这字秦崇礼楚秀兰,连着两个小的都能看懂啊。结果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旁边砰地炸出了一股花果香,被半开窗户带进的风携裹着,吹了杜引岁一头一脸。


    不用偏头看,杜引岁都能想到,江芜应该又脸红了。


    真是……


    能在宫里伪装十八年,不该已经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了么。


    怎么脸红,脸红,又脸红。


    杜引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只见江芜视线飘忽,频频用手背贴脸,似乎想速降脸颊的温度。


    江芜无效忙碌的样子,让杜引岁忍不住地弯了唇角。


    也是,过去十八年,江芜应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吧,都没训练上这块内容。


    “你两好了啊,去去去,都给我出去,别在这里影响小孩子。”秦崇礼就坐在学习的四人正前方呢,那心虚的面红耳赤,那来来去去的眉眼官司,他真是看得过于清楚了!


    “老师……”江芜被秦崇礼这话一说,面上不禁又烧热了几分。


    “去去去,杜引岁,你去隔壁屋写大字去,写不满十张……”秦崇礼说至此,卡壳了一下。


    杜引岁毕竟不是江芜,并非真的叫他老师,也不是他的孙辈,秦崇礼一时不知该如何罚。


    只再看着杜引岁那瞧着江芜,笑盈盈的模样,秦崇礼念上心头,把话续上了:“江芜去监督她,写不满十张,你晚上不许吃肉。”


    杜引岁:“???”


    “是,老师。”江芜面薄,早就热得坐不下去,闻言迅速收拾了面前的书本笔墨,站了起来。


    “等等,我写不满十张,她不能吃肉?”杜引岁不理解。


    “不然呢,我有脸罚你不吃肉吗?”被一路带飞的秦崇礼没好气地捋了捋……哦,没有胡子,更气了。


    行吧,去隔壁就去隔壁,远离臭臭奶酪,幸福你我他。


    “诶,用笔墨写,不许用上回的碳条。”秦崇礼在两人出门前补了一句,然后满意地瞧着了某人被拆穿计划反瞪的一眼。


    哼,谁让你生出了软肋,还治不了你了。


    只自觉拿捏到让某人好好读书之法的秦崇礼却是没想到,软肋之所以能成为软肋,那都是有理由的。


    如今队伍有钱了,入了朔州环境安稳下来,自是能住客栈就住客栈,上房也是大气地一开就开三个屋。


    之前大家学习的,是秦崇礼和秦浩阳的屋。


    旁边便是杜引岁和江芜住的。


    倒不是别的,实在是若一人一个屋,要出个事儿得早上才能发现,半夜连个帮忙出声的都没有。


    左右之前一群人都混住在一处了,一个屋又有什么。


    杜引岁觉得没什么,不过江芜坚持要打地铺,她也没拦着。


    睡呗,谁腰疼谁知道。


    这会儿被秦崇礼赶走,她们便进了隔壁自己的屋。


    没了老师的压迫,杜引岁坐下便趴在了桌上,至于那十张大字……


    “江芜,会帮我写的吧?”杜引岁伸出两根手指,把桌上的笔墨推向江芜。


    江芜:“……”


    “真的不想写。”杜引岁无力偏头,“但是不写老师会一直念,一直念。”


    江芜:“……”


    装可怜无用的杜引岁一下子坐直了:“好吧,我字丑,我写,写得超好看,以后大家都喜欢我的字,争着和我通信。我累一点没关系,为了以后每个和我通信的人都能开心,没关系!”


    “你……字不丑的。”江芜按住快被杜引岁抽走的纸张,“昨日挖了参,杜姑娘你有些太辛苦了。写字这种小事,我愿意效劳。”


    昨天杜引岁全程只点了地方,都是秦崇礼和江芜挖的参。


    不过么……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写吧。”杜引岁松开手,“记得用和我一样丑,哦,一样不丑的字体写。”


    江芜点头应下,开始磨墨。


    杜引岁一点儿不见外地扯了江芜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了一把剥好的松子仁吃。


    善仿者江芜,拿捏。


    “少吃些,夕食定了虾。”江芜一边下笔,一边轻道。


    擅长的事,重复做,就成了无需动脑的机械劳动。


    那么,这个时候脑子可以用来做什么呢……


    慢悠悠往嘴里丢着松子的杜引岁闻着了一点儿沉重气息的苗头。


    “你也吃。”杜引岁往江芜的嘴里硬塞了一颗松子。


    突然被杜引岁轻软的指尖在唇上刮了一把,江芜惊得两眼瞪圆,差点没叼住那小小的松子,更是抖了笔尖,落了一团墨到纸上。


    “嗯,很有我刚才写字的风范。”杜引岁瞧着被墨点污了一半的字,点头称赞。


    江芜:“……”


    她,为什么……


    这段时间,江芜一直觉得,杜引岁有些……奇怪。


    总会在某些时候,像是故意……故意撩动她一般,做些奇怪的事。


    不,也不能说是奇怪的事。


    就是……有些亲密了的事。


    不太该是杜引岁对她做的事。


    为什么……


    江芜一边机械地写着字,一边忍不住地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旁边给自己塞了一颗松子后又没事儿人一般自顾自吃的人。


    所以,这次也不是故意的吗?


    第63章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好耐心?


    不是故意的吗?


    当然……


    是故意的。


    末世前忙着学习,拿奖学金,活下去。


    末世后忙着打打杀杀,积攒物资,活下去。


    杜引岁其实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过多地参与别人的人生。


    这就造成了,当江芜的思绪滑入痛苦的一边时,她也说不出太多有效劝解的话。


    不过,杜引岁找到了她自己的方法。


    不就是烧焦的,咸涩暗淡的,潮湿发霉的……闻起来有些糟糕的愤怒悲伤和焦虑么。


    只要让好闻的气味占上风,盖过去不就行了?


    反正……那股气息一直足够霸道,她就小小地在它快落于下风的时候扶一把不就好了?


    真的只要小小的一把,一下似乎不经意的触碰,一个稍漫长一些的对视,甚至投喂一颗小小的松子,都能一下扶起那股微苦的酸涩甜美。


    虽然偷偷喜欢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但是比起被十几年前的旧事引起的愤怒悲伤吞噬,要好多了吧?


    杜引岁希望,江芜至少能在许多不快乐中,选一个稍微能得些好的不快乐。


    只是,江芜的喜欢,实在太容易被勾起了……


    杜引岁的良心都有点痛了。


    早在还没有入朔州的时候,杜引岁便深刻反省了一下,那算不算让江芜饮鸩止渴的行为。


    可……她不是不独自走了吗?


    她不离开,不就不是鸩了?


    可没有结果的喜欢,不也是鸩吗?


    念头总在左右互搏,杜引岁混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一直到某一晚,那时才刚入朔州,她们还会在野外寻地方夜宿。


    江芜又犯了一次夜惊,杜引岁几乎熟门熟路地做完了压住人,把人弄醒,又温言安抚的一套。


    结果好了,被劝好的江芜红着脸缩回被子睡了。


    杜引岁却望着星空,久久地没有睡着。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好耐心?


    突然发现这一点的杜引岁,几乎被吓到。


    偷偷喜欢,虽然一直没有挑明,也许以后也不会挑明,但……那毕竟带着是一种“图谋”。


    明明末世时,遇到这样的人,杜引岁远远地就会避开,避不开也会打走。当然,那些人身上的味道,不是这种偷偷喜欢的温和。


    但是……再温和,也代表着对方想要与她……一起?


    昏迷时的照顾,推板车上路的恩德,那些黑面馍馍……


    那些恩,她很确定早就报完了。


    为什么?


    自己还会有半夜被吵醒,一点儿都不生气,只希望对方快快脱离梦魇,再安稳睡去的念头?


    杜引岁不是傻子。


    或许是之前一直想着要独自离开,或者是一直忙于教授其他人生存的能力。


    她只是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她只是之前没有想到……


    不反感,还觉得有趣,甚至觉得安心,好闻。


    杜引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念头如轻纱,一旦点到,也就通了。


    只再往前溯源,没什么经验的杜引岁却又想不出,这样的心是从何时起的。


    是被这一日又一日坚定选择的气息所动,还是更早一些……


    那一晚,杜引岁看着繁星满天,闻着身边人即便睡着还会飘出的淡苦酸甜,不禁想自己此时闻起来会是什么气味。


    可惜,许似医者不自医,杜引岁没法闻出自身情绪的味道。


    不过……杜引岁猜,应该是甜甜的吧。


    毕竟嗅觉能力让杜引岁可以很确定,自己喜欢的人,正偷偷地喜欢着自己。


    嗯……对比来说,江芜就比较惨了,因为她闻不出喜欢的人,也喜欢着她。


    明了心意,但局面依然无解,因为没有经验的杜引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真是,尴尬。


    这一尴尬,就尴尬进了朔州,尴尬地开始读书,尴尬地……


    油焖大虾,糖醋大虾,盐水大虾……


    交出了十张江芜代写的大字,夕食桌上没有缺人。


    落座不多时,杜引岁碗里剥好的虾就堆高了起来。


    “你自己也吃。”杜引岁顺手给江芜剥了一个,滚了浓稠的油焖汁,放入了她的碗里。


    至于此时这人闻起来本就酸酸甜甜,并没有坠入痛苦的迹象……那又怎样!想剥就剥了!


    “你也吃。”江芜给杜引岁剥了个糖醋的,亦是滚了汁才放过去,“你前两天不就想吃虾么,不过我们没工具路上不好捞。明早出发前,我们去看看,能不能买张小渔网。”


    正在给流着口水啃不明白虾的小团子剥虾的楚秀兰呵呵,破案了,这一桌全虾宴。


    “如今我们也能进城进镇了,想吃什么可以用银钱买,不用自己抓鱼打猎了。”杜引岁拿了筷子,开始吃江芜剥好的虾。


    沿路反打劫得来的那些不说,之前在定川城出手了几根参亦是一大笔,现在马车上还有一小捆参没卖呢,她们有的是银子,想吃什么买就行。


    对哦,江芜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剥虾的手微顿了顿。


    银子,是杜引岁反打劫得来的。参,是杜引岁发现的……


    换而言之,银钱都是杜引岁挣的,如果以后不用打猎了,那她还有什么用呢。


    她……刚开始擅长打猎啊。


    杜引岁这一碗虾吃着吃着,突然闻着旁边的味儿不对了,怎么一下酸就盖过了甜,这家伙又在想什么!


    “怎么了?”杜引岁放下筷子,又给江芜剥了一个,看了一眼桌上的人,在投喂和投喂之间,选择了放进江芜的碗里。


    “我……”江芜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在宫中那些以竹松子为名的画,当初拿出宫还以为做得隐秘,现在想来应是被父……被皇帝知晓的。但我也能画出别的笔法,我不做竹松子,也能卖画。”


    杜引岁听懂了,原来是因为不想吃软饭才酸的。


    “行,不做竹松子,你可以当虾仁子。”杜引岁慢吞吞地嚼虾,“钱么,不嫌多的。咱们离开朔州,入了裕州,就找地方卖你的画。到时候卖了钱,还吃一桌虾。”


    飞快剥虾填团子中的楚秀兰:“……”还吃!


    “虾……仁……子……”秦崇礼手上的虾都不好吃了,“非要叫这么个名字吗?”


    “哦,也不……”杜引岁之前随口说的。


    “挺好的,就叫虾仁子。”江芜肯定道。


    楚秀兰闭了闭眼,天哪,杀了她,这是什么软耳朵。


    因为过于不能接受,楚秀兰恍恍惚惚把手里刚剥好的虾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啪嗒,旁边是某小只口水落下的声音。


    最不能接受这个名字是秦崇礼,竹松子多么雅致的名字,遇着了杜引岁这家伙,就变成了虾仁子!江芜这个家伙,简直……不如叫猪油子吧,猪油蒙了心的猪油!


    秦崇礼抓着筷子的手气得发抖,抖啊抖,筷子上夹着的虾都抖落到了碗里,终于还*是忍不住看向杜引岁:“吃完再去写十张大字!”


    “哦,好哒。”已寻枪手的杜引岁无所畏惧地啃了个大虾仁。


    刚写完十张大字的江芜:“……”


    脱离了风餐露宿,必须靠打野过活的日子,江芜想成为虾仁子的提议,同时也撩动了其他人的心。


    毕竟,都不是想靠吃软饭活下去的人。


    杜引岁一路为他们做的事情,他们无以为报,唯有努力赚钱,让她天天吃上全虾宴。


    楚秀兰一直对杜引岁之前说的“香水”很有兴趣,如今有了入城镇采购的便利,自是想置办些东西,来试试能不能把东西造出来。杜引岁对此表示支持和赞同,并且表示后面如果在锦国把生意做起来了,还能试试更高级的按人调香,又是一个来钱路子。


    得了杜引岁的话,楚秀兰一下子干劲满满,恨不能跳过裕州益州,立刻到达锦国。


    想来到那时,接到她密信的哥嫂应该也到锦国了,到时候楚家的商行必能在锦国有一席之地。


    搞“香水”被肯定了,那背了杜引岁许多方子的秦浩阳亦举手要开始“当大厨”。书要读,菜要做,钱要挣,他要用自己挣的钱让大家每天吃三桌虾!


    当大厨倒不急,不说年纪的问题,如今她们一日换一处地方还在往西南赶,没法停下来让他练习厨艺赚钱。不过孩子的想法还是值得鼓励,杜引岁表示在路上时他们可以一起从研发“香料”的合理配比开始。那可是比做厨子来钱还快,还便利的法子。


    一个孩子被轻易地哄好了。


    秦崇礼挠着下巴看向桌上另一个只能数到两百,还没搞清楚赚钱是什么的孩子。


    好好好,一桌虾还没吃到一半,除了那个最小的还不知搞钱为何的小家伙,就剩他一个吃白饭的了。


    这可不行!


    只是不似在学习能力中,模仿与多变能力更强的江芜,虽有知识但是手法固定的秦崇礼就比较吃亏。他的书画虽在都城亦有些名气,但他用惯了几十年的手法,没那么容易改变。


    而作为一个文官,无法用书画换钱,那么就只剩下教书授课,代写书信,做人幕僚……种种皆不适用目前的方法。


    秦崇礼很愁,愁到虾都吃不下了,愁得头都要秃了。


    那苦涩发愁的味儿,有效地污染了满桌的鲜虾,杜引岁不得不开口安抚道:“老师年纪大,画画应比江芜快。回头我拿几个花样出来,老师帮着多画一些,咱们无论香水还是香料的包装都能用得上。到时候卖了东西,再按用了的画儿给老师算钱。”


    “什么样的画?”秦崇礼也不顾提问为何年纪大画画就快了,赶紧地追问赚钱之法。


    “唔,大概是这样吧。”杜引岁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碳条。


    秦崇礼迅速递出袖子里之前塞着的纸张。


    杜引岁看着“自己”的大字纸,无语了一下,迅速在背后画出了一个Q版猫头:“大概就是这样。”


    “唔,线条简单,绘制起来的确快。”秦崇礼点头。


    “要用炭笔绘哦,炭笔快。”杜引岁晃了晃手上的碳条。


    秦崇礼:“……”


    不让她用碳条的报复来得这么快么!


    第64章 “你要帮她吗?”


    朔州越向西南,越远离了岱州之乱的影响。


    时间一日日过去,似乎那流放之路也渐被抛在了后头,倒是新提上日程的赚钱成了赶路之余的重点项目。


    几人路上画画刻章,研究研究香料,蒸馏蒸馏香水,再加上被迫的学习,倒也把日子过得紧凑热闹。


    只她们自在了,却不知远方还有许多人在为她们的事焦灼。


    皇帝江启乾已足够努力,只无论是平岱州之乱,还是救岱州之灾都非一日之功。倒是暗中派去调查江芜一行人丧于流民之口的那两支队伍,先有消息传了回来。


    都城的调查队伍,在进入岱州后,先去了一趟随信附上的地图中的食人村。只又过了一段时日,那村子似乎又经了一些流民,能查验到的线索更混乱了。


    待调查队伍到达岱州北边的华安城时,原本从那处送信来的流放队伍已经进了凛州。他们一路追到了凛州的流民所,才追到了那支流放队伍。


    那押送流放队伍的衙役首领谭望还留着从那食人村收殓的骸骨。在调查队伍到达前,流民所附近的韩家军已派仵作又验了一轮,结论和岱州华安城的仵作验出的差不多。


    再加上调查队伍自带的仵作,也就是查验了三轮,都得出了那些骸骨年龄性别与江芜几人极为相近的结论。


    从种种证据来看,江芜一行人丧生流民之口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只生不见人,死只见骨,调查队伍的结论也不敢下得那么死。


    信中,除了汇报调查进展与询问是否继续追查之外,调查队伍还提及了一件事。


    他们在凛州的流民所,遇到了两拨与失踪的江芜一行人有关的人。


    一拨是秦太傅的儿媳楚秀兰的娘家人,是在调查队伍到达几日后,才到的流民所。  :


    楚家人本在大昭国最南的琼州生活,从最南到了最北,算算时间应该是接到楚秀兰被流放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出发开始往北赶,才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赶到了凛州。


    也是他们运气好,走的是琼州直向北,经荆州裕州朔州再从西入凛州的路子,恰不用经过最乱的岱州,才能那么快贯穿了大昭南北。


    另一拨人,是宫宴事变后不久便辞官了的原四品忠武将军范载志和他的家眷。据他说,是想在回祖籍前,领略一下大昭北地风光,顺便探望一下废太子江芜与原太子太傅秦崇礼,才会出现在凛州的流民所。


    调查队伍分析了一下范载志北行的路线,大多走的官道,在进入岱州后因觉出不对,更是马车日夜兼程直向北行,与为避开流民潮向西北拐多行于小路的流放队伍在时间和地点上无所重叠。


    两拨与失踪人有关的人,在调查后并无疑点。重点是据押送队伍的衙役们说,在得知江芜她们的死讯后,两拨人都十分激动,甚至曾与衙役大打出手,其震惊与悲愤不像是作假。


    调查队伍的信写得很详细,皇帝江启乾几乎能从那字句里拼出范载志暴起打人的模样。


    怎么说呢,最初接到江芜她们被流民掳走,葬于流民之口的消息时,江启乾真的怀疑过之前辞官的范载志。毕竟秦家无人,江芜这些年在他的压制下也没机会积攒属于她的力量,也就一个范载志在丰州赈灾后对她另眼相看了些。没有人帮忙,她们是很难从流放队伍逃走的。


    只是当时江启乾也就那么稍微想了一下,就放弃了那个念头。毕竟范载志虽对妻子过于重情义,但也不至于对谁都有那份鲁莽,会真去追废太子。


    没想到,范载志还真有那份鲁莽,不过……从调查的时间来说,他应该没有机会做下那事。


    难道……真是那夜突袭破庙的几波反贼和流民,趁乱劫走了江芜她们,还把她们……吃了么。


    不得不说,楚家人与范载志出现在了北地的流民所这件事,让原本就有些摇摆了的江启乾不得不对那糟糕的结果多信了几分。


    还要继续追查吗?


    又能得出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结果吗?


    罢了……


    不过一个皇女罢了,又不是什么逃走之后还有机会揭竿而起的皇子。


    死便死了,别污了皇家的门楣才是要紧。


    想至此处,江启乾又有了新的烦躁。


    那些押送的衙役怎么回事,如此糟糕的事,偷偷传信来都城不就好了!现在岱州华安城,凛州韩家军,还有那什么楚家人和范载志全都知道了。


    搞得封口都难封!


    难封也得封。


    皇帝没法子就因为这杀了华安城的官和韩家军的人,只能回信让那两支调查队伍的人去施以威压,希望那些人不要笨到挑衅皇家尊严。


    只此时的江启乾不知,从凛州流民所出来的消息,不止传到了都城宫中,还向西传到了别处。


    就在他回信示意封口之时,关于“失踪的废太子”之事,已经摆在了益州与锦国的几处案桌上。


    而他放弃去找的人,自有别的人想要去寻到。


    成为了许多人“焦点”的江芜一行人,尚对此一无所知。


    现在的她们,自有自己的烦恼。


    从朔州入了裕州,秦崇礼反拒绝了恢复男装。


    当然,他并非是女装上瘾……


    实在是裕州地界小,再向西南走不了多久就会进入益州。


    而益州是诚王的封地。


    秦崇礼总觉得在知道江芜亲娘的遭遇后,能放纵刘耀祖活了那么多年,又让孙喜娘帮着皇后磋磨江芜的诚王,绝对是个心有城府的坏东西。加上那流放队伍里,许律陈刚孙喜娘……被诚王插了一堆人在里面,天知道这人在知道江芜消失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折腾。


    益州地界大,是他们前往锦国的必经之路。秦崇礼心里防着诚王,自是想着不如在益州继续伪装下去。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这走不了多少时日的岱州恢复呢,只会打断他的状态!


    就是可怜了他的胡子,日日都要刮得干干净净,也不知何时才能蓄回他的美须。


    哦,不过比起蓄须,吃肉才是他这段时间最大的烦恼!


    不,不应该说是他的烦恼,应该说是他们所有人的,除了……杜引岁。


    马蹄哒哒,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裕州官道上经过,车速挺快,很快便不见了影子,独留……


    “好香!”


    “是炖肉的味道!”


    “是刚才的马车吗?”


    “天哪,是什么肉怎么那么香!”


    “为什么跑那么快,让我问问啊!给我追!”


    ……


    路人或低或高的议论声,被早已跑远的马车丢在了身后。


    不过也没错过什么,类似的声音,她们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听了太多。


    行至正午,马车寻树荫停下。


    车中小泥炉上端下一烧得滚烫的瓦罐,楚秀兰取了碗筷,推了一把坐在车前纹丝不动的秦崇礼:“娘,下车吃饭。”


    “吃了十几日的炖肉了,一日三餐地吃……”秦崇礼不想下车,肉吃得实在太多,有些上火,这几日如厕颇有些艰难,只又不好意思与人说。


    “有肉吃就不错了,要不今晚给你整两个黑面馍馍换换口味?”楚秀兰用了点力,把磨磨蹭蹭的公爹一把推下了车。


    还没反应过来就双脚落地的秦崇礼:“……”礼貌呢?


    “今天的肉也好香。”楚秀兰深吸了一口气,“杜姑娘的确精益求精,我感觉每天炖出来的肉都好香,她却总觉得缺点啥。也不知道等咱们的香水正式开始做的时候,是不是也得来个几十遍。”


    待两人过去,先端着瓦罐和小板凳下去的几人已在树荫下摆好了开饭的架势。


    瓦罐里是十几日不变的五香卤肉,第一筷子是秦浩阳夹到杜引岁碗里的。


    杜引岁还没吃,就先摇了头:“还是差了一点。”


    闻言,秦崇礼差点两眼一黑。


    楚秀兰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卤香浓郁肉酥皮弹,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卤肉!


    哦……和前十几日那些一样好吃。


    所以,到底差哪儿了?


    杜引岁也想知道差哪儿了。


    她虽有着能闻出东西成分的嗅觉,但是要想做出香味配比最完美的卤肉,还得按着火候时间调味甚至下料的先后顺序一点一点地调整。


    得一次次实验,一次次进步,才有机会得到最完美的卤肉方子。


    就在杜引岁沉思这回又差在哪儿了的时候,不远处她们的马车边又停下了一辆马车。


    走的官道,遇到人是正常事,这些天她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尤其是……当她们在野外吃肉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来打听这卤肉的人。


    只是,今日,情况略显不同。


    新停下的马车相当华丽,车厢是上等红木打的,门帘是织锦的缎子,拉车的两匹马高大壮实,毛都顺滑如绸。


    停在她们的马车边,衬得她们本身朴素的马车都有些……破落了。


    车上跳下向她们走来的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亦是穿金戴银,富贵人家出来的模样。


    不过开口倒是礼貌,当然……也是来问卤肉的。


    就一瓦罐肉,还是自己烧的,问了也白问。


    丫鬟沮丧回头,杜引岁却忍不住多瞅了那马车一眼。


    “怎么了?那车哪里不对吗?”江芜多机警个人啊,一颗心悬在杜引岁的身上,杜引岁只多了一眼,她就觉出了。


    “车没什么不对。”杜引岁看着那丫鬟上车,马车没走,人又下来了。


    小桌,小椅,几个食盒,丫鬟陆续从马车上搬下东西,放到了离她们有些距离的另一处树荫下,看来车中人也想下来动弹一下吃点东西。


    这些时日,想要买肉的人来来往往,杜引岁还很少如此关注。不止江芜,秦崇礼和楚秀兰也觉出了些不同,不由地绷紧了神经。


    紧张的味道,突然就在自己这一桌蔓延开来,杜引岁不得不好笑地收回目光,敲了敲瓦罐:“趁热吃。”


    在小泥炉上焖了一整个上午的卤肉,肉好吃不说,连瓦罐里的肉汁都是一绝。不枉费她们早起在客栈里装走了一些米饭,刚才又在车里热了热,这会儿拌肉汁吃,正正好!


    秦崇礼之前说是说一天三顿吃,一连吃了十几日,不大情愿下车的样子。可真握了筷子,吃上了那么一口,那头就抬不起来了。当然,他心里是如何落泪想着晚上一定多吃些蔬菜,又是另一说了。


    闷头吃肉汁拌饭的秦崇礼正想着蔬菜呢,突然鼻间闻着了一抹清香,抬头一看,那丫鬟又来了……还端了一托盘的橘子。


    “我家夫人说刚才冒昧了,命我送一盘橘来聊表歉意。”小丫鬟端着托盘,看着只够放了个瓦罐的小几子,一时有些犹豫是递给人还是放地上,求助地看向在场年纪最大的婆婆。


    秦崇礼一转眼就看向了杜引岁。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给他们送吃的,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他可不敢乱拿主意。


    秦崇礼以为杜引岁会拒绝的,但是……她接下了!


    待丫鬟退走,杜引岁将托盘置于膝上,没急着分橘子,反是看向了江芜:“那位夫人有孕了,衣服闻起来熏过麝香。”


    杜引岁话说得很慢,然后闻到了震惊与缓缓涌上的悲伤。


    “你要帮她吗?”杜引岁轻声道。


    第65章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江芜是在大昭皇宫里长大的,自是知晓麝香与孕妇的关系。


    她当然想帮!


    但是……


    “你说过……”江芜踟蹰开口。


    “不用管我以前说过什么。”杜引岁轻轻拍了一下江芜的手背,“现在不妨碍的,你想帮,就帮。哦,对了,除了她贴身的衣服熏香里加了麝香,她那荷包的夹层里也抹了,还有那支很多花的金钗里面应该有缝隙,让她剪开看看吧。”


    众人:“……”


    光是听听都要肚子疼了。


    江芜细看杜引岁,她的鼓励是真的,她是在说真的,不是如之前流放那会儿那般挖坑待她们跳的题目。


    “那我……怎么说。”江芜自是信杜引岁,只怎么让那个夫人信呢。


    “为了安全,就说与她一人听。就那些,说完就行,你也算帮到了,她信不信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杜引岁看着江芜似又要纠结起来的样子,笑着多安抚了一句,“就算是无实证的话,她为了孩子也会去求证一二的。”


    这么一说,江芜就不纠结了。


    待江芜站起,向着那一处的树荫而去,刚还猛扒拉肉汁拌饭的秦崇礼哼唧了一声。


    “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好的一加一等于二呢?怎么现在又能等于三了?”秦崇礼倒不是不支持江芜去多说那么几句,实在是他当初做了多少题啊!


    说好要为了保护自己人,消灭同情心,消灭善良人性,不要多管闲事的呢!


    秦崇礼这话虽说得隐晦,但那小哀怨一闻就闻到了。


    杜引岁瞧着不远处江芜虽不很顺利地废了几句口舌,但终是引得那夫人站起撇下仆从与她一同多走了几步,方才从托盘里拿了个橘子抛给秦崇礼:“有我在,等于三也可以。”


    秦崇礼:“……”


    好!无话可说!真的是这个道理,等于五也可以!


    江芜那边本就没几句话,说得很快,倒是说完反倒被那夫人拉扯了一下,又耽误了几句才回来。


    “她扯我袖子是想给我银票,我没要。她说她家在前头的穗叶城,若我们去了穗叶,寻聚宝楼的汪家就能找到她。”江芜刚回来,都来不及坐下,便微红着脸向杜引岁汇报。


    本就将那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杜引岁好笑地扯了人坐下:“我们不去穗叶城,银票要不要都行,你开心就好。”


    开心吗?


    应该是开心的吧。


    闻起来是愉悦的,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


    这样做,会让江芜觉得好受点吗?


    刘耀祖虽然死了,但是十八年前的惨剧无法逆转。


    当年只是个婴儿的江芜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的江芜,可以了。杜引岁只希望这样的投射再多几次,江芜能慢慢放下那些过去。


    不过,这人选也得好好挑挑。


    就像今日这个,马车很干净显然没走太远的路,几人身上和车上都带了新鲜的香火味,因是附近城池的妇人去了佛寺之类的地方。


    她们不会在附近的城池逗留,待她们继续西行,就是个擦肩而过的关系,提点这么一句冒的风险不大。


    瞥了一眼旁边浅弯了眉眼剥橘子的江芜,杜引岁觉得,至少收益比风险高。


    不过几眼,一个剥好的橘子从旁边递了过来,杜引岁习惯地顺手接了,觉得……嗯,是高很多很多。


    那妇人频频向这边看了很多眼,见无人再要与她对话的样子,终还是先一步回了马车,离开了。


    识趣又体面。


    而杜引岁她们也的确没有入前头的穗叶城,而是继续往前走,直到日落才进了一个小镇子。


    这一路,杜引岁已经琢磨好了再怎么调整一下香料的配方和卤肉的步骤。


    只秦崇礼实在忍不住了,在她们买肉去时,直接在客栈大点特点,点了好几个蔬菜。


    于是,今日的夕食,便是一碗卤肉,配一桌蔬菜。


    本来么,吃点素也没什么。


    但是问题就出在,大家一桌子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江芜突然来了一句:“今日的素菜里是不是放了酒?”


    因着卤肉太香,店里的伙计频频“经过”,恰好听着了这句,立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咱们七峰镇酿的黄酒香浓醇厚,用来炒制素菜更是一绝,各位这些素菜好吃吧,是不是一点儿土味儿都没有!”


    还真,挺好吃。


    楚秀兰附和着夸了几句,送走了那还偷偷看她们没剩点儿汁水的卤肉碗的伙计,而后转头看了江芜一眼:“你是不是不能喝酒?”


    江芜点了点头,揉了揉太阳穴:“我得早点休息……”


    杜引岁皱了一下眉,她是早就闻出了菜里的酒味儿的。但是……从前说太子体弱不能饮酒,不是皇后怕她喝多失态露出破绽吗?


    “这些菜应该也没放太多,一点儿都不能沾吗?”杜引岁伸手扶了一下似要站起的江芜,“你沾了会怎样?”


    “会……有点醉,乱说话。”江芜抿了唇,似不敢再语。


    多多的心虚之气,冲破了淡淡的酒味,让杜引岁扶人的手顿了顿。


    点了一桌素菜的秦崇礼有些心虚地砸吧了一下嘴,有那么多吗?


    还好,吃罢夕食也没什么事儿要干了,也就是读读书。


    今日秦崇礼做了“好人好事”,自不敢提读书的事,几人散了席便各回了各屋。


    洗漱后,杜引岁也不管江芜还弯腰铺地铺呢,直接就把人推到了床上:“你都喝醉了,打什么地铺,睡床!”


    江芜:“……”


    许多心虚与欲言又止的气味在空气中来回飘荡。


    杜引岁撇了撇嘴,抖了抖地上的铺盖,啪地一下躺好了。


    从味道上来说,杜引岁觉得江芜应是有话想说,还是得借着些“醉酒”之名才能说的话。


    那,是什么话就很好猜了吧。


    在看清自己的心意之后,杜引岁觉得,说开了也行,省得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就这么一直苦苦酸酸甜甜也不是个事儿吧。


    只是杜引岁没想到,她等啊,等啊等啊,等到都不小心瞌睡了一下,都没等着床上那位据说“沾了酒会有点儿醉乱说话”的那位出声。


    服了……


    这是什么无效谎言?


    “江芜。”最后还是杜引岁憋不住先出的声。


    “嗯?”


    床上的回音来得倒是快。


    “你是怎么知道,你沾了酒就醉,还会乱说话的?”杜引岁无奈地将人扯到了话题的开端。


    床上,有轻微翻身的声响。


    闻起来,像有人从平躺变成了……向床铺里面躺?


    “废……废后从前试过好多回,本意应该是想将我训练成千杯不倒。但是我每每总是饮不了一……嗯,一点就会醉。醉时反会说很多话。”江芜看着昏暗的油灯照不亮的床帏内,似黑黑的漩涡一般将她渐渐吸入悠远的回忆,“试了太多次都没用,她也就放弃了。后来就传出了我身体不好,饮不得一点酒的传闻。”


    空气中没有谎言的气息,倒是多了许多忧愁与痛苦。


    杜引岁的本意不是这样,不禁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戳了一下床上那人的后背,迅速转移话题道:“你刚在下头不是说沾太多酒了,咋不说话?”


    “也……没有太多。”江芜有些心虚。


    冲动是一时的,后悔是马上就来的。


    “挺多的吧,每道菜都有黄酒,我觉得酒味儿还挺重啊。”杜引岁不满地又戳了一下,“咋呢,我贴墙上呢,对着墙和我说话?”


    江芜:“……”


    床上的人拱啊拱啊,往被子里拱得差不多只剩个脑壳,才磨磨蹭蹭地翻向了外头。


    “今天,你是特地让我去帮她的对吗?”江芜不傻,当时与那妇人说完回来,就大概猜到了杜引岁的用意。


    “嗯。”杜引岁没什么好否认的。


    “谢谢你。”江芜真诚道。


    而后,屋中是……漫长到略有些尴尬的沉默。


    气氛实在有些奇怪,纵是江芜脸还烫着,也终是忍不住把脑袋往外探了探。


    江芜的本意是看看情况,结果刚钻出被子,就对上了杜引岁有些直接的视线。


    有种,立刻想要钻回去的心虚感。


    当然,江芜克服了。


    不然也有些太奇怪,太欲盖弥彰了。


    “就这样?你沾了酒,就说这?”杜引岁也是有些服气的,这啥啊,不沾酒不能说嘛?


    江芜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说她表达能力一般,好像没有将自己的感激表达得更明确,但是……她真的非常非常开心,开心杜引岁在意到了她的小情绪,还贴心地为她冒险了。


    空气中,是真诚,是感激,是浓郁的微苦酸甜。


    好好好,居然是真话。


    搞半天这人说个谢谢都要借酒之名,还能指望她啥?


    杜引岁板板正正地啪躺下,不禁想这份偷偷喜欢会持续多久,不会就这样持续到瑶瑶的娃都会叫娘的时候吧。


    虽然很好闻,但是大可不必。


    不然她这恋爱谈上,人都老了。到时候谈了发现不合适,岂不是都没时间换了?


    “江芜。”杜引岁又坐了起来,瞬间闻到了被点名的紧张气息。


    就是这样,猪肥了该杀就杀,不然占圈儿。


    不待江芜出声,杜引岁自顾自道:“我以为你说沾了酒会乱说话,是想和我成亲。”


    话音落,一片安静,而后床上的人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圆了眼向床下看过来。


    嗯,杀都杀了,杀透。


    “难道不是吗?我能闻到那夫人身上的麝香,当然也能闻到你想和我成亲的味道。”杜引岁蜷起腿脚,一手托腮看向江芜,“咋呢,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呢……


    这一路,竹鼠,野鸡,兔子,人参,石斛,食人者,被囚者,麝香……太多太多的东西,似乎杜引岁什么都知道。


    那,知道她的心意,也没有哪里不对吧。


    但是!


    怎么会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引岁的一记直球,打得江芜的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嘴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们,不是已经被赐婚,成亲了吗?”江芜恍恍然说完,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啊!


    她说了什么!


    那不是只能偷偷想一想的事情么!


    江芜这一球打回来,打得杜引岁也愣住了。


    好像是这样哈,但是怎么又好像哪里不对呢?


    “我们跑都跑了,还赐什么婚。”杜引岁紧了一下手心,白了江芜一眼,差点就被这家伙带偏了。


    丧气打败了紧张,江芜垂下了眼。


    是的,所以说,那是只能偷偷想一想的梦。


    挫败与沮丧的气味闻起来不好闻,杜引岁不喜欢。


    好吧,是她之前措辞的错。


    杜引岁往床边挪了挪,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说,我闻到了,你喜欢我。”


    紧张,慌乱,羞涩,如此种种的气息瞬间在屋中掐起了架。


    “我……我……”江芜词不成句,如受了惊随时会跳起逃走的兔子一般惶惶看了杜引岁一眼后,就飘走了眼神。


    这么惊慌干什么……


    都让杜引岁觉得自己是在用嗅觉能力欺负人了。


    不就是喜欢吗,有什么不可说的。


    猪杀都杀了,趁热吃了吧。


    “别我了,没事的,我也……”杜引岁不想用嗅觉能力欺负人,也没觉得喜欢有什么不可说的,只轮到她开口时,竟就那么卡住了壳。


    心脏像是凝出了火种,随着一下一下变快的心跳,灼热的血液飞快地涌入身体,连面上都染了一层热意。


    “我也……”杜引岁又尝试了一下,再次失败。


    倒是江芜被那两次“我也”吸引了目光,犹豫又迟疑地看了过来。


    于是,杜引岁面上的热意不禁又深了一些。


    说不出“我”,就用“你”来开头,杜引岁是有些急智在的。


    “我能闻出你喜欢我,你就闻不出我吗?”杜引岁无能抛球。


    没有嗅觉异能的江芜:“……”


    空气中,是属于无能者的尴尬。


    “算了,没事的,我们都成亲了,好好过就行。说啥喜欢啊,哈哈……”杜引岁打了个哈哈,啪地一下躺回了地铺上。


    屋中的安静却没有持续太久。


    江芜在这关键的一刻,找到了她时常丢失的脑子。


    “你……你会……喜欢我吗?”江芜微微俯身,说出了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的话。


    说完甚至觉得今晚那些素菜里的酒真有些多,可能洗漱完自己就睡着了吧,这后来的一切都是梦吧?


    是梦啊,所以自己才能问出那么荒谬的一句话。


    就在江芜也想倒回床上,闭嘴并且记住这个梦时。


    床下的人“嗯”了一声。


    “怎么,我的喜欢表现得不明显吗?松子分给你吃了,还给你剥虾了。”杜引岁无能抛球。


    江芜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弱弱开口:“你说的喜欢,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不是对瑶瑶那种……是……”


    “是成亲那种哦。”杜引岁出声驱走一下子浓重起来的苦意。


    屋中安静了,然后是江芜啪地一下躺回床上的声音。


    “果然醉了,做梦。”江芜合上了眼,嘟囔了一句“好梦。”


    这是什么好梦,杜引岁也会喜欢她,还会和她成亲……成亲……


    杜引岁:“???”


    杀了半天的猪,猪又活了?


    那可不行!


    等等,那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就在江芜闭上眼回忆从那声轻唤开始的所有,准备把这段好梦回忆一遍,以便醒来还能记住时,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江芜,你刚才是不是想和我睡?”杜引岁也是有些震惊的。


    江芜眼皮狂震,却是闭得更紧了。


    “明明就是想和我……”杜引岁嘀咕的话说到一半,嘴巴被某人颤抖的手一把捂住了。


    “我……”江芜把人捂住了,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刚才不过是在想到成亲后,顺便,真的是顺便想到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


    手心捂住的唇很软,杜引岁还在似乎想要说什么,微动的唇轻蹭过江芜的手心,让她身心皆是一颤,真沾了些酒意的思想不受控制一般滑远了一些。


    好吧,这次,不止想到了一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


    杜引岁闻到了。


    江芜知道杜引岁闻到了。


    若这是一场梦,江芜真不知这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惊梦。


    七峰镇的酒,或许真是有些独到的厉害后劲儿。


    在这暧昧到尴尬的时刻,江芜似是酒劲儿上来了,真又拥有了一张可以乱说话的嘴。


    “想,又怎样呢,你要上来吗?”


    上一瞬的江芜胡说八道。


    下一瞬的江芜想把自己掐死。


    杜引岁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好不容易有个美梦。


    等等……这真是梦么……


    江芜面色飞霞,已经热到有些混乱。


    杜引岁也有些混乱。


    霸道的带着苦意的酸涩甜美,终于迎来了它的劲敌。


    怎么就从说说开,进展到了想要睡……


    哦,不是她的问题,明明是江芜先闻起来那样的。


    当然,她也没觉得不行……


    不过。


    杜引岁抓住江芜的手腕,将捂着她嘴巴的那只烫到快像烙铁的手挪开,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那今天就只能先想想了。你……癸水来了。”


    思想左滑右滑,逐渐把“梦境”想得开始不健康的江芜闻言一下愣住。


    “噗……”杜引岁看着绯红了面颊却呆若木鸡的江芜,忍不住趴在床边笑出了声,“癸水来了,难怪你会想……”


    第66章 “不想”与“想”的界限,竟是一瞬可以跨越。


    秦崇礼觉得最近江芜和杜引岁这两人……多少有点怪怪*的。


    好像是从离开七峰镇的那日开始,原本总围着杜引岁转的江芜莫名其妙就安分了许多。


    而杜引岁……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一样,动不动就偷偷笑一下,笑一下又笑一下。明明没人和她说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突然地笑了,笑得他都有点毛毛的了。


    最关键的是!


    杜引岁这家伙之前还好好交大字呢,最近却疏于学习得很,每日那几张大字三催四催都交不上来不说,有时候催她……她还笑!


    笑得秦崇礼都有点不敢催了。


    什么赖学人被催写字还笑啊,有点可怕了啊!


    秦崇礼不敢直接催杜引岁了,只能催江芜去好好监督某个又偷懒的家伙。


    只这边江芜倒是点了头,那边儿估计听着了的杜引岁又偷偷笑了,直笑得江芜一张脸都板了起来……


    离开七峰镇都八天了,杜引岁这家伙到底吃了啥!笑笑果嘛!


    偏生被秦崇礼撺掇了的楚秀兰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只知道江芜来了癸水,要把沿途看大夫抓的那些药煮起来了。


    江芜的癸水不止来时受折磨,时间也不对。初次还是在流放第十天,那李家村的时候呢。这都隔了好几个月了……她们都逃离流放队伍,沿途看了不少大夫,药都抓了一筐子了,才等到这第二回。


    那废后真是个狠心人,这还是误以为江芜是她的亲生女儿呢,都能下那么寒的药。要是早知道江芜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江芜还不一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江芜的体寒很难调理,说不好在子嗣上也会有所妨碍。


    不过还好……


    给小药炉扇了两下催旺了些火力的楚秀兰偷偷看了一眼江芜。


    还好,江芜她……可能不需要生孩子。


    世事说来奇妙。


    初上流放路时,楚秀兰就想过,反正被皇帝赐婚了,江芜和杜引岁也没法子另嫁他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也挺好。


    只随着杜引岁身体逐渐好起来,越来越厉害,为她们做了许多许多后,楚秀兰就开始觉得那道赐婚或许对杜引岁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果然,后来杜引岁想离开了。


    虽说最后大家一起成功逃离了,可……楚秀兰总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不过这几天,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虽然楚秀兰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但莫名感到了江芜的羞恼?


    啧啧……


    总觉得有些不该问的事情出现了。


    楚秀兰都不敢再问了,更何况秦崇礼呢。


    但是!


    学习,还是必须要学的!


    杜引岁交不足功课这事,秦崇礼足足忍了八日,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在今晚做一个严师!


    虽这几日放慢了些车速,但裕州地界小,她们也近了裕州与益州的交界。这晚便是歇在了裕州最南的一城,芦湖。


    不似平日随便找个不大不小的客栈有的住就行,这一日在入城后杜引岁特地寻了人问,然后引着马车到了芦湖城最大的客栈。


    秦崇礼不禁悬了些心。


    来了来了,厌学之后,不会就要走向穷奢极欲吧!


    不行,还是要好好学习。


    然而……


    “为何是不同楼层的房间。就算你住到别的楼层,也是要来写字的!”秦崇礼上了二楼才发现杜引岁要了不同楼层的房间。


    “写写写……”杜引岁敷衍点头。


    就在秦崇礼面色好转,准备列一列今晚学习计划时,那还在点头的家伙突然话锋一转:“今日休息,明日吧,明日写十张大字,二十张也行。”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崇礼眯眼:“还十张,二十张……最近每天五张你写了吗?交三张都算你勤快了!”


    “真的写,真的写。”杜引岁认真脸。


    赖学之人的话不足为信,下定决心今晚要做个严师的秦崇礼提了笔墨,势要携家带口追去杜引岁她们的三楼。


    然后……


    被人无情地推进了门。


    “真的写,明天就交十张。”杜引岁接过秦崇礼手上的笔墨,拉着江芜瞬间拐上楼梯跑没了影子。


    “娘,算了。”楚秀兰在公爹投来求助的目光时无情偏头,抱着小团子自顾自地打开了隔壁的房门钻了进去。


    秦崇礼:“……”


    大晚上的,没了儿媳,他还怎么好意思去那两人的房间劝学!


    好好好,他倒是要看看,明日那十张大字是不是真会来!


    总是交不上每日的大字这事儿,怪就怪杜引岁那日实在多了两句嘴。


    原本那日气氛到那儿了,想都想了,也不是不能应了那“想”。谁能想到癸水的气息就那么突然而至了呢,杜引岁嘴一快,普及了一句“知识”,江芜便羞恼了整整八日。


    别说帮着写大字了,杜引岁有时候甚至觉得江芜没打她都是一种礼貌。


    杜引岁不大擅长哄人,这几日是菜也夹了,药也熬了,夜里软和话也说了。偏偏平日里总对她万千纵容的江芜,菜板着脸吃了,药闭着眼喝了,夜里被子一裹别说理她了,脑袋都不见了。


    嗯……气得有些狠了。


    可能因为江芜生气的模样实在难得的有趣,杜引岁有时再想起那夜,忍不住地就想笑。于是人就更气了……


    两人这般陷在那日的尴尬与生气里可不行。


    杜引岁今日便要解开那个“结”。


    把其他人都丢在客栈二楼东,杜引岁拉着江芜去了三楼西。


    江芜到底比来自现代社会的杜引岁少些“见识”,今日一系列的事情下来,杜引岁的算盘珠都快崩她脸上了,她还一无所知地进屋便往桌边一坐,展了笔墨要行“监督学习”之责。


    只这一夜,学倒还是真学了。


    不过学习的内容和学习的人选……以及学习的效果,压根不是初入房间的江芜可以想象的。


    明明她今日根本没有“想”!


    不……应该说她今日一开始没有想。


    怎的就被那人三言两语带偏了去。


    杜引岁一句“好好好,你没有想,是我想了行了吧。”


    直接将还羞恼说“没想”的江芜震在了当场。


    待杜引岁牵了她的手,说今日“来学些别的”,温度从指尖蹭地一下窜入心脏,江芜竟说不出“不要”。


    “不想”与“想”的界限,竟是一瞬可以跨越。


    不过……


    有人忘记了,江芜真的很善于学习,更擅长模仿。


    在现代与末世滚过的杜引岁,虽没有经验,但好歹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堪堪能教上一回。


    偏偏学的人十分聪慧,只一回便学会,又实践了一回,便踏上了无师自通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路。


    长夜漫漫,初尝趣味的实践,又哪儿是一回能够的。


    待客栈鸡鸣,天色破晓,杜引岁终于忍无可忍,在回与回间连人带衣裳推出了被窝。


    虽说两人各有各的体力之好,但是一整夜还是太过分了!


    杜引岁几乎在把人推出去后,就迷糊了眼。


    小憩了一会儿,杜引岁再睁开眼时,外头的天才刚刚大亮。


    这会儿倦极的睡意已被刚才短暂的休息抚平了些,之前才硬了心肠赶走某个食髓知味之徒的杜引岁,这会儿心又软了下来。


    尤其是当杜引岁坐起身,瞧着那人正在桌边规规矩矩写大字时,更是生出了几分歉意。


    一张白纸,初尝云雨,一时忍不住多了几回,也是……正常的。


    杜引岁这会儿身子还有些不适的酸软,想来江芜应也是如此。


    被赶下了床,还忍着不适帮她写功课……杜引岁的良心都要痛了。


    “别写了,我不交大字也不是一两日了,再赖一日吧。”杜引岁笼着被子低声道。


    原还执笔认真书写的江芜闻言一顿,转头看向床铺:“你醒了?”


    杜引岁好笑,不然咋的,之前那句说的梦话啊。


    “别写了,再睡会儿吧,反正……”杜引岁话还没说完,便因着空气中缓缓飘来的暧昧之气顿了声。


    “那我一会儿再……”江芜放下笔。


    “不不不……”杜引岁连连摆手,一下躺平裹走了所有的被子,“你还是写吧,把昨日的写了,再把今日明日后日的都写了!”


    开玩笑呢,才说了几句话啊,就“想”……


    都一夜了,好歹让她歇一歇吧!


    是她错了,八日前就不该随便挑江芜。


    微带苦意的酸涩甜美多好闻,一直闻也很好啊!


    偏偏人有不知足,挑了那窗户纸。


    现在好了吧……


    杜引岁裹紧了被子,假装已经睡着。


    然后便闻着不远处墨香又行,还混杂着淡淡的失落之味。


    这家伙可真是……


    杜引岁好笑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第67章 华雪……化学,信息的传递,竟有一种无语的合理。


    离开裕州最南芦湖城的那日,秦崇礼总算再次收到了杜引岁没缺张的功课。


    自那日起,似乎好好学习的杜引岁又回来了,每日的大字没再拖欠过,让秦崇礼少了不少规劝的功夫,甚是生出几分老怀安慰。


    只是吧,秦崇礼看江芜与杜引岁二人,总觉得……她们还是有点怪怪的。


    还不是芦湖城之前的江芜不围着杜引岁转,杜引岁又老偷笑的怪,而是变成了江芜又围着杜引岁转,杜引岁却总把她拍开的怪……


    秦崇礼担心两人是不是闹了别扭,还偷偷拉了楚秀兰到一边,让她帮着劝劝。


    不曾想这儿媳不但没劝,还多给他盛了一碗饭吃,让他多吃饭少管事……气得秦崇礼当场多吃了两碗!


    不过秦崇礼的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


    无他,比起队伍内的小情绪,外头的事情才是实打实的打紧。


    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锦国,原本他们是想从裕州向南,进入益州后,再西行至锦国。


    可当他们离开裕州最南的芦湖城,又行三日真的进入益州后,便觉出了两地的不同。


    益州有些太“紧”了。


    不似岱州的混乱,益州虽处大昭西境,但百姓瞧着丰衣足食,益州军亦是令行禁止,但杜引岁总觉得不太舒服。


    因着他们只入益州南行了两日,未窥得益州全貌,杜引岁也很难说清楚是哪里不舒服。当然,也可能因为益州是在诚王治下,厌屋及乌了吧。


    只末世滚过的杜引岁,向来不会小看直觉。


    在多犹豫了一日后,杜引岁便决定向北折返,离开益州,回到益州与裕州的州界,然后再向西。


    沿着裕州与益州的州界,西行至凉州与益州的州界,再向西南拐,看到时候是再沿着漠西与益州的交界走到锦国与益州的交汇处,还是直接穿过漠西进入锦国。


    如此走相当于绕着益州州界转了个大圈,要比之前穿过益州到锦国远不少。


    但重回裕州边界的杜引岁总觉得要安心不少。


    好在这个队伍做主的人是杜引岁,便是重新折返又绕行,队伍中也无人反驳。


    就是……


    杜引岁先前在老洞村从那阿牯身上拿到的两颗解药,最后一颗也得吃了。


    好在一路向西南行,那解药中之前还找不着的几味药又寻着了一味。想来是因为地域的不同,待到了锦国应该就能补上剩下的几味。  :


    杜引岁只希望绕路之行能顺利一些,得赶在最后的药效消失之前,不说彻底解决身上的毒吧,至少也得把解药给配齐了。


    不从益州走,不说杜引岁,其他人也莫名地松快了不少。


    回到裕州,江芜连出了几张字画,虽说暂没有名气卖不上高价,但也成了队伍中第一个创收成功的。


    接下来的日子,说是顺着裕州与益州的交界,绝大多数时间她们还是走在裕州的地盘。


    只走着走着,顺着裕州州界入了凉州后,还没到她们考虑接下来是继续顺着后面的漠西边境走,还是进入漠西穿行呢,就出了一桩有意思的事。


    凉州晖城,为了再出手几件江芜新绘的画作,他们在城中多留了一日。


    逛了几家画肆,选了一家将画售出后,便到了该吃晌午饭的时间。


    原不过是回客栈或是街边买些凑合一顿的事儿,偏生画肆旁茶楼敲锣打鼓地宣传新评书。


    当杜引岁听着了锣鼓声里的夹杂的那句“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原被街边油炸饼吸引了的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


    晖城盛兴楼新出评书《末世演义》,讲的是一个架空了时代的故事。


    评书中的主角,是一名为华雪的少年。


    故事开始时,华雪就读于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正处于科考关键时刻,世界却突逢异变,凭空一般,出现了大量的变异动物。


    为保护亲友,恰得了大机缘的华雪从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一路成长为一方大能。


    杜引岁一行人在晖城多留了三日,在盛兴楼包了三个下午的包间,总算是听完了那《末世演义》的上中下集。


    不似民间多源于神话或世情的那些旧评书,这《末世演义》架空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不说,主角从学子步步成长为一方大能的剧情也投了百姓的胃口,盛兴楼开新评书的这三日,日日爆满。


    当然,本赶着路的杜引岁自不是为了听一段新鲜剧情,才耽误了三日。


    穿越这种事已经十分夸张。


    和原世界的人一同穿越,更是荒诞。


    那么……和原世界认识的人一起穿越了,就真是离了个大谱了吧。


    最离谱的,还不止于此。


    认真听完了三日的评书,杜引岁也再三确认了,这据说已在益州广受好评,近期正在琼州,荆州,裕州与凉州上场,即将传向其他州府的《末世演义》,与其说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一道消息。


    一道,那个同穿之人向她传递的消息。


    虽然《末世演义》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的基础情况,在故事内容上做了不少改良,但关键的该给的信息,都给得满满。


    主角华雪所在的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


    恰对应了杜引岁末世时的经历,海市第一中学高三,十六班。


    而世界突变时华雪恰在书院度过了前期的异变,其中书院老师组织杀异兽的手法,老师勇于人前,偷偷崩于人后的那件事……在一段时间后,书院仅存的力量聚集开始突围寻找新生机时的危机与挣扎。


    藏于评书中的那些小细节,争先恐后般向杜引岁展现着曾经共同的经历。


    是她吧。


    老师……


    隔壁十五班的化学老师,闻筠之。


    时隔这许多年,甚至换了个世界,杜引岁依然能清晰记起,末世初期还在学校里时,她无意见着了闻筠之的另一面。


    在末世来临时,第一时间组织师生退到物资最多的食堂,在丧尸刚出现不久等级最低的时候一只只引入那空房让每个人拿到首杀,重塑出末世该有的狠心。


    像是利剑,又像是定心针的老师……


    被指望,被仰望,甚至被畏惧的老师……


    也会因为害怕,疲惫,担忧,偷偷躲在楼梯间里哭。


    那是无意闯入楼梯间的杜引岁,被闻筠之强势要求保守的秘密。


    如今竟换了一个模样,出现在了这个新世界的评书里。


    共同的经历,与捏混着的信息,铸成了大热评书的华雪一角。


    华雪……化学,信息的传递,竟有一种无语的合理。


    而评书的最后,华雪在延续未来世界文明和保护现有亲友间做出了选择。


    所以,这就是那时候中央城地宫中,那个为与她精神通话,服下丧尸晶核的精神异能者开口就准确叫出了她名字的原因么。


    看来那件事,老师也有份啊。


    那么……


    中央城大爆炸时,老师也在场吗?


    是那时和自己一般被炸成了光点,飞出了云端么?


    老师又是怎么知道,她也在这个世界的?


    杜引岁有太多的震惊,太多的疑问。


    这评书,在与她交代背后的人是谁,也在向她发出见面的邀请。


    而最让她意外的,是《末世演义》中那几个突兀的奇怪的点,凑在一起指向亦是锦国。


    盘桓三日,终离开凉州晖城,杜引岁的心又更重了几分。


    只是,不待她沉溺于旧日思绪太久,现实出现的新问题又将她一把揪了出来。


    离开晖城没几日,她们就被跟上了。


    一支六人的队伍在她们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了两日,一股练家子的味。


    因着这两日走的都是官道,对方没有动手,闻着更多是警惕的气息,没有凶杀之气,杜引岁一时也无法判断是真冲着她们来的,还是恰好同路。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她决定在前方的五山县多留一日。


    隔天,日上三竿,住在客栈二楼的她们没出发,客栈一楼的那六个人也没动身的意思。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朝食刚用完不久,杜引岁还在想着是想办法把人甩了,还是试探一二,又或者是先下手为强呢……


    那六人周围先多了股鸽子味儿,而后那几人明显的生出了新的恶意。


    这么闻起来,的确不是善茬。


    不过,如今杜引岁她们也不是被流放队伍束了手脚,只能靠磨锋利了的石片过活的人了。


    藏于马车底的刀刃早在闻出那六人一直坠于队伍后头就拿了上来,怀里原本包些砂石灰的荷包也换成了刺目致晕的药粉。就是可惜了一路上都寻不着地方正经地学些毒术,不然都无需正面迎敌,夜里悄摸就能将他们灭了。


    不过对方闻着是练家子,这边儿杜引岁和江芜都没系统练过身手,纯靠身体力量能战一二……


    只是杜引岁没想到,她们都时刻准备着了,迎来的……却不是楼下那六个人。


    第68章 杜引岁闻到了……友好。


    敌不动,我不动。


    楼下的杀意闻起来十分明显,却一直没有动手。


    眼瞧着晌午都过了,杜引岁甚至开始考虑如果可以这样拖延到晚上,或许她能寻着机会先下手为强也说不定。


    之前还不确定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确定来者不善,就算对方迟迟不动手,她也得想办法把人处理了。


    只就在她们等到了傍晚,已经切实开始商量第二套方案时,旧的对手没上楼,新的麻烦倒是先到了。


    “奉诚王令,恭请各位移驾益州。”


    杜引岁也是没想到,这五个闻起来如同路过的练家子的人,也是冲她们来的。


    因为这新来的五人身上没有明显的恶意,杜引岁的注意力又一直集中在楼下,所以直到他们入了客栈,都往楼上走了,才分出了些心思在他们身上。


    没想到……他们是诚王的人。


    那么楼下那些闻起来杀意十足的人,是都城那边的人么,就是不知道是皇帝,还是其他皇子。


    杜引岁在江芜身上闻到了抗拒的味道。


    是啊,不说流放路上的那些安排,就那么个早早知道了真相,却让孙喜娘去放大皇后恶念磋磨亲女的爹,有什么可见的。


    不过……


    古语有云,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便是不相争,尚没有明显恶意的五人,要比楼下已经生出杀意的六人,好对付一些吧?


    这个道理,不止杜引岁懂,其他人亦是清楚。


    江芜点了头,其他的人也不多话。


    那五人有些急,即便此时已是傍晚,他们也不愿在客栈多休息一晚,明显是要赶夜路的意思。


    一行人收整好,随着那五人下楼,一直到出了客栈,那带着杀气的六人都没露脸。


    没有相争,有点可惜。


    五人中一人坐上了杜引岁她们马车赶马,其他四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后左右无死角地“护住”了杜引岁她们的马车。


    离开客栈行了一段,便由领头的人带路从官道转去了小路。


    不出杜引岁的所料,那带着杀气的六人虽没在客栈动手,但当她们出发没多久,那六人也追在了后面。


    看来鹬蚌相争还有机会。


    只不待机会到来,又有一道新鸽的气息落于那六人身边。


    原还追在后头的六道凶猛杀气竟一下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措慌乱纠结之类的……复杂奇怪的情绪。


    只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奇怪的气息散去,杀气再起,且凶猛胜于之前。


    杜引岁:“……”没事儿变脸玩儿呢?


    因着赶车的活儿被那五人之一夺了去,秦崇礼亦坐进了马车里,车厢里有点挤,但是互通消息也方便了些。


    杜引岁伸手在几人眼前绕了一圈,而后做了一个左手包右手,又一下子两手散开的动作。


    当初逃离食人村后,为了防追击,她们也曾定下了不少无声的暗号,这一手便是有追兵,寻机四散躲藏的意思。


    几人同行一路,共历了不少事儿,至此已有几分默契。


    杜引岁如此一动,秦崇礼和楚秀兰都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两个孩子腰间的小荷包,又取出自己的晃了一下。


    荷包里是杜引岁配的花草粉,时常会更换保持香味。一如之前商量的一般,一旦走散便隔一段距离用这荷包里的粉拍一拍树,便于杜引岁将人重新寻回。


    江芜倒是没取自己的荷包,只用力抓紧了杜引岁的手,不愿四散。


    杜引岁反握了江芜一下,没有拒绝她。


    这边儿车厢里要趁乱跑路的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那后头的六道杀气也终于追了上来。


    两边闻起来都是练家子,但真动起手来差距还是有些大。


    那后来的五人看着人高马大的,被追上后居然无一战之力,甚至都没来得及报上名号,马车前后左右的四人就没了气息。


    马车上的那个倒是多撑了几息,不过不是因为他武艺高些,而是后来者想要夺取马车的控制权,多费了几下手脚。


    杜引岁:“……”


    诚王派来的都什么玩意儿,真的太废了!


    车厢里的几人一手握着刀刃,一手捏紧了药包,眼见着计划就要从寻机四散变成正面应敌。杜引岁原还凝重的神色却随着外头骤然一空的杀气,被疑惑替过。


    随着五人中的最后一人被抹了脖子踢下马车,外头那六人快浓成实质的杀气瞬间消失。


    马车缓缓减速,仿佛没有经历颠簸,就稳稳停住。


    杜引岁闻到了……友好。


    马车内外,无人掀开车帘。


    片刻后,还是外头的人先忍不了这沉默的尴尬,轻咳一声开了口:“诚王江翊坤昨日反了,檄文中的理由很长,其一是皇帝江启乾与前皇后刘宝珠杀他妻夺他女,让他们父女分离有违天伦,又以女充子欺骗先皇得到皇位。又一是皇帝江启乾为了私利让他的亲女女扮男装十八载,利用完之后又将其流放,让他的亲女饱受折磨。你们若被诚王亲兵带回,便会成为诚王与皇帝博弈的棋子。且如今,你们并不似饱受折磨……”


    接下来的话不必深说,如今不似,要用到江芜显于人前时,必得是。


    杜引岁闻得出,一帘之隔,那人所言的确是实话,且还带了几分为她们担忧的真心。


    要不是之前客栈时闻到了他们那么明显的杀意,怕是这会儿还要当他们是什么热心之人。


    好吧,现在闻起来,也的确是。


    帘外声歇,杜引岁想了想,开口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敢问诸位高姓大名,日后……”


    “不谢!我们这就走。”帘外之声干脆地打断了杜引岁的试探,随即几道气息瞬时随马远去,利落得似是之前那长段详尽的关于诚王之言并非出于其口一般。


    便是杜引岁及时撩开马车帘,也只见得那远去的背影与马蹄卷起的尘土罢了。


    杀意与恩义来去皆是突然,照面都没打一个,杀了人就走的这六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现在怎么办?”秦崇礼从车厢钻出,熟练地捞过拉车之马的缰绳,又看了一眼周围四溅的血腥与尸体,皱眉道,“此地不宜久留。”


    “走吧,我们赶一赶,尽快入锦国。”杜引岁闻着那几道的确远去了的气息,想要快些见到老师的念头又重了几分。


    末世中后期,普通的身体变异者战斗力已远不及异能者。纵是杜引岁算是嗅觉变异者里进化得拔尖的,但始终也只能归于辅助类的人才。


    到了这个世界,服用过解药的她身体素质的确能比普通人翻上几倍,但没有系统学过武艺的她,至少在刚刚那六人展现的身手面前,胜算不大。


    更别说她还有要护着的人……


    诚王反了,还找到了她们的行踪。


    杜引岁甚至觉得这会儿能找到一个教她毒术的人,从头去学习都有些慢了。


    化学老师,她急需一个化学老师,给她弄点炸药之类的东西出来。


    诚王的人来了一遭,几人的心弦瞬间绷紧,心境似是一下子回到了刚刚逃离流放队伍时。


    好吃的,不搞了。


    客栈,不住了。


    风餐露宿算什么,抓紧时间能多跑一段是一段。


    要不是马需要休息,他们都能日夜交班一路跑个不停。


    就这样,原本距离锦国还需十几日的路程,硬生生地被他们争回了近一半,只八日便立于了漠西与锦国的交界之地。


    还得是之前那奇奇怪怪的六人给她们提前带来了诚王已反的消息,让她们果断放弃了继续绕着益州州界走,转而进入漠西直接穿行至锦国。


    若她们没能及时得到那消息,还在益州边上打转,不说诚王再派人,就是益州此时的紧张事态也容不得她们这么轻松就到达目的地。


    漠西与锦国皆是大昭的邻国。


    不似与大昭大部分时间交好的锦国,漠西与大昭西境的凉州常年多有摩擦,对大昭人十分不友好。


    大昭便是商队也很少有爱往漠西去的。


    不过有杜引岁在,漠西又地广人稀,避开漠西人穿行至锦国边境,简直轻而易举。


    用上江芜伪造的足够以假乱真的路引,再加些银钱开路,只又多了一两日的功夫,一行人便站在了锦国的地界上。


    益州与锦国相邻,诚王之前已经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要不是有太多必须来锦国走一趟的理由,她们早该换个地方去。


    毕竟古代可没有什么跨国难追的说法。


    然而,也不知是之前的那队人独得了消息还没来得及上报就被杀了,还是诚王现在是已与朝堂打上了,暂无暇再关注她们。


    总归这十日,她们没再遇上诚王的人。


    当然,那六人的气息也没再次出现在杜引岁可闻的范围。


    杜引岁只希望,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再晚一些出现,至少让她先与闻筠之见上面。


    不过,杜引岁虽觉得《末世演义》的评书,九成九的是同穿的闻筠之在向特定的对象……她发出见面的邀约,但事情总有万一。她现在也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


    在进入锦国都城后,便是江芜再生气,杜引岁也坚持让她与秦家人留在了客栈,独自去寻那评书中的线索。


    是的,线索。


    《末世演义》的评书也写得很谨慎,不仅主角的人设经历融合了杜引岁与闻筠之,就连暗藏在其中隐晦表达的见面地点也只有线索。


    荒芜老宅中浅埋着的酒坛。


    死胡同墙角用了杀鱼刀的刻痕。


    寺庙大树上嵌着的香木……


    线索一环套一环,杜引岁既想把找线索的风险只归于自己一人,又惦记着客栈中人的安全。导致她不得不每寻一处,就提前让他们换到下一处线索附近去住,保证几人一直能在自己的嗅觉范围内。


    为了不显得频频换住处太奇怪,这么三处走下来,就用了三日。


    握着香木上的下一个地点,杜引岁也是气笑了。


    谨慎过头了啊老师!


    杜引岁趁夜去取的香木在锦国都城的清宁寺,附近没有客栈,江芜和秦家人是与杜引岁分拨住进了寺里的客房。


    这会儿杜引岁气呼呼地握着香木要回,却突然闻到一道奇怪的气息出现在了江芜那边的院子里。


    第69章 “她来了。”


    清宁寺虽不是锦国皇寺,但香火亦十分鼎盛,住客的院子自也不少。


    下午入寺时,杜引岁就注意到了旁边院子的那几道有些奇怪的气息。


    闻着应该是某个富裕人家来上香的夫人小姐还带着几个应该是会武艺的女护卫。


    锦国出女帝,女子地位要比大昭国的强不少,从边境一路行来,富贵人家请些会武的女护卫实属常见。


    便是这清宁寺西边招待女客的这几处客院里,就有好几家带了女护卫的。


    奇怪不是奇怪在那几个女护卫身上。


    而是那家的小姐……


    杜引岁还是第一次闻到那么重的忐忑与纠结的气味儿,浓得别说其他人的味儿了,就连院里浸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香火味儿都被她盖了去。


    应该是真的有需要好好求菩萨保佑的事儿吧,按着线索趁夜去取香木的杜引岁如此想着。


    只她没料到,香木刚到手呢,那位小姐的气息就挪到了江芜那边的院里。


    因着清宁寺客院分了男女,这会儿江芜那边只剩了楚秀兰和小瑶瑶。


    虽闻着只是奇怪,没什么恶意,但杜引岁也顾不得掩藏行踪,直接按最近的路线冲了回去。


    的确没有恶意。


    也的确……够奇怪。


    杜引岁推开院门,就见江芜正与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小姑娘拉拉扯扯。


    许是被杜引岁推门的声音惊着了,两人还互相扯着袖子手臂呢,闻声齐刷刷地向门口看来,面上是极为相似的惊慌。


    “不是这样的!”


    “您别误会!”


    原还牵扯不清一般的两人,又齐齐发出了字句不一,意思却没差的“狡辩”,而后手忙脚乱地各自后退,飞快地扯回了属于自己的袖口。


    杜引岁:“……”


    搞什么,是什么猫儿们打架被主人发现了的现场么。


    “我不是想和她拉扯。”江芜瞧着了杜引岁凝重的面色和额角的汗珠,赶紧地又退开些,然后几步跑到了杜引岁身边,“实在是她……”


    “你要不拦着我,哪儿有这让人误会的事!”年轻姑娘懊恼跺脚,眼圈都红了,瞧着还真是气得不轻。


    “你,你……你怎的恶人先告状!”江芜不善言辞,差点把话卡了壳,直到旁边杜引岁安抚地拉住了她的手,方才缓缓把莫*名提上嗓子口的心落了些回去,继而深吸一口气怒指一旁地上的几根枝条道,“她刚才进来说寻你,不带我多问一句,二话不说就院里一跪,还要把这些枝条绑上身!我去扶她起来,她还往地上赖……”


    江芜是真的又委屈又气。


    大半夜的,这人疯了一样进来就跪,她光顾着把人扯起来,也没注意个形象,结果被杜引岁看个正着。


    那人还胡言乱语,恶人先告状,简直……简直无理取闹!


    “对,都是她坏。不理她,让她跪去。”杜引岁捏了捏江芜的手,肯定了她的说法。


    别人家的小姑娘气哭了她管不着,自己家的可得哄着。


    江芜的手被捏了又捏,委屈的心渐平了些,才又记起了这会儿院里还有个奇怪的外人。


    “咳。”江芜反握了一下杜引岁的手,然后迅速缩回。


    人哄好了,杜引岁这才缓缓看向院里的小姑娘。


    乌发及腰,唇红齿白,娇憨玉团儿一样的,一看就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女孩儿。那身白衣虽素,但能在月光下流转出银纹,想来亦不是什么便宜货。


    但是……


    “怎么不跪了?”杜引岁好奇开口。


    还红着眼圈的小姑娘:“……”


    “不跪就走吧。”杜引岁拉了一下江芜,“困了。”


    江芜微红了一下脸,轻轻扯回袖子,伸手把半开的院门彻底打开,急于送客的心都写在脸上。


    “……”杜引岁瞧着,忍不住伸手打了江芜一下,压低声音薄怒道,“这是在庙里!”


    江芜无辜地睁圆了一下眼:“我知道啊,清宁寺啊。”


    杜引岁瞥了江芜一眼:“……”


    这家伙,有时候真的让人分不清是谁在想歪了!


    “好了吧你们!”小姑娘瞧够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怒跺一脚,“差不多行了啊!单身狗也是人好么!”


    这话一出,小姑娘立时受到了杜引岁投来的犀利目光,还想继续说话的嘴,缓缓地闭上了。


    空气中,是忐忑,是纠结,还有瞬时爆发出的携裹着浓重苦涩的嫉妒。


    “你是什么人?”杜引岁反手关上了院门。


    “……”小姑娘撇开脸,“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杜引岁被问到愣了一下,才好笑道:“我应该知道吗?难道你是我流落在民间的女儿?”


    “你!”小姑娘气鼓了脸,瞪,“美得你!”


    哦,当然不是她的好大儿。


    难道是老师的好大儿?杜引岁恍恍惚惚。


    总不能还有第三个穿的,来教她什么是单身狗吧……


    杜引岁走了一下神,回过神来,人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抱起枝条,啪嗒一下真跪下了。


    这人怎么回事!


    杜引岁正站在小姑娘跪下的方向,惊得她拉着江芜就往旁边三连跳。


    可怕!


    烫脚!


    “说话就好好说,跪下干什么!起来!”杜引岁无语,算是体会了一把刚才江芜的无力。


    不过……江芜那抱狻猊养出来的臂力都扶不起来还要拉拉扯扯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吧。


    小姑娘说跪就跪,叫起就起。


    很有诚意,又很没诚意的样子,真的让杜引岁非常无语。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负荆请罪?”杜引岁无奈地看着低头拍膝盖灰的小姑娘,在她扬起不服气的脸之前补充道,“我不知道,你爱说不说。”


    “……”百里缨被迫咽下了倔强之语,脚尖搓了搓地上的荆条,讷讷开口,“看在我的人救过你们的份上,你能为我保密几件事吗?”


    江芜看了一眼旁边皱起眉的杜引岁。毫无疑问,这里的“你”指的就是杜引岁。


    穿越之后,一路上基本全靠自己,被“救”也就仅凉州那一回的杜引岁呵呵笑了:“所以你是为你的人救了我们,负荆请罪来了?”


    百里缨低着头,脚尖搓荆条的速度加快了些:“事实上,的确救了你们不是吗?不然你们现在应该在益州,被诚王推在造反的大旗前。你的妻子应该会被他饿得面黄肌瘦,说不定还要打出颠沛流离的伤……”


    “行了。”杜引岁忍不住出声打断。


    这人是会敲七寸的。


    的确,诚王干得出那些事,而她……现在却是听都听不得。


    “那你答应帮我保密了吗?”百里缨抬起了希望的眼。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帮你保什么秘。”杜引岁看了一眼那快被踩碎的荆条,“怎么,示威?”


    百里缨跟着杜引岁的目光看向脚下,一下子蹦去了一边,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我不小心。我自幼习武,刚才一走神……”


    杜引岁:“……”


    最烦这种闻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好像有很多问题的家伙了。


    人吧,耐心告罄的样子还挺明显的。


    百里缨瞧出了杜引岁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便是她再不好开口,有些话也该说了。


    只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从头说起时,院门突然被敲响。


    杜引岁闻得出,是之前在这位小姐院里的一女护卫的气味,随手就把院门开了。


    女护卫瞧着了院里站得老远的两拨人,顿了顿走到了百里缨身边,弯腰只说了三个字:“她来了。”


    本还磨磨唧唧的百里缨震惊抬头,女护卫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眸中的询问。


    百里缨一挥手,女护卫都没从门走,直接跳院墙消失。


    杜引岁:“……”


    好好好,秀一把是吧,之前敲门还怪礼貌呢哈。


    只不待杜引岁羡慕一二,旁边本还半天挤不出一个有用字的小姑娘突然向她靠近了几步。


    “我名百里缨,是锦国皇帝百里昕妹妹之女。因皇嗣之争,早年便开始扮做痴傻,实属为保性命,无奈之举……”百里缨本想伸手拉一下杜引岁的袖子卖几分可怜,谁料那人似乎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她伸手前便迅速退后了几步,如此她只能看向一旁的江芜,“皇室内部的权力之争有多残忍,想来当过太子的江姑娘亦能体会一二。有些事,非我们想做,实在是……不得不做。”


    江芜的确能体会,且不止一二。不过这百里缨是冲杜引岁来的,在杜引岁没有表态之前,她不会乱说一个字。


    百里缨也没料到,一个两个都是铁石心肠。


    只此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本以为还有一两日,至少还有一个晚上来给她拉拉关系,卖卖可怜。


    谁能想呢……


    早知道她之前就不浪费时间在“吃醋”上了。


    “杜姑娘,之前多有冒犯,实在是我……是我见不得她心里有人比我还重要。”百里缨攥紧了手心,也止不住心中冒出的酸涩,“是我贪心,是我一时想差了。但我很快就改了……虽是阴差阳错,但我的人救了你们是真的。希望杜姑娘看在这个份上,在她面前,为我保守我并非痴傻的秘密。”


    “你……说的她,是谁?”这百里缨半天没说到重点,杜引岁却模模糊糊地自己抓到了些重点。


    百里缨苦笑了一下:“是在找你,你也在找她的那个人。我心仪之人,我的老师……闻筠之。”


    最后一层窗户纸,啪嗒一下破了。


    杜引岁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锦国皇族出现在这里,说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


    厉害了,我的老师……


    老师的人还没见着,老师的小桃花倒是扑了面。


    “你怎么知道,我能知道?”杜引岁缓缓眯眼。


    百里缨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只当我痴傻,似三四岁之龄,有时自语亦不避我。老师从在大昭探子送回的密报中发现了你的名字,分析了你在流放队伍中的行为,十分高兴,曾失言说能让身边之事无所遁形,不愧是你……”


    “你在怕我误会她?”杜引岁闻到了慌张和努力澄清。


    “是……”百里缨解释道,“不过也是事实。除了那句话,我的确是从密报中了解的你。而后你在凉州遇到的假孕之人,又遇的装痴卖疯,在近漠西时遇到的夺子之争,都是我的试探。不用接触,你就能分清世事,我想……就算我今天没来。后面你在老师身边见到我,应该也能立刻发现我并非真的痴傻吧?”


    好好好,这一路的麻烦原来都是你的好人好事!


    杜引岁没有回答百里缨的话,反是问道:“谁要来了?闻筠之?”


    “是……”百里缨笑得更苦,“我以为她会等你找到她。看来……她比我想的还急着见故人。”


    “闻筠之不喜欢人骗她。”杜引岁顿了顿,“若我不答应你,你会在她来之前对我动手吗?”


    “不会。”百里缨眼圈一红,“知道你的消息,她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得让我嫉妒疯了……但我冷静下来就知道,我不能也不该伤害她的这份高兴。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也不会对你的友人们动手。我只是……等我们可以信任老师的时候,我已经骗了她很久很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敢……”


    杜引岁是一直没有闻到百里缨的恶意,才问了刚才那句话。


    如今,百里缨说的,闻起来也都是实话。


    不过……


    “我不会骗她。”杜引岁顿了顿,看了一眼江芜,方才又对百里缨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让你自己来告诉她。”


    好的,铁石心肠的人!


    百里缨红着一双兔子眼,讷讷开口:“多少时间?”


    “今晚。”杜引岁淡道。


    “这叫一点时间吗?”百里缨捂脸嘤嘤,“杜姑娘你好狠的心。你有了妻子,你双宿双栖,你不知我这种单身狗的苦,如果老师恨我怨我,我就搬去与你们住,日日睡在你们床下……”


    杜引岁:“……”


    好消息,说到这一步,这百里缨也没生出恶意,应该是真不会对她们动手了。


    坏消息,这人说的都是实话,闻起来真切无比……睡到她们床下面,她居然是认真的!


    “再加一个白天。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没对她说,我便要说了。”杜引岁抬手止住了还要讨价还价的百里缨,“别把你一个人的隐瞒,变成我们两个人的,她会更生气的。哦,对了,忘了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百里缨吸了吸鼻子:“十五。”


    “哦。”杜引岁为十五岁的小桃花点了个蜡。


    “干什么!无论是你们大昭还是我们锦国,十五岁就能成婚了!”百里缨敏感地感觉到了杜引岁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杜引岁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她与闻筠之并非来自大昭,也非源于锦国。


    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个想和闻老师搞师生恋的……好像以被打了满头包作为结束来着。


    百里缨:“……”


    干什么!


    这人看她的目光干什么越来越怜悯!


    第70章 杜引岁能闻到,浓郁的……期待的味道。


    百里缨的手下处理消息的速度很快。


    这边儿人都滚回她自己的院子好一会儿了,杜引岁才闻着半山腰往山上清宁寺急行的几道气息。


    还没见着闻筠之的人,就先接收了一堆繁杂的信息,杜引岁自己还来不及消化呢,自是无法与江芜细说更多。


    于是在闻筠之推开院门前,江芜对她的了解还仅限于……是杜引岁从前的老师。


    然而,随着那周身华贵的女子一声“岁岁”,瞧着杜引岁一下微红了的眼圈,江芜竟瞬间就共情了百里缨之前的那句“我见不得她心里有人比我还重要”。


    此地的闻筠之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像极了杜引岁记忆中末世初时的闻老师,让她下意识地向着院门快走了几步,想迎一迎这真的同穿了的奇事。


    只杜引岁还没走出两步呢,身后一股酸溜溜的醋意突地拔地而起,大有一番若此刻被忽视就吞噬天地的浓郁霸道。


    杜引岁下意识地转头后看,对上了江芜那双左右飘忽,心虚的眼。


    服了……


    别在这儿了,去和隔壁另一个醋精一起卖醋吧!


    好笑地瞪了江芜一眼,直看得她瞥了脸不再看过来,杜引岁方才回头重迎了老师。


    “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再往上头走走。”闻筠之瞧着了故人的模样,心中本就确定得差不多的事情,更是笃定了几分,虽十分激动,但还是忍住了,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杜引岁。


    清宁寺落于枕风山上,从客院再向山上行,便进了山头。


    一路,闻筠之与杜引岁都没有再言语。


    直到行至枕风山最高处,闻筠之才看向杜引岁,缓缓开口道:“岁岁,此处安全吗?”


    杜引岁闻得出,周遭无人,最近的人就是清宁寺那边的了。这么远的距离,绝无可能听到她们此地的对话。


    “安全。”杜引岁笑了一下,“老师不怕认错吗?人有相似,万一我不是我呢?”


    “能解开评书之谜,又能闻出三处线索,就是认错,我也只能认命了。”闻筠之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又道,“不过为了我们都安心,还是来对一对吧。”


    杜引岁自无不可。


    两人不说此界种种,先各挑了一些末世,甚至末世前学校里的旧事来说。


    问答皆有回应,两人原还绷着些的神经,总算是彻底松了下来。


    而后,闻筠之在杜引岁提问前,便一箩倒了她写了那《末世演义》的本子,又让人四处去传播,去讲的原因。


    先前,杜引岁只知末世一闭眼,化作光团飞升上天,再睁眼就是此间流放路上的山坡。


    不料居然还有个“中间站”。


    按闻筠之的说法,末世的那场大爆炸,让许多人化作了光团。


    只大部分的光团,被下头扭曲变形了的地球吸了回去,剩下很少的一些则是各自飞去了星空。


    在飞行的过程中,奇怪的旋转和挤压感亦让闻筠之失去了感知很久。


    等她再有意识,她已经浮于这颗星球的上空,而她的旁边,还有另一个光团。


    她坠入这颗星球时,那个光团还悬浮着。只是那时,她也不知那光团是杜引岁,只知因是同来自末世之人。


    后来,当闻筠之在锦国站稳脚跟,有了自己能动用的力量后,就开始有意地搜罗各地“奇事”。


    不过她没想到,最后并非在“奇事”中观得同穿之人,而是在她让人窃取到的锦国探子的密报里。


    那代号牛头,安插在两度流放又被招回大昭都城的卫家的探子,因为解药被偷,提前发回了密报。


    在那份密报里,大部分在说卫家的事,然而闻筠之从那些边角料的只言片语里,一眼就看到了杜引岁的名字。


    她穿来之人与她同名,那位杜引岁又是否会是她在末世认识的那一个呢……


    废太子妃,野地寻参,常有获猎……旁人看不出的东西,在了解杜引岁能力的闻筠之眼中,便已是一重佐证。


    只牛头的密报还未到闻筠之手上前,她已经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大昭废太子在流放路上失踪的消息,甚至还知道大昭或许以为那一行人丧命于流民之口。


    若那行人里的杜引岁真是她识得的那个,闻筠之认为,她们不是丧命,该是假死。


    闻筠之手下有人,但也不足以查遍大昭,于是便有了《末世演义》。


    本来,在杜引岁解开评书中的线索,到达锦国,查探第一处地方时,她就该去寻人。


    不过因为被一些事情绊住,直到今日她才抽出身来。


    但……也好。


    三处需要嗅觉能力才能解开的线索,已经先一步再次替她确认了来人。


    闻筠之说的都是实话,杜引岁闻得清楚。


    当然,知道她老底的闻老师,也不会在她面前撒谎。


    只是……


    两人已经见面,话都说了半天了,杜引岁依然还能闻到,浓郁的……期待的味道。


    老师,还在期待什么吗?


    就如杜引岁所想,知道她能力的闻筠之不会对她撒谎,亦不会有只是迟疑久久不言的话。


    故人相见,在确认了此杜引岁便是彼杜引岁后,闻筠之心中沉石落地。


    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后,闻筠之不好意思地对杜引岁笑了一下:“你应该闻到了吧,我身上有所求的味道……”


    末世中,不似动手就能辨出级别的金木水火土等异能者,身体变异者的“进步”要隐晦许多。尤其是杜引岁这种变异不会外显的嗅觉异能,只要她不与人言,便无人知晓她的能力极限在何处。


    只无论是闻到的距离,还是能够细辨已经混合的物体中各种的成分分量,都不及最后发展出来的可以闻出人身上的情绪变化来得惊人。


    怀璧其罪。


    事实上,直到穿越,杜引岁都不知道其他的嗅觉变异者是否与她一般,能闻出最后的这一点。


    而这一点,她也仅告诉过闻筠之一人。那是在末世的第五年,她在出任务时与另一个基地的闻筠之重逢。那次的任务远超了它应有的分级,她与闻筠之的队友都死了很多。虽有为了合作共渡危险,才与闻筠之交底的因素,但也是基于杜引岁对这个人的信任。


    此时此地,闻筠之坦然提起她的心境,杜引岁不意外。


    所以那一直萦绕在闻筠之的周遭,能与重逢的惊喜和欣慰齐驾并驱的气味,是有求于人的期待么。


    “老师与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么。”杜引岁笑,“能办的都给你办。”


    “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看一看我的运气……”闻筠之亦弯了一下唇角,而后微拢了右手,又伸于杜引岁面前轻轻打开,“在此之前,老师先送你一个礼物。”


    “这是!”杜引岁看清闻筠之手心之物,瞳孔骤然紧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光团,穿进这个身体时还带上了我的储物戒指。”闻筠之轻轻把泛着淡绿色光泽的晶核放到杜引岁手里,“你应该也带上了吧?”


    “老师你这么幸运么!是戒指带了晶核穿,还是老师来时身上还有异能量!”杜引岁惊叹着,伸手扯出当吊坠挂在脖间的那枚白中带银,上头有许多刻纹的戒指,“我穿过来的只有戒指,上头的晶核没有了。”


    杜引岁没有在此界闻到末世中无处不在的能量气息,即便闻筠之是金系异能者,应该也无法自主恢复异能。若不是戒指上晶核在,那就是穿来时身上恰有未用尽的异能量。


    不过,这次杜引岁猜错了。


    闻筠之看着杜引岁一脸激动地往戒指上装晶核,好笑道:“什么幸运,我的来时异能被抽得干干的,那戒指也没带晶核。我可是用了快两年的功夫,才把它打开。”


    “不用异能和晶核也能打开?”杜引岁装晶核的手顿了一下,骤然抬头,“等等,两年?老师你穿过来两年了?”


    之前两人核对身份时说了许多末世的旧事,还没来得及分享此界各自的经历。


    刚穿来没几个月的杜引岁有些惊讶自己还是光团时竟在上头浮了那么久么。


    闻筠之摇了摇头:“不是两年,是七年,准确地说……已经快八年了。”


    七年多前,闻筠之刚穿来,这个身体才双十年华,比她在末世年轻了十一岁。


    原身被砸破了头,倒在水塘边,水塘里是快没了扑腾劲儿的,只有七岁多的百里缨。


    闻筠之穿来之后,几乎是顶着最后一口气把人救上来了,后面光是养伤就养了好几个月。而后再花时间得到百里缨母亲的部分信任,让她得了几个能用的人手,这才正式开始尝试打开储物戒。


    这个世界没有丧尸,没有变异动植物……闻筠之试了许多方法,最后是将大量的牛黄,狗宝,马宝等物件炼丹一样浓缩出了一枚“赝品”,才勉强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最低级的晶核。


    有了那枚晶核开路,能取出的东西就多了。只要及时补上晶核,闻筠之的储物戒就一直能用起来。


    闻筠之简单地说了一下储物戒的事,就这功夫,杜引岁也把那枚淡绿色的晶核给安好了。


    “我之前身无长物,最多也就一些银两,老师是需要这里面的东西吧?”杜引岁晃了晃手上的储物戒,笑道,“之前我空守宝库不能入,多亏了老师送钥匙助我,要什么尽管说。哦,我还存了不少晶石,这边儿也花用不出去,老师如今能吸收晶石恢复异能吗?来点?”


    杜引岁说着,手一番,一个小木盒出现在了手上,打开满满一盒晶核。


    “能,不过晶核我也有。”闻筠之推回了杜引岁递木盒的手,顿了顿,忐忑又期待地开口,“岁岁……你那有九足泥鼹鼠肉吗?”


    九足泥鼹鼠,九只脚的老鼠已经够丑了,偏生还喜欢住在淤泥潭里,混得一身臭臭的味道,便是剁足扒皮处理干净了也没人爱吃,还卖不上价……


    “老师……你喜欢吃那个吗?”杜引岁恶寒了一下,端着木盒的手都抖了抖,“肉干吃吗?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打了一些,卖不上价我就风干当备用粮了,节约空间。”


    虽说末世前也有爱吃臭豆腐,爱吃螺蛳粉的,但是与九足泥鼹鼠的味道相比……好吧,根本无法相比。


    如果是老师喜欢,那也行吧……


    “你想什么呢!你聪明的脑子呢!”闻筠之被杜引岁那上下打量的嫌弃又无奈目光气笑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当年那小郡王百里缨被我救上来之后,因为缺氧时间太长,痴傻到倒退了年龄。这些年大夫看了很多,但今年她十五了,还是三四岁小孩的智商……《食经》有方,以九足泥鼹鼠为主料的那道菜除了能补土,还能能解脑损痴态。其他五种配料我的储物戒里都有,就差主材的九足泥鼹鼠……”


    闻筠之嘀嘀咕咕念叨着《食经》里的方子,杜引岁却是忍不住地走了个神。


    百里缨啊,你最好能早点老实交代,要再慢一点你就能吃上九只脚的老鼠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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