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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VIP】

作者:云惘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9章 便是骗我哄我的,也真的……很好听。


    不似讨饼骄傲过孔雀的李小娟,也不像送饼送出泪花的孙喜娘,李大勇面上的恨意全无伪装。


    “一家总共三个人,你们要来就不能一起来吗?同样的话还得给你们说三次,怪费口水的。”比起前两个,杜引岁反而更喜欢对付李大勇这样的人,“你妹妹因为发现我知道她曾经想爬床太子失败,没脸继续在这儿乞讨,跑了。你娘因为发现我知道她曾经撺掇皇后加重对太子的责罚,没脸继续在这儿拉关系,刚准备跑。现在你又有什么事?”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李大勇怒指江芜,“就她这么个虚凤假凰的玩意儿,我妹妹能看得上她!还有我娘……”


    李大勇说着,转头看了孙喜娘一眼,只一眼,就瞧出了些不对。


    “娘。”李大勇迟疑着唤了一声。


    “阿芜,你不会真信了她吧?她不过娘娘宫中小厨房里最低等的灶房宫女,捕风捉影来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在这里胡说。”孙喜娘在儿子来后就冷静了许多,此时又酿出了泪意,“阿芜,幼时你不记事,不记我奶大你的事也就罢了。可这些年,我为了保住你的身份,事事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于人,春置衫夏拭席,秋添衣冬暖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你是信她,不信你的奶嬷嬷我吗?”


    话尽,泪落。


    “娘,都现在了,还和她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她的错,左右我们是被她连累了一辈子!要是没她,再过两年,你就是官家老太太,哪里会在这里吃这种苦!”李大勇扶住颤颤欲坠的孙喜娘,又怒视江芜,“你这……”


    “可闭嘴吧你。”杜引岁见火候差不多,对面也说不出什么新意,只剩纯攻击,扬声打断道,“都是她的错?她错哪儿了?错在没一出生就落地四奔告诉天下她是个女娃,好直接把你们的算盘珠子砸你们脸上?还是错在没一搞明白男女之别就去她父皇那儿请罪,好把你们的流放日提前个十年八年?是她的错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用脐带勒你脖子逼你当她奶娘,逼你说她是男娃啊?”


    “你……”孙喜娘瞪圆了眼,简直不知道这种直接把布撕了敞开说的人是怎么在宫里活到现在的。


    “母债女偿!”这四个字,李大勇到底是有点理智,再怒也压下了些声响。


    杜引岁拨开了旁边江芜似要来拉她袖子的手,指向远处,“看,就算你娘当初是被逼被害的,太远的你们催不上债,也该去催当时能做主的人。别在这儿柿子捡软的捏。”


    孙喜娘不想理这东西,但不受控地顺着她那一指看去。


    那边是……刘家。


    孙喜娘抿紧了唇收回目光,却看见儿子望向刘家的目光亦充满了愤怒。


    “勇儿,莫要受人挑唆。”孙喜娘拉住李大勇的胳膊按了一下。


    李大勇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下。


    刘家和江芜不一样。


    李大勇敢在暗处杀江芜,却不愿在明面上真对江芜做太过分的事情。虽然永安伯在流放送行时明显只认刘家不认江芜,但是冷宫里的前皇后娘娘还揣着一个呢,即便孙喜娘说过,皇后绝对不会把力气花在捞江芜的事上,不过……他没必要赌这个。


    是他大意了。


    明明不想来江芜这里参合的,结果不但来了,还被激出了血气。


    都怪板子上这那个信口开河,先骂他妹后骂他娘的女人!


    江芜在明面上动不得,但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得让她吃个教训,方泄自己这一腹邪气。


    从御前侍卫到流放囚人,大好前途坠入黑暗,李大勇这股邪火郁气已经憋了太多天!


    不欲与那开口就胡言乱语的女人多说一句,待他废了她剩下的手手脚脚,看她怎么用剩下的那张嘴活到北地。


    李大勇拂开臂膀上孙喜娘的手,沉眸攥拳,大步流星。


    “你想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两道声,一声自挡在李大勇面前的江芜,一声自不远处原与儿媳蹲在一起竖着耳朵偷听的秦崇礼。


    杜引岁捏紧了石头的手顿了顿。


    “让开。”李大勇挥臂推开江芜。


    那板车上还敢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似乎只当他是个消遣玩意儿的女人实在太欠揍!


    只李大勇这臂一挥,面前的女人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跌去一边。


    “你会武?”李大勇震惊地看着自己明明出了全力,此时却被江芜稳稳抓住的右手臂。


    这是李大勇头一次,在废太子事件后,正视江芜。


    “我不会。”江芜推开李大勇的手臂,“有衙役过来了,你不要在这里生事了。”


    李大勇转动了一下刚才被挡住时震到的臂膀,狐疑的目光在江芜的手脚处扫过。


    难道,之前她跃下的山坡,真有那些衙役说的那么高?那日李大勇走在前头,没在意经过的路,也没亲眼见到江芜是怎么把人救上来的,还当是那些人夸大了。


    明明,当年……


    李大勇这些年一直偷偷怨恨着江芜,嗯,应该说是之前还是太子的江瑞麟。他作为太子的奶兄,当年好不容有机会可以和太子一起习武,教他们武艺的还是武状元出身的忠武将军范载志。李大勇胸怀大志进宫,结果没用的太子只学了一日,回去就病了,再后来帝后心疼太子体弱,那武艺课程便只开始了那一日,就没了以后。


    在宫外跟着普通武师傅学习的每一日,李大勇都会想起他的老师本可以是范将军,他本可以有更好的起点。


    但是这个江芜,现在是怎么回事!


    被衙役吆喝着驱逐分开时,李大勇还在不甘地频频回头看向江芜。所以当年只有他被踢走了,这个江芜依然有着名师吗?


    叨叨着“不要聚在一起”,“不要动手动脚搞事”,“是不是找收拾”的衙役们,各打五十大板,驱走了看起来突然从凶神恶煞变成恍恍惚惚的李大勇和面色十分不好的孙喜娘后,又散开了。


    事到尾声,衙役方至,真是哪里都是这样。


    但是,又似乎不是这样。


    杜引岁再次看向之前一直看着的,衙役们搭起的火堆锅灶处,再离那里更远一些的地方,是队伍里唯一的真官,许大人的马车。


    刚才来这儿驱走人的马大头和另一个不知道名姓的衙役,便是从那马车边来。


    而有意思的是,杜引岁揉了揉鼻尖,之前闻到了谭望和那个许大人,一直一起窝在那个小小的马车上。


    又不是透视眼,这边吵也都是压着声音,不可能传过去。所以,不会是从帘子缝里,一直偷偷看过来吧?


    怎么,不会呢?


    狭小马车上,本就生得魁梧的谭望憋屈地缩着手脚,无语地看着依着车厢壁的许律从那撩开了一点点的窗帘缝里往外瞅。


    “许大人,你看,这就是放松管制的后果。”谭望坐得实在难受,快刀斩乱麻出声道,“这些犯人,一旦得了些空,总要生点事。还不如像之前那样,就那么几步的活动距离,翻不出什么浪来。”


    许律从缝隙里瞧着那两个衙役开始往回走了,松开了指间夹着的布,窗帘落了回去。


    “谭头,这样不是很好么,有些小龃龉,看着才像是活人嘛。”许律笑看谭望,“要不,咱们不跟赶尸似的。”


    谭望并不赞同:“这样会增加我们的负担,要一个没看住,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打嘛,囚犯还有不打架的?牢里都打。”许律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又道,“谭头也带了那么多次流放队伍了,难道次次带的囚犯都彬彬有礼,不吵不闹不打吗?”


    谭望:“……”


    怎么可能,队里有仇人打,亲人和亲人也打,打死打残都能有。


    越是路难,越是辛苦,那些囚犯就越是暴躁。


    “这次不一样。”谭望诚心道,“孔家因丰州之事获罪,对废太子想必恨之入骨。刘家女眷曾在狱中日日指着废太子的鼻子咒骂。现在这李家也找上门去。如果我们不严加管束,像刚才的事情,或者更激化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若是废太子出事……”


    “谭头果然不一般,不过几日就看得这么清楚。废太子在你的看管下,又怎么会出事呢?小打小闹的,不伤性命。”许律说着,又好奇道,“你怎么不提卫家,卫迂亭天天念叨着什么牝牡骊黄,牝鸡司晨。他女儿借了和废太子走得近的秦家一个竹筒,还不是借给废太子本人呢,就被他骂了好半天。”


    “我在多年前曾送卫迂亭去过北地,他也就一张嘴了,惹不出什么祸事。”谭望随意回了一句,又转回了正题,“废太子她……”


    许律压手打断:“谭头。我就问你,如果不考虑她是废太子,你从前会怎么带队?也是一直如前几日那般严格吗?”


    谭望:“……”


    倒也不会一直那样。太重压,必有反弹,到时候是没机会互相打死,转头该受不了自绝去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就在谭望还想和许律讲讲道理时,他看到了许律的唇一张一合,说出了让他背后发寒的话。


    “谭望啊,你这次,怎么就不像你以前那样了呢?”


    谭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再回几句什么,恍恍然已站在了马车下。


    为什么,许律也说这样的话?是巧合,还是那威胁自己的人就是许律?


    但是说不通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与其花时间精力把他查个底朝天威胁他,跟着上路的许律自己发号施令岂不是更方便?想怎么走怎么走,想怎么干怎么干,他最多建议几句,最后肯定还是听许律的啊!


    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他怎么就不像之前的行事了呢?他之前也是事急从权好吧!以前也没有废太子这样麻烦又重量的人物啊!就算要像以前那样行事,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废太子的死活吧!许律之前不也被迫同意了让马车带人先一步去三桥驿救治吗?这难道就是他谭望以前会做的事情吗?


    一车帘之隔,没了那占地方的大块头,许律总算能伸展开坐舒服了。


    忍不住地,想起谭望刚上车时吐槽的,该找个大些的马车。


    呵呵,谁不想呢。


    谁不想坐大车,舒舒服服还能躺下。


    谁不想带自家仆从,用得比粗糙的衙役顺手。


    谁不想大鱼大肉,高床暖枕!


    但是他要是过得那么舒服,那位终成弃子便罢了,万一那位起来了,记起这一路上的对比,自己还有什么好活儿。


    不过怎么说,自己现在都是个官。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仆从,甚至马车都小小旧旧的……应该,不会被恨上吧?


    说好的,是个和善人呢……


    许律想至此,又将窗帘撩起了一个小角,然后……正对上了窗外谭望的那双铜铃眼。


    烦人。


    许律对谭望笑了一下,放下了窗帘。


    希望这个武夫能听得懂吧……


    什么是按照以前,什么是活人气儿,什么是小打小闹不伤性命。


    至于磋磨至什么模样……嗯,都是手握一群衙役的谭望的决定,都是那些囚犯自发的行为,与他一个普普通通身体一般,只在马车上的小官有什么关系。


    上头好像有点病,给的差事别别扭扭,不好办。


    但办好了,总有他新的位置。


    许律听着外头衙役们吆喝放饭的声音,给自己打了打气。


    不过风餐露宿三个月,他可以的。


    话说李大勇和孙喜娘被衙役驱走后,木板车边便一片沉默。


    除了杜引岁和两个还不知事的小的,其他三人都承受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当然也生出了一些不同的疑问。


    只是,都有些问不出口。


    杜引岁似不大在意气氛这种事,只细细将那牛乳白面饼闻了又闻,而后抬手冲江芜扬了扬:“这个赔给你的,我能……”


    “你吃。”江芜说得飞快。


    明明刚还在震惊之前杜引岁对李家人说的每一句话,江芜却瞬间仍分出心神,机警地打断了杜引岁接下来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诸如“成婚”“家人”之类更让她心绪混乱的词。


    杜引岁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却不似前一晚一般风卷残云,反是将饼子塞回了怀里。


    各有许多事情要思考的三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一点不猪的行为。


    倒是一旁无聊拔草玩的小团子凑到了板车边,盯。


    “干什么?想吃啊?”杜引岁掏出饼子在小家伙眼前晃了一下,笑了,“啊,是谁啊,昨天晚上和我生气来着?”


    小团子愣了一下,刚还可可爱爱的小脸一下子鼓起了腮帮子,一只团背着手噔噔噔地蹲回了哥哥身边。


    “真不吃啊?”杜引岁又晃晃饼子。


    小团子扭身背对。


    “她不吃,杜姑娘你自己吃……”楚秀兰弱弱出声。


    天哪,上一个想吃她饼子的人……哦,是上一户想吃她饼子的人来时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走时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不敢吃,不敢吃。


    杜引岁看了一眼楚秀兰,把饼塞回怀里,点了点头:“她不吃是对的。坏人拿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刚才杜引岁也就是逗逗孩子,顺便还想开展一下别乱吃东西的教育。毕竟那孙嬷嬷可不是三桥驿的好心田婆婆,她得等那任性的嗅觉增强出现,好好地闻一闻,才能知道这饼能不能吃。


    不能随便吃……那收着干啥?


    楚秀兰看着杜引岁藏饼入怀的动作……


    不敢问,不敢问。


    “喏,这个昨天说给你的面,拿去吃吧,一会儿就有热水了,泡着吃不用舔了哈。”杜引岁拿起原本被自己半压在身下的粮食衣。


    生气的小团子放出了气,变成了风一般的小疯子,卷走了粮食衣。


    “伯娘,爷爷吃。”小团子站在楚秀兰脚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衣服片。


    楚秀兰:“……”


    “吃吧,昨天她都舔过了。”杜引岁虽然还饿还能吃,但是她现在既然醒了,可以吃的东西就太多了。


    “坏,狗狗,坏。”小团子又朝着杜引岁鼓脸。


    “瑶瑶,不能这么和姐姐说话,呃……姨姨?”楚秀兰看了一眼江芜,思考。


    “哈,没事,是我昨天说错了话。”杜引岁俯下身,“汪汪汪,好了,我和小瑶瑶道歉哈,我才是小狗,不生气了哈。”


    秦崇礼:“……”服了,前一刻还骂出了千军万马,下一刻就是小狗了。


    现在是逗孩子的时候吗?没看到……没看到还有人杵着,像是想和你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吗?刚才的机灵劲儿呢?怎么不抬头看看人!


    秦崇礼给儿媳使了个眼色,两人离板车远了些,又远了些,站到了完全不会妨碍她们单独谈话的地方。


    但是没用,杜引岁还在逗孩子。


    秦崇礼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江芜,就见着小姑娘又开始揪衣角,试探的目光往那板车上的家伙身上飘了又飘。


    好气。


    在杜引岁又汪汪了几声之后,小团子就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板车边,伸出了小手手搭在了杜引岁的手上。


    秦崇礼虽然不知道她们之前闹什么别扭,但是总觉得自家小孙女看起来傻乎乎的。


    很快,秦崇礼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好了,我们和好了哈小宝。我们小宝人怪好呢,昨天生气了后来还是来和我一起睡了。”杜引岁单手把孩子提上板车,揉了揉有些歪的小发揪,“今天还来和我睡吧,昨晚睡的真暖和啊,就是不要在车上放屁哈,只吃粗粮屁有点臭臭。”


    秦若瑶:“……”


    木板车上,是气到脸通红疯狂挣扎要跑走的小团子和笑得开心把孩子捂在怀里不让走的奇怪女人……


    “不会吧,不会吧,你昨天是不是故意的?天哪,你不是好心来陪我睡,是故意来放屁是不是?就因为我昨天看你舔面慢,说了句你这么吃得吃多久,是不是要等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你就气得来报复我啊?”杜引岁捏了捏更红了的小团子脸,“那是一个故事书里的话,用来说很难做完的事,不是说你是小狗啊小笨蛋。”


    不用他们说话,板车上的人一个人就唱出了一个场子的热闹。


    秦崇礼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不是想逗孩子不好说,但是她……应该就是在回避江芜想要和她说话的视线吧?


    但是……


    为什么?


    不是刚才还在为江芜发声,将李家人说得落花流水么。


    完全不似自己这般顾忌许多,直接撕碎遮羞布把事实扔他们脸上,连“刚出生的婴儿用脐带勒你脖子逼你当她奶娘,逼你说她是男娃啊?”这种话都能说出口的人,为什么不想和江芜说话了?


    秦崇礼有许多为什么,但是该死的,他和江芜一样,在板车上那家伙完全无视他们的情况下,压根问不出口。


    当然,杜引岁也没有一直无视。


    远处,衙役敲锅放饭声起,那本还在哄小家伙的人立刻就抬起了头,看向了江芜……


    江芜拿起昨晚衙役发的碗去打饭,楚秀兰亦拿起了秦家这边的碗。


    目送两人走远,秦崇礼看向了板车,然后对上了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


    “老师,可以帮我勺筒河水吗?”杜引岁友好微笑,递出了昨日楚秀兰从卫家那儿拿水来的竹筒。


    谁是你老师……


    “河水没烧过,不能直接喝。”秦崇礼没伸手,甚至人都没往板车那儿走,顿了顿又道,“江芜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要不等她回来,再给你说一遍。”


    出现了,怪怪的怨气。


    “哦,那没办法了。怪渴的,看来一会儿的热水又都是我喝了。哎,谁让江芜人好呢。”杜引岁敲了敲手里的竹筒,“可惜啊,我倒是无所谓喝什么,不过江芜估计渴死也不会去喝没烧过的河水吧。”


    “你就不能少喝两口!那一碗是你们两个人的。”秦崇礼气得胡子都翘起了一些。


    之前人受伤昏迷,江芜的食水大半给她救命,秦崇礼也说不得什么。但是现在不挺活泛么,看着比江芜都精神,不得平分么!


    “哦,那不行,我渴。”杜引岁盘着手里的竹筒,感叹,“要是能喝几筒河水,我应当就喝不下那么多热水了。今天有点热哦,推车的话,路上应该会流很多汗吧。”


    秦崇礼大步走到木板车边,一把抓走竹筒,顺手还解救出了自己气呼呼的小孙女,又对车上人撇眼:“刚才还说一筒!”


    “如果看到小鱼小虾,不拘多小,顺手捞回来我看看啊老师!”杜引岁对着秦崇礼的背影热情摇手。


    哎,也是腿脚不便,不然哪儿费这口舌,早跳河里大吃大喝了。


    杜引岁羡慕地看着远处河边零星几个赭色囚衣。


    说来,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非但不似前几日那么急着催上路,居然还让大家四处溜达了……去河边也没被制止。


    真是奇怪。


    不过,要是日日能如此,倒是便利许多。


    杜引岁翻起被划破的裤腿看了一眼腿上的伤。


    啧,从前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末世时这种没被污染的普通摔伤,只需要寻些《食经》中对症的变异动植物吃了,那一百天约莫能缩短到一周。


    不过现在……


    杜引岁从怀里掏出一枚白中带银,上有许多刻纹的戒指。


    可惜啊,末世时的储物戒居然能跟着来这种奇事都发生了,怎么不把配套的晶核来一颗!


    简直手捧宝山而不得入,肝了七年的财产好像还在,又好像没了……


    难受!


    天杀的,她这戒指里有一打火羽菇菇鸡腿啊,如此对症,却如此遥远。


    算了,只能靠体质自愈了。没有末世的变异动植物吃,连这里的正常动植物都吃不上,就靠每天两个黑面饼子,还要应付每晚必达的毒痛。


    这日子啊,真是。


    杜引岁觉得自己得想想办法。


    而在此之前……


    “还……真的有鱼。”杜引岁看着竹筒里细线一般的小鱼,嘴角抽了抽。


    “你不是说,诶,你怎么喝了!”秦崇礼惊,“里面有鱼啊。”


    一口灌完竹筒水的杜引岁莫名:“怎么了?这么小的鱼,还需要烤一下吗?”


    “……”秦崇礼无语摆手,“算了,我没说话。”


    罢了罢了,吃过霉绿豆糕和馊鸡蛋的人,怎么会只想看看小鱼呢。


    秦崇礼看向远处,衙役的两口大锅边还排着好些人。


    “小杜姑娘……我倚老卖老冒昧问一句。”秦崇礼在取水时洗了把脸,自觉洗去了几分持重,洗出了几分和蔼,“我观你今日与刚出发时有了许多不同,不知你是否已经了放下之前的赴死之念?”


    “对,要好好活,所以才需要喝水。”杜引岁翻转手腕,让秦崇礼看竹筒底,又笑道,“老师……”


    秦崇礼装作没看到空筒,反而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见江芜她们还未返程,又抓紧时间问道:“不知小杜姑娘是缘何转了念头?”


    听儿媳的描述,这个小姑娘在牢里五日,与隔壁牢房的江芜对话总共可能不超过十句,整日如同一只菌菇蹲在墙角,连吃喝都很少。狱中对面的刘家女眷时常咒骂江芜,儿媳听不下去都站出来好几次,但她素来充耳不闻,就在墙角动都不动。这样的小姑娘,不想活了反而正常。


    但是……


    像现在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想死的人,一醒就不想死了。


    视而不见的事,现在就挺身而出了。


    还有……昨晚。


    该不会真的是猪精上身了?


    秦崇礼对自己最后的猜测表示抱歉,但好像也没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杜引岁有想过模仿一下原身的性格,再慢慢转变。但是吧……原身在这些人面前就哑巴加不想活了的样子,杜引岁现在急需干饭,实在没时间磨磨唧唧。


    “老师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想死了是吧?”杜引岁把空竹筒对着嘴巴倒了两下,试图激起秦崇礼的良心。


    然后,嗯,果然这份良心只属于江芜。


    杜引岁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晕着的时候,孟婆和我说,我就算死了也没法一了百了。相反,如果我死了,要去更加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啊,人会变成行走的尸体,尸体咬过的人又会变成行走的尸体,遍地都是吃人的野兽和植物。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东西非常难吃。孟婆给我试吃了很多那里人常吃的东西。有比黄莲还苦百倍的草汤,一口下去天灵盖都苦掉了。还有一口能嚼一天的鱼,腮帮子酸死人都饿死鱼都下不了肚。哦,还有那个,只要煮一块,隔着几十间屋都能闻到猪骚味儿的猪肉……呕……”


    初听时,秦崇礼以为这小姑娘在给他编故事,只听着听着,竟听出了几分真。


    尤其是说到那些吃食,说苦时吞咽皱眉,说难嚼时嘬了腮帮,还有最后那个呕……


    就这么看着,仿佛她真的吃过了一般。


    难怪,霉绿豆糕和馊鸡蛋她也能……不对,秦崇礼警醒了一下,自己怎么就信了。


    杜引岁也不想回忆了,摆手道:“总之,我还是在这儿活着吧,死过去也太惨了。”


    秦崇礼觉得有点合理,又很不合理,只他现在没时间多掰扯出更多故事:“那个……小杜姑娘,你方才赶走李家人时说的,前皇后娘娘罚她抄祖训,又没收她院中笔墨,是真的吗?”


    “嗯。”杜引岁点了点头。


    “次数应该不多吧?”秦崇礼小心求知。


    “还行吧,我能随便听到的两三个月一次。有没有更多就不好说了,太子的院子是孙嬷嬷把着的,铁桶一样。”杜引岁没法说其实是有更多的,因为原身是个努力的奸细,从原身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来推断,至少每个月总能折腾次把次。


    当然,原身那时也只当是皇后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当着严母。


    秦崇礼有两个儿子,长得省心,没罚过,一时也不知道这两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如何。


    “那,其他时候前皇后应该还是对江芜挺……好的吧?”秦崇礼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孙嬷嬷。


    有句话叫做下人的做法就是主子的态度。这李家人的无礼,尤其是那年轻女子的傲慢与孙嬷嬷明哀暗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日能养出来的。这些从前就知晓江芜身份的人,在宫中又是如何模样呢……


    下狱后,秦崇礼有了许多猜想,只是那些他觉得无用的心思多是落在了揣测皇帝身上。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被打入冷宫的前皇后,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全力保护托举着江芜,或许并非是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努力求生。


    只是,想归想,他问杜引岁时,到底还存着几分侥幸心思。


    不过,有的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侥幸的。


    “一般吧。坤宁宫有小厨房,皇后时常会来学做皇帝最近喜欢的吃食,然后等他来的时候亲手做给他吃。”杜引岁幽幽地看了一眼面*色瞬间不善,似已猜到下文的秦崇礼,“但是她从来没特地为江芜学过做过。”


    秦崇礼沉默不语。


    十八年了,他只知帝后鹣鲽情深,皇帝对太子十分宠爱看重,赏赐流水一般源源不绝。太子甚至在十岁时便代皇帝行过祭天之责。皇后虽对太子管甚严,可太子病时,也是她跪求皇帝从此免了太子武课。这些年,皇后留体弱的太子长居坤宁宫中,衣食住行样样过手,东宫不过摆设,太子从未去住过一日。


    如今看来,皇后竟只是……单纯的为了保住秘密么。


    还有皇帝……他真的是一直到十日前的宫宴上,才知道这件事的吗?


    这些天,秦崇礼总在揣摩的,又总告诉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的,便是这桩事。


    “我们将去北地,此生应当不会再回都城。小杜姑娘,若是李家不再来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秦崇礼心如凉风吹过,再次不敢细思下去,只看向杜引岁又道,“我观江芜方才似有话要与你说。你却对她有些避忌,想必聪慧如小杜姑娘你,应当也意识到了提及旧事,会伤到江芜……”


    “老师,你看不懂吗?会伤到江芜的,是我说的那些旧事吗?”杜引岁皱眉。


    “我懂,我懂是李家来伤她,你是为了保护她,为了赶走李家才提的。”秦崇礼怕小姑娘误会,赶紧道,“只是,有些涉及到如前皇后作为之事不要太深入说,会让她觉得……”


    “怕我说多了皇后罚她的事,让她发现她娘不怎么爱她?”杜引岁努力跟上秦崇礼的逻辑。


    在看到老人尴尬点头后,杜引岁呵了一声。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爱不爱的,还用她张嘴说么……


    原本,有些话她不想多说的,至少,不是这时候就说。


    但是……


    “老师,你觉得什么人会不想吃,也不想喝?”杜引岁摸了摸板车上的石头,嘴里问着话,心念却是飘转了一下。若不是江芜出手挡住李大勇,也不知他会断左腿,还是右腿。


    什么人?秦崇礼第一反应,就是面前的人,不……应该说是摔下山坡前的她。


    秦崇礼讷讷不言。


    杜引岁也没等他的答案,因为她看到了,远处江芜折返的身影。


    “你觉得江芜如今是因为想吃想喝,才吃喝的吗?我之前不想和她说话,不是怕再提到旧事会伤害她,是我还没想好……我要不要救她,能不能救她。”杜引岁在人回来前飞快了言语,又看向秦崇礼认真问道,“老师,那你呢?你要救她吗?”


    你在说什么,你又在说什么!你这一天天的都在说什么!


    秦崇礼瞪圆了眼,心脏被重击了几拳,只不待他再问,人……回来了。


    “先喝点水。”江芜还记得昨晚杜引岁干啃的面粉,走到木车边递碗。


    “不渴。”杜引岁从江芜的手上拿过孤零零的黑面饼子,掰了一小口,剩下的大半还到了江芜手上,“不饿,你吃吧。”


    “这是你的,我收着你饿了吃。昨晚的竹筒呢,把水倒里面你渴了喝,一会儿碗要还。”江芜转到木车的另一边找竹筒。


    “你昨晚不吃不喝早上也不吃不喝,成仙了?”杜引岁和江芜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秦崇礼。


    “没事,我不饿。”江芜随口回道。


    不远处,秦崇礼垂下眼眸,不想被杜引岁,更不想被江芜看到自己如遭雷劈的样子。


    是啊,这一路,江芜是到无法坚持,才接受他们给的一小口东西。便是现在杜引岁醒了,她还是不到急需不……还有,江芜对那李家人诸多忍让,以及现在小心服侍杜引岁的模样。


    秦崇礼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而下一刻,杜引岁让他听得更懂了一些。


    “江芜,我自尽两次,不是因为被指婚给了你,也不是因为一起被流放。”杜引岁只恨自己心不够硬,在末世滚过了,竟也忍不到腿脚好了再说,说到此处难免瞪了秦崇礼一眼。只希望他也长点良心,让自己多个赌注。


    江芜难得的,没应杜引岁的话,只自顾自地抓起了板车另一边的竹筒,晃了晃:“怎么有点泥?”


    秦崇礼:“……”


    “和你说话呢,听到了吗?”杜引岁拉了一下江芜的衣袖。


    后者却如被火撩到一般,后退了一步。


    “不管是为什么,你好好活着。我会努力让你……”江芜捏紧了竹筒,不敢看杜引岁。


    今日,江芜被冲击了太多。之前杜引岁与李家人说的那些话,是她没想过,也不敢想的。她甚至不知道这张叭叭叭的小嘴,下一刻还能说出什么将她的心捏来拽去的话,又……是不是真话。她还想听,却又觉得不该听,不敢听。


    只听不听的,也从来由不得江芜做主。


    “在狱中时已经告诉过你,我手中的那碗汤是我被击中了膝盖才泼到你身上的。那就是个局,你我都是受害者,我们都没有错。”杜引岁说罢,又顿了顿,“算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告诉你那两次自尽是为什么吧。就……当初我娘死了,我爹送我进宫攒为娘复仇的银子。都城出来那日,我看到我爹娶了害死我娘的女人,他们还有了孩子,甜蜜得很的样子。真想变成鬼撕了他们!”原主听到那锦国大赦时,确实很想。


    随着话音落,杜引岁不知何时盘上手的石头砰地一下敲在了身下的旧门板上。


    原本只当杜引岁又在编故事的秦崇礼听着说到最后时的磨牙声,再看那门板上的凹凹,只能……又信了。


    “这门板旧了,轻点。”江芜将木碗的水倒进竹筒,放在杜引岁的身边,“喝点吗?”


    杜引岁:“……”


    怎么回事?都说了七分实话了,怎么一点都不信的吗?


    自己还想给老头子打个样呢!


    背着手离开的秦崇礼听懂了。


    原来有这么深这么多的愧疚感吗?对李家,对杜引岁,对他,对更多人,甚至……是对帝后吗?


    哈,她又没拿脐带勒住所有人的脖子让他们说她是男娃,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愧疚感!


    孩童不过一张白纸,谁在上头绘下了这糟糕的一片愧疚!


    又是该死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


    要抽走那些不该存在的愧疚,江芜才能活,才能重新活。


    秦崇礼明白了杜引岁的意思。


    只是,该如何让一个乱愧疚了这么多年的人减少愧疚?是只言片语能做的吗?


    还是……秦崇礼想到这些日他苦思的事。还是要与江芜拼出那可能更伤她的“真相”?如果那真的是真相,江芜这些年……岂不是活在一场幻梦中。


    要救吗?能救吗?是救还是推向了更痛苦的地方?秦崇礼懂了那小杜姑娘最后振聋发聩的一问。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说故事的能力远不如杜引岁,江芜不信她,会信他么。


    暂时离开的秦崇礼努力思考,不过在杜引岁眼中,就是无情的老头子没有帮忙的意思,跑了。


    杜引岁不甘地看向一点儿不搭她话茬的江芜:“我没骗你!”


    “嗯,你没骗我。”江芜配合点头,“你要去……嗯,解手吗?还有时间,我可以扶你。”


    杜引岁:“……”气到不想说话。


    江芜没有再问,只是看向脸颊也气鼓起来的杜引岁,在这个经历了太多的早晨,突然有一点点想笑。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说我没有错的人。


    便是骗我哄我的,也真的……很好听。【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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