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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而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找到月亮


    冰鞋是喻唯刚买的那双,新的,鞋绳怎么会断?而且断的位置在鞋头部分,被郁葳用力抽,才抽出一截。


    喻唯低身凑近仔细看,断口整齐,只有一点点拉扯的线头毛边,完全不是自然磨损。


    “被人故意剪断的。”喻唯压低声音,急切又慌张。


    没有完全剪断,断口处如果藏的隐蔽甚至不容易发现,但等到冰上做跳跃时高速落下来,就会冲击断开,脚踝会失去支撑,轻则演出出丑做不出所有高难度跳,重则受伤。


    喻唯只听程淼吃瓜说过这项运动曾经出过什么奇葩又恶毒的事件,没想到居然会在郁葳身上看到。


    “幸好发现及时。”喻唯握住郁葳的手,抬头看着她,“先演出。”


    节目不可能临时取消。


    握在指上的手温软,郁葳在一片黑暗中看向她,“没带备用冰鞋。”


    喻唯解开自己鞋上的带子,第一次手速这么快,边往外抽,边跟郁葳说:“先用我的,你快把那个断的抽出来。”


    她急得声音都提高了。


    郁葳看着她垂在身前的头发,“那你呢?”


    “大家都是期待你的演出,不是看我来的。”喻唯迅速抽出自己的鞋带递给郁葳,“我穿自己的鞋就好,站场外没关系的。”


    灯光打在上场口,但迟迟没有人出现。


    观众席一片骚动。


    “不,我就是看你来的。”郁葳顿了一下,“你是演奏。”


    喻唯不说话,低头抿唇,自己伸手去给郁葳穿鞋带,指尖被郁葳攥在手里。


    郁葳:“我自己来。”


    场外骚动伴随着越来越大的疑惑声,程淼下场又推着道具组准备好的小圆台放在冰场中间,暂时压住了质疑的询问声,一下场就看见俩人站在入场口。


    “快上快上!加油!”她催了一声,朝喻唯伸出手,想给一个好姐妹鼓励的拥抱。


    手刚伸过去,郁葳拧眉揽住喻唯的肩往身边一带,过高的身高差瞬间吸引程淼的注意,她低头看着喻唯赤着的脚,惊叫了一声:“鞋呢?”


    鞋在旁边地上。


    喻唯把两只冰鞋都脱了,但她自己的鞋还在更衣室。


    “准备好了吗?”郁葳揽着她站在冰场边问。


    “还没……”


    喻唯攥紧小提琴,她还没穿鞋呢。


    主持人又暖了遍场,引得场内场外掌声雷动,众人视线齐齐落在入口处。


    郁葳弯腰抽掉她脚上的袜子,冰凉裹上脚趾。


    “来不及了。”郁葳说着,一手从她腿弯下抄起,“别怕。”


    喻唯短促的惊呼被山呼海啸的尖叫吞没,学校请来的专业灯效立刻跟上,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一束白灯,追着两人入场。


    墨绿的裙摆被风吹着飘荡,她一只手拿琴,另一只手紧紧勾着郁葳的脖颈,目光落在郁葳认真的侧脸。


    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胜券在握。


    喻唯紧张紊乱的心跳,奇异般抚平。


    她被郁葳放在冰场中间的小圆台上,低头看着郁葳。


    郁葳抬头看着她,伸手取下她鼻梁上的眼镜,放在圆台上。


    如果害怕,就别看,就像只有你和我。


    光从头顶落下,照着喻唯一头潋滟白丝,瀑布似悬落,垂在一片墨绿流光上。


    浓密的眼睫微垂,遮住一半异色眼眸,侧着脸,视线低垂仿佛落在琴弦。


    简单,干净,毫无修饰。


    落在她身上的光似乎都黯然,喧闹疑惑的声音似乎瞬间被黑暗吞噬。


    周遭瞬时静寂。


    所有人都震惊于她非同寻常的美,短暂地失神。


    直到小提琴优美哀伤的声音响起。


    冰刀在周围划过,流畅快速,嗤嗤作响,扬起的风似乎从身边经过,又远去。


    声音融在琴音里,在高点戛然,又迅速响起清脆落冰声。


    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响起连绵的掌声和惊叹。


    喻唯看不清,她只能听,冰刀、琴音、掌声和尖叫,激烈哀愁的戏剧情感和潮水般的擂动,变作火苗,烧在喻唯胸口。


    轴心紧绷,旋转高速稳定,在渐渐回落的琴声中停下。


    灯光汇聚在一起,落在冰场中心的两个人身上。


    郁葳转身朝着喻唯,微微抬头,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朝她伸去。


    琴音落定,喻唯侧目垂眸。


    光落在她粼粼如雪的发丝上,像披着一层月华。


    郁葳蓦然想起罗密欧说:“朱丽叶,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她看着喻唯。


    只觉得那轮月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她一瞬间明白,为什么罗密欧要那么说,为什么要是月亮。


    朱丽叶又为什么拒绝以月亮起誓。


    月光皎洁纯然,但比之眼前人,也稍显暗淡。


    雷动掌声中,灯光已然全亮。


    郁葳捡起圆台上的眼镜别在自己领口,抬头看着喻唯,心里怦然余韵尚未过去。


    她在一片尖叫声中站好,朝喻唯举起双手。


    喻唯放下肩上的琴,羞怯地抿唇,滚圆脚趾紧缩,微微展开双臂向郁葳倾身。


    在众人瞩目里,郁葳举手掐着她的腰举在身前,往场边滑去。


    喻唯一手拿着琴,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双脚荡在空中,只能依靠郁葳的双臂,吓得屏气凝神,双眼溜圆。


    郁葳在一众快要掀翻体育馆的尖叫呐喊声中短促无声地轻笑。


    喻唯低头看着她,抿唇挪开视线。


    风从她身后带着裙摆裹在两人身上,直滑到场边才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我曹牛皮!”


    “我去我去难道这就是艺术?!体育馆都高大起来了我曹!”


    “载入校史!”


    A班同学围在出场口激动地口不择言,恨不能当场拉着俩人进行一轮表彰大会。


    郁葳还举着喻唯,转了一圈,自己背身下冰,把喻唯举起放在围挡上坐着。


    “别……”


    喻唯按着围挡就要往下滑。


    程淼还穿着她那身白色影楼服,站在旁边乱蹦跶,“握草你俩太会了!封你俩为雅礼高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姐妹嗑得恋爱脑快长出来了!”


    “别瞎说。”喻唯急急开口制止。


    她跟郁葳是姐妹呢,郁葳都让她叫姐姐了,喻唯余光瞥过去偷偷看了眼,怕郁葳生气。


    害羞了。


    郁葳心想。


    顾忌郁葳还在现场,程淼嘿笑了两声,“对了还没问,你鞋呢?”


    全场围观着她俩公主抱着上场,举着抱下来。


    不少人都注意到喻唯没穿鞋。


    “不是故意设计的吗?”班里同学疑惑。


    程淼第一个反驳:“怎么可能。”


    她认识喻唯多少年了,知道她答应校庆演出,都把一辈子的震惊透支完了。


    这节目她站在场外看得是又哭又笑,这会儿鼻音还没消。


    “郁葳冰鞋鞋带被人剪断了,我把鞋带抽了给她用。”喻唯抿唇,等心跳渐渐落下来,继续说,“我的鞋还在更衣室,时间来不及,所以只能这样。”


    “什么?!”


    程淼大叫,声音吸引了一众在场还没走的人,“握草谁他妈的这么歹毒!”


    喻唯坐在围挡上居高临下,实在很不舒服,总觉得好多人都在看她,落在身上的视线比平时浓烈得多。


    她一只手撑着围挡往下滑,刚动,就被郁葳伸手托着腰接下来,揽在身侧。


    这动作怪怪的。


    程淼瞄了一眼,但正在气头上,血压冲太高,顾不上细想。


    “我先……”喻唯指指郁葳挂在胸口的眼镜。


    她不想戴,不想看到其他人的表情,但现在人太多了,她还要去穿鞋子,还要找老师甚至找学校领导。


    郁葳取下眼镜递给她,弯腰去拿靠在围挡旁边的冰鞋。


    “我自己来。”喻唯忙弯腰去捡起塞在鞋里的袜子,好尴尬,但她袜子上印着卡通猫猫,穿上台可能更丢脸。


    “我们先去更衣室。”


    郁葳戴上刀套,偏过头跟程淼说完,就又扭头看着喻唯弯腰穿上袜子,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


    “哎——”


    喻唯叫了声,又赶紧抿唇。


    主持人还在冰场上做最后收尾,伴奏音乐十分激昂。


    她们这边动静已经很大,已经有很多人都盯着这边,还有人从观众席里起身往这边走。


    郁葳刚换好鞋子,程淼就带着文香来了,俩人并排挨着坐在椅子上,被班里的同学围着。


    “什么情况?”


    文香也以为上下场是俩人专门设计过的,还觉得颇有种罗朱的浪漫主义气息,听了程淼的转述头上一阵发凉,赶紧冲过来问。


    一起来的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跟老师。


    喻唯又转述了一遍经过,拧眉抿着唇。


    她平时在班里话很少,腼腆内向,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不跟除了程淼之外的任何同学亲近来往。


    这会儿难得一脸严肃,直直地抬头看着文香。


    “没出什么意外吧?”


    跟着过来的老师问了句。


    喻唯抿唇,眉头微拧。


    郁葳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她的一大部分注意力都像是被绑架了,从上冰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喻唯身上。


    喻唯不喜欢被人关注,连走在路上都不喜欢背后有人,自己被混混勒索受伤也不愿意报警,好像除了忍,她不知道还有其他选项。


    但此时她仰头抬着下巴,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一团。


    郁葳看着,刚要开口,就听见她说:“那是因为发现的及时。”


    声音依然很软,但坚定而有力。


    “别急,老师先问问情况。”文香知道她的性格,不是逼急了,她连头都不愿意抬,更别说跟老师争辩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程淼解释过一遍这件事的严重性,班里学生被这样恶意欺负,她也生气,严肃地问:“确定不是意外是被人蓄意破坏的吗?你的冰鞋这期间都放在哪儿?


    “不是意外!冰鞋是新的。”喻唯压住愤怒和火气,“冰鞋一天都在教室,下午后两节课我跟郁葳出去了没带,回来就拿上包来了更衣室,除了那两节课,期间一直没离开过视线。”


    人群中有人低问:“又不是你的冰鞋,你怎么确定?”


    “我确定。”喻唯抿唇,嘴巴上干涸的伤口皲裂,溢出一丝血气,她没再跟别人说什么,抬头看着文香,“如果明天,不,如果今晚,学校查不出是谁做的,我就报警。”


    她吞咽了一下,在一片静寂中,补充:“我有报警的权利。”


    她挺直了脊背,下巴紧绷。


    说完又意识到,不对,不是她有报警的权利,是郁葳有。


    她又侧目看向郁葳。


    郁葳看着她,微笑着点头:“对,没错。”


    喻唯抿唇,眉头轻皱,这么严重的事郁葳就不难过不愤怒吗?怎么还笑。


    第32章 “但是有更值得开心的事。”


    校庆第一夜完美落幕,从场馆到校园,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赞美,学校发出早就准备好的稿子,论坛里充满了各个节目的讨论和照片,社交媒体上也有人发出几张未精修的图。


    全是惊叹和盛赞。


    但安保总控室里,却是一片凝重。


    从校领导到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还有政教处主任跟安保负责人,前后错落地站在屋子中间,凝眉看着其中一块屏幕。


    画面里是A班教室,喻唯非常熟悉。


    但监控装在教室前门口屋角,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又带着几分陌生。


    视频拉到下午第二节下课,郁葳走到喻唯桌边说了几句话,随即两人一起出去。


    从第三方视角看,两个人也并不亲密,不像身边其他结伴出去的女同学,拉手挽胳膊,有说有笑。


    她们甚至显得有些疏远,错开距离,先后出门。


    视频拉快速度,几个人都盯着最后一排的空位置。


    教室里的人来来回回越来越少,最后只剩零星几个,陆陆续续也都走了。教室里彻底空下来。


    “同学们对参加校庆都很积极嘛。”


    副校长温温和和的声音一出,年级主任立刻跟上:“响应学校号召,劳逸结合。”


    文香敷衍附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右上角的监控时间已经过了晚会开幕,教室里关了灯,一片昏暗,迟迟没有人出现。


    她刚要松口气,就见后门口出现一道影子,使劲低着头靠着门框背身退着进来,拉开椅子钻进桌底。


    “放大!”


    屏幕画面拉大,但因为桌椅和书桌下的书箱阻挡视线,他钻进去之后,更看不清了。


    只能看见郁葳的背包被人抽走,隔了几秒又被塞回来。


    为了躲避监控,做完这些,他从椅子底下爬了出去。


    除了短发和身形,没露出一点特征。


    监控暂停在黑洞洞的教室后门,文香凝眉盯着屏幕,攥紧手。


    那个身形很熟悉……


    “单凭这个,我们很难找到这个同学。”年级主任拧眉。


    喻唯忽然抬头,“走廊的监控呢?”


    她不相信这人能一路从楼梯上爬到教室,总有地方会露出脸。


    “喻唯同学不要激动。”副校长安抚了一声,但却没让人调取其他监控画面,只温声安抚,“调其他监控也不能确定拍到的一定是这个同学,即便确定了是谁,没有拍到他破坏冰鞋的画面,我们也只能说他或许有嫌疑,不能轻易给人定罪。”


    喻唯咬唇,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被郁葳握住。


    郁葳侧目:“您的意思是?”


    “我看事情或许没有你们小孩子想的那么严重。”他笑了笑,拉开旁边的椅子,“不要紧张,我们坐下说。”


    椅子放在喻唯身侧。


    喻唯犹豫了一下,咬着唇往郁葳身边站了站。


    几个主任想开口,被副校长伸手阻止,他也不恼,还是那副温和宽容的模样,“今晚的演出你们规避了危机甚至表现的更加完美,学校领导和区委来的领导们也都大加赞扬,不愧是国家冠军和喻总的掌上千金。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搞得太大,外面人不知道你们节目有多好,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阴谋论,万一好事变坏事,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喻唯蹙眉。


    她听出了副校长的弦外之音,郁葳不是普通学生,可是……


    “喻总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他紧跟着看向喻唯,仿佛是个贴心关怀的长辈,“喻总跟丁总都是大忙人,整天飞来飞去,手下那么多集团公司,压力本来就大,这点小事就交给学校,学校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喻唯怔了一下,她没跟丁晴说,更没联系喻景程。


    她忘了。


    那难道就这样?学校明显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走廊里的监控都不让她们看,事后的交代或许只是内部批评处理。


    这叫交代吗?


    郁葳挡在喻唯身前忽然开口,发冷的声音压着机器噪音。


    “我想您误会了,优秀的节目本身就足够优秀,不会因为几句议论就变质褪色,任何人都会被人议论,我不例外也无所谓。”她轻抬眼尾,扫到了一圈,落在副校长身上,“但被破坏的是我的冰鞋吧,您有话应该跟我说。”


    总控室里寂静了一瞬。


    喻唯愣住,微微仰头,看着她被紧身表演服勾勒出的肩颈,不宽,甚至看起来单薄纤细。


    但她眼底一热,低下头来。


    “发生这种事,学校肯定要调查清楚的。”文香绷着脸,从年级主任旁边站出来,“我们班位置特殊,楼梯往右走只有我们一个教室,而且那个时间晚会已经开始了,会回教室的学生应该不多……”


    “文老师!”政教主任拉着脸瞪她。


    转头又脸色沉下来看着郁葳,“你没参加学校的招生考试,是怎么进我们学校的?一进来就是最好的班级,你有这个实力?年轻人不要太傲,做事要多想着后果。”


    郁葳入学本身就一直充满争议,学校论坛一直有人议论。


    但校方经手处理的人私下知道,喻家花了大价钱,似乎是资助,可能顺便安插进喻唯所在的班里,以便照顾喻景程的千金,据说喻唯社会化有些问题。陪公主读书,还高傲起来了!


    “我是没参加招生考试。”郁葳点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目光冷颓天然带着几分讥诮,“那贵校又是凭什么让我入学的?”


    主任被噎得脸一黑。


    “都冷静一点。”副校长扭头批评主任,“郁葳同学是特殊人才,学校破格录取,回去好好看看文件。”


    转过来又叹了一声,“误会了,知道出事来得匆忙,还以为是喻唯同学的冰鞋坏了。有话咱们好好说,学校以学生为主,肯定是会给你们做主的,这点你们放心。”


    说完,他问:“那你想怎么处理呢?”


    郁葳垂眸。


    她不在乎被人编造阴谋论议论,只是喻唯……这事即便跟她无关,但学生们讨论起来,依然会不可避免地关注她。


    “按校规……”


    “我报警了。”


    两道声音重合。


    喻唯抿唇,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抬头跟看着她的郁葳说:“这次真的。”


    上次联系她的民警她存了联系方式,趁刚刚文香出来说话,吸引住几个人的目光,她迅速发了条短信过去。


    总控室静寂了数十秒,无一人出声。


    隔了会儿,年级主任蹙眉看着她,“这点事怎么还报警呢……”


    “应该的。”副校长点头,笑不达意,“委屈嘛,这次是幸运地发现了,但难保下次,为了杜绝此等事情再次发生,学校也支持严肃处理。”


    态度似乎没变,但话里的意思却跟之前完全相反。


    喻唯错愕地瞪大眼睛。


    派出所离得不远,没多久值夜班的民警就过来了,一见喻唯就说:“刚好今天我轮班。”


    校方也态度大变,非常积极地配合调出监控录像,没多久就确定了那个进门的人,也是A班的,丁阳泽。


    郁葳那双冰鞋也交给民警带走,临走,民警姐姐又回头跟喻唯说:“明天来所里一趟,上次那个混混勒索的事,有新进展。”


    新进展?喻唯懵了一瞬,那个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一行人从楼里出来,就看见早就被学校领导们驱赶离校的A班同学挤挤搡搡地站在外面,此刻望地的望地,看天的看天,程淼抽空朝愣怔的喻唯挤眉弄眼。


    “文老师,你们班除了学习,素质教育也要跟上啊。”副校长临走又点了一下。


    这下一群学生齐刷刷扭头盯着他,直盯到人走没影了才回头。


    喻唯低低讷讷:“香姐……”


    “委屈了?”文香看着她。


    喻唯摇头。


    “那就好。”文香无奈苦笑,“学校就是小社会,你就当提前认识了社会的灰暗面,但这只是整个美好世界里毫不起眼的一角,放在漫长一生里它也只是一个墨点,知道吗?”


    “谢谢香姐。”喻唯咬唇,低下头,“给您添麻烦了。”


    作为A班的班主任,文香年纪轻资历浅,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站出来给她们说话,以后工作上肯定要被刁难。


    “你添什么麻烦了,事也不是你干的。”文香笑了声,颇有些洒脱不羁的气质,跟在教室里完全不同,“行了,不早了,都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香姐。”


    “是香姐。”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恭送”香姐回宫,就又回头问喻唯:“怎么回事?怎么警察都来了?查到是谁干得了吗?”


    都觉得这不是小事,所以被拦在楼外面也没走,七嘴八舌问了一通,香姐那话是什么意思?是查到谁但是被学校压下来了吗?


    喻唯一时插不进去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报警了,过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郁葳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冷,站在喻唯身侧,替她挡着点夜风。


    众人七嘴八舌,把事情推了个大概,最后骂了通幕后搞事的人,都觉得是其他班的人嫉妒!


    时间不早,就直接散了。


    喻唯身上的绿色裙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外面罩着校服外套,总觉得小腿透风,凉飕飕的。


    郁葳低头看着她:“裙子不舒服?”


    “也不是。”喻唯低声。


    舒服是挺舒服的,裙摆被风吹到腿上轻蹭,凉凉滑滑的。


    她想了想,低头看了眼身前随风微飘的裙摆,“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讨厌吗?”郁葳问。


    她们从校门口走到路边,阴沉的夜晚带着风雨欲来的潮湿,夜风从树梢卷下来,掠过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勾扯着裙摆轻荡。


    她低头,目光落在一荡一荡的裙摆处,在昏黄路灯下折射出深浅不同墨绿色的波浪。


    “不讨厌。”


    她声音很低,说完犹豫了一瞬,又问郁葳:“你今天怎么不生气?”


    不讨厌,但第一次穿裙子。


    第一次穿,就是穿她的。


    郁葳心里微妙了一瞬,又想再去给她买一条什么颜色的裙子,这么几秒,她已经把几种颜色款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冷不丁听见喻唯这么问,才回过神,“生气?”


    喻唯抬头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她眼镜没摘,隔着镜片,努力瞪大了眼睛,映着旁边暖黄灯光,和一点模糊得抿着嘴角的郁葳。


    “生气。”郁葳看看她,瞥开眼,“但是有更值得开心的事。”


    喻唯没留意她发红的耳根,隔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今天表演很棒!”


    郁葳扬起的嘴角抿下来。


    怎么莫名兴致又不高了?喻唯偷偷瞄了两眼,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肯定还是难受的吧。


    郁葳垂眸,身侧的手忽然一暖。


    她低头瞥过去,就见喻唯从衣袖里伸出手来,握着她掌侧轻晃,“别难过啦。”


    第33章 去我家


    郁葳不难过,这么多年她经历过高峰低谷,尝过鲜花和冷眼,这些东西她见多了。


    但是被喻唯拉着手轻晃……


    “嗯。”郁葳挪开视线,唇抿了抿。


    唇角抿进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几分隐忍的脆弱。


    喻唯都准备松手了,想想,又握住她的手,“再送你一双冰鞋。”


    声音和着夜风,低低柔柔的。


    掌心里的手指纤细柔软,她回握过去,“不用,这双鞋明天应该就能拿回来。”


    “那你今晚怎么办?”


    “没事,”郁葳说,“我家里还有一双。”


    喻唯顿了一下,“那你……”


    她话还没说完,郁葳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偏过头来看着她问:“去我家?”


    喻唯抿唇。


    其实分开走也行,丁晴出差没回来,没人管郁葳去哪儿,她们可以在这里分开,郁葳去小院,她回那栋旧别墅。


    “还是先送你回去。”郁葳又说。


    之前午休躺一张床上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深更半夜邀请喻唯去自己家留宿,总觉得有点……不太正经……


    喻唯牙齿磨着嘴唇,“去你家吧。”


    已经十点多了,送她回去郁葳再过来取冰鞋,还要好久。


    而且天气阴沉,说不定要下雨,郁葳好像一个人在那张床上睡不着。


    她找足了理由,抬头看着郁葳,“只是这么晚了,奶奶应该已经睡了吧。”


    小院是老式木门,要从里面开。


    天上五星无月,周围的人都睡了,窗里也没有亮光,小巷子里的路灯要隔长长一段路才隐约亮起一盏,昏昏黄黄透不过来。


    敲了门,老太太在院子里喊:“谁呀?”


    “奶奶。”郁葳应了声,“我,跟喻唯。”


    喻唯后知后觉开始紧张。


    她攥紧手里的袋子,无声吞咽了一下,余光偷偷瞄着郁葳,低声问:“太晚了,我来不太合适了吧。”


    问完她就想走,可惜脚还没抬起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就被郁葳抓住,同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过来,越来越近。


    铁链和门栓抽动,木门吱呀声在寂静夜里放大的无限大。


    “快进来快进来。”门一打开,老太太就侧过身问,“学校演出怎么样呀?”


    “很顺利。”


    郁葳说着,松开手,垂眸侧目看向喻唯。


    手上温度被沁凉夜风卷走,喻唯指尖缩起来,蜷在掌心,低头进去。


    “顺利就好。”老太太穿着短袖,搓了搓手臂,“入秋了,一变天还真有点冷,怕是要下大雨了。”


    郁葳在后面锁门,她回头小声问:“你那小床睡得下吗?要不去我屋。”


    “不用。”郁葳看了眼停下脚步的人,跟了上去,“您早点睡。”


    脸皮本来就薄,要去老太太那边挤,怕是得羞得低头就跑。


    两人低头前后脚进门,珠帘叮铃当啷地撞着门又弹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喻唯站在房间正中,恍惚地想,她没带睡衣。


    郁葳放下书包,回头就见喻唯愣愣地站在原地,捏紧琴盒背带。


    “看书吗?”郁葳问。


    “啊。”喻唯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把琴盒和袋子里的衣服都放下,问她,“什么书?”


    郁葳从旁边柜子里抽了本小说递给她,“我刷会儿题,你坐床上看。”


    旧书,但保存的很好,喻唯接过来嗯了声,坐在床边翻书。


    校庆三天,老师们也没有安排日常作业,从下午开始就忙着晚上的演出,喻唯书包里也没有装书和卷子,干坐着也尴尬。


    她坐在床尾,书翻了几页,抬头看着坐在书桌边的人,她身上还穿着表演服,裸粉底色上绣着漂亮的玫瑰花,层层叠叠,红的耀眼夺目。


    不换衣服吗?


    喻唯抿唇,又翻了几页书,隔了好几分钟,问她:“你在做什么?”


    “物理。”


    喻唯哦了声。


    隔了几秒,又问:“看到哪里了?”


    “电势能。”


    “那快跟上进度了。”喻唯说。


    郁葳回过头看她,眉头微蹙,声音放软:“不喜欢那本书?”


    那倒不是。


    喻唯摇头,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说不上来。


    “你做题吧。”喻唯低头继续看书,又说,“有不会的话,可以问我。”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说出来也怪怪的,像是炫耀一样。


    喻唯又抿唇,举起书把自己的脸挡着严严实实。


    又主动,又害羞。


    郁葳嘴角弯起,看了她几秒,又回过头继续看书。


    过了半个多小时,郁葳收拾东西起身,回头一看,人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姿势别扭地蜷缩着,书倒在身侧,一只手还在书里夹着。


    头发从脖颈上散过来落在身前,呼吸清浅均匀,面前的发丝跟着轻微起伏。


    太累了。


    但就这样睡着也好。


    郁葳拿起柜子的冰鞋装进包里,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挑了身柔软舒服的睡衣放在床上。


    开门时动作极慢地捏着一把珠帘,出来又一根根放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很乖。”她声音极低,像是呢喃,目光穿过珠帘缝隙,落在里面熟睡的人身上。


    喻唯一醒来就发现房间里没人,模模糊糊地看了一圈,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吹得珠帘敲着门上的玻璃叮咚作响。


    眼镜没在脸上,她慌了神,凑近了趴在床上,一伸手,就碰到眼镜腿,仓促地眯眼揉了揉戴上。


    郁葳不在。


    床边放着叠好的衣服,上面压了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


    字体龙飞凤舞,笔锋压得极深:这是干净的睡衣,浴室在院子里,挨着厨房那间,水温我调好了,你打开之后先放一会儿


    喻唯掏出手机看了眼,一点刚过。


    她一手落在睡衣上轻轻抚了抚,又切进微信里,给郁葳回信息。


    ……:看到纸条和衣服了


    ……:谢谢


    喻唯抱着衣服,打开门,外面没下雨,但夜里潮湿沁凉,夜风卷着院子里的树哗啦啦直响。


    房间里的灯光溢出来,照亮了一半小院,喻唯举着手机,按着郁葳说的位置,轻手轻脚地找到浴室。


    她得在郁葳回来之前洗澡,然后睡觉。


    不然等郁葳回来,就太尴尬了。


    喻唯刚这么想,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两声,亮着的屏幕直接弹出信息。


    郁葳:我回来了。


    喻唯:“……”


    平时不都是两点多才回来吗?


    她心里一紧,猛地回头看着院门,门从外面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郁葳背着包,一手拿着刚刚发过信息的手机。


    抬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喻唯,两人在一片昏暗中四目相对,喻唯吞咽了一下,抱着睡衣的手都紧了。


    第34章 “姐姐。”


    夜色浓郁,风卷着几片落叶刮蹭着地面,拖出长长的,低低的声音。


    屋里的灯光被门窗隔出有棱有角的框,影子落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怎么,怎么回来这么早?”


    喻唯声音紧绷,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天冷,带着一点轻微的抖。


    “今天去得早。”郁葳转身锁上门,走到院子中间才看见喻唯怀里还抱着她的睡衣,微红的耳根隐在黑暗里,她嘴唇抿起又张开,“你刚醒?”


    收到喻唯的信息,还以为她已经洗过澡已经穿上了。


    喻唯嗯了声,“要不你先……”


    “你先洗吧,我回去换衣服。”郁葳打断她的话,背着包转身走进房间,门帘撞得一阵响。


    喻唯咬咬唇,回身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不大,很小一间,墙角的红塑料小板凳上放着几个瓶子,喻唯低头拿起来看看,东西很全,但都很满。


    像是平时不怎么用一样。


    水龙头的把手朝向是偏的,她照着郁葳纸条里的说法,打开就往后躲,顶上的大莲*蓬头水流压力很大,溅落在小腿上一篇沁凉。


    等了几分钟,果然水温合适。


    喻唯站在水流里仰头,密集的水珠连成一片,冲过额头发丝,像一张水幕遮在脸上,温热连绵捂住口鼻。


    “咳——”


    院子里有人轻咳,脚步声远远的停下。


    喻唯在窒息中长大嘴巴,无声地喘息着看着院里那面墙,瞪大了眼睛。


    流水把头发湿成一片白绸,贴着清瘦的肩滑落。


    “……郁葳?”她轻轻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见郁葳那清冷又别扭的声音,略显焦急地从院子里传来,“怎么了?”


    喻唯松了口气,还没开口,就听着声音似乎靠近了些,平日寡言少语,说话总是硬邦邦的郁葳这会儿却别扭地软了声,“别害怕,我在外面。”


    声音隔着薄薄一堵墙,合着墙外的风声,墙内的流水,压得极低,像夜风的絮语。


    喻唯嗯了声。


    她原本就不害怕,知道郁葳在院子里陪她,忽然觉得别扭,说不清是郁葳担心她害怕陪在外面这件事本身微妙,还是她在里面洗澡,郁葳在外面等着更尴尬。


    说不清,但在旧别墅里,她跟郁葳的浴室之间也不过就隔了一堵墙而已。


    现在外面是院子,有郁葳,有花有树还有树下的小桌子。


    喻唯匆匆冲洗完,换上郁葳给她准备的睡衣,宽松的白T和短裤,棉料柔软亲肤,比她自己在网上买的舒服很多。


    有一点柠檬味,清新好闻。


    “我洗好了。”喻唯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裙子出来,在一片黑暗中模糊地环视一周。


    没人?


    郁葳靠着树,起身看过去。


    她抱着怀里换下来的裙子,有些羞怯地站在浴室门口,湿漉漉的头发上披着身后浴室里散出来的一点暖光,像一个融化中的雪人。


    不合身的衣服罩在身上,显得她更加娇小,绯红的眼底有些惊讶,和失焦的茫然。


    郁葳停下的脚步又迈过去。


    “吹风机在浴室里。”郁葳说,“可以取下来,拿回房间里吹。”


    喻唯倒是看见吹风机了,她视线朦胧模糊地看向从黑暗处走进光下的人影,抿抿唇,转身回去取下挂在墙上的吹风机。


    她往房间里走,郁葳一手拿着睡衣往浴室里来,两人相向错开。


    喻唯走上台阶,回头看了眼站在浴室门口的郁葳。


    她心里提了一下。


    紧巴巴的,喻唯埋头疾步冲回房间,珠帘晃得哗哗啦啦像是下了雨。


    隔壁的门开了一条缝,老太太披着外套,手上拿着电筒往院子里晃了一圈,最后照着站在门口发呆的郁葳,“三更半夜不睡着这是在干什么?”


    “洗澡。”郁葳抬头遮住眼,等灯光挪开,她问,“吵到你了?”


    “人老了觉轻,老想着万一下雨,院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收。”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苍老浑浊的音色半透不透地吞着音,“小唯不是刚洗过?”


    郁葳嗯了声。


    “那你俩不一块洗,都是小姑娘,一起洗还省得等来等去。”


    郁葳站在门口,室内浓厚湿润的水汽争先恐后地从门口往外涌,扑面落郁葳一身,温热潮湿。


    “……不行。”郁葳难得支吾,心里涨涨得。


    “你们这些小孩,讲究。”老太太摆手,转身回去,关上门。


    郁葳也转身进了浴室,反手关上门。


    室内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气,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混了别的味道,比平时更好闻。


    郁葳深嗅了一口,脸色瞬间难看。


    好变态——


    窗户开了条缝隙,窗外的夜风瞬间涌进来,冲淡了馨香湿热。


    郁葳在冷风里仓促冲了一遍。


    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低头进房间。


    喻唯已经吹干了头发,靠坐在床上,捧着睡觉之前看的那本书,发丝垂落下来,柔得像一幅画。


    郁葳不由得放轻动作,但喻唯还是瞬间抬起头,目光落过来,轻轻抿唇。


    “还不睡?”


    郁葳问。


    “睡呢。”喻唯手里还捧着书,视线落在郁葳滴着水的发梢,“吹风机在这儿。”


    她直起身,一手指向书桌。


    原来在桌子下面的插线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郁葳挪到桌面上,喻唯拿着吹风机一进来就看见了,想到第一次开电扇没插电的事,吹风发那几分钟眼睛都没敢往插线板上挪。


    郁葳嗯声,站在桌边,拿起吹风机。


    喻唯在嗡嗡声里放下手里的书,又摸出手机随便滑动了几下,装作在忙的样子。


    余光瞥着郁葳头发像是吹干了,才躺下,手里还是捧着手机。


    “别玩了。”郁葳关了吹风机,“快睡觉。”


    喻唯抬眼看她干燥蓬松的发丝,乌黑又亮,羡慕得垂下眼,哦了声。


    她不是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了,应该已经快习惯了才对。


    喻唯靠墙平躺下来,余光瞥着郁葳。


    郁葳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睡衣,跟她身上这套一模一样,只是领口的小绣花不太一样,她领口是一朵小雏菊,郁葳那件领口是一只小蜜蜂。


    明天搜搜是什么牌子,她也买一套,挺好穿的。


    喻唯看着郁葳被卷进来的风撩动的衣服,宽松的睡衣在她腰间一荡一荡。


    郁葳坐在床边,躺下来。


    喻唯立刻闭上眼睛。


    但她没睡,或许是因为睡过一觉,她还不觉得困,闭上眼身边的动静反而被放的更大了。


    郁葳抬手,哒一声,一片黑暗。


    喻唯眼皮动了动,没睁开,悄声说:“你往里面来点。”


    “在里面了。”


    郁葳也跟着低声。


    好像熄灯之后有什么魔力,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根本就没动啊。


    喻唯抿唇,午休的时候郁葳就是靠着床边睡,但现在是晚上,要睡好久,万一不小心掉床呢?


    “你往我这边靠。”


    不好意思说怕她睡着了掉床,喻唯自己又往墙上挤了挤。


    隔了一会儿,郁葳嗯声往里面轻轻挪,她看着一片漆黑,紧紧抿着唇,耳根发热滚烫。


    胸腔里心跳如雷。


    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郁葳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她跟喻家的关系,喻唯还是喻家的女儿,她们算半个姊妹。


    喻唯是个单纯的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她不可以。


    忍住,至少忍到她离开喻家。


    “姐姐。”


    喻唯声音低低地叫她,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衣服轻扯。


    “……怎么了?”郁葳脑子里一遍遍的告诫瞬间碎了一地,侧过脸去看她。


    离的很近,太近了。


    好像呼吸之间都在交错。


    近的只趁着夜色里的一点点微光,都能看清喻唯紧闭得双眼,和轻咬的嘴唇。


    喻唯手已经松开了。


    郁葳垂眸,往中间挪了点,躺好。


    俩人手臂轻轻触碰,微凉,又迅速挪开。


    “那件裙子,是衣服小。”喻唯顿了一下,说,“是我非要穿,不是你太用力。”


    郁葳愣了一下,又偏头看着她。


    说话时喻唯也没睁开眼睛,只有嘴唇轻轻开合,像自说自话,又是说给她听。


    闭着眼,天太黑,郁葳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关系。”郁葳说,“下次我给你买。”


    喻唯抿唇无声地笑起来,唇边浮出两个漂亮的梨涡,“好了,睡吧。”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声音软软地说:“晚安。”


    郁葳怔了一下,也低声回了一句。


    隔了几秒,郁葳盯着一片漆黑,近乎呢喃地问:“你没睡,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说话?”


    不可能是习惯,喻唯只有一个人,她只有程淼一个朋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郁葳就是觉得,她没跟程淼这样一起睡过。


    肯定也不是因为讨厌她不想看到她。


    所以为什么?


    耳边呼吸声屏了几秒之后忽然紊乱,喻唯没睡。


    隔了好一会儿,郁葳以为她要假装睡着了,不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准备配合喻唯,也闭上眼假装睡觉。


    “我的眼睛,不好看。”喻唯小声说。


    太黑了,如果有一点光,就会看到她白的像纸一样的皮肤,吸血鬼一样的眼睛,会吓到郁葳的。


    郁葳猝然睁开眼看着她。


    “怎么会?”


    她惊讶又不可置信地说:“很好看,很漂亮,像宝石一样。”


    喻唯抿唇。


    隔了几秒,小心犹疑地问:“真的啊?”


    她不信,一定是郁葳哄她的。


    郁葳要给她当姐姐,给她买鞋子,教她滑冰,刚刚还说要给她买裙子。


    她已经在努力当好姐姐了。


    “真的!”郁葳笃定,“你睁眼。”


    喻唯双眼紧闭,“我已经睡了。”


    郁葳:“……”


    她到底还是没睁开,有一个姐姐很不容易的,喻唯想,要保护好,不能把她吓走。


    郁葳又气又心酸,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些怪模糊的梦……


    第35章 郁葳眼角耷下来,仿佛带着点委屈


    郁葳做了一个画面模糊的梦,早上模模糊糊醒来,只记得梦里喻唯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脸张白的透明,只有唇被咬的湿红。


    那画面离得好近,她诱哄喻唯睁眼,就看见那双绯粉眼里蓄满情潮泪海,潮红晕染至眼尾,唇齿间溢出难耐的声音。


    昨夜没下雨。


    郁葳盖着薄被,一身潮热。


    她低头看着额头抵在她身侧睡得正安稳的喻唯,晨光熹微,从屋外沁进来,她没敢多看,视线仓促挪开。


    郁葳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床边换了衣服,拿起手机出门。


    一夜无梦,喻唯睡得正香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条件反射地拿起来要关,才发现这不是闹钟。


    六点多,丁晴打来电话。


    喻唯看着来电,瞬间清醒,撑着床坐起来接通。


    几乎是手指落在接通上的那一秒,丁晴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葳葳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声音震得喻唯用了几年的老旧手机轻微震颤,听筒里发出失真的鸣音。


    喻唯手心被震得发麻,她抿抿唇,低声说:“妈妈……”


    “我不是你妈!”丁晴吼了一声。


    喻唯垂眸,无声地等丁晴发泄怒火,可丁晴喘过气却顿了几秒,冷声道:“我今晚就回去。”


    余音未落,电话已经挂了。


    似乎除了问责,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喻唯看着手机屏幕,被通话打断的闹钟重复地响起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关掉,关机。


    手机彻底黑屏,没有声音,一片静寂。


    门外天色阴沉,冷灰色透过门窗玻璃。


    喻唯拿起枕边的眼镜戴上,低头起床,趁着郁葳还没回来,换上校服,去浴室把昨天那件裙子洗了,挂在屋檐下的钢丝绳上。


    裙尾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溅起水泥地面上的一层细细尘埃,灰扑扑的浮在水珠上。


    郁葳跑步回来,就见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地上的水花。


    听见声音,喻唯抬头。


    “看什么?”郁葳手里提着早饭,踏上台阶。


    喻唯闻到包子香味,抿唇笑着说:“没看什么。”


    郁葳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连成一排的水,递给喻唯几个袋子,“去房间里吃,外面冷。”


    其实也没有很冷,她穿着外套,只有一点入秋后的凉意。


    但喻唯还是接过来,看着郁葳拿着另一份早饭送进厨房。


    两人坐在屋子里的书桌边吃了早饭,准确的说,是喻唯自己在吃,郁葳只吃了两个鸡蛋的蛋白,就拿上校服去浴室冲洗换衣服。


    郁葳蹙眉看着她放在袋子里的两粒鸡蛋黄,犹豫了几分钟,拿起来吃掉。


    噎得连喝了半杯奶才顺下去。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好一起回学校,时间卡的刚刚好,不早不晚,学校里还没到上课高峰期,人不多,但几乎所有经过的人视线都要落在两人身上,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有些已经走很远了,还扭头回来看。


    喻唯被看得莫名,紧紧揪着背包带,小声问郁葳:“她们不会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喻唯愣了一下,“昨天晚上报警的事呀。”


    郁葳哦了声,想说知道就知道怕什么,但话到嘴边,改成:“说不定是看了昨天的节目呢?”


    喻唯又愣了一下。


    “毕竟我们演出效果那么好。”郁葳说,“好奇才是正常的。”


    喻唯本来被人看的紧张别扭,听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懵住了。


    是……是这样?


    她试着忍耐,但还是不喜欢,落在身上的视线是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让她不太舒服。


    喻唯拉高校服衣领,低头埋起下巴,手指从袖口里探出来揪郁葳的衣服。


    “……走快点。”


    郁葳配合着加快脚步,低头看了眼依在身边恨不得直接变透明的人,反手握住她的指尖。


    冰凉渐暖。


    A班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因为天气阴凉没开空调,教室后门就直接敞开着。


    两人进来动静很小,但还是吸引了后排同学的注意,纷纷扭过头看,不知道谁起的头,莫名其妙就开始鼓掌,一开始还稀稀拉拉,没几下就齐刷刷地掌声擂动。


    喻唯别扭地坐下放好书包,缩在桌面上小声问程淼这是在干嘛?


    程淼仰头笑了两声,“第一,庆祝你们昨天演出大顺利!最佳节目奖已经收入囊中!第二,庆祝你们临危不乱,为艺术献身!”


    是说为艺术光脚吗……喻唯尬的抬不起头。


    祝贺起哄和掌声没多久就散了,热闹完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喻唯抬头看前面。


    程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个丁阳泽,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就请假说生病了,晚上的节目还有他呢,真服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喻唯心里一动,问:“你昨天晚上见他了?”


    “见了啊。”程淼白眼翻到天上,“我们被拦在外面的时候他还在呢,好像是警察来了之后他就走了吧,没注意。他最好是真病了!”


    喻唯昨晚都没顾得上看跟着一起的人都有谁,班里的同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跟丁阳泽有关,即便是程淼,也没往那方面想。


    只有文艺委员钟灵跟那组今晚要上台表演的同学急得像锅里的蚂蚁,凑在一起给丁阳泽打电话,各个社交软件全用上,也没联系到人。


    “换人!”钟灵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我来顶!”


    “那如果晚上老丁赶回来了呢?”


    “赶回来让他吃屁!”钟灵气得冒火,生病能病得一点联系也没有?哪怕发个信息呢,就这么不声不响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宝了个贝的游戏账号才下线五分钟!


    装什么死!


    钟灵替换演出定下之后,一组人就紧急申请去排练,老师们都没多问,直接同意。


    连老何都敦着脸没追问,挥手就让人走。


    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下课凑在一起吐槽连老何都有文艺情怀了,一边觉得意外,一边又觉得合理,毕竟是校庆呢,说不定老师们知道丁阳泽病得很严重确实来不了,要不要问问香姐,中午去探望一下。


    喻唯听着浮躁的议论,没吭声。


    她一向不参与这些,所以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中午放学,喻唯要去派出所看昨天说的新进展,她前面出去,郁葳后面跟上。


    瘦高的身形不远不近地走到喻唯前面,脚步又慢下来,相差不过半个肩,看着像是两人结伴。


    喻唯拉高衣领,声音低低闷闷:“我去派出所。”


    郁葳哦了声:“这么巧,我也去。”


    喻唯:“……”


    她侧目瞥过去,余光落在郁葳面无表情的脸上,默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巧吗?不是故意跟上来的吗?


    郁葳忍了好一会儿,从教室忍到出校门,终于憋闷地问她:“你去派出所怎么不叫我?”


    铃声一响就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从她身边经过都没看她一眼,微信也没发,要不是她自己跟上来,喻唯更不会开口。


    她们最近每天都在一起的。


    郁葳猜了一路,也看了她一路,除了拉高领口,就没一点别的动作了。


    郁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瞥眼看着她。


    “你不是出来了嘛。”喻唯被问得没反应过来,虽然她本来确实没打算叫郁葳。


    太显眼了,郁葳原本在学校人气就不低,气质相貌都尤为突出,昨晚演出之后更严重,学校里随便一个经过的学生老师,都会多看一眼。


    她自己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遮的再严实,也挡不住头发。


    早上跟郁葳一起走,效果拔群,像个移动路标。


    喻唯没想到郁葳会直接问,直觉这话不能说给郁葳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知道警察姐姐说的新进展是什么?”


    郁葳幽幽看着她。


    气氛莫名尴尬。


    视线落在身上,喻唯偏头看向另一侧,继续转移话题,“丁阳泽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学校。”


    “谁?”郁葳眯眼。


    喻唯:“……”


    她呆了几秒,扭头看着郁葳,重复了一遍,“丁阳泽呀。”


    郁葳不走了,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脸绷得紧紧的,“你朋友?”


    她不介意喻唯有别的朋友,有朋友是好事,但这种以前没听说过,忽然跳出来惦记着说出来的名字,就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郁葳眼角耷下来,仿佛带着点委屈,声音闷闷:“外校的?怎么没听你提过,要来找你玩吗?”


    喻唯被问得半天没说出话,她还记得上次郁葳去而复返,怼了丁阳泽一句。


    见她半天不说话,抬头看着自己,表情像是呆住了。


    郁葳抿唇,反应太大吓着她了?


    “只是随便问问。”她咳了一声,“是你朋友的话,来找你玩能带上我吗?”


    她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点亲昵的软声。


    “丁阳泽,就是昨天弄坏你冰鞋的那个,咱们班今天请假那个。”


    喻唯哭笑不得,说到最后甚至压着点笑意。


    绷了半天,还是没绷住,她笑出声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郁葳,惊讶地问:“你真没印象啊?”


    郁葳心底松了口气,又被喻唯追问闹红了脸,低头抬脚就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有印象?”


    喻唯跟在后面难以置信,“那你对谁有印象呀?”


    本来只是调侃,但问出来之后,见郁葳不吭声,她又真的有点好奇,郁葳都转来一个月了,总不会对班里的同学全都没印象吧?


    “你。”


    郁葳耳根上一层薄红,咳了声又补充:“还有程淼跟我前桌,各个老师我都有印象。”


    喻唯脚步微顿,跟上来,哦了一声。


    那她确实注意不到丁阳泽,隔半个教室远呢。


    等到了派出所,民警姐姐带她去看了一段录像,监控录像是巷子另一头一家饭馆里装的,几个人一起从外面进来,混混们进去了,这个人却坐在饭馆门口举起手机,昂着头像是在拍摄。


    “他穿的也是你们学校的校服。”鼠标滑动着放大画面,“认识吗?”


    喻唯盯着屏幕蹙眉。


    郁葳低头看着她,被民警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抿唇说:“没印象。”


    说完,她别过头,余光又落在喻唯身上,抿抿唇。


    不会又是班里的谁吧?


    喻唯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见过,但不认识。”


    这人就是郁葳刚转学过来那天,在教室外面阴阳怪气骂人的男生,当时她站在楼梯上,没看清他的脸。


    “他在楼梯上看见我就骂了一句,我朋友追他的时候,他从我身边经过又回头骂我朋友,所以有印象。”喻唯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她当时没戴眼镜,但这个男生刚好在她面前回头,所以恰好看到。


    民警问:“他为什么骂你,你们有其他矛盾吗?”


    喻唯摇头,“我长得让他不舒服吧。”


    她神色平静如常,声音也没有半分异色,没有一点委屈或难受,像随口说出的无关痛痒的话。


    极为平常。


    这种平常落在郁葳耳朵里,狠狠扎了一下。


    她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展开,覆在喻唯指骨上轻轻握住。


    指腹内带着一层薄茧,在喻唯手背上轻蹭了一下。


    “那天,有人在网上发了照片,还带词条。”郁葳恍惚想起来,但她当时只是上网看了一眼,没有留存证据。


    喻唯抽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问程淼有没有截图。


    手心一空,郁葳低头,手指虚虚握住塞进口袋。


    喻唯消息刚发出过去没一会儿,程淼的图就发给她了,连发图那人的账号主页一并截图过来,又问她要这个做什么。


    喻唯把照片给民警看,照片拍摄角度跟监控里的画面基本吻合,喻唯又补充说那个账号不知道为什么注销了。


    确定了这些信息,两人就从派出所出来,顺路买了午饭回小院。


    小巷里静寂无声,风从巷口灌进来,卷着地面的尘土像一个小漩涡一样在原地打转。


    “就算只是活着,什么也没做,也会被某些恶意盯上,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


    郁葳脚步从漩涡中踩过去,风扫过她的裤脚,散了。


    “不用理解他们,也不需要给他们找任何理由,他们不配得到你一丝目光,一秒注视。”


    郁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喻唯,低头看着她抬起的双眼。


    隔着镜片,那双绯粉又纯净的瞳孔里映着郁葳靠的越来越近的眉眼。


    “知道了吗?”


    呼吸仿佛交错,喻唯怔怔看着她,忘了眨眼,轻轻点头。


    第36章 “别咬了。”她说,“我很喜欢。”


    丁晴晚上要回来,喻唯从下午开始就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她不知道丁晴去了哪里,从哪儿回来,具体几点到。


    所以看也是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屏幕,再装回去。


    下午跟昨天一样,只上两节课,后两节自习课自由活动,晚上八点开始晚会。


    今明两天的晚会在礼堂,地方大,参与的人也多,所以喻唯不打算去看。


    第二节下课之后,教室里的学生鱼贯而出,有些去操场围观高一军训,有些提前去礼堂,还有些直接约出去玩,或者直接回家。


    喻唯拒绝了程淼的邀请,又低头拿出手机。


    什么也没有。她往桌洞里推,屏幕亮起来。


    喻唯瞬间抽出来,就看见一条新信息。


    郁葳:我去练舞


    郁葳:你去吗?


    喻唯低头摩挲着屏幕,打字。


    ……:不去了


    她想了想,又发:晚上妈妈可能要回来


    可能要下雨。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燕子贴地飞起盘旋着落在教室外的阳台上,有人经过也不怕。


    喻唯扭头看着教室外走廊里落着的鸟雀,原本只有一只,啾啾叫了一会儿,飞出去又回来就变成了两只,没隔多久就站成一排。


    天色渐暗,手机屏幕隔几分钟就亮一次。


    亮一次就是礼堂那边换新节目了,程淼在现场拍一张给她发一张,这次给她发了段视频,还没加载出来,但是能看到屏幕里十分显眼的舞狮。


    程淼: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程淼:[图片]


    程淼:我这还有昨天你跟小鱼的节目照片


    程淼;[图片]


    程淼:Zip


    程淼:老漂亮了姐妹,看完我皮都展开了,尸体都鲜亮了


    ……:……


    喻唯打开那两张图,一张是她站在抬上刚准备时拍的,另一张是节目演出中间拍的。


    第一张她垂眸在看琴,第二张她视线从琴弦上抬起,落在别处。


    ……:压缩包里有很多图吗?


    礼堂那边可能在布置舞台,新节目没开始,程淼信息回的秒快。


    程淼:不少,学校论坛有人整理的,我随手下载,可能大部分都是小鱼的图


    喻唯理解,甚至松了口气。


    她没有拍过照片,也没有自拍过,所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感觉很奇怪。


    可惜她的旧手机内存不够,存的绘图和视频几乎把手机都占满了,没有压缩软件,打不开看不到。


    喻唯犹豫了一下,转发给郁葳。


    她刚发过去,对面信息瞬间就弹了出来。


    郁葳:?


    ……:昨天晚上节目有同学拍照片,好像还不少


    郁葳看着喻唯名字上消失的输入中,对那个压缩包不感兴趣,也没打开。


    她指尖落在输入框,顿住,低头垂眼。


    郁葳:哪儿来的?


    ……:学校论坛


    隔了一会儿,喻唯给她发了个网址链接过来。


    她对学校论坛也不感兴趣,手指在聊天页面上滑动着,拨上来拨下去。


    郁葳:回去了吗?


    ……:还没


    喻唯信息发出去,自己先愣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回去。


    小时候她一个人住,整天都想着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次见面机会,除了上学她哪儿都不去。


    她从不出去玩,不参加任何上课之外的活动,放学回去就坐在门口的花坛边写作业,从那能看到路口进出的每辆车,身后小坡下隔着栅栏就是人工湖,她从湖岸边柳树抽芽,看到冬天落满积雪。


    她看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明白,没有人会回来。


    她开始申请寄宿住校,每个星期天回去清理一次灰尘。


    这个城市天气干燥,那片小区住户越来越少,后面又一直在施工盖楼。她想,万一呢?万一有人回来了,看到家里干干净净,会心情很好吧。


    还是没人回来。


    但是今天,现在,她知道丁晴今晚回来,可她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喻唯低头盯着手机,抿唇打字。


    ……:你今天还去滑冰吗?


    郁葳:你今天还来滑冰吗?


    两条信息几乎同时弹出来。


    ……:来,但是我没带冰鞋


    她学滑冰本来就是为了校庆,没想到校庆表演时没用上,昨天把鞋带抽给郁葳之后,就把冰鞋带去小院,还在郁葳房间放着。


    郁葳:我去拿


    郁葳:你等着


    郁葳发完信息就从健身房出来,叫了辆车往回赶。


    路口查酒驾,拥堵着,郁葳手指在聊天记录里滑动了几次,打开压缩包,解压。


    打开第一张照片就是抓拍她抱着喻唯上场,喻唯惊得仰头,嘴巴微张,小腿从墨绿裙摆里垂落,一截藕白,脚趾紧绷。


    可爱。


    还有她滑冰过程中抓拍的,她跟站在冰场中央的喻唯仿佛交错,视角差像是喻唯朝左,她朝右,她衣服上的红玫瑰和喻唯一身墨绿相称。


    艺术。


    还有拍她的跳跃图,聚焦没聚到她,倒是后面抬眼的喻唯拍得格外清晰。


    专业。


    郁葳一张一张图看过去,翻到镜头里带喻唯的就单独保存,放大细细欣赏。


    可惜数量不多,郁葳品鉴完,意犹未尽,决定打开论坛找找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


    论坛里飘在上面的帖子都在讨论今天的演出,有总楼,有某个班或者某个人的单楼,还有各种表白贴,她面无表情地翻过去,翻了几页,终于找到一个帖子。


    标题没写她跟喻唯的名字,用的是拼音首字母缩写。


    #双YW美图预警!懂得都懂!发出尖锐的爆鸣了家人们!#


    这个标题,郁葳不是很懂,但是点进去滑了几层楼,大多数都是她跟郁葳的“合照”,有楼主自己拍的,也有她从别处授权找来的,林林总总居然不少都在那个压缩包里。


    喻唯也是从这个帖子里存的图?


    她边看边继续往下翻,楼里有人讨论昨天的演出内容,话题逐渐朝着她跟喻唯两个人身上贴。


    70#:同班,名字也这么像,这不是宿命是什么?


    71#:她俩还经常一起来上学放学呢,遇到过好多次,而且前段时间据说口口受伤了,走路都是有有扶着!


    72#回复71#:那叫扶吗?那叫抱


    口口?有有?


    郁葳眉头拧起,那不叫抱,只是那时候喻唯很抗拒,所以她只能稍微用点力。


    75#: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有,她俩其实长得还有点像,口口虽然是乖乖型,眼睛是圆的,角度偏钝,跟有有完全不一样,但有时候说不清是神态还是哪里,真的有点相似。


    77#: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会潜意识里互相模仿,就会有点像,很正常啦


    78#回复77#:你最好说的是好朋友


    郁葳摸摸自己的脸,喻唯长相其实更像妈妈,温柔坚定。


    她不像。


    90#:什么都嗑让我营养均衡!


    91#:我是说友情向,节目太棒,有人录视频了,链接:自取


    ……


    99#:占住!长长久久!我不管,我嗑CP我的话就是圣旨!


    100#:所以有没有这种粮吃啊?我不是女同,我只是觉得很喜欢这种小动物一样软软的妹妹,再说一遍我不是女同,成熟内敛稳重但又非常可靠的姐姐我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女同,有没有菜谱,想看这种组合炒菜,边哭边炒


    101#:你最好说的是真炒菜


    102#:这是学校论坛,虽然匿名但是注意点哦


    135#回复100#:给你个汇总连接,里面分类连接很多,免费收费漫画小说都有


    郁葳把夸她跟喻唯般配的楼层都截图存下来,后面没什么照片,几乎都是聊天说些暗号一样的词。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郁葳打开链接,里面确实是各种分类,清水/带C/御姐/小可爱/


    她一脸茫然地点进去,没多久,一脸震撼呆滞地退出来。


    一想到喻唯是从这个楼里存的压缩包,热意被心跳顶着,瞬间从心口扑上来。


    车外流光斑斓透过车窗落在郁葳脸上,手机屏幕漆黑,捏在手里垂落在膝上。


    车前窗开着,凉风裹着湿气兜进来,但她还是觉得热,拉开外套拉链,靠着椅背闭上眼。


    眼睛一阖上,昨晚模糊不清的梦,忽然有了清晰的画面。


    郁葳瞬间睁开眼,把旁边的车窗也打开,干涩地吐了口气。


    “晚上怕是要下大雨哦。”司机自言自语。


    郁葳无心搭话,闷湿的风从身上卷过,心跳逐渐回落平稳。


    校庆演出结束,人群像刚开闸的水,从校门里涌出来汇入两侧街道,讨论着某个人的学习、某班的某个节目效果,朋友同学互相告别。


    声音融在一起,纷乱嘈杂地穿过夜幕,模模糊糊地落在喻唯耳里。


    喻唯拉高衣领,站在路边广告牌后,低头看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焦躁地踮着脚尖,扭*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巷子口,又回过头仔细盯着路边停下的每辆车和路过的每个人,生怕错过。


    她抿唇,快速地打开微信,输入:我在学校对面路边的广


    字还没打完,手机黑了。


    喻唯抽了口气,捏着手机,拉开衣领上的拉链,露出整张脸。


    广告牌一圈灯光落在她低垂着的瓷白的脸上,晕着光圈。


    她垫了几次脚,低头看着广告牌下的小水泥台,深呼吸,踩上去。


    “怎么站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喻唯瞬间从水泥台上下来,回头看着郁葳,松了口气,“教学楼里清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丁阳泽潜进教室搞破坏的事,今晚校庆开始后没多久,教学楼里就开始清人落锁。


    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想着干脆到外面等。


    “校门口人太多了,我站着挡人家路。”喻唯解释了一句,朝郁葳伸手。


    郁葳手里提着装冰鞋的袋子,顿了一下,低头递给喻唯,“路上堵车了。”


    喻唯嗯了声接过来。


    她没说自己手机没电关机的事,低头又把衣领拉上来,校服宽大的领口被拽起来,遮上鼻梁,一圈红色领边挨着黑色塑料镜框。


    舒服了,喻唯抬眼看向郁葳。


    雪花似的眼睫翘起来,露出底下水润绯红的眸子。


    郁葳心跳仓皇,视线慌乱撇开。


    手机嗡嗡直响,郁葳抿唇,声音发紧,“叫的车好像到了。”


    到商场时已经过了十点半,商场大门已经关了,侧门还开着,里面盘存结束的各个门店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各处亮着的灯光也渐渐熄灭,只有冰场里还剩一两个正要走的人。


    “今晚来的人少,马上就结束了,一会儿就清冰。”冰场值班的人跟郁葳说完,好奇地偏头看向喻唯,“这……”


    郁葳往旁微侧,恰好挡住,“不用,我自己来。”


    冰场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郁葳是老板安排好的,每晚过来用冰,她自己用完也会清好冰面,不影响冰场正常运营。


    但以前都来的晚,这还是第一次碰面。


    “也行。”


    工作人员说完就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商场里渐渐安静下来,四周陷入黑暗,光源只剩一处。


    两人分开热身,喻唯低头心无旁骛地滑,只有眼前一片冰和耳边凉凉的风。


    一切烦恼都好像被甩在身后。


    郁葳余光跟随,见她滑累了绕着冰场边又走了一圈,径自下冰换鞋,从背包里取出平板坐在墙边。


    平板放在膝头,光莹莹照在脸上。


    郁葳瞬间想起那张画稿,今晚刚看过的图又浮在眼前。


    隔着半个冰场,郁葳捏紧潮热的手心,红了耳根。


    楼外电闪雷鸣,落地窗被落雷激得震响,白光穿过玻璃落,瞬间亮如白昼。


    只一秒,又陷入黑暗。


    喻唯抬头看着窗外,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


    雷声层层,暴雨将至。


    喻唯起身,抱着平板走到窗前往外看。没几分钟,雨幕倾泻而下,顺着玻璃窗连成一片水膜。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以惊人的气势降下。


    “下雨了。”她回头朝冰上喊,回声混着郁葳的应声荡回来。


    郁葳滑过来,站在围挡里,蹙眉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幕,“我叫车。”


    “妈妈给你联系了吗?”喻唯目露担忧,“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没有。”郁葳下单约车,看着屏幕里呼叫车辆的图标,地图上显示的附近车辆逐渐变少。


    没人接单,郁葳取消又提高单价重新下单。


    雨溅落在窗上像银豆崩落,噼里啪啦接连作响。


    郁葳拧眉收起手机,低头看着喻唯,“没车接单。”


    “雨太大了。”喻唯点头,又转过去看着窗外。


    看了一会儿,她转身过来坐在围挡上,两只手瞬间捂住平板,抬头看郁葳,尴尬地问:“你,你不滑了?”


    狐狸塑那张图已经交稿了,现在手里的这个也跟郁葳无关,这个动作纯粹是心虚了太久,条件反射。


    对着郁葳低垂而疑惑的目光,喻唯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此地无银,她忙又松开手,露出起了一半的线稿,故意往郁葳眼下挪了挪。


    “有车接单我叫你,你画吧。”冰刀嗤一声掠过,郁葳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到差点听不清,“我不介意。”


    喻唯:“……”


    不是,你看一眼呀,不是那个。


    喻唯脖颈僵直,扭头看着郁葳,张张嘴,觉得追着解释好像更奇怪。


    不解释,她又好像是个变态……喻唯抿唇回过头来,捂住脸揉了揉。


    过了十二点,还没等来网约车,等来了特大暴雨积水淹没路段的新闻。


    浑浊的污水从商场门缝里灌进来,顺着地砖湿淋淋地蔓开,但还没冲进来太多。


    “车过不来。”郁葳放下手机,满屏都是防汛预警弹窗,“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


    郁葳拧眉,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叫上喻唯来这。


    喻唯倒是一脸平静,嗯了声,收好东西抱着书包,“我们去楼上,那边有椅子,到半夜也不会太冷。”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上楼,转了半圈,找到一间开放鞋店铺位,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换鞋凳。


    没开灯,郁葳用手机灯扫了一圈,看着已经放下背包坐下的喻唯,“害怕吗?”


    大半夜被暴雨堵在这里,空气又闷又潮湿,听不见雨声,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喻唯抬头看了眼犹豫着俯身坐下的郁葳,摇摇头。


    两人坐在一起,体温在潮湿阴冷中相触。


    “这里地势高,水淹不上来的。”喻唯余光偷瞄,在昏暗中见她眉头微蹙,忙又说,“过不了多久,外面水就排出去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解释自己不害怕,反而像是安慰。


    “真的。”喻唯看着她,往她旁边挪挪,两人手臂轻贴。


    体温隔着布料交换。


    郁葳“唔”了声,垂在腿上的手紧了紧,转回去不敢看她。


    都怪今晚看了些脏东西,她承载记忆的脑细胞被污染了。


    见她还是害怕,喻唯抿抿唇,认真地说:“我小学就被这种大暴雨堵过,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她故意撑着喉咙说话,想让自己听起来沉稳可信,但她声音本身就软,硬撑着更像小孩装大人。


    好可爱!


    郁葳压住嘴角,把手机扣在换鞋凳上,失去光源,在黑暗中无声地翘起嘴角。


    想亲。


    郁葳嗯了声。


    声音闷闷的。


    “你不相信啊?”喻唯瘪嘴。


    郁葳赶紧压住嘴角,连连点头,“怎么会,当然信,那你是等救援吗?”


    小学,郁葳在脑子里想象着小豆丁一样的喻唯被司机举到车顶上等救援的画面,应该会一边啜泣一边乖巧又坚强地跟人道谢。


    “不是。”喻唯摇头,抿了抿唇。


    “那是等积水结束?”


    “也……算是吧。”喻唯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只好又抿抿唇说,“本来到半夜积水就退了,但是我被锁在公交车里,所以早上司机上班之后,我才从车里出来。”


    郁葳表情瞬间僵住,呆滞地转过来低头看着她,“公、交、车?”


    喻唯点头,不好意思地缩了缩下巴,“刚开始还没积水,我在车上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在车站里,那个车站地势很低,所以一到下大雨,就会提前下班。”


    她那会儿个子小,戴着帽子缩在最后一排,司机着急走,没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


    郁葳心里一揪,掐着手心,想扇自己两巴掌。


    “你在车里等了一晚上?”


    她声音干涩。


    喻唯嗯了声。


    她醒来的时候,车里已经开始进水了,窗外一片漆黑,没一点光,她不敢喊叫也不敢往窗外看,就埋头缩在椅子中间,水淹上来又退下去,第二天早上车站的人来检查车辆,差点被她吓晕过去。


    这事就很丢脸,不适合告诉郁葳。


    “那是因为车站没人,我被锁在车里了。”她耍小心机故意略去重点,往郁葳身上靠了靠,咳了声:“总之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在楼上,而且我们两个人呢。”


    喻唯挽住郁葳的手臂,轻拍了一下,“你别怕。”


    虽然是七八年前的经验,不知道过没过保质期。


    温软迎靠,郁葳低头看着她,抽出手臂把人搂在怀里。


    温热的,软软的。


    抱的很紧,这个姿势,她的脸就直接埋在……


    喻唯愣了一瞬,眨眨眼,脸腾一下就红了。


    没过几秒,郁葳松手,脱了外套披在喻唯肩上,“不怕了,睡吧。”


    衣服上还带着郁葳的体温和一点点冷香。


    喻唯本能地抬头,但抬起的瞬间,又低下去,垂眸瞥过去,“我穿外套了,不冷。”


    想给你穿。


    郁葳咬牙,把话吞进去,“我里面穿得厚。”


    为了吸汗和应付夜里冰面上体感冷肌肉紧张,她在短袖里套了件长袖。


    她握住喻唯的手,“你摸。”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过来,喻唯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就碰上郁葳温热的手臂。


    一触即离。


    郁葳松手,“睡吧,有消息我叫你。”


    喻唯直觉不对,她不是害怕吗?适应的这么快?


    啊,不会是逞强的吧。


    郁葳关了手机灯,留着电量。


    周围瞬间被黑暗吞没,喻唯侧躺下来,犹豫了几秒,往郁葳身侧挪了挪,稍稍贴着她。


    郁葳低头。


    “你别看我。”喻唯忽然开口,声音小小的。


    她想让靠近郁葳让她不要孤单,不要害怕。


    但她又担心郁葳一不小心看到她的头发和脸,会被吓到。


    所以她悄悄把盖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挪,盖到发顶,手从旁边拨开一条缝隙呼吸。


    郁葳舔着嘴唇,低头看着她的小动作,“为什么?”


    喻唯僵了一瞬。


    她说:“会吓到你。”


    “不会。”郁葳低声,掀开身侧的衣领,露出下面细软如缎的银白长发,和一张忐忑的脸。


    没有光线,一切都模糊不清。


    郁葳动作没停,指尖沿着喻唯的耳廓、脸颊、下颌,停在柔软干燥的唇上。


    “别咬了。”她说,“我很喜欢。”


    第37章 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喻唯睡得迷迷糊糊被叫醒了,她闭着眼坐起来,问:“怎么了?”


    声音卡在嘴唇里,含混不清,她意识到了,努力撑着眼皮想重说一遍,但脑子里一片混沌,转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郁葳看她迷瞪着又歪倒,瞬间伸手扶住,低头看着她,“车来了。”


    “嗯?”喻唯眼皮动了动,从鼻腔里溢出一点声音,摩挲着背上包,一手撑着换鞋凳慢吞吞地站起来,脖颈弯曲,下巴低垂,露出蹭得稍乱的发顶,“嗯。”


    她站在旁边,像是在等郁葳。


    雨下了一夜,这阵勉强停了,凌晨四点,窗外一片漆黑。


    喻唯反应极慢,呆呆地跟在郁葳身后,眼睛眯出一条缝勉强看着郁葳手机灯照着的台阶。


    “雨停了吗?”喻唯含含混混地问了一声。


    “停了。”


    郁葳回头就见她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明显意识不清,但嘴里还在附和着应声“嗯”,脚下发软,走的极慢。


    困狠了。


    郁葳目光往下,落在她垂在身侧的袖管,伸手捏住。


    隔了几分钟,两人已经从商场里走出来,郁葳掀起披在身上的外套,往两人头上盖,一手把郁葳搂在怀里,低声说:“外面冷。”


    是冷。


    冷风裹着毛毛细雨,从喻唯脚踝上往里钻,瞬间就给她冻清醒了。


    眼前一片昏暗,温暖中带着熟悉的味道。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边的人揽着腰带着一路朝外小跑,踩着积水溅起水花,吧嗒作响。


    坐进车里,喻唯还是愣的。


    她低头,余光瞥着郁葳像没发生什么一样把搭在头上的外套扯下来,又重新穿上。


    司机在前面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大半夜的你们俩学生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晚上在这边滑冰。”


    郁葳解释完,又偏过头去看喻唯,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外套衣领又拉了上来,严严实实地拉上额头,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从外面只看得到几根蹭起来的发丝。


    “那真是算你们运气差,就这边老城区淹得严重,也是雨吓得急,赶上这边排水老化,年年都得来这么一遭。”司机说着,瞥了眼后视镜,“俩小姑娘晚上还是不好出来玩的,多危险。”


    郁葳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隔了十几分钟,郁葳伸手去摸喻唯衣领上的拉链,手刚落上去,靠在车窗上的人就往下缩,像衣服外面也长了眼似的。


    “不闷?”


    郁葳低声问。


    那团严严实实的衣服没一点动静,像是睡着了。


    郁葳盯着,无奈又好笑地弯起嘴角。


    “……困。”


    喻唯声音低闷,软软的。


    她睡觉喜欢把脸埋起来,跟她一起午睡的时候,就把脸埋在她肩侧,在教室午睡,就趴下去用校服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在车里也这样。


    睡觉都不喜欢露脸。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了她参加校庆,站在冰场中间场地的正中心为她演奏。


    ——她的朱丽叶。


    郁葳心里滚烫,轻轻靠近,捏着挂在衣领上的拉链,低声道:“这样睡不舒服。”


    她说着,一手伸进喻唯后腰拖了一把,拉开拉链,把人托在自己肩侧。


    拉链退下来,露出鼻尖。


    喻唯双眼紧闭,眼睫蹭着郁葳的肩轻抖。


    从衣领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侧趴在郁葳身上,又被挡住了。


    呼吸不再憋闷,体温缓缓渡过来,暖暖的扑在身前。


    车开的缓慢平稳,轻微的晃动感又不知不觉地把她的睡意晃了上来。


    车停在路口,喻唯揉着眼坐起来,低头打开车门。


    等郁葳过来,就见她又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微阖的双眼,迷蒙蒙地看过来。


    天色是冷沉的深灰,雨雾蒙蒙在她雪白的眼睫上挂着潮湿水痕,压得低垂,遮住了大半眸子,显出几分不常见的颓靡。


    “冷吗?”郁葳朝她伸手。


    喻唯摇头,垂目看着在一片灰雾里模糊的手,犹豫了几秒,手从衣袖里探出来,轻轻握上去。


    凉的。


    堆叠的衣袖落下来,盖住两人交握的指尖。


    这条路她闭着眼都能顺利走回去,而且眼镜就装在背包里,拿出来戴上用不了一分钟。


    但郁葳朝她伸手了。


    这边没有积水,只是到处都湿漉漉,一路走回去,露在外面的头发被打湿,凝着水珠。


    一进门,喻唯立刻松手,从玄关往房间里张望。


    凌晨的屋子里没开灯,冷灰色调覆盖着褪色的旧家具,清冷得没有人气。


    丁晴没回来。


    喻唯低头换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走过卧室门前的甬道,喻唯推开门,回头问:“今天还去跑步吗?”


    “不去了。”


    喻唯嗯了声,“那还能再睡会儿。”


    两人中间只隔着不过半人宽的距离,郁葳应了一声,各自推开门进去。


    几分钟后,浴室里流水声重叠。


    喻唯瞬间反手按在开关上,另一道水声只差几秒,堪堪停下。


    喻唯屏气,咬着唇。


    本来没什么,在冰场没洗澡,回来又淋了雨,冲洗一下再睡觉很正常。


    可现在声音几乎同时消失,瞬间陷入无人般的寂静,可她清楚地知道,郁葳就在她背后隔着一堵墙的地方。


    或许,也在想她此刻正在想的事。


    郁葳也一样尴尬,不然就不会关掉水龙头。


    一想到这里,喻唯奇异般的放松下来,她咬着唇,反手掰开开关,头顶花洒里的水倾泻而出,温热地洒了满身。


    总不能一直躲着,喻唯在水里屏住呼吸,听着胸腔里逐渐稳定的跳动,慢慢就习惯了。


    失去热源,附着在皮肤上的水珠很快降温,但身体的温度不降反升,郁葳听着断掉空了一会儿又继续响起的流水声,微微低着头,脖颈僵直,一动没动。


    直到墙那侧水声停了,拖鞋踩着水吧嗒吧嗒地远去。


    喻唯扑倒在床上,卷着被子打了个滚把自己结结实实卷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爬起来吹干。


    这下睡意是彻底没了。


    她趴回床上,捞起床头充电的手机,给丁晴发信息,问她航班是否顺利,这边刚下过大雨。


    丁晴没回。


    喻唯翻看了一会儿,点进自己朋友圈,看着自己发过的唯一一个内容,照片里郁葳的侧脸很清瘦,吃饭的样子很认真。


    好像现在头发比那时候长了点。


    这张仅针对丁晴和喻景程可见的照片,显然没有被看到过,她删掉照片,退出去。


    手机放回去,喻唯躺下盖好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她最近晚上经常在冰场熬到两点多,回来再画一会儿稿子,一晚上睡不到四个小时,撑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天气阴沉,外面似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最适合睡觉了。


    意识刚滑入梦海,还没沉下去,喻唯就听见了敲门声。


    郁葳怎么了吗?她迷瞪瞪地起来,光脚走到门口,手还没握上门把,就听见外面响起开门声,同时伴随着丁晴焦急紧迫的询问。


    “妈妈回来了,本来应该晚上就到,但是……”


    “您声音小点。”郁葳声音冷沉。


    丁晴没说完的话卡回去,隔了好一会儿,带着哽咽压低了声音,“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妈妈都不知道,我不是好妈妈,你放心,我天亮就去学校。”


    她又喋喋说了一会儿,愧疚自己因为工作没来得及赶回来看校庆,导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


    她的难过那么真切。


    喻唯恍惚地听着,这些话她最好不听,可脚下像生了根,血淋淋地跟脚底贯到心口,扎在原地,身体里的血像被抽走了,手指冰凉发僵。


    外面的对话没持续多久,郁葳由丁晴发泄了一会儿,抵着门说:“我要睡了。”


    丁晴失落地哦了声,泪水涟涟地看着她。


    关门,脚步声转过来,停下。


    喻唯低头看着门把,抬起手。


    “喻唯也睡了。”对面忽然又打开门,郁葳冷凉的声音因为压得低沉,听起来有几分暖色。


    随即她又问:“你知道喻唯小时候被暴雨困在公交车站一整夜吗?”


    “什么?”丁晴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她……”


    郁葳隐忍着怒意,关上房门。


    丁晴站在两扇门中间,拧眉回想,没有一点跟这事有关的印象,她偏过头又看了眼卧室门,捏着手包,轻手轻脚地下楼。


    第二天一早,丁晴画着精致艳丽的妆,踩着她最高最贵的鞋,丝毫不见飞了一天一夜的疲惫,精神抖擞地开车送两人去学校。


    喻唯一直没睡,也装作刚睡醒的惊喜模样,问丁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的晚。”丁晴顿了一下,说,“那边工作出了点意外,没来得及赶回来参加你们校庆,但是节目妈妈已经在网上看过了。真棒,葳葳滑的好,你小提琴也好,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小提琴了。”


    喻唯垂眸,“学习紧,就放下了。”


    “喜欢就接着玩,学习也没那么重要。”丁晴随口说了一句,把车停在学校外,看着喻唯低头推开车门,又蹙眉说,“昨天我太着急了,不应该在电话里那样迁怒你,你不生气吧?”


    喻唯手倏然收回,愣在原地。


    她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知道的。”


    车门被人拉开,郁葳站在外面低头看着她,“不走?”


    喻唯赶忙下车,亦步亦趋地跟在郁葳身后。


    郁葳猛一转身,她差点撞进郁葳怀里,踮着脚尖停下来,像个迷路的小仓鼠,眼睛睁得溜圆。


    “迁怒什么?”郁葳皱眉。


    离得好近。


    喻唯往后退,脚刚抬起来,身前的衣服就被郁葳轻拉了一把,她瞬间跌回来,脸埋在郁葳脖颈下。


    呼吸屏了几秒,骤然倾吐,隔着校服,落在郁葳心口上。


    很烫。


    但只有瞬息,喻唯直起身,扶了下眼镜,慌乱地四处乱瞄。


    郁葳垂手捏着她露在袖口外的手指尖,“因为我?”


    “不是不是。”喻唯矢口否认。


    但速度太快,急于撇清的样子坐实了郁葳的猜测。


    她脸色沉了沉,手一紧,把喻唯的手指攥进掌心,往前靠,抵着喻唯的脚尖,低头看着她。


    喻唯神色慌乱,回头往身后看了眼,急切地低声:“妈妈过来了。”


    “来就来。”


    郁葳抬头冷眼瞥过去,嘴上这么说,还是松开手,让开路,走到她身侧,“你怕她?”


    喻唯摇头,低声说:“我就是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就像现在,越来越好。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完全没了前一秒被“欺负”时,怕被丁晴看到的慌张。


    郁葳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38章 意有所指


    雨连续下了一夜,到早上还没放晴,天色阴沉沉,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雨水气。


    像是随时都要再继续淅沥沥下一阵。


    教室里没开空调,门窗大开,一半人都在短袖外加了件外套,敞着拉链,一眼看过去就是夏秋交接,好像这一场雨就把秋天下来了。


    潮气浸上桌面,带着粘湿感,喻唯坐下就先擦了遍桌子。


    她刚擦完,拿出垫板铺上,就听教室后有人跑进来,兴冲冲地八卦:“有个超级大美女从对面过来了!”


    一听超级大美女,这群人瞬间来了精神,“哪儿呢哪儿呢?”


    教学楼只有一个对面,就是背后的办公楼。


    几个反应快的瞬间涌上北侧窗口,把几面窗都堵得严严实实,看向两栋楼中间的连廊。


    “我去!什么阵仗,怎么校长副校长都陪着,后面那是咱香姐不?”


    “香姐可怜弱小又无助,没听说咱班要来新老师啊。”


    “不一定来咱班吧。”


    喻唯手里动作停下,扭头看了眼郁葳。


    郁葳坐着一动不动,低头看书,毫无反应。


    “肯定来咱班的,香姐瞪咱呢。”


    “来了来了。”一群人又推搡着呼啦一下散开。


    丁晴冷冽带笑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我女儿就在这班,顺便看看她。”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出现在教室后门口,身后跟着学校领导和老师,从容自若地朝教室里看过来。


    视线垂落在坐在教室后门口的郁葳身上,脸上精致凌厉的妆都跟着柔和下来。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视线都跟着看向郁葳。


    惊讶,好奇。


    丁晴面带笑容,红唇微启:“葳……”


    “阿姨好。”郁葳回头,声音淡淡。


    她还是坐着,一只手臂搭着桌沿,垂在身侧的手里还夹着笔,眼睑轻抬,自下而上静静看着丁晴。


    丁晴脸上血色尽失,从容和温柔瓦解,表情瞬间僵住,怔怔盯着她。


    “妈妈。”


    喻唯叫了声,“您怎么来了?”


    教室里气氛已经像凝固住,众人视线瞬间从郁葳那边抽走,落在喻唯身上。


    如有实质。


    喻唯站起身,无声吞咽,“快上课了。”


    她声音很低,乖巧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视线隔着镜片,紧张地看着丁晴。


    丁晴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跟郁葳相似的一双深眸失落无神,嘴角僵硬地扯着,看着喻唯露出勉强的微笑。


    “我还有事要忙。”


    高跟鞋在走廊和楼梯上落音紊乱。


    教室里看热闹的同学不明所以,在喻唯跟郁葳身上扫来扫去。


    校领导走了。


    文香从后面进来,若无其事往讲台上走。


    程淼惊讶地回头看着喻唯,“好家伙,那是你妈妈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妈妈呢,阿姨真有气质!长得真漂亮!”


    就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太突然太意外了。


    喻唯含混地嗯声,侧目悄悄看向郁葳。


    郁葳毫无所觉一般,还在看书。


    一上午,喻唯都心不在焉,她时不时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点进丁晴的消息里,想发个什么安慰,又怕唐突冒昧惹丁晴生气。


    切出来顺手就滑进郁葳的聊天框里,犹豫几分钟,再退出来。


    熬到中午放学,郁葳抬头看着她。


    眼神一对上,喻唯抿唇,低头收拾东西起身。


    两人前后出教室,并肩一起往外走。


    “我网上买了菜,送到最近的自提点了。”喻唯拿出手机,把店名地址给郁葳看,“这里,远吗?”


    郁葳瞥了眼,“不远。”


    从小院正门进的话,恰好顺路,在巷子口一家小超市里。


    说是超市,其实只有几平米,里面靠墙一圈货柜摆的满满当当,中间只有一排货架。门外的水泥墙上挂着硕大一张纸箱皮,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买菜自提点。


    平常从这边经过,喻唯都没注意到。


    两层台阶上去,门后就是一堆分好类的货。


    听喻唯报完手机号,老板手里夹着烟指指店里唯一一辆购物小推车,“东西多,你俩拿回去也费劲,装里头推着走。”


    喻唯忙道谢。


    “谢什么,街坊邻居的,用完给我送来就行,我下午得给住得远的不方便来的人送货。”


    郁葳把小推车放门外,东西提出去往里装。


    老板伸着脖子看她里外跑,啧了声,“把车拿进来东西都装上,你俩给车抬出去不完了。”


    “不用。”郁葳撸在手臂上的袖口下露出结实紧绷的肌肉。


    还剩最后一袋大米,喻唯去提,手还没摸上去,就被郁葳提走了。


    喻唯提起最后一袋蔬菜,硕大一个袋子,里头两颗生菜,翠绿翠绿地透出来。


    装了满当当一车,堆的老高。


    只有最上面那袋生菜是喻唯拿出来的。


    郁葳推着走,滚轮在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咯棱棱的声音。


    喻唯垂手跟在旁边,余光瞥了她好几次,每次郁葳一回头,她就低下头。


    “我脸上有脏东西?”郁葳问。


    “没。”


    喻唯拉拉衣领。


    “看我一上午了,有话就说。”郁葳无奈,每次她看回去,喻唯就躲开。


    她想问,都找不到时机。


    喻唯咬着嘴唇,拧眉看她,“你为什么……”


    话起了头,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她想问郁葳为什么要在教室里叫丁晴“阿姨”。


    但她知道郁葳一直就没有接受过丁晴,所以这个问题就很多余。


    她知道,她也理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喻唯齿尖叼着嘴巴里的软肉反复碾磨,垂下眸子,“算了,没什么。”


    这分明就是很有什么。


    “因为我管你妈妈叫阿姨?”她试探着问。


    这称呼……用的泾渭分明。


    喻唯没吭声,默认了。


    郁葳诧异地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喻唯依旧垂眸,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隐秘又自私的失落,她小心遮掩着,“我知道你不想认她,我理解的。”


    这种事,总归不是那么好接受,很正常。


    虽然是有这个因素,但也不全是。


    郁葳视线往喻唯身上一瞥,意有所指地道:“我不想让其他人以为我跟你是同一个妈妈。”


    她语气随意,自然而然。


    喻唯瞬间停在原地,怔怔看着她。


    郁葳紧张地看着推车里被风吹的敞开的塑料袋,这句话意思会不会太露骨?或者太隐晦?


    喻唯喜欢她,但总不表白,肯定有这个顾虑。


    小推车咕噜噜的声音忽然停下,郁葳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没跟上来的喻唯,咳了声,“你懂吧。”


    懂。


    喻唯点头,头点下去,就低着看脚下湿漉漉的地面。


    被积水淹过,还覆着一层泥水一样的脏污。


    “我以为我们……”


    她忽然收声,被自己自作多情导致的委屈,羞耻地抬不起头。


    掐着手心,说不出话。


    “我们现在还不可以。”郁葳凝视着低头垂目的人,清咳两声,紧张地提醒,“现在也不能让同学以为咱俩是姐妹俩,不然以后很不方便。”


    喻唯低低喃喃:“什么不方便?”


    郁葳瞄她一眼,短促地咬牙,退回来牵喻唯的手。


    缩在袖口里的手指瞬间躲开,指尖划过郁葳掌心。


    很凉。


    “你说呢?我都行,主要是你。”郁葳手空着攥了一下又松开,余光瞥过去发现不太对劲。


    她弯腰俯身,看着喻唯躲起来发红微湿的眼眶,急了,“我怕你承受不住别人的议论,没别的意思,你别哭。”


    什么议论?不是嫌弃她?


    喻唯怔了几秒。


    “没哭。”她别过脸,躲开郁葳的手,咬着唇低头努力睁大双眼把眼泪憋回去,“你不是嫌弃我?”


    “我为什么嫌弃你?”郁葳瞬间愣住,心尖上缩紧。


    喻唯咬唇,抿开蔓延在嘴里的腥舔血气,“我不是正常人,我是怪物。”


    郁葳是太阳,她就是脚下的污泥,如果被人知道她跟郁葳是姊妹,她会成为郁葳被议论的污点。


    就像妈妈一样。


    她眼神低垂,没看郁葳。


    周围一片寂静,湿凉的风在巷子里游走,从她被拥住的身侧掠过。


    “不准这么说。”


    她怀里很暖,拥抱很紧。


    喻唯拼命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低头埋在郁葳肩侧,咬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隔了几秒,她咬着唇:“议论就议论,我都习惯了,没关系。”


    她声音闷闷的,藏着鼻音,像小动物极轻的呜咽。


    郁葳心里软成一团。


    “不行。”郁葳忍耐心底躁动,掌心轻轻拂过喻唯的脊背,“而且现在还太早。”


    “早吗?”


    喻唯困惑又迷茫,这种事也有早晚吗?


    热烈又单纯。


    郁葳深吸了口气,手悬空在她背后狠狠攥紧,指尖展开,轻轻落下,从她背上拂过。


    “不着急。”


    她们都还没成年,是同性,还是这种关系,确定恋爱关系还太早,不稳定。


    喻唯哦了声,知道郁葳不是嫌弃自己,不是在耍她,她心底一松,窘迫和尴尬随之而来。


    她哭湿了郁葳的外套,甚至眼镜紧紧贴在鼻梁上,镜片上也有湿痕。


    “那听你的。”


    喻唯低头往后退,转过头飞快地取下眼镜擦擦,又戴上,余光瞄着郁葳肩上那块洇湿的痕迹。


    脸瞬间红透。


    郁葳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这算是*说开了吧?


    她视线不受控地飘过去,落在喻唯只露出一点的通红耳尖。


    郁葳咳了声,转身去推小车,步调不紧不慢等着喻唯跟上来。


    小推车带着一路雨后潮湿,从门外抬进去。


    老太太正做饭,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一看,站在原地就开始念叨,“谁买的?不管谁买的,我可不收!我这缺什么我自己能买。”


    “我买的。”喻唯声音低软,一路尴尬的想逃跑。


    这会儿从门外跨进来,低头没看郁葳,从她手里把车推出来,“都是吃的,不知道买什么,就什么都买了点。”


    她也没想到装进小推车里看起来会这么多。


    喻唯有点不好意思。


    “你买的更要拿走。”老太太板着脸,但调子降了下来,嗔怪地看着她,“不能让你买。”


    喻唯提着车上装着菜的塑料袋取下来,眼巴巴看着老太太,“不能退,我拿走也没地方放。”


    “拿你家。”


    喻唯:“我家有阿姨采购,我这……不合适。”


    老太太瘦巴巴的脸绷起来。


    “而且我老在您这儿吃饭,您不收,那我以后不来了。”喻唯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就要转身走。


    “这次算了。”老太太嘴角一压,“下不为例!”


    喻唯哎了声,眯眼偷笑。


    郁葳挑眉,默不作声走过来把小推车里的米面提下来送进厨房,厨房灶火上炖着鸡,老砂锅一掀盖子,满屋都是香气。


    “正好做几个菜,庆祝你俩演出顺利。”老太太拿个小碗,给喻唯盛了半碗汤,“去先喝着,别在这儿捣乱。”


    喻唯不捣乱,但她瞥了眼往冰箱里装东西的郁葳,嗯一声,两只手卡着碗边低头就走。


    帘子晃动着,老太太走到郁葳身边沉声:“你怎么不拦着点,她就算是你普通的朋友,也是客人,哪儿能让客人买这些的。”


    郁葳把冰箱里过期的放久了的都拿出来,新买回来的分门别类用保鲜袋装好,“不让买她就真不来了。”


    声音听不出喜恶情绪。


    老太太看了她好几眼,半响,声音压到只有几分气音,“是人家自己愿意来,还是你天天硬拉着人家来的?”


    郁葳弯腰把最后几袋抽真空的玉米放下冰箱最下面的抽屉里。


    幸好前两年刚换的新冰箱,不然这些就装不进去了。


    她满意地关上门,转身说:“我是那种人吗?”


    老太太瞥着她往外走的背影,这可说不准。


    “金牌不就是你从外面勾回来的小野猫,硬是锁家里养……”


    郁葳背影一顿。


    老太太抬手在嘴上一拍,“送完车赶紧回来吃饭。”


    那小商店走过去再回来不到三分钟,用不着嘱咐这么一句。


    郁葳还是嗯了声。


    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喻唯捧着碗坐在屋檐下墙边的小椅子上,低头轻轻摇头吹吹,慢慢抿一点。


    “热就放那凉着。”


    喻唯扭头看她,端着碗底的食指翘起来,换中指垫上,“还好。”


    郁葳嘴角抽了一下,压进去,“送小推车,去吗?”


    “不去了。”


    喻唯声音又低,语速又快,拒绝完立刻又低头喝汤,好一会儿没抬头。


    真不烫?就那么好喝?


    郁葳抿唇,嗯了声,自己推着小车咕噜噜地走到门口,余光瞥回去,见她端碗的中指翘起来又换食指,脸还埋着没抬起来。


    喻唯实在不好意思去。


    如果可以,她甚至午饭都不想跟郁葳坐在一起吃,尤其郁葳今天还老看她。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次数和时间比以前都多。


    喻唯一直埋着头,吃吃喝喝,然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到点,被郁葳叫回房间去午睡。


    没多说多问,让喻唯那股窘迫的别扭散了不少,又知道郁葳没有嫌弃她,还一直为她着想,心里更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躺在床上,挨着郁葳就睡着了。


    喻唯睡觉很老实,也很安静,除了喜欢挨着她,脸侧过来抵着她肩。


    呼吸很浅,温热起伏。


    郁葳瞪眼看着房顶,脑子里全是昨天半夜在冰场看的漫画。


    彻底是睡不不着了。


    下午放学李玉来接,把俩人送回去,下车的时候欲言又止地说:“丁总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喻唯抿唇看了眼郁葳,低声道:“谢谢李叔。”


    郁葳打开门,两人进去。


    房间里暮色昏沉,没有开灯,沙发处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


    “妈妈。”


    喻唯打开灯,看着眼眶发红湿润的丁晴。


    “你上去,葳葳留下。”丁晴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带着哭后的沙哑和鼻音。


    喻唯抿唇,“妈……”


    “没事。”郁葳在她身后轻推。


    喻唯慢吞吞地绕过客厅,走到楼梯口又回头蹙眉,担忧地看着郁葳,见郁葳朝她摇头,只好转身先上楼。


    丁晴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又揪起来。


    “你不是捂不化,是我工作太忙,回来陪你的时间太少,所以你连妈都不肯叫一声,我不是合格的妈妈。”丁晴说着又哽咽起来,她试着理解郁葳,理解这个年龄段的女生会有的坚持和叛逆,但一声阿姨,还是让她崩溃了。


    她拼命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离开学校坐进车里才痛哭出声。


    “我的态度你一直都知道。”郁葳看着她,眉头紧皱,“我有妈。”


    “可你不是她亲生的!”丁晴瞬间失控。


    “那又怎样?”


    郁葳脸色冷下来,看着撑着沙发,满脸湿痕的女人,精致的妆花了,显得脆弱而狼狈,但依然不掩她眉目间的厉色。


    郁葳忽然觉得无趣,她往楼梯口瞥了眼,放低声音,“不是所有母亲都像你一样,以血脉为判断关系的唯一标准。你自己明明有女儿,你不要,非要认定我这个跟你才见过面不久的人,你确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不是对我。”


    进入这个房子以来,郁葳一直冷眼旁观,她跟这家人各有目的互相利用,陌生人,用不着投入什么精力情绪。


    但现在不是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丁晴一手按着心口,大喘了一口气,脸色苍白,濒临崩溃。


    郁葳说:“难道不是?”


    丁晴胸口的衣服被她抓皱了,她瘫坐下去。


    “你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如果没有她,我不会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也不会流落在外吃苦遭罪,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居然为了她,这么扎我的心。”


    郁葳面无表情看着她,半响,皱起眉头,“第一,她也是被抱错的,你怪不到她。第二,我在我家很好,甚至更好。”


    事实如此,她不喜欢重复。


    郁葳目光又往楼梯口瞥了一眼,空荡荡,没有影子。


    “你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改户口,也不换父母,除此之外你们所有要求我都答应,条件是冰场不营业时可以让我去练冰。”郁葳蹙眉,“我的要求和条件不变,你们想反悔的话,随时都行。”


    丁晴一语不发,脸白如纸,瘫坐在沙发上没看她。


    郁葳绕过客厅,往楼上去。


    “喻唯蜂蜜过敏。”她忽然说,“她长高了发育了,那件礼服尺寸不够,她不忍心告诉你。”


    这次她没有讥诮,语气平静。


    脚步声很轻,从楼梯上传来。


    喻唯赤脚站在卧室门后,胸口剧烈起伏,里头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第39章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夜里又下起雨,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窗帘挡不住声音,一阵阵侵染进来。


    好像声音里都带着初秋的凉。


    喻唯侧目,没戴眼镜,一片混沌漆黑。


    手机电子有声书在她耳边,正读到“灯忽然熄灭,面前闪过一道黑影,背后呜呜咽咽哭声渐近……”


    好久没听恐怖小说催眠了,喻唯闭上眼,拉起被子蒙上头顶。


    眼皮酸软无力,但这次效果不好,她还是睡不着。


    直等到后半夜,雨声渐渐停了,小说不知读到哪里,她才在朦胧困意中睡过去。


    第二天还是没晴,没下雨,但雾气蒙蒙,湿淋淋的。


    喻唯站在两间卧室中间,犹豫了几秒,走过去轻轻敲门,室内一片寂静。


    喻唯转身下楼。


    一楼弥漫着热腾腾的香味,喻唯看着坐在餐厅里的丁晴,捏紧了书包背带。


    丁晴抬头看着她,“来吃饭。”


    喻唯嗯了声,抿唇走过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喻唯放下书包,目光落在丁晴苍白浮肿的脸上,又挪开,犹豫着问:“现在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丁晴抬眼看着她,眼神复杂,凝视几秒:“我今天休息,不工作。”


    喻唯愣了一下,这还是丁晴第一次放弃工作要休息。


    但为了修复和郁葳的关系,好像也不意外。


    喻唯抿唇笑了笑:“您工作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了,身体是最重要的。”


    以前她没有说这种话的机会,就算说了,丁晴大概率也会嗯一声敷衍过去。


    但是这次,丁晴把放在桌子中间的小笼包推到喻唯跟前,说:“工作能提前的都提前了,这段时间我想在家里多陪陪你和姐姐。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很坏的母亲,圈子里大多数父母也是这样,家里雇着佣人、管家、老师,满足日常需求,但是这些你自己不要,我也只是回来的更少而已。”


    喻唯愣了几秒,张嘴,还没出声,就见丁晴叹了声,眉眼和脸上的皮肤都仿佛垮了下来。


    “但其实,是我一直对你心怀芥蒂。”


    喻唯嘴唇抿上,垂眸低声:“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丁晴看着她,一夜没合眼,这些年逃避的,纠结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配得上喻景程,她拼命工作,在偏僻地区医院里早产,之后回来休养哺育,因为喻唯的白化病,她从**到人格被喻家羞辱了个遍,直到喻景程拿出一份亲子鉴定,她又被挂上不忠的镣铐。


    所以得知喻唯是抱错时,她松了口气。


    为了摆脱创口,她狠心离开,刻意地忽视喻唯,又为自己开脱,圈子里工作忙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找到郁葳之后,我一心想当一个好妈妈,我想事无巨细的了解她的一切,但我甚至对你都一无所知。我想了一夜,只想到你小时候活泼可爱,到医院一路上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每个人都打招呼,跟人介绍说自己是精灵王国的小公主,会变小兔子。”丁晴声音颤抖,哽咽出声,“后来越来越安静沉默……”


    在丁晴产后抑郁和喻家的对抗中,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温馨时刻。


    丁晴从不跟她说这些。


    喻唯抽出花瓶里的一根洋桔梗,翠绿的花茎握在手里,粉白的花朵在丁晴身侧轻轻晃动。


    “变变变,变女王。”


    喻唯声音干涩,尴尬又拘谨,递出去的洋桔梗在丁晴面前轻轻颤动。


    时光仿佛重叠,稚嫩的声音如今青涩低柔,是她缺失的十年。


    她捏着花的手被丁晴握着拉过去,跌进怀里。


    耳边泣不成声。


    喻唯握着花的手举在丁晴肩上,隔着一片湿润朦胧,看到门口进来又悄然出去的身影。


    吃过早饭,丁晴送两人去学校。


    雨后校园里连成片的树梢苍翠欲滴,风拂过枝叶,吹散了天上的云,像棉花糖拉出细丝。


    天高云淡。


    “妈妈说要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喻唯声音里含着喜悦。


    郁葳瞥过去,嗯声,“我们在家时间也不多。”


    又没谈,不慌。


    是哦,郁葳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冰场。


    喻唯偷偷瞄她,欲言又止。


    至于心虚成这样吗?


    郁葳:“在家也没关系。”


    她声音淡淡的,一点儿也不期待。


    喻唯哦了声,隔了会儿,说:“谢谢。”


    “谢什么?”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


    是偷听,喻唯脸颊泛红,拉高衣领,下巴埋进去。


    郁葳昨晚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不想让喻唯听见那些,但没想到,居然效果不错。


    “怎么谢?”郁葳问。


    声音像刚入秋的清晨,晨曦初露,披着朝阳。


    喻唯愣了一瞬,“都行,你说。”


    语气认真又诚恳。


    郁葳沉吟几秒,煞有其事地说:“那你也给我变个什么吧。”


    “啊?”


    热意从脖颈蔓上来,喻唯臊得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你听见了?”


    郁葳摇头。


    骗子,没听见怎么会提这种要求,喻唯咬唇。


    郁葳:“我看见了。”


    喻唯:“……”


    喻唯抬脚就走,小步子迈得飞快。


    郁葳两步就跟上来,声音不疾不徐,“变个小兔子吧,我准备好了。”


    喻唯在心里尖叫,埋头疾走。


    装听不见。


    但郁葳仗着腿长,不管她走得多快,都能稳稳跟在她身后。


    “好了,不逗你了。”郁葳忍不住笑出声,手指勾住喻唯背包上的锁扣,“叫姐姐。”


    喻唯被拽住,挣了两下,没挣开。


    站在原地回过头,抿唇鼓起勇气小声说:“说不定我才是姐姐。”


    郁葳低头,双眸澄净如洗,映着喻唯衣领里雪白面上的一点绯粉,像融在她深邃眼底。


    “姐姐。”


    发音清浅,从郁葳唇齿间轻吐。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黏音,但怪的是,丝丝缕缕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是从眼睛还是从嘴唇里,粘连过来,绕在喻唯舌尖上,勾勾缠缠。


    喻唯舌尖卷起。


    转身就走。


    “怎么?”郁葳挑眉,看她仓促慌乱的步子,“我叫的不好听?”


    喻唯一时口干舌燥。


    “我没给人当过姐姐。”


    对,第一次有人叫她姐姐,还是郁葳叫的,所以她一时懵住了,觉得怪怪的,很正常。


    喻唯剧烈擂鼓一般的心跳刚要平息,就听郁葳哦了声,“那就是好听。”


    喻唯:“……”


    她左手揪住背包带扯到身前,不接话了。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郁葳跟在她后面,声音很低。


    喻唯心里像一群猫挠一样,说不上来的慌,“你,你别叫了,让人听见。”


    声音细小。


    郁葳强咬着牙忍住笑,见她顾不上想别的,情绪好转,郁葳不准备再逗她了。


    可目光越过去,看喻唯揪着书包带羞得手指泛粉,又忍不住问:“听见怎么了?”


    听见就……喻唯手指握紧又放松,好像听见也没什么,她跟郁葳现在本来就算是姐妹,她们住在一起呢。


    合理,正常,不用羞耻。


    前几秒还羞得指尖泛红的人,忽然松了口气,扭头抬眼看过来,衣领从鼻尖上滑落,露出大半张散着热气粉白的脸。


    目光坚定得像要入党。


    “你说得对!”


    郁葳眨眼。


    郁葳疑惑。


    几秒后,郁葳恍然大悟,喻唯说不介意她们的关系被人议论是真的。


    郁葳美美走到她身侧,侧目看过去,眼神能溢出光。


    喻唯刚拉上衣领,就觉得身边经过的人似乎都在朝这边看,她往旁边挪,余光扫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心的郁葳,浓丽的脸上满是愉悦,熠熠夺目。


    漂亮的很有攻击性,深邃的眼眸转过来,蕴着柔和。


    “怎么?”


    喻唯抿唇。


    “……作业没写完,我去教室补作业,你慢慢走。”


    郁葳刚听清最后一个字,就见喻唯两手捏着背包带,抬脚就跑。


    不怕被议论和不想被人盯着看,不矛盾。


    都是郁葳太惹眼,喻唯跑的理直气壮。


    教室里前排一群人挤挤搡搡,指着站在椅子上往墙上贴粘钩的班长,“往上,再往上。”


    “下面一点。”


    “多了多了,再往上。”


    班长手里拿着一个小锦旗,上面烫金字体,印着校庆最佳班级,最佳节目《罗密欧与朱丽叶》,表演者:郁葳,喻唯。


    有人回头看见喻唯,马上就喊:“正主来了,学神来看,挂哪儿合适?”


    喻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都行。”


    “什么叫都行啊,这可不能都行,得挂两年呢。”班长站在椅子上,晃着被人指挥得发酸的手,“郁葳呢?”


    问得很自然,旁边的人也跟着看过来,好像都默认喻唯知道答案似的。


    喻唯抿唇,“后面。”


    众人哦了声。


    喻唯拉开椅子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走进来。


    很细微的脚步声,在嘈杂的教室里,那点声音微不可闻,但喻唯甚至还没分辨,就回头朝门口的座位看过去。


    郁葳站在那,手刚搭在椅背上。


    朝喻唯挑眉。


    喻唯手里拿着笔朝前面指了指,“他们……”


    “来了来了。”班长挥着手里的锦旗,“大功臣,你来指定一个地方挂咱这荣誉勋章。”


    郁葳:“随便。”


    “一个都行一个随便啊,你俩真行。”


    班长无语,左右上下又比划了一阵,刚要贴,就听见郁葳问:“能挂后面吗?”


    她视线落在锦旗最下面并排的两个名字上,贴前面,喻唯都看不见。


    还是后面好,离得近,看得清。


    “不行。”


    喻唯立刻坐直,率先拒绝,“挂后面太奇怪了,还是前面好。”


    开玩笑,这锦旗挂到后面,她都能想象得到,每个进教室的人都要往后面看,顺带再看她一眼。


    窒息。


    喻唯捏捏衣领。


    都行和随便产生分歧,最终由钟灵这个文艺委员一锤定音,挂到一进教室门就能看见的黑板旁边。


    这事才算结束。


    程淼在前面指挥完回来,就跟喻唯嘀咕:“丁阳泽退学了。”


    喻唯怔了一瞬,抬头往教室前面的空位上看,“退学?”


    “嗯呢。”程淼坐下,反手垫着椅子靠背支着下巴,“你说怪不怪,前几天还准备校庆呢,这忽然就退学了。今天早上他人都没来,家长来把东西都清走了,据说是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要出国。”


    顿几秒,喻唯哦了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学校说的交代,也或者是丁晴来那一趟起了什么作用。


    空出一个位置,刚好是靠墙那排,文香直接叫人把桌子搬走,后面的都往前补位置。


    原本坐在后门口的郁葳也跟着往前,跟喻唯就隔了中间一条过道。


    喻唯侧目看她,在郁葳转过来的一瞬,又低下头。


    身后没人了,她应该感觉轻松一点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喻唯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源头,从身后,变成身侧。


    校庆结束,校园里布置的那些设施也跟着拆除,只是一夜,像过去了一个关键节点。


    秋天真的来了。


    喻唯以为丁晴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顶多像郁葳刚来时一样,白天上班,晚上下班之后回去。但没想到丁晴真的放下工作在家休息,甚至喻唯晚上从客厅经过,还看到沙发上扣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不成熟的父母》。


    这件事和这本书都太过震撼,甚至不像真的。


    喻唯消化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没忍住,给郁葳发信息。


    郁葳没看见,她在跟刚飞过来的编舞师吃饭,手机静音。


    编舞师是外国人,之前给她编过几个节目,是个很随性但又敏感的中年女性,一见面就抱着郁葳哭了几分钟,问她现在怎么样。


    郁葳有一年多没有出现在赛场和演出上,这个项目的残酷是不给人反应时间的,前一个月人还在领奖台上,后一个月就可能因突然到来的发育期,重心因身高体态变化,狠狠摔在冰面上,连自由滑都进不去。


    而发育不可阻挡,不能违逆。


    无数登上过领奖台,闪耀过冰场的女运动员,都因此而跌落过,她们称之为沉湖。


    现在,郁葳就在湖里。


    郁葳说:“还好,现在有固定的训练场地。”


    “那教练呢?”


    郁葳默了一瞬,“自己摸索。”


    “喔,这可太糟糕了。”


    编舞师又涌出眼泪来。


    很糟糕,不只是没有教练,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对国际上花滑的信息获取途径只有网络,不知道其他运动员是什么状态,没有对比没有参照,她被困在只有自己的墙里。


    除了严苛的自我内视和控制,毫无办法。


    “来之前我跟杰西讨论过你,你在她俱乐部短训过,她大概听说了你的状况,想问你愿不愿意去她那边训练,当然这个你们可以自己沟通。”她说着把号码和邮箱写给郁葳。


    杰西的俱乐部国际前列,但外训需要层层审批,以她目前的处境,郁葳没报太大希望。


    但她也没说,吃过饭就跟编舞师一起去队里。


    现在以俱乐部为主,队里还没有开始正式训练,人非常少。


    郁葳是体校时期的,跟现在的俱乐部体系没融合,但断层这么多年的运动生涯,还是积攒了一些关系。


    队里主任听说她的来意,寒暄了几句,就愁眉苦脸地告诉她:“现在新文件还没发下来,但是前几天开会讨论过,外训现在需要个人承担一部分训练费用。”


    犹豫了几秒,就说:“你可以回队里来训练,外训成本太高,你目前的情况……”


    郁葳一年多没比赛过,将近两个赛季没露面,最后一次出现时临近二次发育关,状态很差。


    车祸给她母亲的保险和队里的慰问补助,在长期外训面前抗不到一年,况且万一外训收效甚微,这钱就彻底打水漂了。


    主任压低声音,含着叹息劝她:“你还没成年,以后的路还很长。”


    “您先帮我打申请。”郁葳说,“谢谢。”


    郁葳回来时已是深夜,丁晴和喻景程坐在一楼客厅,见她进来,喻景程叫住她,“郁葳,我对你很失望,跟妈妈道歉。”


    话音刚落,丁晴瞬间站起来,压低声音:“老喻!谁让你说这个了!”


    郁葳无心参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喻景程眉头紧锁,被丁晴瞪视着又勉强开口:“集团旗下的品牌可以给项目赞助。”


    说完,他又找回气定神闲的语气,瞥向郁葳,“两个月后的生日宴会上,我要公布你的身份,你准备一下。”


    郁葳神色淡淡,抬脚上楼。


    “这是什么态度?肆意任性!”喻景程把手里的文件往茶几上一摔,“我还要求着她吗?”


    “她没拒绝,这不是好事吗?”丁晴疑惑,“相处久点,以后就好了。”


    喻景程不置可否,只板着脸没再说话。


    外训现在确实不方便,郁葳跟对方用邮件沟通了几次,又和队里商量着,外训换成了网课形式。


    这样一来,需要的钱就少很多。


    郁葳盘算着手里的存款,三方走流程签协议,一套动作下来也需要很久,但考虑到新赛季即将到来,网课提前开始。


    郁葳换了新的手机和电脑,晚上去冰场带着,丁晴白天在家休息,晚上跟她一起去训练。


    但丁晴不会滑冰,在场边拍效果不太理想。


    所以过了几天,喻唯也跟着一起去,冰上跟拍。


    一套动作做完,郁葳滑过来跟教练团队沟通。


    喻唯第1次听她说外语,流畅自然,神色专注,声音也没那么冷。


    丁晴没在旁边,隔了几米距离往这边看。


    三个教练都站在镜头前,问郁葳是谁在帮她拍摄。


    喻唯听懂了,视线瞥开,脚步也往丁晴那边挪。


    “我妹妹。”


    郁葳说完,余光朝喻唯瞥过去,镜头也朝喻唯转。


    喻唯连连摆手。


    “你居然有妹妹?!亲的吗?”


    画面里只露出喻唯一只手臂,就被郁葳转了回来,“不是。”


    这还是郁葳第一次跟别人介绍自己,喻唯目光偷偷瞄过去,笔记本屏幕光线映在郁葳脸上,照着她轻抿的唇,面无表情但微微发红的耳根。


    “哦那你们感情可真好。”


    电脑里声音外放。


    喻唯抿唇,嘴角弯了弯,看着郁葳。


    郁葳只嗯了声,话题就绕回动作分析上。


    训练完,丁晴出去开车,郁葳收拾好背包,两人一起往外走。


    九月夜里凉飕飕,脚步声在空荡的商场里被无限放大。


    喻唯拉低声音,轻轻地问:“你这样上课方便吗?我是说靠视频这种方式。”


    不太方便,但比自己练好多了。


    郁葳说:“可以,慢慢磨合。”


    “不能直接去国外吗?”


    最近的训练喻唯都没来,她想让丁晴跟郁葳多单独相处。


    郁葳嗯了声,“这样也可以。”


    喻唯在旁边看了一晚上,觉得不太可以。


    但她没说什么,回去之后给程淼发信息,问她出国找俱乐部有什么阻力。


    程淼:阻力大了。


    程淼:你是想问郁葳能不能去国外训练吧?


    程淼:不能


    程淼:最新的小道消息,出国外训要三方协议,一年少说得一二百万


    程淼:而且这也需要国内协会审批通过


    程淼:要是能给她出去,怎么可能耽误她这几年?


    钱不是问题,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喻唯实在不懂。


    九月过去一半,月考到来。


    月考比周考正式的多,要按上次考试成绩分考场,这是郁葳第一次参加月考,没有过往成绩,所以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


    喻唯照着考场信息,把郁葳送过来。


    喻唯呼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来,带错路就尴尬了。


    确认没走错地方,喻唯手抄在外套口袋里,按着小腹,“只是月考而已,别紧张。”


    郁葳看着她不太正常的唇色,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是吗?”喻唯舔舔唇,没否认,“笔记带了吗?”


    郁葳点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开考前还能看一会儿。”喻唯裹在宽大校服里的手用力,朝郁葳笑着加油,“我先走啦,考完发信息。”


    郁葳刚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见喻唯朝她摇手,转身离开。


    走的永远都那么果断。


    郁葳抿唇,直到人影都没了,她才垂眸从兜里掏出一本小笔记册子开始看。


    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去离太远的考场!


    能坐最后一个考场的都是神人,都是踩点进来,开考没多久,教室里就趴倒一片,只剩一个人还在奋笔疾书,周围的人都昂头朝她看。


    “握草,真是那谁啊。”


    “不是吧,那个谁不是特招生吗?据说文化成绩特差,才来这儿考试的,她在写啥呢?”


    “选择题吧。”


    “选择题用写?”


    监考老师在讲桌上敲敲,“安静。”


    没安静多久,又响起各种窃窃私语声。


    但等一节课时间过去,那些声音就全都没了,甚至还有人睡着了磨牙。


    郁葳写完又检查了两遍,拿起试卷放在讲桌上就要走。


    “等下。”监考老师叫住她,“再检查检查。”


    郁葳:“没必要。”


    说话声惊醒了教室里几个昏昏欲睡的人,惊愕地看着郁葳走出去,也跟着弹射起来,把刚要往拿着卷子往前走,就听监考老师说:“干什么干什么?都坐下。人家是写完了,你们呢?”


    “握草!”


    “真假?”


    郁葳从考场出去,绕了一圈找到第一考场,考场里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郁葳站在外面给喻唯发信息。


    郁葳:我来接你了


    郁葳:楼梯口


    信息发出去,好久没人回。


    郁葳把手机装起来,往考场门口走,提前出来的人都走了,走廊里没有喻唯的身影。


    她站在外面,侧目往里看,就见喻唯趴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上。


    额头压着手臂,像是睡着了又睡得不安稳。


    宽大的校服被垂在桌下的手捏成一团,按压在腹部。


    公开课的磨砂玻璃门被郁葳轻敲出声。


    监考老师从后面走过来,“出去的同学不能再进来,也不要在教室外逗留。”


    郁葳拧眉看着缩成一团的人,“我……”


    她刚开口。


    喻唯抬头朝门外望过来,歪斜的镜框被她扶平,镜片后的粉眸茫然失焦,隔了几秒才落在郁葳身上。


    那视线落在身上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


    果然是郁葳。


    第40章 声音卡在郁葳干涩发紧的喉咙口


    喻唯交了卷子,从前面桌子上拿起自己的背包,埋头走过来,绕到监考老师前面,拉住站在门口的郁葳出来。


    “你怎么提前出来了?”


    “写完了。”


    郁葳低头看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很凉,她手指蜷缩一下,刚要反手握住,喻唯挪开了。


    喻唯一手插在口袋里按着小腹,姿势别扭地回头看着身后,扯了扯外套。


    郁葳站在旁边看着她着一连串的动作和发白的嘴唇,“你,不舒服?”


    “没。”喻唯没摸到什么,松了口气,扶了下眼镜,“我想去卫生间。”


    她说完,抬头看了眼郁葳,“你去吗?”


    班里关系好的女同学都会下课互相叫着一起上厕所,程淼偶尔也会叫她,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跟人一起。


    但以她现在跟郁葳的关系,问一下,礼貌。


    郁葳干巴巴咳了声,清清喉咙,视线快速地在喻唯脸上划过,嗯了一声。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旁边的教室里都是还在考试的考场,寂静中,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重叠。


    郁葳在卫生间外停下,“我在这儿等你。”


    喻唯哦了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匆匆推门进去。


    郁葳往外走,直走到对面墙边,又往旁边挪,垂眸看着别处,耳根泛红。


    没几分钟,喻唯从里面出来,两人并肩往回走。


    “回教室还是去图书馆?”喻唯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边走边说,“离下一场还有一个小时,去图书馆吧。”


    第一考场都是A班学生,大部分都提前交卷回去了,按往常的习惯,他们都会回教室准备下一场考试或者休息、打闹、玩儿,会吵到郁葳。


    这个点,图书馆里应该没什么人。


    郁葳扭头看着她,“去另一个地方。”


    郁葳说的另一个地方是榆林,从楼外的小拱桥上过去,穿过一片草坪,就是连绵的榆林边。


    一片深浅不一的绿,在阳光下泛着光。


    树梢枝桠交错,光影参差落在树下长椅上。


    姜黄长椅沐在光里,晒得很热。


    喻唯放下书包坐下,浓郁的树荫恰好遮过脸,裹着校服的身体露在阳光下,暖意蒸腾。


    她舒服的几乎要喟叹出声。


    “坐呀。”


    喻唯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郁葳,大半张脸从衣领里探出来,隐隐有了点血色。


    郁葳放心了点,“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喻唯愣了一下*,嗯声,“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的,快去。”


    她低头从包里拿书,身边放下另一个书包。


    喻唯一抬头,就看见阳光下郁葳飞奔的背影,她的跑得好快,像飞一样,光在发丝上跳舞。


    喻唯拿书的动作放慢,直到人影消失不见,她才垂眸,视线落在身侧的书包上。


    从学校周年庆之后,她没有再带过冰鞋,背包也从原来那个黑色的换成学校统一发的,用得少,连侧面折痕都还在。


    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提前出考场,还跑的那么急。


    喻唯把书拿出来,随意地放在身侧,没看,没必要。


    她把书包抱在怀里,身体前倾,微微拱着腰,枝叶边界和线条与光影交织,在耳后轻晃。


    阳光驱散了体内的湿冷,连着小腹不适的坠痛也削减了。


    春困秋乏,周遭一片寂静,喻唯晒得迷迷糊糊。


    郁葳刚从拱桥上过来,隔很远就看见她蜷缩在长椅上,吓得魂丢一半,手里一松,飞奔过来。


    她侧躺着蜷缩在不宽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两个书包,压着宽大的校服。


    校服没能完全遮住脸,只埋进去一点下巴尖。


    呼吸平稳,眉眼处落着树影斑驳的光。


    只是睡着了。


    郁葳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面前忽然飘过一枚叶子,不等她反应,就落在喻唯眼尾。


    叶子不大,墨绿椭圆,细长叶尖遮住眼尾,投下细细一条阴影。


    郁葳皱眉,身体前倾了些。


    白羽似的眼睫轻颤,被锯齿边缘的阴影笼盖,又归于寂静。


    郁葳半起的姿势顿住,居高临下地垂眸,一路飞奔的细汗沁染眉心,滚烫剧烈的喘息压进胸腔,屏息,用视线描摹。


    “你回来了。”


    喻唯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糯。


    郁葳动作一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靠得太近,她嗯了声,但没动。


    喻唯眼睫晃了晃,没睁眼,侧过脸,手扶着长椅要起身,那叶子跟着她的动作,原本只遮了眼尾,这下整个覆在眼睛上。


    “你脸上落了个树叶。”郁葳吞咽了一下,声音淡淡。


    她伸手去捏住细细一点的叶柄。


    叶片刚掀开一点,光线瞬间涌来,隔着薄薄的眼皮刺的喻唯眼睛紧闭。


    “别。”


    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的拖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尾调。


    喻唯抬手要去遮光,手刚举起来,眼前蒙上一层暗影,透着微弱的光线。


    她眯起眼,刚要睁开,压在左眼上的树叶忽然被拂过,锯齿边蹭着眉骨,温热隔着叶片轻触眼睑。


    喻唯瞬间僵住,没动,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那点微弱的碰触,指腹的动作变得模糊,难以猜测。


    喻唯脸向上微仰,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子。


    “好了。”


    郁葳手指里的树叶被风吹的摇摆,郁葳瞥开眼,捞起喻唯刚刚失手掉下去的包,把叶子塞进书里。


    遮在喻唯眼前的手撤开,光扑过来,虽然已经适应了一会儿,但喻唯还是瞬间低头眯了下眼,深耷着眼皮,撑着椅子坐起来。


    “几点了?”喻唯问。


    她坐起来,脸挡在树荫里,慢慢睁开眼睛。


    郁葳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擦干净递给她。


    两人指尖交错。


    郁葳声音平静,“应该还有十几分钟。”


    喻唯哦了声,戴上眼镜,才发现郁葳发际一层细汗,染湿了头发和脖颈。


    她抿抿唇,没多问。


    起身背上包,沉郁葳站起来转过身的功夫,迅速反手在身后细细摸了一遍,干燥的。


    喻唯松了口气。


    视线从身后挪回来,余光扫过长椅边,空荡荡的,一丝杂物也没。


    郁葳听见她发出疑惑的鼻音,扭头问:“怎么了?”


    “叶子呢?”


    喻唯又看了一遍,椅子旁边真没有。


    郁葳提着书包的手蓦然收紧,“随手扔了。”


    喻唯哦了声。


    郁葳余光瞥着她,见她并不在意,才隐隐松了口气。


    “那你,你刚才去哪儿了?”喻唯问了声,又补充,“一头汗。”


    郁葳这才想起什么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草坪上闪闪发光的保温桶,周围路过的学生也朝那边侧目。


    “我爱出汗。”郁葳声音发紧。


    这倒是,喻唯知道她运动完总出很多汗,每天跑完步回来衣服都要湿一半。


    但她问的不是这个。


    喻唯视线跟着郁葳,见她面无表情一路往前走,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抿抿唇。


    两人穿过大片草坪,还没走到地方,喻唯就瞪大眼睛,眼球在光里震颤,又眯起来,惊讶地问:“你看那是不是一个……”


    “保温桶。”


    郁葳声音淡淡,几步跨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捡起草地上的桶,拂过桶身上的碎草。


    喻唯看着这熟悉的,之前给她装过冰镇酸梅汤的桶,惊讶地张嘴。


    “你的?”


    郁葳额角抽动,闷嗯了一声。


    “那怎么在这儿?”


    喻唯觉得离奇,就睡了一觉,睁开眼郁葳就在她面前了。


    郁葳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提着保温桶,泰然自若:“不小心掉了。”


    喻唯低头看看保温桶,抬头看看郁葳若无其事的表情。


    好大的桶呢。


    是有点不小心了。


    喻唯没再问,很贴心,但眼神偷偷瞄过来又瞥过去的小动作全在郁葳眼皮底下。


    郁葳心里的小人儿两眼一黑瘫倒在地,如果让喻唯知道她是担心的一时慌神,这脸后半生都没地儿隔。


    俩人一路走回考场,郁葳把她送到考场外面,才把手里的桶递过去。


    喻唯愣住,惊讶地问:“给我?”


    郁葳嗯了声,“红糖姜茶,里面装了吸管,温度正好。”


    在家煮完又拿风扇吹过才装进保温桶里,她不能喝,给奶奶尝,奶奶说刚好。


    奶奶是喝惯热水的。


    郁葳顿了一秒,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也可能稍微有点热,你喝的时候先尝尝。”


    喻唯没动。


    郁葳提着桶的手晃了晃,身边陆陆续续有学生进考场,都是A班自己人,隔老远就喊。


    “呀,送家属进考场啊。”钟灵探头往俩人中间一看,“呦,酸梅汤!谁酸了,我酸了,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不是。”喻唯低声说着,伸手接过来。


    不锈钢提手上还存留着郁葳手里的温度,裹在她手心里,细密无声地蔓延。


    喻唯手指紧了紧,“是姜茶。”


    这季节,喝奶茶都要多加冰,喝姜茶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钟灵反手拍拍背包,悄悄地说:“要是疼得厉害,我这还有止疼片,提前吃效果更好。”


    原本还有些坠痛的位置,现在又好像没那么疼了。


    喻唯抿唇拒绝,钟灵一甩头发,“放心,考完试我拖住那帮爱对答案的暴民,不让他们闹你。”


    喻唯笑着很认真地道谢。


    人走之后,她看着郁葳,道谢的话卡在嘴边。


    四肢百骸被填满,充盈得鼓胀,但她一张嘴,又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拿不出同等价值的回馈。


    甚至词汇量都如此匮乏,


    “怎么了?”郁葳惊愕地看着她泛红湿润的眼眶,隔着镜片,水汽迷蒙,又仓促撇开。


    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压着低垂的眼尾。


    “不喜欢喝姜茶?”郁葳慌了,手足无措地去给她擦眼泪,“不喜欢就不喝。”


    喻唯忍着情绪,额头抵在郁葳肩上,闷闷地叫她:“姐。”


    声音软而低,羞怯又亲昵。


    “嗯。”


    声音卡在郁葳干涩发紧的喉咙口,一半被她吞下去,一半溢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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