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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柿宴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致命长官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荆榕付完钱,和卫衣雪一起走出来,停在街道边,看着对面的照相馆。


    荆榕笑着问:“看看?”


    卫衣雪说:“看看。”


    他们并不是想今天就进去拍照,而是两人都不约而同记起了两年前做衣服时的情景,那会儿两个人都没有提出来,也不是成文的约定。


    但现在就是想进去看看。


    今日这条街热闹,结婚的人多,或许是因为再往后就更冷了,拖到二月,万物封冻,那时候就不宜嫁娶了。


    琴岛的照相馆,开得是漂亮的,里面铺开七八个里间,每间都有一台摄影机,三五个摄影伙计,忙得热火朝天。机子也都是海因进口的,拍完了要排几天队,照片洗出来后,就能领走了。


    不是不想拍,不过现在拍的话,没有一个说得过的时机——而且人实在是太多了。


    卫衣雪想了想,说:“哥哥,下次吧。”


    他今日也穿得不漂亮。


    和荆榕一起拍照片,他还是想穿那一件最好看的衣服,更正式一些。而且,两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琴岛未必会是他们二人长留之地。


    去路何处,要等去了才能知道。


    两人就站在旁边看了看,随后仍旧踩着碎雪回家。


    孩子们知道今晚或许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了——早早地练完了功夫,忙前忙后,扫撒院落,整理杂物,连茶水都沏好了。


    卫衣雪是大哥,要为之后的环节出主意,所以一回去,荆榕就不让他动手了。


    626:“哥,今晚我们是不是坐小孩那桌?”


    荆榕眉目沉稳:“当然。”


    有两三个男孩子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给他打下手,杀鱼刮鳞,烧水添柴,十分全自动。卫衣雪将四人方桌放去厨房的窗下,先叫了莫小离来,提醒他要注意和安排的事。


    两人遇到举棋不定的事,一回头就可以请教荆榕。荆榕时不时开盖查看情况,还能用筷子夹了菜,先一步递出车窗外,给卫衣雪吃一口。


    两边都是敞亮人,这桩婚办起来就好办。九姑娘今日有班,过了八点才有空来,跟莫小离一起,叫了卫衣雪一声大哥,随后收下了簪子,这就算是定亲了。


    这边定下,那边也可以开吃了。荆榕今日做大锅菜,每一样都做两份,一桌给客人,一桌给孩子们。


    孩子们占了大桌子,几个大人坐在小桌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桌上的荆榕,才是真正的要做大事的。他刚一坐下来,几个孩子就兴冲冲地凑在了一起,要听他讲小说故事的后续。


    他们可是都很清楚,自己每个人都全被荆榕写进了小说中,那份感觉不用提,太爽了——他们晚上做梦,都会梦见自己是大侠。唯一的区别是谁排第一。


    荆榕也很公正,书里的排行大小,都按莫小离给孩子们的考核排行来写;而至于每个人的特色和长处,也都按照每个人的特点来写了,大家都很服气。


    只有小花不闹,小花已经预定了,是独一份的女侠,山门大师姐,目前正在剧情高光中,她吃饭时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今日荆榕吃得慢,孩子们说说笑笑,吃困了,就一个一个回屋洗漱,睡觉了。


    另一边,莫小离和九兄弟喝多了就,大家又哭又笑地醉倒在一起,九姑娘就先起身,拖她哥回去了,回去之前特意打了声招呼。


    九姑娘和九兄弟住的地方不远,卫衣雪将二人送出巷子,随后再回去……


    刚回来,他就看见荆榕还坐在桌边,举起一杯酒对他晃晃,显然是在等他:“辛苦了,卫老师,过来吃饭吧。”


    卫衣雪很快凑过去坐下,和他贴着坐:“我说你怎么吃得这样慢,原来是在等我。”


    荆榕说:“看卫老师百事缠身,中途也没吃上几口,干脆等你了。”


    桌上的饭菜重新热了热,汤也回锅煮了一遍。荆榕用雪白的鱼汤,给卫衣雪泡了一点饭吃——卫衣雪就爱这么吃。


    两年没怎么吃过热食饭菜,也没有吃到荆榕的手艺,卫衣雪很快一声不吭,专注吃饭,连喝好几碗汤后,又眨了眨眼,将空碗递给荆榕:“哥哥,我还想吃你炸的薯饼。”


    荆榕极好说话,有求必应:“那你先吃着别的,我去给你炸。”


    荆榕自己不爱吃,所以平日里做炸物也不多,但他炸的薯条和薯饼都是一绝。卫衣雪尤其爱吃刚出锅的薯饼,外壳香脆,里边绵软细腻,他可以吃上好几个。


    这个东西做出来也快,荆榕又炸了一锅,撒上孜然、芝麻和一点点的椒盐,端来给卫衣雪。剩下的就留在厨房,当孩子们的小零食。


    卫衣雪吃开心了,还对着一盘子实在吃不下的糖醋肉念念不忘。荆榕说:“连盘子一起端走吧。明天小花他们起来笑卫老师馋猫。”


    卫衣雪努努力,又塞了三块糖醋肉进嘴里,随后才长出一口气,放下筷子,深深地凝视着荆榕:“我要带你走。”


    荆榕:“?”


    卫衣雪说:“日后去哪里,我都要带上你。”


    荆榕说:“带带带。不带是小狗。”


    他压低声音,逗他:“我要是不在身边,卫老师怎么活?”


    卫衣雪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很顺从地默认了。


    卫衣雪伸出手跟他拉钩。荆榕也伸出手。两人拉完钩,指尖却不放下,顺着又牵在了一起,一起并路回家。


    文墨铺老板送来的纸已经放在了一楼门外,用匣子封得好好的,还挺沉。


    两人把纸弄上了楼,荆榕找了个手动切纸机,给卫衣雪切纸样用。


    现在请人做请柬很贵,他们商量了一下,要请来的人大约有四五十人,要是自己动手做,可以省下不少费用,这笔钱也可拿去给新娘添妆。


    卫衣雪手稳且巧,很快切好五十张红纸,叠在一起开始写字。


    荆榕则继续写他的序,他瞥了一眼卫衣雪:“五十多张,卫老师要写到手痛。”


    卫衣雪说:“还好,一共也不多,这样的日子难得有几回。”


    荆榕瞧见旁边还有一张剩下来的红纸,切口整齐,分成两份,大小刚好,于是拿来后提笔蘸墨,也往上写了些什么。


    卫衣雪起初没有注意,等荆榕写完,递给他时,他才惊讶地扫了一眼。


    简言写就,红纸黑字,是一封婚书。


    荆榕的毛笔字已经进步了不少,看不出什么生硬的痕迹。抬头结尾,未写明他们二人的名字,而是写着“一双草木”与“云南庐主”,正是他们二人在小说里的化身。


    小说中,两人毕竟性别为男,可以与挚友一生携手江湖,却不是可以成婚的关系。此时写出,却像是在尘世之外,又开辟了一个真正的结局,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也只用他们二人知晓。


    荆榕低声说:“卫老师要么?”


    卫衣雪很快说:“要。当然要。”


    暖黄的灯影下,卫衣雪细细打量,随后很珍惜地卷上,另找了两段红绸,将婚书系在一起,收入柜子中。他的神情只有欣然和珍重,因为两人的羁绊,已经不再需要明言。


    荆榕见他收了,也勾着唇,一边写字一边说:“卫老师下一趟去哪里?”


    卫衣雪说:“暂时未定,看他们哪里缺人。等他们定好了地方,我也才好去。”


    荆榕点了点头。


    卫衣雪想了想,又说:“若是到时候你不方便……我也会每月回来一次。”


    荆榕说:“没什么不方便,要是不在琴岛,我就将家业清一清,能转的转出去。”


    卫衣雪怔了一下,想起荆榕的家业和家人,说:“其实你也不必……”


    荆榕神情平静,却好像是早已有过这个思考:“之前放不了手,一是藤原人狼子野心,琴岛局势未定,我容不下别人插手;二是也没有找到值得托付家业的人。”


    “但如今,琴岛平静了,我也认识了不少可信的民族企业家,让他们接手,我也放心。”


    荆家家业散在这里,隐没其中,这才算是对得起百年名门的名号。他没有异议,李燕婉没有异议,柏岚更不会。


    “从前我是一个人,自然只考虑一个人便好。如今跟着卫老师,当然要将卫老师考虑过来。”荆榕说,“你去冰城,我便跟你去冰城。你去云南,我便跟你去云南。”


    这两个地方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便是要跟他一起到天涯海角的意思了。之前荆榕提过这个话题,但卫衣雪没有想到,他竟然准备得这样早。


    卫衣雪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后,说:“生死与君同。”


    从今往后,他们的命运,生死,都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分开。


    *


    莫小离与九姑娘很快完婚。


    结婚之后,几个大人纷纷感到生活已经出现了变化,一家人还是要一起生活,更加方便。于是九姑娘和九兄弟,都辞了在饭馆的工作,改回武馆一起做事。


    人一多,生意也好做了,除了住在武馆的孩子们,他们又收了一批琴岛的孩子,收费教武功,强身健体。琴岛有钱人多,所以生源也算稳定,冬天一过,开春来报名的学生竟然爆满,颇有蒸蒸日上之意。


    卫衣雪接到了信,说是组织中的人数已经快速扩大,原来需要人的许多地方都不缺人了,但更危重的后方情报,没有人去。


    需要做的事情,大致就是传送消息,建立联络点,和在琴岛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地方换成了冰城。


    荆榕那天晚上随口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不是去天南就是去海北。卫衣雪从江边回来,最后又准备往江边去。


    冰城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方,各种势力都在那里交汇。寒地国刚打完仗,无暇顾及这里;藤原手放在奉天,在寒地人眼皮子地下挑衅的事,暂时不做;名义上它还归原来的行政规划,被奉系管着,但天高皇帝远,离黑河这样近的地方,谁能管住这里?


    这无疑是各路杀手、刺客、情报官云集的最好的地方。


    卫衣雪要去,开春后便要动身,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荆榕,荆榕这边也很快着手开始准备。只不过他手里的产业实在太多,交付起来恐怕还要一阵时间,或需要晚上一阵子再去。


    不过总而言之,往后怎么走,现下也安定了。


    一桩桩生意,转让接受出去,资产持有人的名字发生变更,惊人的财富,在几个月内迅速转手、变卖。


    虽然626一直跟在执行官身边算术,但直到此刻,它也才对他们曾经拥有过的财富产生了实感:“好多钱,兄弟!好多钱啊!”


    “我们怎么去冰城,兄弟。”626在琢磨,“给你老婆当小弟,等人分配吗?”


    他们是听说过卫衣雪所在的那个组织的——这么多年来,之前再摸不清楚,现在也能摸清楚了。那个组织收人不看出身来路,也不看关系交情,即便卫衣雪强留他在身边,恐怕名不正言不顺,也会引人非议。


    但这件事对于荆榕来说,很好解决。


    *


    四月初,卫衣雪抵达了冰城,开始看房子。


    冰城四月仍然冷,冰雪才开始化冻,寒气和灼人的烈阳一同铺满大地,高得望不见顶的柳树,枝叶如同钢铁一样,冷峻坚硬。路边能见到许多寒地人的面孔,这些异国来客,有的是来做生意,有的则是战争过后逃亡出来的贵族,无计可施,落魄打工。


    天地是清朗的,没有哪一个地方的风这样凛冽又纯致,照得一切都水洗过一般,宽阔的街市、入云的层楼宫殿,人和人的错身都是硬的,好像流淌旋转的放映机,有开阔坚硬的故事将要在这里上演。


    “卫先生,组织派人来,两个人,给您做助手。”下午,卫衣雪见到同事,对方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卫衣雪说:“行,我看看。都是什么人?我要练家子。”


    他已经提前声明过,他要会武功的,这样一起做事才方便,不会拖后腿。他搞情报工作,可不全是文事——一半在前线上,才是他的风格。


    “一个是榆关来的小兄弟,姓秦,二十七岁,他家中有渊源的,送来我们这里做事,听说性格不错。”


    “另一个呢?”


    “另一个,鹤山学社的人,他们的人保举过来的,说只跟着卫公子。”


    卫衣雪:“嗯?”


    “姓荆,这个姓有点少见,其余的事情查不到,先生。您懂的,我们跟鹤山学社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您收敛着点,对人家好点。”


    第202章 致命长官


    火车发出规律的轰鸣声,北上的路,两侧平原之上,甚至还有白茫茫的雪。


    荆榕什么都没有带,他踏上火车后,很快有人来接应他,带他去往贵宾车厢。


    贵宾车厢更贵,没有座位号,里边也更宽敞,里面坐着一些衣着华贵的人,给荆榕留的座位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青年,眼睛很亮很锐利,还带着点学生气。


    荆榕在他面前坐下,对面抬起头看了看他,停顿了一会儿,搭话说:“您去冰城?”


    荆榕点头说是。


    对面的眼神突然大放异彩:“!我也去!您是不是去见卫先生?”


    荆榕又说是。


    青年立刻激动地伸出双手:“此前就听说,还有一位也去卫先生那儿做事,原来就是您!我叫秦逸,榆关人,您呢?”


    荆榕说:“幸会幸会,我是琴岛人氏。看来不是凑巧,他们寄来的就是同一班次的车票。”


    秦逸感叹道:“是啊,我头一回离家这么远,能提前遇到同事真好。不知道卫老师人怎么样,那边生意好不好做。”


    ——这回卫衣雪招揽人,立的名目是钟表行生意;且是真有生意在——他们要从海外市场上倒货来卖,同时也倒一些金属零件、加工品之类,这一行利润高且客人不多,更便于在闹市中藏身。


    荆榕想了想:“或许还行。”


    冰城发达,生意是好做的,前提是得够硬,够狠——能从本地的帮派中抢出销路来。不过既然是个名头,销路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份活听起来实在是非常的好玩,秦逸不免有些心驰神往:“那就好。希望卫先生是个好相处的老板,和颜悦色,温柔可亲……”


    荆榕想了想:“。”


    他老婆做恋人自然是和颜悦色,温柔可亲的,但做上司的话……可能不太好说。


    626悄声说:“我们也算是走关系进来了,而且没有事先通知你老婆。希望你老婆会对你们稍稍留情一些……”


    荆榕说:“恐怕是要约法三章了。”


    三章的名目他已经替卫老师想好:第一不许在外有所亲昵的举动,第二不许叫人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第三,工作时要遵从命令,毕竟这和之前不一样,之前两人算是各走各路,现在荆榕是过来卫衣雪手下做事。他身份虽然是学社的人,但该听的还是要听。


    荆榕对这样的生活很没有意见。


    可能卫衣雪在得知后会有点意见,但木已成舟,不是吗?


    秦逸是个很开朗,很好相处的人,荆榕很和他聊得来,而当他们一致称赞了火车上的宴席,并一起痛斥了某个牌子的卷烟很难抽后,626就知道,它和执行官在这个世界中又多了一个好兄弟。


    这个时代的列车还很慢,接近十七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冰城火车站。


    一下车,空气已经不一样,寒凉透彻的风将一切热意扫空,车站人多,却显出一种辽阔的空旷。


    卫衣雪在约定地点等待他们。


    秦逸走在前,先热情地跟卫衣雪打了招呼,卫衣雪识人极准,十分满意这次送来的人,遂用力地和秦逸握了手。


    随后,他的视线挪到了荆榕的脸上:“。”


    荆榕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巧,卫先生。”


    卫衣雪:“。”


    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卫衣雪就知道,把这个人送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的计划,算是完全破灭了。荆榕这次找关系挤进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告诉他,不然他是不会答应的。


    比起恋人就在自己队里,他还是更喜欢更加单纯的工作环境,但是事已至此——


    卫衣雪也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巧,荆先生。”


    反倒是秦逸懵了:“你们之前见过?”


    卫衣雪:“不敢不敢,原先在琴岛见过几次而已。”


    荆榕拱手:“也是久仰卫老师大名,知道卫老师胸怀广阔,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特意求了人来的,不跟别人,只跟着你。”


    就这一句话,卫衣雪唇角已经勾了起来,显然暂时放弃了追究:“走吧,先跟我回去。”


    组织中提供了三人的住宿地点,且这些地点都是根据他们的身份进行了规划和布置:卫衣雪是来这里做钟表生意,有朋友襄助,住临街小洋楼。荆榕对外改名为陆远知,是卫衣雪的原先在琴岛的朋友,爱玩爱热闹,扔下家中的生意来当学徒,包了三年的旅馆。秦逸小兄弟家中有资助,特意来冰城找工作,住亲戚家。


    这些设定,大半也是真实的,叫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十足保真。


    路上奔波,第一天,卫衣雪带他们简单逛了逛住处,随后又去还没开业的钟表馆里看了一圈,天色已晚,就让秦逸小兄弟先回去了。


    荆榕也说:“我也先回……”


    脚还没有迈出去,他身后的房门就已经落了锁。


    冰城为了躲避战火中的轰炸,修防空洞,大半的店铺在地下,门一关,几乎与世隔绝,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只有桌边的一盏小油灯散发着暖黄光线。


    卫衣雪关了门,立在荆榕身后,抱臂看着他:“荆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该说一说?”


    倒是没动气,而是表达一些缠绵复杂的心情——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荆榕已经是他的人,他必不叫他受委屈,或是有任何受伤害的可能。在卫衣雪的设想里,荆榕舍下家业,合该找个地方好好养养,而不是跟他一起拼杀。过去他看他看得最多的样子,就是他懒倦地躺在自己的沙发上闭眼的模样,还有在商场中肃杀筹谋的模样。他不想他再受累了。


    可若是到了他麾下,恐怕还是要一起受些累的。他是个大义灭亲的性子,既不愿荆榕受委屈,也不愿意为儿女情长耽误家国大事。


    荆榕说:“有,来吃点这个。”


    他从随身的小提箱里摸出一个油纸袋,一阵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是做好的绿豆饼,外壳奇酥无比,馅儿绵软细腻,调得清淡甘甜。


    卫衣雪很快不说话了,拿起一只绿豆饼开始吃。


    吃完一只绿豆饼,卫衣雪重新正色:“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哥哥,即便是你,我也……”


    他话没说完,荆榕又从小提箱的下层拿出一瓶封好的茉莉花茶递给他。


    卫衣雪接过来,正好润润喉咙——还是大叶子碎茉莉茶,他最爱喝的那种香气。


    喝完后,卫衣雪说:“别再喂我东西吃了,我……”


    荆榕:“听说这里有一家葱爆羊肉很好吃,卫老师。”


    卫衣雪:“。”


    卫衣雪终于服气:“在哪里?”


    第203章 致命长官


    葱爆羊肉地方不远,是荆榕提前问了人知道的。


    卫衣雪彻底不吭声了,而是跟在荆榕身后一起找路,神色也放松自然。


    是家老店,店在居民区内,得上楼吃。羊都是每天凌晨现宰的,价格当然也不低,还没到地方,葱香和肉香就已经飘到人跟前,香得人走不动路。


    荆榕拉着卫衣雪坐下,态度十分好地给他递筷子递碗:“卫老师多吃,我给你赔罪。”


    卫衣雪已经完全气不起来,跟他挤在一张小桌边,熟练地拿好小菜,只等开吃。


    葱爆羊肉,就讲究一个香,葱选最水灵,最无辛辣的海西大葱,羊肉选最无膻味的,没有其他的秘方,就讲究一个猛火爆炒,滋味十足,入口都是滚烫的,羊油都炒得融化,铺在粒粒分明的米饭上,香得人头也不抬。


    卫衣雪迅速吃掉了三碗饭。


    显而易见,荆榕不在的这一阵里,他一直也没想起来好好吃饭。荆榕等人吃好了,结完账,这才拉着卫衣雪离开。


    冰城天气好——这个好字是在他二人意义上的。这个世界里,荆榕是头一回来冰城,比起琴岛的烟尘、海风、水洗旧的街道,荆榕显然也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冷也爽利,风也爽利,大风雷震般刮过城镇与荒野,人也精神许多,辽阔许多。


    两人精神着,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聊了一会儿他们的新生意,随后就到小洋楼前了。


    他们三人住得也不远,不过也都是分开住。荆榕还没去看他住的旅馆,卫衣雪领他去看,在临街天桥边的洋人旅寓中,地方很宽大,足有两层,第二层还备了打字机和稿纸。


    一楼朴素很多,简单一张大床,一个柜子。


    时间已晚,卫衣雪瞥了荆榕一眼,咳嗽一声:“那你先休息,我回去了。明日早晨来钟表行,有要事给你们听。”


    “好的长官。”荆榕对他行了一个军礼,随后歪着头,手插着裤子口袋,对着他笑。


    他不再西装革履,一件白背心,一条西裤,外边一件衫子,之前冷静锋利的人,倒显出几分利落的痞气,“我绝不因为私情而耽误任务,卫老师,请你放心。”


    卫衣雪一刹那顿了顿,本想要说些什么,又变成了轻咳,握拳在唇边掩盖了一下,声音仍旧冷酷,绝不夹杂私情,“我没说这个。要是房子里不够暖,我那儿有多的炉子和炭,白天来拿。”


    “好的卫老师。”荆榕对他眨眨眼。


    明明连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一番再见,却不像是再见了,反倒是像重新认识。这样的感觉比在琴岛时还要不同一些——可具体哪里不同,卫衣雪也说不上来。


    荆榕的打工态度十分良好,卫衣雪一离开,当夜他就研究起了钟表铺子的详情。研究了一夜后,结论是修钟表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和626有大把时间可以摸鱼,还得有时间补小秦兄弟一次葱爆羊肉,不能让人家觉得,三个人一起做事,他跟卫衣雪厚此薄彼了。


    联络站初期的事情主要是跑来跑去找人,传消息,再就是盯着几个要紧人员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就要杀。这样的工作,起初是十分无聊的。


    秦逸更擅社交和演戏,他混进棋牌局,跟好几个局长督长之流成了牌友,白天笑呵呵打牌,晚上关起门来苦练牌技,励志成为雀神。


    荆榕离开了商场,反而惫懒起来。


    他也不怎么和政界、外人打交道,而是研究起了卫衣雪收在仓库里的那一屋子火器。


    荆榕擅长改装,且对机械动力很有研究,卫衣雪有好几把废弃淘汰的枪,被他拿来改了改,装成新的,一改就是几天几夜,白天也坐在半地下的仓库后面,只点一盏灯,黑灯瞎火的。


    想活动的时候,就出来买一根烟囱面包,滚烫甜脆。晚上,三人再凑在一起吃饭。


    一群人百无聊赖,南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琴岛的消息忽而变得十分遥远,除了琴岛小报上的小说还在更新,剩下的消息就是莫小离和九姑娘的家书,每月一封,告诉他们生活如常。


    政府上,旧的人死了,新上来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直、奉、皖、桂的闹剧还在继续,火烧遍地,反而他们的日子显得更远:联合寒地人做事,收集情报,联络专员,将冰城也变成他们自己的地盘。


    “要我说,这人就该杀,剁碎了喂狗。”夜晚,钟表行的暗藏里,秦逸看完最新的联络情报,怒气冲冲,大声拍桌,“看他干得都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还敢从两湘跑来这边,是想找这边的人寻求庇护是吧,荆兄你说,是不是!”


    荆榕十分赞同,也进行了拍桌:“是。”


    “我先一枪干爆他狗头,在几刀把他剁碎了喂狗,荆兄你说该不该!”


    荆榕鼓掌:“该!”


    他们讨论的是一个从两湖往外逃的军官,工会罢工时便火烧工厂,死了不少人,现在各界都在追捕他,而他刚逃出直隶省,准备来投奔藤原人。此人手中还有一张南部工会核心政要的名单,是他准备带去投诚的投名状。


    626凌空拍桌,表示自己跟一个。


    两人一起盯住卫衣雪。秦逸热血沸腾中。


    卫衣雪往下压了压手,表示低调:“先不能杀。”


    下一句是:“要杀,就将他那一伙人全杀了,以平民愤。”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秦逸和荆榕对视一眼。


    秦逸只花半秒就恢复了冷静:“真的给我们杀?上面准吗?”


    荆榕沉默不语,专心看卫衣雪表情。


    卫衣雪:“杀。”


    他没有提准不准的事,荆榕比了个口型给秦逸:“上面多半是不准的。”


    这就算是第一个真动手的任务了。


    秦逸:“靠——这也行?这太夸张了吧?”


    卫衣雪的激进,组织里其他人早已有所耳闻,秦逸叫唤完,立刻又自如地切换了模式:“一共几人,消息需要我再去确认一遍吗?”


    不论怎么说,荆榕的性子和秦逸的性子,竟然都十分离谱地合上了卫衣雪的带队风格——其他的事情,他们也不太关心,总之卫衣雪说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荆榕则问:“几点杀?”


    他需要腾出一点休闲的时间用来改稿。


    卫衣雪又思索了一会儿,拉秦逸看火车班次表。


    荆榕百无聊赖,抱着枪,在一旁偷吃豌豆黄。等卫衣雪和秦逸讨论完,他再过来看一遍安排。


    消息是不用再确认的,火车班次、地点都很清晰,他们要在火车开进站前动手,而且要挑晚上。秦逸负责后勤和放哨,卫衣雪和荆榕进去杀人。


    地点不远,那段火车途经江上,过江前,火车要开入小站换链条,大约有六七分钟的空缺。


    “换链条时混进去,我没有联系那边的人。”卫衣雪说,“我信不过他们,所以我们这边的难度要大一些。”


    荆榕说:“没问题。”


    卫衣雪看着他,有些迟疑:“你会使枪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荆榕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谨慎的答案:“我还是用棍子顺手。”


    卫衣雪思索一番后,说:“恐怕棍子是带不出去的。你挑挑别的。”


    ——他觉得荆榕虽然身体强健,却可能不会很擅长动武,但这件事是这样:毕竟还有秦逸这个更不擅长动武的人,要上也只能让自己的小情人上了,在卫衣雪的观念里,荆榕只要能保护好他自己就行了。


    此前卫衣雪行|刺,也都是独来独往。他实在很不放心荆榕的人身安全,几乎想要再找其他地区借个人来保护他,要不是这样实在是太离谱了,他也不会放弃。


    “那卫老师借我点装备。”荆榕指了指秦逸,后者刚拿到卫衣雪新批的腰带扣枪,正狂喜万分。


    卫衣雪:“行,你跟我上去挑,昨天刚运来的新鲜货,有你能用的就拿着吧。”


    卫衣雪的“上去”指货仓更上面的小阁楼,楼梯窄小,几乎垂直,只能挨个爬上去。两个成年人挤进这样小的空间,几乎就是面对面了。


    荆榕看了一圈地上的武器装备,又看一眼卫衣雪:“卫老师带什么装备?”


    卫衣雪拉开外套给他展示:藏在怀中的一把枪,随后是腰间和腿间几个绑带,绑着小刀和其他弹药物资。少而精悍。


    荆榕说:“那我跟你一样。我替你们背弹。”


    就是说话的功夫,荆榕已捡起一条装备带,往里填了弹药,顺手挂在了肩上。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又利落。


    卫衣雪抬眉盯住他。


    荆榕反盯住他,一脸坦然:“您好。”


    卫衣雪又盯了他片刻,还是觉得此人或许暴露了几分身手的深浅,但他也没有证据。


    第204章 致命长官


    这个年代的火车极慢,跑得快点的小孩都能上来,不过这趟车严防死守,是专列,上下前后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多是配备武器的藤原人。


    卫衣雪这边一共就三个人,自然不会硬上。一行人提前三天踩点,在跨江铁道附近设下了绳索和船只。


    “这桥得有三四十米高,我们还能逃走用船?”


    秋日,正午,一行人蹲在烈日底下,被晒得满头是汗。秦逸是完全没有功夫的人,单蹲在悬崖边就已经犯哆嗦了。


    卫衣雪说:“不用船,船只给他们转移注意力。我们选比较文明的方式,坐车走。”


    “你是说你上车杀人,杀完人还要继续坐那辆车?”秦逸被震撼了。


    卫衣雪吹了声口哨,从兜里摸出一张车票来。始发站在北关,终到站为冰城,是特殊邀请票。


    “高级官员专列,我靠,这你都能弄来?”秦逸拿来仔细核对,确认真假;他确认不了,又递给荆榕看了一眼,荆榕说:“是真的。”


    秦逸心潮澎湃:“太厉害了!”


    荆榕继续鼓掌。


    两人组成了一个没有鲜花但有掌声的激动场景,卫衣雪眉目深沉,表示低调:“我的车厢和那几个人的位置相隔三节,到时候我需要人帮我断电,还有从上方接应。你怕高吗?”


    卫衣雪看向荆榕。


    荆榕说:“或许还行。”


    卫衣雪又凝视着他。


    626要忍不住吐槽了:“过于谦虚了啊兄弟!”


    荆榕开始打包票:“我可以。”


    卫衣雪说:“那你下去钉绳索,我看着你去。”


    秦逸吓得根本不敢靠近悬崖半步:“荆哥,底下就是江水,你要是摔下去了,可千万记得往水里跳,可别砸在岸边了,到时候没有全尸……”


    荆榕:“。”


    荆榕将外套扔下后,牵着绳子往下吊,很快就在合适的地方扎好了绳索钉,便于之后他们往下放船。


    这具身体虽然被取消了他一直习惯的设定,但保留了荆榕进入世界后本身的强度:敏捷,平衡,力量都远胜其他人,除了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导致的不协调,其他的运动素质还是在线的。


    荆榕很快放好钉子上来了,也没要卫衣雪和秦逸帮忙,自己腰间一根绳索,攀着墙壁上来了。


    卫衣雪的凝视很快又降临到他身上。


    荆榕举手表示无辜:“卫老师,我之前一直不叫保镖,也是因为我本身也会两招。”


    卫衣雪仍然凝视着他。


    626:“你老婆看你像正在看一块红烧肉。”


    荆榕说:“红烧肉在这个时候听起来不是很美好。”


    626:“那豌豆黄。”


    荆榕想了想,居然同意了:“那就豌豆黄。”


    至少清甜可爱。


    卫衣雪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不过荆榕知道,这人恐怕又想出了几个用人的场景 。卫衣雪是很知道怎么调动人的作用的。


    这一回卫衣雪拿票的身份,是给边境某个军火商送货的行商,以古董钟表生意为掩护,送去一种精密的元件。


    这件事卫衣雪略微提了一下,但秦逸和荆榕都很清楚,这生意恐怕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他们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八卦,临出发前,秦逸还在和荆榕投票吃什么,并决定晚上回来吃烤鱼。


    卫衣雪没有对晚饭发表意见,他要提前动身去始发站上车。七个小时后,他们拿到车厢和班次的车就将经过大桥。


    夜色浓重,黄色的灯光穿过浓雾,卫衣雪坐在铺着洁白桌布的专列车厢中,对着侧身经过的异国乘务员颔首微笑。


    他脚下放着一个皮箱,上车前后已经经人再三检查过,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复杂精密的机械用品。


    这是专列,上来的人非富即贵。有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女侍应每桌送酒和餐品,而且只要顾客想,餐车能立刻拿出满汉全席来宴客。


    卫衣雪要了一个暖手袋。现在是秋天,白天热,晚上风一吹,特别冷,车里的气温全靠锅炉房。


    今夜是个好天气,阴天,月亮都看不见。


    列车在小站停了几分钟,换了新的组件,车辆慢慢起速,经过一个藤原人挖出来的涵洞后,忽而听得几声枪响,随后是车上人的惊呼和惨叫。


    “什么事?”


    很快,其他列车厢的人都站了起来,十分惊慌,值守的藤原士兵也都纷纷举枪,往枪声来的地方跑去,他们都听见枪声大约出现在车头的地方。


    卫衣雪也放下手中东西,随人群一起查看。夜里本身就黑,大部分车厢里靠蜡烛照明,不少人已经睡了,被这枪声惊动了。


    黑灯瞎火中,卫衣雪从容脱下外衣,随手挂在附近的一个衣钩上,自己则隐入黑夜。


    “几分钟了哥。”火车顶上,626飘飞在荆榕的头顶问道,“这个列车过桥一共只用三分钟,要是三分钟——”


    626话还没说完,车尾又是一阵惊天枪响,而且不是一发,是足足六发。转瞬之间打空,血色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列车。


    荆榕一听就知道:“得手了,我们走。”


    他站起来,沿着车厢的顶部一路往车尾奔去,刚到眼前,就见到卫衣雪已从车窗翻了上来,朝自己走来。


    荆榕往岸边亮了一下手电筒,很快,等在那里的秦逸接到了消息,在江中打了个照明弹,转移走其他人的注意力。


    荆榕很快走向卫衣雪,两人动作迅速,一起脱衣、交换装备,卫衣雪将他杀人的枪递给荆榕,换上荆榕身上的衣服,掩盖血腥气。


    “顺利吗?”荆榕问道。


    卫衣雪回答得很简短:“顺利。六个人在同一节车厢,免得伤及无辜。”


    “好,回去小心。”荆榕说。“晚上吃什么?”


    卫衣雪看着他,也说了一句:“回去小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吃什么,身后的车厢尾板冒出一个藤原兵,正往上张望,似乎发现了什么,卫衣雪察觉的一瞬间,荆榕已经出手,寒光一闪,那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栽下了车道,落入了深不见底。


    卫衣雪回过头,荆榕对他笑一笑,亮了亮手里的刀|片:“比较轻便消音。”


    飞刀,也是一个荆榕平常不太展示的技能,但它是一个以当下的身体来说,比较好速成的一个技能。


    列车已经快过山崖,卫衣雪显然不打算这个时候追问他的飞刀术,他抬手表示要走了:“晚上吃地锅鸡。”


    这和荆榕与秦逸的票选结果并不一致,显然这也是卫衣雪深思熟虑的结果,荆榕说:“好的。”


    卫衣雪回到车厢内,列车开上平路,荆榕也飞身跳了车。


    卫衣雪回到车厢内,走入人群中,还在回忆荆榕刚刚那一手。那随意的一笑好像仍在眼前,眼光雪亮如同刀光,冷不丁让人心下一跳。


    不知为何,明明日日夜夜相见,却日日夜夜都有新的心动。


    列车呼啸而去,荒野中,秦逸带着车马赶来接应,一切完成得都十分顺利。


    荆榕将卫衣雪染血的衣服和换下来的枪支处理掉了,随后和秦逸分头回到城里。


    这地方离城上大约十里地,骑马回去不一定比卫衣雪到得晚。因为车上出现了命案,上面的人能不能按时下来,也是个未知数。


    秦逸和荆榕回了钟表行,也没别的事,就坐着等人回来。消息没有传回冰城,城里没有什么风声。


    等到了凌晨,荆榕起身说:“该去火车站接人了。”


    秦逸已经打瞌睡许久,猛然惊醒,思考了一番后说:“你说得对,时间已经迟了,不去接人的话,反而令人起疑。”


    秦逸一站起来,荆榕就坐下了,端着茶说:“你去你去。”


    秦逸毫无被压榨的自觉:“好,那我去,荆哥你是有事儿吗?”


    荆榕就要钓着卫衣雪,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跟卫先生不是很熟,我话也不多,不如你去接他。我去买鸡。”


    第205章 致命长官


    大晚上买鸡可不容易。


    荆榕披衣出门,溜达了半天,才看见有一户没歇下的饭庄,买了一只活鸡回来现杀。


    秦逸领着尊贵的领导卫衣雪回来的时候,荆榕刚把活鸡变成了白嫩生鸡,在钟表行后的小院子里支起了砖头垒的灶,正在等水开。


    但院子里早就香起来了,夜里冷,大家这几天都爱喝荆榕煲的玉米粥,只可惜荆榕最近的兴趣不在做饭上,秦逸想喝,就得给荆榕带咖啡喝,并对着荆榕许愿。


    香浓的玉米粥味道飘满了院落,案板上垒着还没有切的茄子土豆辣椒,秦逸一看到,就非常自觉地奔去案台边切菜了。


    卫衣雪走进小院,就看见荆榕衬衫西裤,坐在灶台边观火。


    寒凉秋夜,炉火曜曜生温,照得人眉眼又生动又漂亮。


    荆榕看了他一眼,露出标准的微笑:“卫先生好,回来路上没有什么波折吧?”


    秦逸守着菜板,抢在前面说:“没有没有,那些藤原人根本没想到车顶上能站人,他们查了一下行李就放人了。消息都还没散播出来呢。”


    “那就好。”荆榕说,“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吃上了,卫先生先休息休息。”


    倒不是卫衣雪不动手,而是他身份地位高,秦逸小兄弟也不敢让他动手——毕竟生活做饭是小事,小事自然他们来,而背锅抗压力的大事,自然由卫衣雪来,分工明确才是正道。


    “明天放假嘛长官?”秦逸切完土豆茄子,装盆里递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卫衣雪,“来冰城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出去逛过呢。”


    卫衣雪抬起眼皮想了想。


    他倒是有事,不过大部分是他自己的事,一般不需要三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他就默认了这两人干什么都行,他于是说:“放吧放吧。放三天。”


    “好!”秦逸激动地一拍大腿,开始给他们介绍自己在街边听来的新奇东西,“上周那个聚福楼,听说请了一批寒地来的贵族舞女,跳的舞也别致,是新式的,还能下舞池跳舞,荆哥,我们一起去吧。”


    “行啊,可以去看看。”荆榕随口回答道,“我要去买一批新的打字纸。卫先生呢?”


    卫衣雪从衣袋里拿出一支烟,表示了一下:“我在家。还有一些报告要写。”


    他们是知道卫衣雪要写的这些报告的,总而言之,也是背锅行为和越权行动的解释的一部分。组织里最近和寒地联系十分紧密,报告要写双语的,还有一套复杂完备的流程。


    荆榕说:“我帮你写,我们一起去逛逛。”


    “走啊走啊,领导,我和荆哥帮你写,我们仨一起出去逛逛。冰城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玩玩可惜了。”秦逸也在一旁撺掇。


    卫衣雪点着烟,显然还在思索,只说:“再看看。”


    锅很快烧热了。卫衣雪要吃的地锅鸡很好做,大锅土灶,切好的鸡块和土豆茄子一起往下一码,浇上农家酱、香葱、炒焦的大蒜碎,锅边贴饼子一闷,香软甘甜的蔬菜气息就冒了上来。


    冰城的菜好吃,寒天黑土,蔬果飘香,有许多蔬菜是当水果吃的,当地许多人还爱进山猎野鸭子,烤熟后用青菜叶卷着吃,也是奇香无比。


    锅还没揭开,秦逸已经望眼欲穿。卫衣雪虽然面上很低调,但一支烟夹到现在也没点,而是直直地望着锅。


    荆榕说:“好了,可以盛饭了。”


    秦逸这便如饿虎扑食一般窜到锅边,先打三万满满当当的大米饭,分发给大家。


    白米饭可是稀罕的东西,一般人分配到的地方,都要勒紧裤腰带过生活,但偏巧卫衣雪和荆榕手里都是不缺钱用的,故而独独他们小队,日子在冰城过得很滋润。


    秦逸一边扒饭一边八卦:“听说还有更滋润的,我来这之前,我家里人本想把我送去沪城,上流社会。说是天天都能吃红烧肉,干的活也不危险。”


    卫衣雪说:“略有耳闻。”


    秦逸加了一筷子鸡肉,和米饭一起吞下去,喟叹道:“但我妈非说南边潮,我身体又差,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北边能适应。”


    “不说别的,能吃上荆哥这碗饭,我是百病全消了。”秦逸竖起大拇指说道。荆榕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


    三个人都敞开了吃,秦逸把锅里最后一点汤汁都打包了,说是明日起来下面条。吃太饱就容易困,秦逸先麻溜洗了锅,随后拎着打包的汤汁底料,轻快地告辞回府。


    院子里就剩下卫衣雪和荆榕。


    荆榕也站起身,很礼貌地要溜:“这么看,天色已晚,卫先生也早些进去吧,夜里蚊子多……”


    他还没迈出一步,人就已经被卫衣雪拉住,身后一阵风掠过,卫衣雪轻飘飘地一挽肩,一扫腿,一记腿法就已经到了跟前。荆榕根本不躲,笑着被卫衣雪按到了墙边。


    卫衣雪抬起头,呼吸凑近他:“荆先生这是跟我生分了。”


    荆榕垂下眼,对上对方那双含着笑,清亮又冷静的眼:“怎么会,我是担心卫先生您这样……不得体,不合规。”


    他唇边也噙着笑意,漆黑的眉睫像是在人的心上点火,直让人烧得受不了。


    卫衣雪平常冷静克制,但这种时候,也被他撩拨得沉浸上头,他抿着唇说:“走,去我屋里。”


    荆榕说:“睡完我再办事?”


    卫衣雪声音温柔下来:“陪你睡到天明,哥哥。”


    荆榕笑了一下,任由卫衣雪扣住自己指尖,将他带回了房间。本身卫衣雪是住临街小洋楼的,但为了工作方便,钟表馆的里间开辟出一个小小的书室,书案边放着卫衣雪的床铺,干净整洁,之前从未有人踏足。


    两人这段时间实在是十分的规矩,除了本身事情也多,抽不开身以外,另一个理由是大部分时间,小秦兄弟都在跟前。


    他们没有在人前亲密的癖好,而且顾虑到小秦兄弟的接受程度,也不会公开拿出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好似比在琴岛时还要隐秘,却也多出了一种别样的生趣。


    屋里不开灯,一片黑暗,头顶一盏小灯泡,连着户外的电线。


    荆榕放松倚靠在床头,将今天的一切都交给卫衣雪。


    卫衣雪解开他的扣子,坐在他身上,很快他就出了汗。


    荆榕也不像从前,问问卫老师受不受得了,要不要换个姿势,他今天打定主意看卫衣雪自己动作,是疼是喜欢,都靠他自己决定。


    实在太难以克制,卫衣雪咬着荆榕散开的衬衣下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汗水从小腹滚落下来,如玉一样的肌肤,在灯影下变得清楚。


    第206章 致命长官


    “卫老师的腰长得是真好。”荆榕低声说。


    卫衣雪说:“见过夸人的,没见过夸腰的。”


    荆榕没有别的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放在他的腰和小腹,眼底光芒锐利而炙热,几乎不似人的眼神;卫衣雪看见他眼神,小腹内似乎又涌上一阵热流,直通往脊椎,连天灵盖都发麻起来。


    过了一会儿,荆榕说:“卫老师下回接着这么穿。”


    衬衣是最妙的,既好看,又有多种用途,若隐若现遮挡起来,沾了水后仍然动人。卫衣雪看荆榕神情,知道他多半还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怎么?”


    荆榕说:“下回我再给卫老师捎一套衣服,你去我那儿穿着,怎么样?”


    卫衣雪略微动脑想了想,以他对现在情势的了解,荆榕说的东西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原先荆榕在琴岛时,因为身份地位极高,有许多人想攀关系,也会用点心思,给他送点奇怪的,旁门左道的东西。荆榕对送来的人是一直没什么兴趣的,但据卫衣雪所知,荆榕有一次留下了一箱闺房趣事的衣物和用品。


    虽没见他用过,但卫衣雪总是记得。


    卫衣雪:“?”


    荆榕一眼就读懂了他的眼神,温声哄:“你到我那儿去试试,要是不喜欢,就不穿。”


    卫衣雪只睨他一眼,慢悠悠说:“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了。”


    荆榕:“我洗耳恭听。”


    “荆先生不是什么正经人。”卫衣雪说着,唇边挂着笑。


    “你就说喜不喜欢吧。”荆榕好整以暇,又往后靠了靠,位置一变,卫衣雪被顶得没忍住低叹一声,嘴又抿了起来,挑衅似的低头咬上荆榕的喉结,他一边咬,一边温柔软语地哄:“喜欢哥哥。特别喜欢。”


    夜色温柔,荆榕倒是没有要求卫衣雪陪着他睡觉,两人结束后,荆榕打了水,和卫衣雪一起洗漱了,随后一人靠坐床头,记小说灵感,另一人则动笔写报告和计划。


    在冰城的日子虽然宽裕,但条件到底是比不上在琴岛时,之前睡软床,现在睡炕,秋日里是最干冷的时候,入夜后不算舒服。但两个人围着一张桌,倒是过得惬意。


    卫衣雪眼里,荆榕多少是有点娇生惯养的少爷做派的,但灯影里一晃眼,这个人跟来冰城,竟然也已有了好几个月时间。


    他这种少爷做派和卫衣雪不同,卫衣雪从小习惯了极高的地位,身上是大少爷的镇场气质,荆榕却是细致的,闲适的,不在琴岛了,也让人觉得他合该逍遥人间,不落凡尘。


    卫衣雪看着他,便总想把这个人藏起来,拿绢布擦拭灰尘,放在清清静静的地方,也总想再抽出空来多做些什么,令这个平如水静如云的人,也一样掀起波澜。


    第二天秦逸小兄弟约荆榕和卫衣雪去看舞。荆榕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三人随后就兴致勃勃出发了。


    卫衣雪是喜欢新鲜东西的,他本身就比冰城各个纨绔子弟更像纨绔贵族,西装一穿,往舞厅一坐,满场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秦逸小兄弟显然有备而来——他出入赌场,潜伏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的牌友,最近新学了流行的交谊舞,手感正火热,正待美人青眼相看。


    今天出来,说是玩也是玩,说是公事也是公事——是卫衣雪给秦逸下的命令,要他不论如何要学会跳舞,因为冰城人的交际多是在舞会上,他们既然要情报,就必须面面俱到。


    这个舞厅还算高档,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收费的规矩,不过里边人都是见人下菜碟;来玩的场合,自然要玩看得上眼的。


    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有些跃跃欲试。


    秦逸已经热情地下了舞池,荆榕往后靠,拿着一杯酒喝,表示置身事外,并不想被邀请——他不爱和人贴面接触。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举着酒杯走了进来,俯身在他面前弯下,轻言细语问道:“先生,来舞一曲吗?”


    脂粉生香,明艳动人,荆榕抬起酒杯与对面一碰,低声说:“与这样漂亮的女士一舞,我害怕场上其他男士想杀我。”


    “先生真体面人,拒绝人的话听了也这么舒心。”女士一笑,她有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睛,婉转眉间竟然透出几分连寻常男子都没有的英气,“跳还是不跳啊?”


    荆榕放下酒杯,对卫衣雪笑一笑,示意失陪,随后和女士一起步入舞池。


    正在这时候,上一曲刚结束,秦逸满面笑容地和舞伴女士分了手,回来就大吃一惊:“我靠,荆哥怎么去跳舞了,不是,和他一起跳舞的,不是荣华的大老板娘吗?”


    卫衣雪说:“正是。”


    荣华是他们盯了许久的对象,大老板与奉天关系颇深,能直接插手到边境。不是敌对关系,但也算不上友方,要是真能搭上关系,也是千载难逢的大机会。


    “这里这么多美人,你喜欢哪一个?”女士配合着荆榕的舞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荆老板。”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能这样看他,多半是以前生意场上的故人。


    荆榕说:“我喜欢最漂亮的那一个。”


    “怎么,我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女士凑近了问道,两人跳着轻缓的舞步,看起来温柔遣倦。


    当然,这是外人看起来——实际上同类之间,只需一个对视,便知道彼此不是对方的目标。


    “这不矛盾,是不是?”荆榕说,随后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往后说,荣华大老板娘先是一愣,接着往卫衣雪的方向看了几眼,若有所思起来。她或许联想到了什么,也或许没有。


    下面对话才是正题。


    “荆公子来冰城也不说一声,我们没好好招待。”


    “不用麻烦,采风而已。家业都是从前事了,怎么,您要和我谈生意?”


    “看来荆公子贵人事忙,已经把我忘了。”女士双眸如水,含情脉脉,“那会儿公子在奉天竞标铁路,意气风发,我也在远处看着呢。”


    “都是前尘往事了。”荆榕很自如地回应道,“如今改行了,您要是得空,可来我们的钟表行看看。”


    对方的眼中显出犹豫的神情,也在打量和审视。


    荆榕带着诚意看向她,漆黑的眼底是一种常见的温和从容:“要是不喜欢钟表,也可以喝喝茶,看看书。”


    女士好似被什么触动了,她的笑意从轻佻玩味变得认真柔和。此刻一舞终了,她与荆榕得到全场的掌声,两人互相颔首后,各自回到原处。


    荆榕回了座位上,卫衣雪立刻偏头过来,眼神很严肃:“她跟你说了什么?”


    卫衣雪冰雪聪明的人,自然看得出对方前来试探,此刻什么风月的心思都没有,只等荆榕说出结果。


    荆榕说:“她从前见过我,来探我虚实。”


    卫衣雪说:“感觉如何?”


    荆榕说:“请她吃茶,比给她丈夫做投名状容易。”


    这句话不带什么感情,只是从利弊上冷静分析。两人都看人极准,也相信对方的判断。


    秦逸低声说:“她老公是荣华老板,冰城本地人,黑|道起家的,内部铁板一块,任谁别想插手。冰城太硬了,难啃,她十二岁起跟在她丈夫身边混世道,要是有她襄助,有许多事都能好办。”


    冰城不比别处,这样一年里有六个月寒冬对季节,是个不冷心赴死,就活不下来的地方。


    “倒也奇怪,你说她怎么找上了我们?咱们计划都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呢。”秦逸还在思索,“荆哥,你以前生意做那么大?”


    卫衣雪说:“比荣华更大呢。”


    轻飘飘的一句,眼底都是笑意。


    荆榕:“卫老师别揶揄我了。”


    荆榕之前经商,江湖中认识他的人多,这倒是不可避免的事。


    “我要是她,我也找上你和小秦兄弟。”


    卫衣雪饶有兴致喝了一口酒,“你们是外边来的,和她不一样。”


    “卫先生可别把自己摘出去。”荆榕说,“仔细说说,哪里不一样?”


    秦逸隐约觉得这是夸赞,不由得一喜,也全神贯注准备听着。


    卫衣雪瞥过去一眼,知道荆榕是想要听情话,这问题是个阳谋。


    他抿起唇微笑,低头喝茶。


    他瞧得起的世间人大多为两类,一类血海拼杀,天性掠夺,永不休止;一类温静柔和,是温柔乡。这两者并无高下,斡旋世间,势均力敌,密不可分。


    只是拼杀已久的人,总是更贪恋温情。


    讲出来后,意趣未免就淡了。他知道,荆榕也知道。


    卫衣雪默许了这件事,几天之后,荣华老板娘果真来访。荆榕和卫衣雪不在,接待她的是小秦兄弟。


    晚上卫衣雪回来,秦逸方才说:“神了,领导,我按荆哥说的,给她奉茶,请她看看书,她竟然真待住了。她说她不识字,我就替她念荆哥的小说,她竟然听得很入神。后来她还问我,‘一双草木’和‘炙鱼’是否是同一人,说虽然一人写长篇,一人写短篇,可都很有味道。”


    “炙鱼”是荆榕的新笔名,随意在冰城的报刊里投短篇故事及散文,有时候会随机换成其他的笔名,这要取决于卫衣雪、626及小秦兄弟点什么菜:其他几个笔名分别叫“吊炉”、“好饼”和“新酒”。


    他写短篇和写长篇风格差距很大,短篇更冷,更锋利,不针砭时事,只记述他眼里漂亮的灵魂。是敌是友,也不在意。


    卫衣雪一样每篇都看过,每一篇都喜欢。这个时代中,各人都有各人的良药,有时候,切中人心的文字,也可以救人于水火。


    荣华的大老板娘无疑被这些故事中人打动了,她最爱看“炙鱼”的一篇中短篇,发生在冰城里,一位年轻军官和一个黑|道卖布姑娘的故事,冰天雪地,混乱的雪与热气中,一场惊心动魄,而后无疾而终的相遇。她总是请秦逸帮忙念这一篇,并靠这一篇,又认识了许多字。


    这样的到访,持续了三年时间——三年后,荣华死于内斗;更年轻的本家人想要夺权,引发一场死斗,死的死逃的逃,而那些有故事的男人和女人,也消失在这段时期的传说中。


    而这三年里,卫衣雪一行三人的身份行踪,总有人暗中相助,不许追查;与境外的来往,也全部被消除干净;这些正是老板娘送给他们的人情,也是荆榕与卫衣雪在冰城整个七年里,一段可以称奇的侠缘。


    第207章 致命长官


    第四年时,荆榕和卫衣雪终于去拍了照片,当做结婚照。


    本来这件事在琴岛时就被提起,但之后一直未能成行,主要是两人都没找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要是没什么特殊的事情,没事过去拍个照,像是有些奇怪。


    况且,两人每天都见,渐渐也就忘记了。


    第四年想起这件事是因为琴岛回来了。政府几番运作,背后无数人运作准备,终于将一纸协议拖到了明面上,加上合众国及其他国家紧盯着的压力,藤原人同意在英帝国归还海西港口之后,一并归还琴岛。


    这件事,荆榕知道得早于归还之前,因为藤原人只肯明面上归还土地,却并不肯交还在琴所攫取的利益,港口、海关、煤矿、铁路乃至学校的归属权,都要经过极其复杂的斡旋和抢夺。


    荆榕人已不在琴岛,但他的影响力和面子,仍然藏在琴岛更深的地方。有许多藤原和本地商人,仍然只认他的名号,荆榕为此回了一趟琴岛,和其他人共同商讨细节。


    他离琴之前选定的爱国商人李蕙,和其他华商一起运作得很好,如今盼到琴岛回来,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荆榕离开前的三年,离开后的四年,这段时间里,琴岛本地的东国生意几乎被压垮,工业、人力、港口,每一处都遭侵占,他们将基业守了下来,或许也是为了这一刻:为本来留在这里谋生的人们,守下这一份出路。


    荆榕回来时,琴岛的消息已经登报,全国人民欢呼雀跃。火车还未到站,便已见到站台上挂出横幅,庆贺海西三地的归来。


    卫衣雪来了车站接他。


    荆榕一到站,看见卫衣雪穿一身浅咖色西服,开口便是:“哟,领导今天穿这么漂亮。”


    卫衣雪说:“小秦兄弟说等你回来好好庆祝,他晚上定了团圆宴。”


    荆榕问:“哪家?”


    “神仙楼。”卫衣雪说,“他老惦记那厨子做的锅爆肉,还有黄鱼年糕。道台府的官厨学徒,新来后你还没吃过,我们带你去吃。”


    荆榕说:“好,有格瓦斯没有?”


    “等你去买,秋林洋行就在不远处。”卫衣雪眉目含笑,“都给你准备好了。”


    荆榕爱喝加许多冰块的淡咖啡,还喜欢洋行卖的面包汁,新打的清淡而酸甜,有气泡,还另外带一种蜂蜜似的花香。他有时候写稿,饭是不吃的,洋行买来的格瓦斯是要喝的,除此以外就是自己捣鼓冰咖啡。


    冰城什么都不缺,更不缺冰,卫衣雪他们偶尔也跟着荆榕喝几口,喝的就是那样刺激的苦味,和凉到牙根的寒气。


    离了车站,卫衣雪手伸过来,往他手中放了一个小纸袋,里面打开,是两三块芋头糕,甜香。


    卫衣雪最近爱吃芋头糕,克亚西科夫教堂前边小摊买的那种,两三块配冰淇淋咖啡,就是他大半日的早饭。他喜欢的东西,也会等荆榕回来的时候,给他尝一尝。荆榕是个顶级的吃饭搭子,哪怕不那么喜欢的食物,也能品出它本身的好处。


    荆榕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好吃。”


    卫衣雪笑得有点得意:“好吃吧。”


    两人走进停自行车的巷子,荆榕略微顿了顿,牵住卫衣雪的手。周围没有人,卫衣雪给他牵着,过了一会儿,又靠过来,在他怀里贴了贴,随后两人才分开。


    全国人民庆祝的大喜事,路边有人免费送冰糕,大部分饭馆还挂上了半价的招牌。


    他们的钟表行仍旧半死不活,不过拐进去前的路边,最近来了一个寒地人开的照相馆,生意十分兴隆。回家路上,两人就已经看到了:不论男女老少,大家都穿上了最周正的衣服,喜气洋洋在门前排队,等着一起照相留念。


    就那一刹那,两个人都心念电转,微微一动。


    两个人眼神一撞,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荆榕看着外边的人流说:“卫老师跟我换件衣服,我们去拍个合照吧。”


    “卫老师”这个称呼,荆榕现在已经很少用,大多数时间是跟着秦逸一起喊领导,以示对卫衣雪的尊敬和良好的上班态度——和干活之外绝不插手的懒人风范。


    卫衣雪手上仍戴着荆榕送给他的云南铁杉木,昆仑玉,缀在手腕间,古朴明丽,倒是荆榕不怎么戴出那枚翡翠了——现在身份不同,讲究一个财不露富,不过他找卫衣雪另外要了信物:不是一个,而是许多。


    卫衣雪平均每周都要花一笔钱在荆榕身上,价钱无所谓,但要买。衣裳、怀表、台灯、眼镜,凡是他挑的,荆榕就随身使用。久而久之,竟然没什么不是卫衣雪准备的了。


    他们当初离开琴岛时,几乎什么都没带,但二人一起做的西装,卫衣雪带了过来,这么多年来没有穿过。


    卫衣雪穿上了那件西装,荆榕则选了一件暗蓝色的西服——是冰城出版行请他赴宴时,他和秦逸一起去洋行新做的。制式很特殊,肩线和打样做得很潇洒不羁,荆榕就一直爱穿这件。


    两人选好了衣服,就平静地一起去排队了。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高兴劲儿,他们俩站在一起,都觉得这个时机实在是格外的合适。


    排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他们选了最简单的背景,两人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肩膀抵着肩膀,手臂彼此靠着,神情自然而亲密。


    一个漂亮俊朗的人就已经很难得,不要说两个。摄影师显然也觉得好看,多拍了许多张,后来跟卫衣雪用寒地语交谈了几句,还愿意将底片一并送给他们,并且再赠一个青木相框。


    相片第二天就能取到,荆榕在赶稿,卫衣雪去取的,最后的成片极其漂亮。黑白照片,将人的五官与阴影的关系展现得极好,十分精致。一共三张,他和荆榕各留一张,还有一张放大了,用相框挂住,放在荆榕的床头。


    两人都很喜欢,而且为了不厚此薄彼,之后又拉着秦逸小兄弟拍了三人的组合照,一起挂在了钟表馆里。


    小秦兄弟七年里只回了四趟家,其余时间,要不是有任务,要不是太远。一晃神,三人每天闲着逛着过,竟然就这样过了七年。


    第七年时,组织人事上有大变动,政治中心将要离开三省,往南部转移,所以核心人员,一概要往南方撤。


    与此同时,盘踞在三省的人越来越剑走偏锋,与藤原人谋皮,借款六个亿,大有睥睨天下之意,引来多方势力讨伐,势必要打散六省之势,将其打回关外。


    这些事情,都已变得太过复杂——新崛起了许多势力,涌入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人和关系,卫衣雪接到的任务是,他们要往南撤,但并不能完全离开北方,因为与寒地的联系和根本,仍然在北方。


    卫衣雪有人脉,有关系,更会做人做事,连寒地人,多少都只认他的面孔。这一切让他这么多年来,仍是情报部门的唯一人选,接下来他们要暂时离开冰城,去往新的地方,将寒地来的专家同盟,安全护送到南方,同时,也要耳听八方,窃听时局。


    “组织还是不肯让我们上前线。”秦逸也在看回电,大声叹气,“凭什么不让上?这不公平。算了算了,这样也好,或许能多活几年?”


    卫衣雪和荆榕都看着他笑。


    秦逸想上前线也很久了,不过他们三人都学历太高,影响力太大,封狼居胥之想,差不多就是只能想想了。而且他们在做的事情,日后也不会被写上史书。


    抱怨归抱怨,做事归做事。他们都是棋子,并不像颂歌或小说中那样热血慷慨,而是随遇而安,一个人的一生,若是能对家国大事有点用处,那就没有什么遗憾。


    荆榕问:“那么,去哪里?”


    冰城是不能待了,关外又在打仗,若还要再造一个情报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卫衣雪勾起唇,眼睛微弯。


    这一世荆榕见他第一面时,他二十三岁,如今十多年过去,气质反而更加美丽迷人,岁月让他的眼神更温和,更果决,也更加潇洒。


    他显然很早就已经想好答案,他说:“去琴岛。”


    第208章 致命长官


    琴岛已经回来,从前几年开始,已经是组织内的一个重要的活动地点:不单为联络人员,更为了往南方输送新鲜血液和军备物资。


    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人,都已经不再是他们。


    列车上,荆榕和卫衣雪相对而坐,秦逸和荆榕坐同一边,正在充满惊叹地观察高级的布染印花白窗帘,还有走来走去,温柔可亲的乘务员。


    “领导每次坐车都是这个级别的?震撼!”秦逸第一次坐这种规格的专列,不由得敬仰油然而生。


    荆榕说:“这话我听得耳熟。”


    秦逸:“大概是坐高级专列的次数不多,所以每坐一次,都要惊叹一次……领导,你说我要是要一份牛肉面,他们会管我要钱吗?”


    卫衣雪:“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秦逸还在观察,荆榕找到了角落的一个摇铃,摇了摇叫来列车专员:“您好。”


    美丽温柔的乘务员走了过来,荆榕说:“可以要一份牛肉面吗?给这位先生。”


    乘务员点头:“没问题。”


    秦逸:“!!!”


    还真行。


    荆榕说:“有豌豆黄和芋头糕吗?”


    乘务员终于忍俊不禁:“先生,这两样可能没有,但有些本列的特色食品。”


    荆榕说:“麻烦了,有什么来什么吧。我们借光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列车,都想体验体验。”


    乘务员抿唇一笑,随后去准备了。


    这人说话时坦坦荡荡,反而显得阔气,借光二字是说给卫衣雪听的,荆榕转头去看,果然见到卫衣雪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太幼稚了,太好玩了。


    秦逸在内心对荆榕大赞特赞——他脸皮薄,卫衣雪肯定是不会开口的,只有荆榕能要来所有的餐品。


    他们等了片刻后,后厨端来了整整一桌的点心和美食,除了秦逸要的牛肉面以外,剩下的竟然真是琴岛特产。海肠捞饭一份,火腿片、啤酒黄花鱼,还有猪蹄,三人吃已经足够。


    荆榕拿了筷子,将捞饭端给卫衣雪,卫衣雪拿了个小碗,拨了一些出来,摘掉韭菜,又递给荆榕。


    秦逸看得着急:“韭菜别扔啊给我啊,我拌面吃,多香,给我留一点儿。饭也留一点,你俩别谦让了,不吃的都给我。”


    卫衣雪如今的身份比之前还要高,这件事一方面是组织上的人更新迭代,极力推进,另一方面,是冰城险要之地,这七年来卫衣雪又攒下了极高的声望,当局三催四请,想给卫衣雪政治部的职衔,卫衣雪还没有答应。


    在外,卫衣雪此人的形象都是单干,秦逸远离故土,查不出身份目的,荆榕和鹤山学社的关系倒是已经坐实。的确是三不沾的角色,也不怪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拉拢。


    不过卫衣雪最擅长的就是化解一切。所有势力都将他奉为座上宾,做事就格外方便。


    “这回咱们去琴岛,干些什么活?”秦逸小兄弟,一碗饭吃得心满意足,开始打探接下来的事情。


    卫衣雪想了想:“做生意吧。”


    荆榕正在喝茶,呛了一下,他看向卫衣雪,很真诚地说道:“我可不擅长做生意,卫老师。”


    “不用你做,你安心写书就好了。”卫衣雪早有谋算,“ 荣华老板娘,还记得吧?她在冰城推出了不少歌星舞星,我跟她了解了一些,觉得咱们也能来琴岛干这个。”


    “捧歌星?”秦逸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歌舞厅?”


    卫衣雪笑得很随性:“怎么,不喜欢?我看小秦兄弟你,跳舞跳挺好的。”


    歌舞厅本身就不是谁都能开的,背后要不是有官家势力,要不就是有道上势力。不过卫衣雪恰好两样都有。


    荆榕说:“钱呢?”


    卫衣雪轻咳一声:“组织会发。”


    荆榕想了想:“倒是行。”


    琴岛人性情休闲,闲着没事时都爱唱歌听戏,目前藤原人撤走了,行业百废俱兴,歌舞厅这行倒是一个新领域,还能发唱片,是个挺好玩的工作。


    “不过,大头的钱不在咱们手里。”卫衣雪轻咳一声,“账上流动的部分,要支援南方兄弟们的物资和武器。有一些采购的事儿也得咱们办。”


    “这好办。”秦逸听完就已经觉得手拿把掐,“琴岛我没去过啊,你俩的大本营,怎么样啊?”


    荆榕前段时间才去过一次,想了想,说:“变化很大,要去了才知道。”


    灼人的金色阳光,葱郁的刺槐,还有灰蓝色的海,疏朗的蓝天。荆榕的亲眷大多数已经不在琴岛——他散尽家财的时候,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产业,转手交给了李燕婉,让她带着另外几位姨太太自由生活。


    后面这几位阿姨来过信,李燕婉没有再嫁,和二太太联手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另外一位太太去了海因国,还有一位去了女校念书,现在两湖地带,已经断联。


    只是断联,但想必人生已经过得十分精彩。每逢年关,李燕婉仍会寄来两件毛衣来冰城,嘱咐荆榕吃饱穿暖。七年过去,维系这份亲情的除了荆这个姓,还有七年前家中义无反顾的决定。


    柏韵在他们离开琴岛前,就已经离家远赴重洋。她离家前已是豆蔻年华,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上一回拍电报来冰城,是说已经和一位物理系同学恋爱,但回国之前还不打算订婚,因为重在学业,祝荆榕和卫老师在冰城一切都好。


    而柏岚在前年去世。


    柏岚自七年前的那次动乱后,地位一升再升,直到四派军阀混战起来,有人想当东北王,卖国给藤原人,柏岚也加入了其中一派,作为部署军师上了讨伐前线。


    这件事柏岚只知会了荆榕,并没有和家中其他人商量——柏夫人和柏岚的矛盾越来越深,听说已经分居,但这件事,已经是小辈管不到的。


    最开始两次战役是告捷的,后来第三次战役,柏岚被流弹击中,重伤不治身亡。战时音讯不同,消息传来冰城时,已经是五天之后。


    同样是荆榕去的奉天,作为侄子扶灵,将柏岚的身后事处理结束,按照柏岚之前的遗嘱,并未葬在故乡琴岛,而是葬在了他大展宏图的京中。


    当时这件事格外危险,战局一天一变,柏家人在国内一起遭到清算和追杀,连荆榕的出现,都变得十分敏感。故而,荆榕将这件事通过电报告诉柏韵时,已告诉她,不必回来,保全自己。


    “舅舅因国而死,死得其所。你为国读书,亦不负少年。”


    这封电报之后的好几个月,他们才收到回电,里面不是别的,而是柏韵考上某大实验室的消息,表示家中的消息已经知道,并再次问荆榕和卫老师好。信中虽见难过,但更显坚毅,并告诉他们,学成后即要回国,为东国的科学事业献身。


    这样的家中,有这样的父亲,一个远在重洋的少年的灵魂,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这便是答案。


    武馆一直开着,莫小离和九姑娘婚后蜜里调油,不过几个男孩女孩都长大了,四个男孩送去南方学堂补习文化课,立志要考上更南方的那所军校。小妹留了下来,一起在武馆教学生、帮忙,听说已和一位男孩定下婚约,等男孩上完军官学校,就回琴岛完婚。


    “一双草木”的江湖侠客系列也已停止连载,一方面是因为琴岛小报停刊,另一方面是荆榕丧心病狂地分了上中下篇,上篇写完后,大事已经落幕,就算完结。他近来的兴趣改为披着马甲写散文和小短篇,只有读者们还在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中篇和下篇。


    这些事情一件件细数下来,总觉得没多久,可是一恍然就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里,他们刺杀过无数人,也数次身陷险境,随后脱身。在冰城的一切如同在故事中,睁眼是冰河两岸抢货火|并的时刻,闭上眼是教堂钟声的长鸣。那是一段冰与血的记忆,和其他的经历截然不同。


    人这一生能遇见无数的人,可往往回头时才发现,原来已经与眼前人一起走了这样久。


    卫衣雪原来那套小别墅没卖,当了他们回来后的落脚处。组织里的经费批下来后,他们就开始着手歌舞厅的事情。


    荆榕性子懒散,自从开始写稿之后,人变得越来越闲,卫衣雪知道他,这回完全没有要荆榕插手,置地、选人都是秦逸选的——小秦兄弟是个热闹性子,就爱跑这种活动,卫衣雪和荆榕坐享其成。


    一个月后,歌舞厅已经建成,他们从冰城招人,培养乐队班子和唱片歌手——本意也是通过这件事,来获得一个四处走动、查访情况的机遇,结果秦逸和荆榕玩疯了,每天研究乐队和写歌的事情,秦逸还天天下舞池跳舞,找荆榕请教调酒的事情,这次的活,算是干得比钟表行要释放天性。


    卫衣雪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情况,他中间出差去了趟泉城,回来琴岛,冷不丁就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全琴岛最火热的夜场舞厅,兼酒吧。


    卫衣雪一身周正西装,一抬头,发现门头都变了,换成了闪光霓虹大灯牌,一股摩登时髦味道。


    秦逸从舞厅旋转着前来迎接他,开口就喊:“领导!”


    他身上的西装还带着亮片。


    卫衣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我重新进来一下,你……”


    “嘿嘿,快进来,领导,我和荆哥一起找人装的,你看看这射灯,这七彩玻璃,可贵了……组织钱不够,荆哥掏私房钱贴补的这吧台,看,一整面的洋酒……”


    卫衣雪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


    荆榕此刻端着高脚杯出现在他面前,微笑说:“领导好,来喝杯酒吗?”


    卫衣雪:“。”


    他睁开眼确认了一遍荆榕的穿着。


    衬衣西裤。


    还好目前没有亮片。


    第209章 本世界完


    卫衣雪假装看不见,立刻要走,荆榕伸手把他拉了回来,和秦逸一人一边,笑着把卫衣雪请了进去。


    荆榕把红酒杯塞卫衣雪手里,一边带着他走,一边介绍:“这里,放乐团设备。舅舅家那台钢琴没人用,我去拿来了,还在调音。”


    “吧台是我的,还不算正式开业,暂时没上点酒服务。”荆榕说,“一般的香槟和葡萄酒让后厨准备,我提供夜中小酒。”


    那是一方很大的吧台。这块地是卫衣雪找人关系,免费拿的,地方实在是太宽裕了,整三层的地方,原先是个大饭店,一楼是电梯宾客区,二楼直通十字天桥,对面就是洋行,特别紧俏的一个地方。


    秦逸之前说的就是:“钱虽然是组织批的,但地方是领导拿的,领导怎么不算组织呢。”


    卫衣雪往里探头看了看,把台下还放了一张小折叠床,一台打字机,已经叠好的稿纸。还有一个简易的烧烤炉,简直藏了一个世界在里面。


    什么人在舞厅写稿?


    “来,干杯,领导,必须干。”荆榕又拿了一瓶伏特加,倒在酒杯中,和卫衣雪碰杯,荆榕就干喝,一副梁山好汉结义的架势,卫衣雪只好也喝下了那杯红酒。


    结果杯中酒并没什么酒味,像是果酒,有浓郁的橙花和柠檬的味道。和荆榕的笑意一样,一个温柔可爱的玩笑。


    “这什么?”卫衣雪问道。


    荆榕:“红酒煮橙花,散了很多酒味。这是下马酒,给领导接风洗尘。”


    卫衣雪又瞥他一眼,唇角微勾:“好的。”


    “哎,看你俩这整的,再说一句我都怕你俩亲上。”秦逸在旁边不满地嘟哝,“快快,让我展示一下我们的舞池灯光,我们自己做的,荆哥说该省省该花花,我买了那个什么……”


    荆榕随口说:“我俩真亲上,你不得吓死。”


    卫衣雪咳嗽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秦逸念头转了一下,但和以前一样,直觉太快,他没反应过来,他嬉皮笑脸地说:“那哪能现在亲呢,回头我老了不行了,你俩去我床前亲一口,我立刻蹦起来下地。快过来,对了,领导,晚上我们能吃烫锅吗?”


    卫衣雪说:“问我干什么,问他。”


    秦逸:“我问过了,荆哥说晚上要看小说,懒得出门。我是来求你命令他的,领导。”


    荆榕唇边噙着笑,表示自己。


    “我不是随意命令下属的人。”卫衣雪想了想:“但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你替我跑个腿,今儿下午去栈桥边邮局领两封信来,回来时再捎两瓶格瓦斯。不用我命令,你荆哥就有把柄在你手上了。”


    秦逸琢磨了一下:“怎么,荆哥的口粮喝光了?”


    荆榕说:“没有,柜台里还有三分之二瓶。”


    卫衣雪和秦逸对视了一眼。


    不出三秒,卫衣雪说:“我同意了。”


    荆榕:“?”


    荆榕:“同意什么?”


    秦逸已经坏笑着冲向吧台:“领导是同意我对你的饮品进行一个突击的处置,可别怪我啊荆哥,领导说的,你去找领导。”


    风驰电掣见,秦逸就已经翻到了荆榕的口粮饮料,并将其倒出,一口气喝光。


    荆榕:“。”


    他正靠在门边,眼看着来不及拦了,于是就不拦了,他用肩膀撞撞卫衣雪:“净出坏主意。”


    卫衣雪微笑不语。


    “不对啊,秋林洋行就在两百米外,荆哥要是想喝,不是出个门就有了?”秦逸干完荆榕的口粮饮料,忽而惊醒,他疑问道,“领导,我真能要挟到他?”


    卫衣雪说:“你看吧,荆公子不会出门的。今天外边太阳可大了。”


    荆榕:“。”


    众所周知的是,荆公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有时候看书上头,楼都不会下;最近正是入伏的天气,荆榕为了避开暑热,干脆改换作息,昼伏夜出,每天靠冰镇咖啡和冰镇格瓦斯续命。饿了就锯一片坚果葡萄面包吃。


    荆榕在小组和店里的地位都很高,秦逸供着这尊大佛,每天都去荆榕那许愿他做饭,只可惜,已经一个月了,这许愿还没有显灵;而舞厅的其他人都是秦逸和卫衣雪招来的,只听说荆榕是很厉害的作家,掌握着三人的小金库,不要去打扰他,加上荆榕平时困了倦了都面无表情,气质的确十分吓人,于是荆榕周边二十米,已经无人敢来了。


    荆榕:“我说不定会下楼的。”


    卫衣雪和秦逸一起大笑出声。


    荆榕终于表示了妥协:“那你晚上回来时,给我带两个不同口味的。”


    秦逸眼亮晶晶的看向他:“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荆哥?”


    这已经是明示了,荆榕看看他,又看看卫衣雪——卫衣雪的眼神也变得清亮。


    荆榕:“好好好,行行行。”


    荆榕:“吃烫锅。我准备底料,你们准备其他。”


    “好!!!”秦小兄弟立刻开心飞奔出门。


    卫衣雪:“别忘了带信。”


    他的声音慢慢落在舞厅中,小秦兄弟早就跑远了。


    荆榕长叹一声,卫衣雪笑着贴近他,也用肩膀撞了撞他:“哥哥别小气,晚上等我。我还有些事要忙。”


    荆榕低声说:“我可小气了,卫老师知道的。我可不等你。”


    卫衣雪说:“哎,等我等我,这是命令。”


    荆榕:“卫老师不是不轻易下命令吗?”


    卫衣雪不管这个:“等我等我。就这么说定了。”


    ……


    往后的岁月,大抵就是这么过的。琴岛这个位置,注定了没有一场风波不会经过这里,而他们两人,带上已成为亲人的秦逸,之后的二三十年,也只能说各尽其事。


    歌舞厅里出了很多大明星,发了许多唱片,甚而后面还引进过电影。不过这里的人都被荆榕和卫衣雪带动着,看了不少小说;这时代中群星闪耀,文坛也如是,只不过他们发现荆榕看过的书,似乎比他们要多得多,而且有些似乎并未面世。


    那些故事,荆榕也时常当个八卦跟他们讲,听来听去,卫衣雪还是每个故事都听得很认真,很专注,但当时最触动两人的,是一本不知名作者的故事结尾:大意是一对侠者夫妇于乱世中觅得良缘,再无遗憾,可唯一的遗憾是世间人并不个个如他们一般圆满幸福,所以更为百姓幸福而奔走努力,即是“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卫衣雪并未很喜欢那两名主人公及故事,可独喜欢结尾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那一场惨烈漫长的战争爆发,三人接到的命令,仍然是驻守琴岛,输送情报。


    贼寇日日逼近,战火悬在天上,所谓的情报工作,也并不完全在后方。敌方追杀、叛徒出卖等等事情,更要用智用脑,最危重的时刻,阵地全部沦陷,卫衣雪孤身送情报,荆榕与秦逸留在后方医院,已经不分来路,只要是个人,就有做不完的事情。一天无数次轰炸,每一次活到第二天,都是一次劫后余生。


    他们仨和别人不一样,阵地里的人们也都清楚:这三位前辈是念过书,做过许多工作的,而且成天嬉皮笑脸,是阵地里格外特殊的一道风景线。


    秦逸闲着没事,就拉着卫衣雪和荆榕,往已经伤痕累累的栈桥边上走,一路走到堤坝上方,对着一望无际的海边,忧愁地指:“看见了没?那对岸就是榆关。”


    榆关和琴岛正好在黄海西,一个口,半个圆,的确两两相对。荆榕和卫衣雪一直撺掇他划个小船回家,很受秦逸唾弃。


    舞厅被他们转手给了莫小离夫妇,武馆的孩子们都很争气,男孩们各自都考入了军官学校,为奔赴前线而准备;小花回了琴岛,也加入了组织。


    成为武侠小说主角的孩子们,最后真成了侠士,这也让莫小离格外的骄傲。


    这样的岁月,普通人和三人组一样,没什么大的差别,大家都是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卫衣雪姓名在外,他们三人的编号和信息,一直到他们本人离开时,都不曾纪录在册,直到再过三十年,有新的人从故纸堆中翻出。


    柏韵是在战争结束后回到的故土。这么多年来,人生浮沉,她也已有了自己的阅历与眼界。她携夫带女回到琴岛,先四处查访,通过层层关系得知了莫小离的住处。


    莫小离早已经年逾花甲,退休不干了。


    舞厅被他和九姑娘看得好好的,后来三人组不再回来,他们也就转手了,仍然回武馆教孩子们学功夫。


    “荆先生,卫先生的东西,一大半在我们这里保管着,另一大半在冰城。”莫小离提起这两个名字,语气也很激动,“还有小秦先生,我们失散了,失散了……但我想他们三人,不论生死,一定一直是那样子。”


    自由潇洒,沉静安宁,成双成对,羡煞神仙。


    秦小兄弟最后看没看出卫衣雪和荆榕的关系不好说,可莫小离和九姑娘是看出来的——他们也是有情人,自然知道天底下其他有情人事怎么回事。


    柏韵坐在他们面前,听着莫小离回忆:“那会子卫老师可喜欢荆公子了,年岁好还是不好,他每周都要送荆公子一束花,茉莉花;有时候也换成玫瑰。我老伴可羡慕了,说看人家卫老师,多罗曼蒂克,多会疼人。”


    “他们的许多东西,我们不敢动,也在等他们的亲人来找。”莫小离最后戴上老花镜,将家中其他的东西,都交给了柏韵。


    一别数十年,但当初的指点和恩情,仍然历历如新。柏韵的学费来自学社中共起的基金会,她回过后查证,发现那基金会也是荆榕一手创办的。


    荆榕第一次离开琴岛时,已经将所有的资产做了妥善安排,留下来的东西,大多是稿纸和记述。卫衣雪的物品,也只有一些散碎的随身物件而已。


    柏韵随后又在儿孙辈的陪伴下动身,去了一趟冰城。


    冰城受轰炸最严重,但三人曾在的破钟表行保存了下来,地下室里放着器械零件,墙壁上挂两件西服:一件暗红,一件深蓝。相依相靠,亲密无间。


    柏韵抬眼看着这两件衣服,好像就看到记忆中那两人一起的时光。


    她没有带走其他东西,她带走了这两套西服,随后替荆榕一一捋清那些文债。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结果发现荆榕本人此前已打过招呼。战争的那一年,荆榕已经停笔,将未完成的合约一一解约,完成的整理归档,没有闲债。


    只有一本书尚有争议——“一双草木”的面世作《琴中武馆》原来版权在琴岛小报,后来转给冰城出版社,是因为琴岛小报黄了。但之后,琴岛小报的出版人又另起炉灶,与冰城出版社争夺版权,这事在当年没有下文,出版的事情也就搁置了。


    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柏韵作为荆榕的侄女,拿回了全部版权,考察一番后,还是决定将刊印的事情交给冰城出版社,合约只有三年,三年后交琴岛小报发行精装版。


    两家出版社都没什么异议——初版和精装版都是卖得好也拿得出手的,更何况,他们的老人还在,甚至有几位主编,都见过荆榕本人。


    这件事唯一遇到的问题就是序。当初荆榕自序一篇,还剩一篇序,说要请旁人作序,他们大抵推测出,当初应该是卫衣雪写序,但实在已经找不到底稿。


    在出版社再三邀请之下,柏韵答应了,作为亲属补序一篇,以全读者对“一双草木”的好奇之心。


    柏韵如今身任学社主理,在国外有单独的实验室,已经是桃李满天下的理学博士,写起序来也严正谨慎,当众也有两家出版社主编的鼓励和指导,书籍出版后,人人都说这序做得也好,尤其让人记忆深刻的,是末尾那句话:


    “以上就是我对‘一双草木’先生的全部印象,他与他的挚友、我的恩师卫衣雪先生在琴时,常带我去听戏。那个年月,女子听戏是很新潮的一件事,他们说没关系,只是一观人间风流,我不知什么是风流。后来我也遍观舞台戏剧,有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回头再看这段时光,听他们的故事,只觉得风流无边。”


    ————本世界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相伴,啾咪


    这篇时间跨度太长,有些BUG会慢慢修,感谢耐心追更的朋友们,祝大家生活顺利发大财!


    下个世界会休闲一点,可能是娱乐圈打工人大学生攻x脾气很差富二代导演受


    第210章 暴君导演


    夏天,暴雨。


    笙城的夏季总是湿漉漉的,多风,多暴雨,钟楼外的早点铺们赶紧跑出来支撑防水棚,路边的咖啡馆早已被早起的优雅老太太占据,不一会儿檐下就已经挤满了人。


    “快,好兄弟。”626正在进行紧急播报,“第一屉小笼包!最顶上的那一格正被取下来,我们现在冲刺过去马上能吃到。”


    五秒后,荆榕抵达了包子铺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得到了第一屉最顶上的包子。因为下雨,员工们还在忙着往外搬塑料凳,厅内的桌椅还没放下来,荆榕于是端着盘子去外边找了个小桌,坐下来开吃。


    笙城包子很出名,荆榕和626要吃,就吃最顶上的那一屉,因为温度高,最烫最鲜活,闷热的夏天中,再配一碗顶凉的薄荷绿豆水,吃起来格外舒爽,提神醒脑。


    早晨五点半,天刚里还带着点微蓝,包子松软可口,热气腾腾,荆榕吃不够,又要了一碟生煎,底煎得焦脆,葱花奇香无比。


    626一边吃一边说:“哥,这是编号113的……嘶,好烫,好吃,嗝儿……的世界,危险性评级较低,无限制,我来喝口绿豆汤……算了哥,发资料给你自己看吧。”


    113世界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世界,626埋在绿豆汤里,将资料上传到了荆榕的意识中,荆榕十分默许自己同事的摸鱼行为,一边吃包子一边查看。


    【世界编号:113】


    【世界评价1:好吃,好玩,好喝。此评价来自风水局分部31号专员。】


    【世界评价2:休假绝不能错过的一个世界!文艺繁荣发展,如果你爱打游戏,这里二十年内产出了五十部足以进入次元史的游戏,够你打一辈子!此评价来自赛博人。】


    【世界评价3:世界中显示有微量负面运行结果,进入须警惕。此评价来自执行局,C级执行官鲨鱼。】


    第三条评价很显然也出自他们的同事,看来这个世界也被执行局调查过,不过看起来没没有调查出结果。


    626也在看:“好兄弟,负面运行结果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有一些很轻微的恶性存在,比如世界中可能没有怪物,但存在灵魂中有着怪物气质的人。”荆榕夹起最后一只生煎包,“我们执行局也会对这种灵魂进行探测和调查,用以监测。因为放任不管的话,那些人脱离世界后,灵魂可能会进入其他世界,变成大麻烦。”


    出身豪门狗血系统的626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噢!!!”


    荆榕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看起来问题不大,兄弟,帮我查一下这个世界的单子,我们可以顺手接一点。”


    “没有问题兄弟。”


    626开始麻利地查阅这个世界的各种委托单。


    本来他们在大世界中并没有这么穷,但上个世界脱离后,荆榕回了一趟执行局,用了点手段,将绝对不可以人为扰动的上个世界中的两个古董——偷渡了出来,为此交了一笔巨额罚款。


    那两个古董是他和他老婆的定情信物,荆榕交完罚款,还倒欠下三千万次元币。但这没有关系,他和626倒卖各种世界的物品已经非常熟练,一人一统都很相信他们可以很快将这笔钱赚回来。


    这也是他们来了这个世界的原因:世界线无限制,物产还丰富,他们刚好可以利用休假之便当个中间商。


    “找到了兄弟,有很多单子,开价还很高。这个世界非常繁荣,光是零食代购就有许多单子,啊!这个!”626迅速找到一单,“聚财包子铺生煎十盘,代购费用五千次元币,诚意等待去世界113的有缘人代购。”


    荆榕抬起头。


    “聚财包子铺”近在眼前,这属于送到眼前的单子!


    626十分激动:“这真是个美好的预兆,兄弟,我觉得我们在这个世界会非常有钱。等等,兄弟?你怎么沉默了?”


    荆榕摸了摸裤兜,向626展示了这个世界的资产。


    浑身上下二十块八毛钱,有零有整,还有两块椰子糖,或许是被用来替代找零的物品。


    626:“。”


    荆榕:“。”


    这事太罕见了。


    荆榕发出了真诚的疑问:“我在这个世界,很穷吗?”


    626:“好问题。”


    *


    半小时后,一人一统对着江边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小可怜,兄弟,怎么会这样。兄弟。我要流下电子眼泪了。”


    世界的运行记录中,荆榕今年十八岁,刚上大一,十分鲜嫩。属于他的世界线已经为他生成。


    “你在这个世界中过得并不好,你长得很好看,天资优秀,但摊上了一个五毒俱全的家庭。你深受不良的家庭关系的困扰,从小,你母亲用PUA的方式,让你认为家里的贫穷和不幸,都是因为你造成的。而你的父亲是远在冰城的一个皮条客,负责给那些达官贵人提供男男女女。你高考毕业时填了笙城的戏剧学校学导演,但你父亲声称,你能考上这个学校是因为面试时他走了关系,还有意将你送给一个爱好潜规则的副教授,你感到很恶心,开始抗拒去学校上课,目前已经面临挂科。再过一个学期,继续挂科的话,你就得退学了。”


    “和同学的关系也很一般,你话很少,也不合群,但才能又碾压其他人,你懂的,很容易引人嫉妒。尤其你的同宿舍同学。”


    “不过。”626念到后面,AI声音也变得柔和,“从前的这个你,给你留了言,说想见你一面。”


    这实在是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荆榕一直是灵魂稳定性、融合性极强的人,每一次生成世界线时,都是从他的灵魂中摘下一部分,放进世界中开始运行。等荆榕来了之后,就收回这部分缺失的灵魂,放回原位。


    在世界中运行的这个灵魂,就像树木生出的侧枝,完完全全属于荆榕自己,是他的一部分。


    而他的一部分灵魂会有话说,这件事很不常见。


    626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荆榕说:“没关系。这很正常,实际上,如果人无法和过去的影子的对话,无法体会曾经的处境,这是不正常的。”


    626:“!”


    626:“你以前经常和自己对话吗?”


    荆榕说:“休假之前,经常。”


    他常常将自己沉在冰湖中,对话那个失去记忆、一片空白中的自己,即便那只是一个影子。


    一片叶子,也许绿得和其他的叶子不一样,但那也是他的叶子。他的枝叶或许会在外边经历风雪,生出病来,那么他就将其治好。


    荆榕闭上眼,沉入自己的意识海。


    几秒后,荆榕睁开眼,说:“走,去学校看看他。”


    笙城戏剧学校,享誉国际的戏剧学校,被称为表演者和创作者的摇篮,更是培育出了无数国际巨星和歌手。考上这个学校极其困难,大部分学生家中非富即贵,要不就是学生本人,拥有惊人的才华。


    荆榕本人显然属于后者,首先以626评价来说,执行官的帅就是非常客观的,顶级的帅,只要是人类都能GET到的帅。


    学校典雅华丽,穿过浓密的梧桐树林,学生宿舍楼坐落在一片浓荫之中,路上走着形形色色、光鲜亮丽的学生和老师,荆榕穿着最朴素的T恤牛仔裤,骑着自行车穿行其中。


    这个点是早八,大一学生,一周七天里有五天的早八课程,荆榕住四人间,这个点没有人在宿舍了。


    他的桌子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些杂纸堆,上面积压了厚厚的灰尘。


    荆榕拉开桌子的抽屉,看见一些零落的纸张切页,都是一些书籍的摘录,还有一个旧的随身听。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意识海中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波澜。


    十八岁的荆榕,已长成一个孤僻、桀骜、凉薄得吓人的少年,他和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也对世界沉默地竖着全身的刺。入学照片上的他,面无表情,但眼底漆黑,透着惊人的执拗和锋芒。


    “很酷。”荆榕揭下这张照片,说道。


    意识海深处,少年似乎在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过往我已经了解,还有没有什么愿望?”荆榕说,“我就是你,不对别人说的愿望,可以对我说。”


    过了一会儿,荆榕感受到一个新的思绪。


    626正探头探脑,焦急等待:“哥,怎么样,过去的你想要什么?”


    荆榕想了想,将其描述出来:“好像是想养猫。一种很像小豹子,但性格很可爱的猫。是薮猫吧。”


    626没听清:“什么猫?”


    “薮猫,这猫一只好几万,但非常非常可爱,腿很长。”荆榕说。“超级长。”


    626有所察觉了:“你不会是动心很久了吧?”


    荆榕表示低调:“看上很久了,不过因为休假,还没找到时间养。”


    感受到意识海的小叶片振动了一下,荆榕笑了笑,“这猫可不好找,不过可以先攒钱。然后……”


    荆榕从抽屉中拿出学籍资料,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去办个退学。”


    *


    这点事情对于执行官荆榕来说,几乎不算什么事情,不比下楼买个饮料更麻烦。


    退学办得很顺利,不到半个下午就办好了,不过还需要等一两天档案流程,到时候就算恢复自由身。


    从校务处离开之后,荆榕插上随身听,双手插兜往外走,626就已经看出来了:“刚教务处的人们看你像看疯子,应该没人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要从名校退学……哥,你养你自己也和养老婆一个路数啊。”


    根本不计后果,不看从前,随心而动。


    荆榕说:“我养什么都是一个路数。”


    他又摸了摸背包,将手机拿了出来。很朴素的手机,是那种两三百块的二手手机,充完电后,上面显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这个世界的父母。


    短信内容几乎都是一些孱弱的威胁。


    【133XXXXXX,陈教授的联系方式,收拾收拾去见他,不要不识抬举。小心点。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这都是为你着想,哪个搞艺术的不攀点关系?我告诉你!陈教授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然你不白瞎了这张脸?】


    太弱小了,荆榕几乎没有什么回复的兴趣。这种人本来就不会被他列入交流范围。


    他随手就将手机折成了两半,隔着二十米的距离,精准地将手机的残骸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几个学生的“我靠”,或许是因为他掰手机,也或许是因为这次投掷的准度。


    荆榕对他们笑了笑,随意挥了挥手,接着双手插兜往外走去了。


    他花了身上的最后四块,买了一杯路边的打折咖啡,冰块咬在齿间,清脆作响,雨后的空气十分清爽。


    这个世界的原生问题处理好了,626和荆榕的心情也变得十分不错。


    “晚上吃什么兄弟?”


    “吃菠萝油和烧肉饭吧。”荆榕说,“我们去搞点钱。我有预感,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财运会非常好。”


    *


    “卫导,您的私人飞机借给主演了,您去笙城想怎么走?高铁?直升机?”


    帐篷搭起的临时营地中,散乱放满了一本又一本书籍,一位年轻人拎着奶茶冲进来,跟坐在里面的人确认时间。


    卫时琛在低头看样带,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几秒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青年:“何助理呢?”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没有波动的语调,和仿佛并不在看着现实的眼神,连轴转了几天,有些凌乱憔悴,但一双眼却越熬越锐利明亮。


    少年成名,享誉国际,他身上自有一股掌控一切,无人能敌的气场,进来的漂亮青年被他这么一看,卡壳了一下,刚想好的套近乎的话也忘了:“呃,他在、在外面。”


    “叫他进来。”卫时琛继续看。


    青年演员无功而返,过了一会儿,何助理进来了:“要不休息一下,卫导。我刚接了您母亲的电话,她催着您好好规划新到的那笔款项。有十个亿呢。”


    “太多了,全提出来烧着玩。”卫时琛面无表情,随口敷衍道。


    “烧钱犯法,导演。”何助理轻轻咳嗽了一下。


    “谁管它。”卫时琛指了指手边刚送进来的奶茶,“把刚那个生活阿姨换掉。她在我工作时进来了。”


    “卫导,刚进来的是个男的。”


    “那就把那个生活阿叔换掉。”卫时琛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很大的问题,他优雅地表示:“这奶茶不好喝。”


    那也不是生活阿叔……是偷跑进来想献媚的男艺人……


    何助理十分无力:“好的卫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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