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轮椅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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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他有保留自己喜好的习惯,有任何想法和念头都只是在自己脑中停留些许,随后被他留在遥远的浅海。
没有想到只是多看几眼小溪,多注意了一下地图的尽头,荆榕竟然也能注意到。
“来,我扶你。”
荆榕显然十分善于和所有的动物打交道,他轻抚着马头,跟它贴近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对阿尔兰·瓦伦丁伸出手。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马镫的位置,本以为再怎么样,自己也需要自己攀住借力,但荆榕只是走过来,手往他腰上轻轻一带,转瞬之间就已经带着他坐上了马背。
“往后靠着我。”荆榕拉住缰绳,一只手还放在他腰上,“林地马都很稳,这匹马非常漂亮,毛皮鲜亮,脂肪厚重,她会很稳地托着你。但如果腰疼,就告诉我。”
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适应了马背,他说:“没问题,没关系。”
他试着从荆榕怀里直起身体,双腿微微发力,脊背挺直,虽然有一瞬间的闪痛,但核心还是稳住了,脊背和肩膀打开稳住。
他双腿不便,镇上人今天都看见了他的轮椅,两个男人同骑一匹马的事情很多见,没人觉得奇怪。
荆榕找马场主人要了一些东西,用干的牛皮袋装好,随后,马场主人又问他:“有家伙吗?林子里或许会有熊,还有狼。不要进得太深。”
荆榕说没有,于是马场主人借了他一柄猎枪——看得出,马场主非常喜欢他,因为他喜欢这匹性格温顺的马。
荆榕把猎枪背在身上,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向镇子外的溪流走去。
日暮西沉,天色稍暗,但仍然能看见风景。前独立国纬度高,没有到最寒冷的地方,即便是黄昏,日照也是透亮、闪耀的,红彤彤的颜色从密林的背后漏出来,隐有雪色。
是个一年四季都像冬天的地方,那些出现在小说中的小镇,只不过在有些地方,这样的小镇和面包房的香气、公主与荒野的故事绑定在一起,而前独立国不盛产童话,男人女人们都用低沉凛冽的嗓音,在湿冷的空气里平静地抱怨生活。
夏季已经到了收束的尾巴,溪水是很冷的,顺着溪流一路是微凉的白雾和寒气。离开小镇之后就没有人了,最后的一个人是在河畔洗炉子的胖妇人,她以雄浑的声音喊:“夜里了,不要再走远了,孩子们!”
荆榕则以爽朗的声音回应:“我们是住在镇长家的,来自修兰的客人,我们会在黎明前回家,十分感谢!”
那妇人看了看他们,隔着溪边的水流,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们的样貌,她嘀咕着说:“年轻人!年轻人都这样,走吧!走得远远的。”
离开了镇子的入口,溪边的石滩变得平整开阔。
“路是修过的,虽然碎石嶙峋,但石头都被挑过,大小和形状差不多,比较圆润。”
阿尔安·瓦伦丁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他说,“周围还填了土,谁会这么做?”
“有孩子的人,或者有马的人。”荆榕说,“我养过一匹马,即便是林地马,在石头太多的浅滩上奔跑行走,都容易骨折。骨折对马来说是致命的,尤其是这样高大的山地马,一小块碎石有可能带走它们的性命。但马儿又需要来水边吃草和喝水。”
阿尔兰·瓦伦丁默默听着,点点头。他说:“小时候我就住在农场边上,不过农场主人养奶牛,并不养马。”
荆榕说:“我养马比较多。”
这么多个世界里,他和马最熟悉,也最喜欢这一类灵慧的生物。
“马儿很聪明,温顺,有自己的想法,但却会和你一起远行。”荆榕说,“我在空军学院的时候认识那里的农场管理员,他手里有一匹很漂亮珍贵的马,是从东国带回来的,听说是当年远征军的马的后代,那匹马很漂亮,他说等我再大点,如果他没有很缺钱,就在我结婚时把那匹马送我。”
“然后呢,他送你了吗?”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还没呢,因为我还没结婚。那老头现在退休了,不过还在养马。现在喜欢马的人变少了,卖也卖不出去,但他说那很好。因为原来还有人想做马匹生意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在高价和爱马之间做出痛苦的选择。”
荆榕说,“现在大家都一无所有了,他说感谢上苍。”
阿尔兰·瓦伦丁说:“这听起来很不错。”
荆榕说:“他曾因给将军养过马而险些遭到清算。大变革来临之前,他问我怎么办,要不要将手里最贵的马送给执政党,我告诉他,让他骑上最快的马,带着他的马群往东边跑,越远越好。他在边境躲了好几年,随后在很远的地方安家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已经快要十年没见过他了。”
他们骑在马背上,荆榕将马灯悬挂在马头侧边,只稍稍控制方向,任由马儿将他们带往想去的水流。
阿尔兰·瓦伦丁说:“那么你呢,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荆榕说:“现在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有小猫。”
一根树枝擦过他们的头顶,带来细密的水露,荆榕还是抱着他的腰,问道:“你呢,企业家先生,为什么这样喜欢溪流?”
“我住在农场边。”阿尔兰·瓦伦丁接上了之前的话,“没有同龄人和我玩,我喜欢在谷仓中看书,在西边有一条梭罗亚河的支流,男孩们喜欢去那里探险,还有露营。有一次,我的表哥回来,他说他们顺着一条小溪往里走,但天太黑了,他们被吓得跑了回来。”
阿尔兰·瓦伦丁语气毫无感情,好像在评说他人的人生,“那时我想,我要是在场,我一定会继续往里看看,溪流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不怕黑。那时我认为我比他们勇敢。”
荆榕问道:“现在呢?”
阿尔兰·瓦伦丁说:“现在我已经去过很多条河流的尽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平静认真地说,“在这里。”
荆榕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白马停了下来,它看起来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一片仟草滩。
荆榕察觉了马儿的意图,随后问道:“下来看看么?”
“好。”阿尔兰·瓦伦丁点了点头。
荆榕于是把他抱了下来,扶着他,两人一起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溪水边,等待马儿歇脚。
天已经全黑了,他们没有必须急着前进的目的,甚至也不一定要执意穿过黑暗。既然马儿累了,那就歇一歇。
“水不太凉。”阿尔兰·瓦伦丁伸手探了探溪流,有些诧异。荆榕也拿手试探了一下。
夜风带来属于深夜的寒气,这水摸起来甚至是温的。
荆榕说:“可能是地下水,已经很接近源头了,我们运气很好。”
阿尔兰·瓦伦丁很专心地望着他。
“地表五米内的水流受环境影响很大,温度差别通常不明显。”荆榕说,“但越接近地底,水温越高,地下十米的水流大约会是十五到十七摄氏度。我们正在山林里,以这座山的结构来说,溪流的源头或许就在四公里以内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发源地。”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摄入过这方面的知识,他很入神地听着,直到他察觉荆榕神情变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荆榕和那匹白马都有了动作,白马昂起了头,注视着林间某个方向。
荆榕扶着阿尔兰站起身,同时看着那个方向,将背后的猎枪上膛。
“最好不是熊。”荆榕看着那个方向,将猎枪架在肩上,说道,“熊会扑伤马,而我会保护马。”
几分钟后,一匹枯瘦的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型兽类走了出来。因为距离太远,实在太暗,有可能是狼、狐狸或是任意其他种类的一种。它远远地围着高大的白马,似乎很为这马儿的膘肥体壮而感到饥饿,但它清楚身形差距代表了实力差距,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它扭头跑了。
荆榕也放下猎枪,收回填弹。
“或许天黑来这里玩不是好主意。”荆榕说,“有点看不清。我应该白天带你出发。”
阿尔兰·瓦伦丁说:“这没关系。”
他觉得什么时候出发都好,只要他是跟着他一起的。
两人在溪水边闲聊了一会儿,夜晚的寒意彻底上来了,他们并没有带多余的防寒装备,荆榕于是带着他重新回到马背上,往更深处走去:“走吧,我们找一处能生火的地方。如果有那样的好运气。你会感冒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纠正荆榕对自己的偏见:“我的身体素养并不差,甚至比普通人更好,特工先生。我不会因为吹吹风就感冒。”
他听见荆榕在背后压低的笑声,男人温热的气息呼在他颈间,“好的,小猫。”
这一段路,最后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他们没有带计时器,深入林间之后,连月亮都看不见了,只有地上反射着马灯的溪流,时间的流逝好像静止了。
对于任何人都格外危险的情况,在荆榕这里仿佛驾轻就熟,他和马在找路方面上仿佛有种共有的灵魂默契,当阿尔兰·瓦伦丁觉得有些疲倦,往后在他怀里靠了片刻后,他忽而听见荆榕很轻地说了一声:“到了,小朋友。”
阿尔兰·瓦伦丁睁开眼,没有功夫管理他越来越离谱的称呼,他先提起马灯,往前照了照。指尖前面是黑色的、平整的石头路面,周围甚至听不见水声。
“低头看,小猫。”荆榕仍然轻轻地搂着他,“看一眼,别害怕。”
阿尔兰·瓦伦丁低头看去,恍然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水流里。深而静的水流已经淹没了马腿,水面离他们的鞋面只有一步之遥。
林地马高大,脚蹬只比马肚子稍低一点,这样的水流已经可以永远淹没一个人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害怕。”
荆榕说:“其实我有些害怕,我不是很有底,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它。因为这匹马很平静。你会游泳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说:“抱歉。但请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让你平安。”
阿尔兰·瓦伦丁将马灯放低,安静地观察着水面。马儿在缓慢平静地往前走,好几次水流甚至已经淹没到了他们的脚踝。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处理这种问题的经验,他看起来很镇定,但是呼吸的确变得有些紧张。
直到荆榕轻轻拉过他的下巴,凑上来吻他。
荆榕一边辗转地吻他,一边说:“不要太紧张,马会受到人的影响,人一旦紧张,马儿也会怀疑自己的决策。”
阿尔兰·瓦伦丁的确是大脑宕机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个环境里接到一个吻。
周围格外黑暗,水流细密涌动,没人知道水下是什么,前方是什么,只有荆榕的怀抱仍然温热稳定,吻也没有章法,紊乱的呼吸却带着紧跳的心脏,找回了本身的位置,一下又一下,虽然仍然急促,但是变得有了章法。
阿尔兰·瓦伦丁抓着荆榕握在他腰间的手,片刻后,他离开了荆榕,低声喘了口气,声音也有些沙哑:“好、好了。”
这是任何人都会称之为疯狂的举动,却也不那么疯狂,荆榕连声音都是平淡稳定的。
只是出人意料。
阿利克西总是出人意料。
水带来的浮力在慢慢消退,马和人的身体都重新变得沉重,出水的声音很明确,随后被更大的瀑布声掩盖。
他们离开了水最深的地方,来到了一个平台边。平台最左侧是几十米高的土岩壁,瀑布正是从这些石头缝隙里喷薄而出,并在下方汇聚成水潭。
看得出这里的确没什么人来过,石头上长满青苔,另一侧仍然是幽深的密林。
原来这就是这条溪流的尽头。
荆榕看了看周围,说:“到了,在这里生火吧。”
他把阿尔兰·瓦伦丁接下来,马儿随后才抛开,抖了抖身上的水。
荆榕毫不吝惜对马儿的夸赞:“好姑娘,过来。”
他打开防水袋,把里边的干胡萝卜送到它嘴边,白马非常高兴地享用了它的报酬。
地面上不算干燥,毕竟毗邻溪水,林子里湿度又太高了,好在荆榕带来了一些晒干的木屑,配合挑选后的树枝一起升起了火。
他们二人都靠近火堆,开始烤干自己身上的衣物。
有点冷,但又不是那样的冷,荆榕拿一种黑色的坚果扔进火堆,烤到爆皮后再用树枝扒拉出来,堆在一边,剥好一颗后送到阿尔兰嘴边。
“哈兰榛栗,我找马场主人要了一些。”荆榕看着阿尔兰把栗子吃进嘴里,说,“小时候我常吃。”
太烫了,阿尔兰·瓦伦丁根本捧不住,他停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食物的滚烫程度,咽了下去。
那是一股十分浓郁的坚果香气,不怎么甜,但回味浓烈持久。
荆榕说:“外地人不爱吃,这个东西不甜。等到秋天,地上全是。”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很喜欢。”
荆榕笑了笑,继续给他剥栗子,阿尔兰也剥了一些给他,剩下的喂给了白马。
这样的黑夜和篝火,常人都会觉得恐怖的场景,居然在此刻显得安宁。
阿尔兰·瓦伦丁这个名字和这样的场景放在一起,也十分奇怪和滑稽。其他人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们的大老板此刻还在乡村林间烤栗子吃。
而此时此刻,干老老头或许还在沙漠中听随身听,荆榕学校的养马人或许正向东国人推销翻译笔记。
世间只有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此刻在做一样的事。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说:“晚上十一点左右。”
阿尔兰·瓦伦丁问道:“你怎么知道?”
荆榕抬起手腕:“当然因为我带了手表。”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荆榕问他:“累吗?想回去吗?”
阿尔兰·瓦伦丁摇摇头。
荆榕说:“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在这里消磨到天亮。”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说:“好。”
尽管他已经同意了,荆榕还是补充了一些理由:“回去不比来时,夜晚加上要涉水,哪怕是马也有弄错方向的风险。只要天亮了,一切都会好很多。”
阿尔兰·瓦伦丁认真听着,认真点头:“嗯。”
他挪了挪位置。他们的外套和裤子都已经烤干了,荆榕盘腿靠着一块大石头坐着,阿尔兰·瓦伦丁挪了过去,和他靠在一起。
他转过头,往上看,对上荆榕的视线。暗蓝色的眼睛,对上漆黑的眼睛。
荆榕低声说:“想接吻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轻轻闭眼,贴上去,手腕搭上他的肩膀,他似乎有些困倦,又似乎有些兴奋,他轻轻说:“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
过了一会儿,阿尔兰·瓦伦丁又说:“想做。爱。特工先生。”
第112章 轮椅大佬
23
“在这里会有点凉,先生。”荆榕抱着他的腰,辗转亲吻,让阿尔兰·瓦伦丁能够完全靠在他怀里,而不付出任何多余的力气,“但是篝火边会很暖和一些,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抬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冷静和隐隐的挑衅,带着他每逢有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时候,这双暗蓝的眼睛里就会重新出现之前的那种谋划和考量:“这个时候不行了吗,特工先生?”
荆榕注视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进行了确认。
阿尔兰·瓦伦丁的反应格外生涩,他此前这么多年里,从未经历过情。事,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看起来也不会看美女杂志。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我有一个问题。”
一段时间后,荆榕轻轻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先生,你喜欢我多久了?”
这是个十分坏心思的问题,阿尔兰·瓦伦丁睁着微润的眼睛,他的眼睛失神的时候会显得比平常还要不近人情,可是他无暇分心,也从不玩闹,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如擂鼓。
阿尔兰·瓦伦丁失神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出声:“或许第一面。”
荆榕低声问:“我找到你那一次?”
“嗯。”阿尔兰·瓦伦丁说,“也或许更早。在维斯利尔。”
荆榕并不允许答案中出现或许,他把他完完全全地搂在怀中,低声说:“那么就是,我的小猫两次都爱上了我,是不是?”
这句话阿尔兰·瓦伦丁不回答,他不会说情话,只会说真话,他不擅长调情,取而代之的是耳根的爆红。
好像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现在正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他正和荆榕完完全全地在一起,没有哪一次是这样近的距离。
即便如此,拨开迷雾,他也没有见到阿利克西有什么别样的、隐藏的面貌,他之前如何看他,现在也如何看着他,眼底只比以前多出更多的喜爱和微光。
荆榕轻轻吻他的头顶,他说:“我知道,我也爱你。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就是他们彼此仅有的对话。
这实在是最离奇的一次场景,他们仅仅坐在水边的石潭上,篝火在深夜亮起,唯一的热度和亮色穿林而过,照着幽幽的水潭。
或许他们是这几十年来唯一踏足这里的人类。
马儿在更远的地方吃草,只有黑暗守护他们。夜里很凉,让呼吸的颤抖格外明显,阿尔兰·瓦伦丁并不出声,只有在超出忍受极限的时候,呼吸的节奏完全乱了,他被凉气呛得咳嗽几声,腰背上的刺痛若有若无。他并分不出是哪边的疼痛,也有可能是别处的疼痛顺着神经和骨节蔓延上来,伴随着一些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荆榕很克制,他低声问:“怎么样?难受吗?”
“……还好。”阿尔兰·瓦伦丁发根有点湿润,他一向擅长忍耐,并且喜欢忍耐后的成果,他平复了自己的气息,低头看荆榕的眼睛,很认真询问:“你呢?”
荆榕听完后先停顿一下,随后自己笑了半天,他一笑,就带着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微微震动,阿尔兰立刻皱起眉。
荆榕轻轻告诉他:“我不难受。实际上,我觉得很刺激,很喜欢。”
他十分坦然,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好像是感谢他和自己一起完成似的,阿尔兰·瓦伦丁立刻移开视线,随后自己费力想要爬开。
他不能看着他的眼睛太久。
爬开时某些触感变得格外清晰,阿尔兰·瓦伦丁的腰这时候开始真的疼了,他拉着荆榕的衣领给自己借力,最后还是被荆榕拉回怀里,靠近火堆坐着。
荆榕从背后抱着他,下巴轻轻贴在他肩上,他伸出手用树枝把剩下的木屑扫进去,说:“我们等一会儿,等这些柴火烧光,天就亮了。”
“嗯,好。”阿尔兰·瓦伦丁说,同时微微把他推开一点,“除了双腿,我的身体很健康,先生。”
“我知道。”荆榕说,“我喜欢这样。”
阿尔兰·瓦伦丁于是不说话了,不过他的视线还落在荆榕环着他的手臂上。片刻后,他说:“你知道,时尔洛斯最新流行的一种方式叫一夜情。”
荆榕装听不懂:“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
很难想出来的一个理由,他难以再把这个单词重新说一遍,他换了一个说法:“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阿利克西。”
荆榕说:“然后不跟我结婚,对么?”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表示了这是他自己慎重思考后的结果:“我认为我不适合和别人一起生活。但是我,很喜欢你。”
“如果你愿意,嗯,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生活,我会给你更多的钱。”阿尔兰·瓦伦丁镇定地说,他显然已经在脑海中算好了钱财的去向,他视线注视着左边的地面,显然在展示思索。“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荆榕想了想,随后说:“好啊。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和你结婚。不过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没有别的要求。”
荆榕问道:“为什么不公平?我拿了你很多很多钱。”
阿尔兰·瓦伦丁指尖动了动,他面无表情说:“钱是最容易拿到的东西,你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这并不算什么。”
他听说前独立国的男人都十分长情,很讲责任感,他原本以为阿利克西这样的风流人物不在此列。
荆榕想了想:“好,那我要花很多很多钱。”
这个时代的优势是可以买到许多绝版藏品,虽然他在这个世界是来休假的,不过荆榕完全不介意再弄点类似航空猫条之类的东西挂去主世界卖,把他和626的店铺经营起来,也算是给家里积攒资金。这就是来小世界出差的好处,许多系统和执行员都会想办法捞点外快。
以626对荆榕的了解,执行官一般懒得这么干——毕竟荆榕自己活着的时候非常省钱,也非常有钱,不过自从有了对象,执行官就会有意识地再搞点钱回去。
阿利克西的情绪十分稳定,看起来也没有其他不满,阿尔兰·瓦伦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在谷仓里看书时的童年,从未想过藏起什么东西,他的愿望是看一看溪流的尽头,他以为自己实现了这个愿望后,就不再有别的梦想,然而他在溪流的尽头看见一朵花,却想把它种回自己的秘密基地,就只要这一朵。
他担心自己往后会更加贪婪。
“天快亮了,我们走。”荆榕站起身,扶住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感觉良好,身上并无不适。他一起站起身,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没有明白荆榕为什么说天快亮了,但他在这种时刻习惯性听他的。
白马涉水而来,这回两人在水里浸湿的程度比来的时候更深。
阿尔兰·瓦伦丁提着马灯照亮水域深处,这回他已经不紧张了,他轻声问:“这里面会有蛇吗?”
荆榕说:“碱度很高,而且马蹄不打滑,说明水生植物和动物都很少。林子里或许有蛇,但不会是水生蛇。”
“哦。”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
他对一切事情都精通熟稔,唯独没有很多生活经历,户外知识当然更不会了。荆榕说:“你把灯往上举,说不定能看见蛇。这种林子里会有的。”
阿尔兰·瓦伦丁不这么做。
他听到了荆榕在他身后的笑声:“这辈子怕蛇?”
这话很奇怪,好像在说上辈子不怕一样。
阿尔兰·瓦伦丁听他说过更多离谱的话,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他说:“小的时候,我念书的同桌是被毒蛇咬伤后去世的。那之后我就有一些害怕蛇。”
“好。”荆榕说,“没关系,有我在,蛇一般会优先攻击我。”
阿尔兰·瓦伦丁转头看他。
荆榕说:“前独立国与东国交界点生活着一种耐寒的蛇,不用冬眠,当地居民捕蛇为生,听说他们的基因导致身上会散发一种人类闻不到,但蛇类能闻到的同类信息素,所以他们的血脉,只要遇到蛇,都会优先被攻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真的吗?”阿尔兰·瓦伦丁显示出一种认真的神情,荆榕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过一会儿后才大笑着说:“骗你的。没有那种地方。不过蛇确实会优先攻击我。”
谈笑之中,马儿背着两人涉水渡过这一段黑暗的水潭,还没有出林子,阿尔兰·瓦伦丁隐隐察觉,天亮了。
头顶的森林的缝隙已经由漆黑转为暗蓝色,不出十分钟就再度变为淡蓝色,天空中还挂着清冷的、稀疏的星子,大地却在慢慢亮起。
走出林间就是小溪,直着走可以慢慢地回到小镇里,但荆榕没那么做,他驾着白马,让白马从西边的石路离开,踏上更远的旷野和平地,绕路回镇。
荆榕说:“这匹马很累了,让它走好走一些的路。马如果不奔跑起来,是会不开心的。”
如他所说,白马在平地上飞奔起来,马鬃在风里往后扬,这是一匹格外温柔的马儿,平缓安顺得像是长了翅膀,在日出来临之前,带他们跨过结着寒霜的草地。荆棘凉凉地刺过裤子的布料,平地两侧是开垦的农园。
不过没种什么,也或许都已经收割了。农园尽头有一些低矮的苹果树,没有人管,荆榕路过顺手就摘了一个小苹果。
白白的,看起来很酸涩,格外凉。
荆榕先递给阿尔兰·瓦伦丁,让他咬了一口,阿尔兰·瓦伦丁咽下后,酸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低声说:“很酸。”
“是吗?”荆榕也咬了一口,被酸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他把苹果递给马儿,马儿并不吃,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鸣叫,仿佛是在笑他们。
“果然,有马匹经过却还活着的苹果树,一定有其活着的原因。”荆榕说,“酸是人家的立身之本。”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平常说话也这样……嗯,有趣吗?”
荆榕讶然:“有趣吗?”
他笑着说:“以前我常常跟树说话,跟不会说话的雪山说话。没有人觉得我有趣。除了你。”
他带着他在旷野里兜风,看了一场日出。日出的方向在小镇的尽头,他们一路迎着奔过去,直到太阳赤红熔金的颜色刺眼。
时尔洛斯和修兰都地处更低维度的地方,气候更加平和,没有这样可以灼伤视网膜的烈日。
荆榕先把阿尔兰·瓦伦丁放在镇长家门前,随后再去还马。
那一家人还没有起床,他们也无意打扰,就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裤子坐在小路边,等待着这座镇子醒来。
他们没有等多久。最先起床的是对面的一户人家,他们请荆榕和阿尔兰进家里烤火,并给他们做了肉汤作为早餐。
用完早饭后,村长家的人陆陆续续起床了,而且有原来的背包客离开了。
荆榕和阿尔兰拥有了一个干净的房间,有两张床,两套干净的被褥。他们在茶桌边简略说了说跟着溪流探险的经过,随后就一起进了房间。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兄弟,荆榕在外称,自己是阿尔兰·瓦伦丁的助手,他们来这里是想找一种特殊香味的蘑菇。
熬了整夜,镇长一家人都体贴地不再打扰他们。
阿尔兰·瓦伦丁先被推着去洗了澡,回来躺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荆榕擦着头发走进了房间,转身轻轻反锁了门。
阿尔兰·瓦伦丁正在摸被子的质地:“这里的纺织品质量很好,比时尔洛斯卖的要好。”
“前独立国生产的东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荆榕说,“睡过一次就很难忘。”
他在阿尔兰·瓦伦丁床边坐下,和他一起摸被子,直到阿尔兰·瓦伦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你这句话,很像那种老套的广告词。”
“是吗?”荆榕配合他歪头,模仿电视节目,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前独立国的男人,睡过一次也很难忘,先生。”
他坐在那里看着阿尔兰·瓦伦丁。
后者的呼吸开始渐渐变得沉了起来,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荆榕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背心有点紧,勾勒着紧实的肌肉,没擦干的水珠还留在肌肤上。
这个时候阿尔兰·瓦伦丁才能看清他们昨夜互相给彼此留的痕迹,所有痕迹都提醒着他,在林间水潭边那梦幻般的一夜并不是假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和阿利克西已经有了他从未有过的深入接触。
“怎么样?”荆榕凑过来问道,“有没有很难忘?”
阿尔安·瓦伦丁的脸又红了,昨夜的画面纷争浮现,他习惯性保护隐私,同时也掩盖自己的慌乱,他平静地说:“还、还好。”
“还好。”荆榕重复这句话,随后钻进被子,翻身把他轻轻压制住,对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我会继续努力,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以防万一有家人没看置顶,在这里也跟大家说一声,因为最近三次繁忙,日更有些艰难,所以改为不规律更新,每周保底更新一万五千字(跟着晋江榜单走,周四到周四这样)
追更辛苦,特别感谢一直追更的家人们,鞠躬!
第113章 轮椅大佬
24
荆榕确实做出了一些努力。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受伤,而且他能够从荆榕的神情中感觉到,他已经尽量克制了力度和频率,照顾着他的感受。
在这方面,阿尔兰·瓦伦丁实际上也很有探索和求知精神,他也逐渐了解了荆榕某些选择上的含义,比如哪几个姿势是为了让他的背不那么痛,他也被荆榕引导着,慢慢了解了一些自己的偏好。
这一次的探索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以至于荆榕中途起身穿衣,出门拿了一些食物和饮品进来给阿尔兰补充了体力。
他们回得早,一通折腾下来,天还是大亮的。荆榕收拾一番卫生后,和阿尔兰·瓦伦丁两人,就坐在窗前吃饭。
镇长家的房子是自建的,为了招待过路旅客,每一间房都配有一个小阳台,他们不用拉窗帘,也不比穿戴整齐,坐在阳台靠里的桌边,可以一面远看小镇风景,一面沐浴晨光。
“这里的阳光很好。”阿尔兰·瓦伦丁说,“和时尔洛斯不一样,和其他几个州也不一样。”
时尔洛斯有山脉横档,整体光照不如平原地带,而平原地带保持着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光照,炎热和紫外线一起袭来,和这里的寒冷日光完全相反。
荆榕坐在他对面,只穿着一件浴袍,吃着凉掉的番茄酱拌青豆面条,旁边放着切开的酒酿面包,里边夹牦牛咸味奶酪。
荆榕完全没动那些面包,是肉眼可见的不爱吃,阿尔兰·瓦伦丁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看着面包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荆榕说:“有,另外一个菜是甜大肠土豆,另一个是红菜炸饺子。”
这两样菜都是他们这几天一直吃的,荆榕说完后和阿尔兰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都发出了没什么其他意味的大笑。
荆榕说:“你比我更能适应本地的食物。”
前独立国的餐食不是很多人都能适应,可想而知,阿利克西对火锅的钟情是怎么来的。
阿尔兰·瓦伦丁:“我喜欢酸味和苦味。”
荆榕说:“这很少见。不过他们的菜里的确这两样底味居多。”并不是特别浓郁,或许是腌制过程导致的,但让人尝一口就能回到烧着煤炭、火星四射的深冬。
“我从小就不爱吃饭,直到孤儿院来了一对东国夫妇。”荆榕说,“他们是过来做生意的,那时候来做生意的东国人有很多,他们会摆流动车摊卖一种拌饭,饭粒比平常的米要韧和硬,然后往里加煸炒后的肉丁、油辣椒和一种我不知道的腌菜,很好吃。别人的孩子吃腌肉干和面包长大,我吃他们卖的饭长大。”
“东国西南地区的饭。”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提醒他,“我有一次跟着商船见过。”
“真的?”荆榕来了一些兴趣,他又凑过来,“我还没有去过这个东国的西南,那个地方还叫八山水吗?”
跟随地形特征而来的地名,总是会随着世界线的变化而各不一致,有时候地理生成时没有巨大的山脉,那么也会跟随失落一支以山命名的部族和相伴而生的水。
阿尔兰·瓦伦丁不了解户外知识,但他去过全球各地大多数地方,即便很多地方都是匆匆一瞥。他就那样有些平静,又有些赧然地,告诉他自己有过的见闻,随后等待荆榕的反应。
他察觉荆榕非常感兴趣,也听得十分专注,于是慢慢地也说得多了一些。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记忆真实存在,也感受到了记忆的力量,他又讲了一些怎么被调入情报部的曲折经历,直到日光落下,夜幕西沉,他们又完整地看完了日落。
随后荆榕把他抱回床上。
“最近一班列车在凌晨五点,我们可以小睡一会儿,凌晨出发,怎么样?”
阿尔兰·瓦伦丁点头同意了。
他习惯成自然,荆榕在床边坐下,他就轻轻对他伸出手,等他意识到这是个邀请的动作的时候,荆榕已经接受了邀请,并反过来等待他一起来探索。
阿尔兰·瓦伦丁愿意相信,这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一件事,也是他这次离开家,最幸福的一段旅程。
两个人都没怎么睡觉,等到凌晨三点,他们收拾整齐准备出发。临走之前,荆榕简单打扫了房间卫生,然后把头天没吃完的面包随身带着作为早点。
荆榕手写了一封告别信,随后就和阿尔兰·瓦伦丁动身出发。这一次他们走大路,回到了之前下车的站台。
离发车时间还早,阿尔兰·瓦伦丁看见荆榕转身看大桥下的小镇,黎明前一切都雾蒙蒙的,带着青灰色。
荆榕看着那个方向,忽而说:“看,载我们的女士出来吃草了。”
阿尔兰·瓦伦丁闻声回头。
一匹银亮的高大白马正走在村口的溪流间,位置很远,但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前夜一起冒险的伙伴。
他看得出荆榕很喜欢马,也很心动,不过他们都只是这里的过客,白马有它生长的地方。
荆榕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悠长而清亮的哨。哨音飘飞进山谷,白马本来在躬身喝水,此刻竖起了耳朵。
这就算临行告别了。
轨道边的车牌依然简陋,只有停车标志,没有到站的名称。
荆榕说:“我听马场主人说,每隔半个月,他们村的男人们就会骑马到二十公里外的公立学校,接他们那儿的孩子回家,很可惜我们没有赶上。那时镇上会热闹很多。”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荆榕靠在墙边,随手在地上捡到几块白垩石,在站牌上写下“白马镇”这个词。
荆榕显然很喜欢这个称呼,他问阿尔兰:“你觉得这名字他们会用吗?”
阿尔兰·瓦伦丁没忍住笑:“或许会,也或许不会。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新版火车地图了。”
他们等待时间比预计的短了点,列车始发站人数不足,他们提前发车了。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回到了熟悉的位置,看见了熟悉的列车员,并被告知,他们原来的行李已经被送到终点站保管部。
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进入车厢后就补了一个整觉,醒来后荆榕仍然开始看书,阿尔兰·瓦伦丁则看荆榕上一本刚看完的游记。
他渐渐地叫他的本名次数更多,好像阿利克西这个名字背后的一切揭开,就是他现在所熟悉的这个男人。
照常沉默,俊朗,少了一种气质,却更让人着迷。
少的那部分或许名为孤独。
阿尔兰·瓦伦丁在许多前独立国人身上都看见这种气质,我行我素冷漠地活在高纬度的寒冷林间,和生活彼此嘲笑。那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美学,叫做“人生就是他妈的这个样子”。只是荆榕如今身上不再有这种气质,他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
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想过,他找到的东西与自己有关。
他们后续的路线也执行这个计划,大站睡觉,小站下来走走,不过后面几站,他们都没有再过夜,只是下来走一走,吃一次饭,在人多的地方坐一坐。
他们从一个过客变成了两个过客,他们不影响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们在叶里市的广场里喂了鸽子,然后去盛厅的教堂里听了一场老兵音乐会,之后没有那么破的小站了,他们在一个比较大的城市下车,逛了一圈礼品店,随后打算去往口岸的前一个城市买纪念物,因为荆榕说在那边会有更好、更便宜的。
几天几夜的时间变得格外短暂,倒数第二站,他们到了远东喀兰托夫,也就是原来被一分为二之前的边境林河堡,距离终点站十四分钟车程,不过终点站就要更加偏僻了,他们在喀兰托夫下了车。
这一站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各国商旅都有,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隐藏在人流中,来到了这个还未落幕的工业城市。
“我会回孤儿院看一看。”荆榕在路边阅读着公交车站牌的信息,随后回头对他笑一笑,“也会去看看我的老师,想一起去吗?”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怎么去?”
荆榕的身份到现在仍然敏感,对于执政党来说,没有死的敌人就是永恒的威胁,前独立国的土地并不欢迎阿利克西,即便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曾为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信仰付出一切。
荆榕说:“夜里去,翻园子。老师葬在公墓里,我想哪里看得也不会特别严。”
“孤儿院还在吗?”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还在,有一些人还负责着它的运转。”
他研究了一下车站上的路线,随后搞清楚了这片地区的道路划分,随后荆榕叫了一辆车:“去雪松林地。”
他对这座城市也没有更多的印象和记忆,毕竟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呆在孤儿院和军队,而后者则被废弃得更早。
阿尔兰·瓦伦丁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看着周围的大街小巷。广阔无边的柏油马路,比路面更宽阔的高大防护林。很远才能看见路上的行人,男人们多戴皮帽,女人们多穿着线条繁复的针织毛衫,都隔着彩色的玻璃门,在各种小店内工作。
地上有一些运输车辆掉落的煤渣。
下车后,荆榕轻轻握住阿尔兰·瓦伦丁的手:“对不起,今晚的住宿条件可能会不太好。孤儿院在很偏僻的地方。”
阿尔兰·瓦伦丁说:“没关系,这是很小的事。”
跟他在沙漠里过过夜,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挑剔物质。荆榕循着记忆,很快带着他来到了诺夫耶茨军属孤儿院——现在改名为爱心孤儿院。
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下午,孤儿院的孩子们正在念书,站在院子外面可以看见,劳作的是几个中年人,还有一堆年轻夫妇在院子里晾晒被子,有一台洗衣机正在庭院里发出可怕的噪音。
荆榕推着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站在一边,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打量着院子里的人,寻找一些或许还存在的记忆。
不过很遗憾,他没有找到。
直到一个晾衣服的少女看见他,回头拽了拽另一个妇人,说:“妈妈,有客人来了。”
里边的妇人疑惑地走过来,拿围裙擦了擦手,看着他们:“你们是……?”
“我是大洋彼端的老朋友。”
荆榕笑了笑,念出了每次给他们汇款的名字,“您认识崔汀老师吗?她教过我乐器,她说她还在这里。”
“这位是我的老板。”荆榕介绍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我们的朋友和同伴。”
第114章 轮椅大佬
25
妇人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整个人都涨红了,眼底的光芒也不一样了,她张大嘴巴看着荆榕:“你是阿……阿……”她似乎是想到了现在荆榕的身份,才惊诧地收回表情,但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崔汀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开车出门采购物品了,下午会回来,我现在打电话去城里的邮局,叫她回来。”
荆榕看着她,她热切地回看,有点不好意思地介绍自己道:“你还记得我吗,阿利克西?你没见过我,但我和你的几位哥哥姐姐曾一起在食品厂工作,那时候他们就常常提到你。我叫维克,这是个男名,旁边是我的丈夫巴耶,我的女儿也在这里念书,贝林莎。”
荆榕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维克大姐,见到你很高兴。”
维克看着他一会儿,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有走来走去,把手在围裙上擦着,她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回来,安全吗?可以告诉其他人吗?”
荆榕缓缓摇头:“当局仍然忌惮我,我和瓦伦丁先生这次秘密出行,希望不给你们添麻烦。”
“好,这没关系,你就住我们这。”维克显出了完全的冷静和清醒,她立刻着手开始安排一切,“政府的人不会来打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您可以在这里呆多久?”
荆榕看了看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跟他讨论:“两天?三天?”
阿尔兰说:“多久都可以,特工先生。我没有很要紧的事。”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要紧的事,地球会爆炸了。”荆榕完全明白他对自己的纵容,他笑了一下,对维克说:“三天,大姐,我回来看看老师和你们。”
维克微微点头:“三天正好,不会引人注目。你要小心。”
她递给荆榕两套刚收下来的干净被子,荆榕随后说:“您忙,我和瓦伦丁先生先过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维克重复着他这句话,随后点点头,“人都走了,我们还在尽力保持一切和以前一样。”
“您辛苦了。”荆榕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维克叹了一口气,没说别的,只说,“崔汀她会非常高兴。”
阿尔兰·瓦伦丁行动不便,荆榕走到哪里都推着他。
孤儿院的楼很窄,荆榕原本的房间在三楼,他只上去看了一眼救下来了,找了一个一楼的房间,把他们的行李搬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保育室。”荆榕推开房门,在靠边的木质单人床上铺上床垫和被子,“以前这里有四位保育员,很热闹,现在空置了。我小时候很怕来这里,因为每次打疫苗都在这。”
灰扑扑的床,油漆过的墙壁,木板踩上去发出陈年的咯吱咯吱声,头顶的灯却非常明亮,是大瓦数的黄色灯泡,足以支撑在黑夜里看书,保育室靠院子一侧有窗,窗户连通着外院,只不过现在用木板挡住了。
荆榕把木板取下后,才发现封上的原因是窗玻璃已经破碎,而且整个窗户的支撑架已经变形。
他默默地把木板放回了原位。随后站起身,拿扫帚和拖布将这个小空间清理了一下。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的健身器材都已经磨掉了漆,一半是劳作区,一半或许是草场,更远处的林子和稻田里都种着作物,看起来属于孤儿院。
荆榕注意到他的眼神,说:“那些地皮都是我们的,后面还有一座教堂。”
“买这片地用了多少钱?”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想了想:“一百五十万时尔洛斯币左右,很困难,因为周围有林场,有好几个本地企业想要包下这一片。”
阿尔兰点点头。
难怪阿利克西会这么穷。除了供养好几个战友家庭之外,他还供着一所孤儿院。
孤儿院这样的福利设施,除了拉动各界善款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盈利的办法,即便节衣缩食,每年都至少有几十万的投入。看起来诺夫耶茨孤儿院的人们想了些办法,比如种植果树和稻谷,在生活上做到自给自足,但其他地方仍然捉襟见肘。
“地皮购置、买树苗和粮食、订购课本这些事都是老师们和我的一些朋友在帮忙。”荆榕半跪下来,给阿尔兰·瓦伦丁换上更舒适的棉麻拖鞋,“我没有回来看过,他们会给我发来一些账单,不过我都忘了放在哪里。”
阿尔兰·瓦伦丁轻咳一声:“看得出,你在钱方面一向忘得很多。”
“我不擅长记账。我擅长直接把所有的钱交给我老婆。”荆榕为他换好鞋子,抬头对他一笑,随后把外套挂起来,对他发出邀请,“出去走走吗?”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撑着拐杖,由他扶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土地很松软,走起来很好,后边就是青色的麦田,侧对麦田的一方小屋里,孩子们正在专心地上通用语课。
这些孩子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有十五六岁左右,最小的连爬上课桌都困难,他们的衣服都旧而干净,很妥帖。或许是因为这里很少来人,会有一些孩子偷偷往窗外看。
阿尔兰·瓦伦丁暗蓝色的眼睛和偏灰的发色,无疑是让他们很惊奇的。反而荆榕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这地方东国人太多了,孩子们并不惊讶。
荆榕帮忙取下晒好的衣服、被子,并手脚麻利地进行堆叠和分类,阿尔兰·瓦伦丁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听他们聊着天,不过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教室里。
他好像很喜欢孩子,而且他也很注意那个爬不上椅子的小孩。看着旁边更大的孩子带着小朋友念书时,他眼里会出现很温柔的神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荆榕会偶尔跟着他的视线看一看,又看回他身上,随后露出一些笑意。
“你知道,年轻人们要不是死了,要不是逃了。”维克在旁边烧火,说着话,“能活就很好,他们能同意孤儿院继续存在,完全是看着布尔加科夫的人望,他们把一座桥的名字改为了布尔加科夫大桥,但是却屡次想要关掉布尔加科夫最重要的地方。”
布尔加科夫就是荆榕的老师。
阿尔兰·瓦伦丁听到这里,也回过头。对于那个创立了“枫”的情报大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如今,那一代优秀的师生都死的死逃的逃,还剩下的这一切,都靠剩下的这些人努力保存。
当然,他们并没有提及太多的往事。前独立国的人不怎么咀嚼往事。
活干完后,荆榕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去稻田边走了走。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天边遥远的林场,旷野间一片开阔。这里是阿历克西长大的地方,这件事仍然很奇妙。
荆榕说:“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小时候我常常去水边捉蛇。”
他随后又指了指开辟在田野间的一处小道:“那后面,就是东国夫妇当初卖拌米饭的地方。”
当然,现在这些地方都废弃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说他当时想送你去纺织厂。”
“当然,那时候纺织厂是最荣耀的岗位,因为我们的印花布卖得非常好,作为外交礼物送给各个国家。”荆榕说,“纺织厂的隔壁是国立电影厂,下班后就可以去他们的放映室看电影。那时候纺织厂分配的宿舍也相当不错,而且他们很缺会干活的男人,保证只要我去了,就给我分最好的一间楼房,和科学家们住在一起。”
“后面为什么没有去呢?”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因为我调皮捣蛋,老师是军队的人,我十四岁那年潜入他们的汽车一路进了总部,最后被他们的人发现了。这件事处分会很严重,老师为了保我,就让我进入了军队。”
“那时军队不是人人能进的,即便是高官,手里也只有一两个名额,我顶掉了他亲生孩子的名额。”荆榕说。“后面他的儿子进了后勤部,在前几年染上败血症去世。”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笑了一下:“听起来你从小就这么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吗?”荆榕笑了,“倒是我给爱我的人们添了许多麻烦。”
“不会麻烦。”阿尔兰·瓦伦丁慎重地评价道,“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包括他。他静静地想。
他们长在完全不同的国度,甚至曾经是最针锋相对的敌人势力,但命运鬼使神差,还是让他们绑定在了一起。
荆榕没有抓着他细问,他带着他慢慢悠悠欣赏了田间的景色,用外套兜住了几条徒手抓上来的小银鱼,带回院落中,加入今天的晚餐准备。
孩子们都已经下课了,听说今天有客人,都非常卖力地干活、忙上忙下,有一个小姑娘随时盯着阿尔兰手边的水杯,以保证它一直是满的,其他的男孩们则开始整理庭院、打扫教室,并轮流去烧夜晚的洗澡水。
崔汀回来得很晚。她已经七十岁了,但步伐依然犀利稳健。她今天去城里订购一批钢材,用来加固学生们的床板。
她是唯一健在的,上一辈看着荆榕长大的老师,也是布尔加科夫的第一任妻子。据荆榕八卦说,是崔汀甩的布尔加科夫。
她面容肃穆,十分严厉,学生们都很怕她。只有面对荆榕和阿尔兰,她的气质和缓了很多——荆榕还活着并回来看他们这件事,已经足以让她欣慰许久。
他们同样没有提及太多的往事。崔汀更多地询问了荆榕现在的情况,过得如何。
荆榕说:“我过得很好,瓦伦丁先生是我的老板。我们刚刚从修兰地区回来,他最近正在帮助那片地方建立新的矿场和医疗公司。”
“修兰。”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崔汀的眼底才出现了震惊,她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修兰……连我们的人都要不记得那一次战役了。原来还有人在为那边做事。”
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说:“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罢了。”
“不要这么说,孩子。”崔汀认真地看着他,用了前独立国人最习惯的那种表达敬意的手势——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到了这个时代,仍然维护希望的人,才是我们对理想的延续。”
阿尔兰·瓦伦丁认真地说:“多谢。”
晚饭很热闹。这是一处旧而小的孤儿院,但这其中生活的人们却从不沉溺往事。当孩子们聚过来的时候,崔汀和维克一家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孩子们身上,他们谈论起最新的一版的通用语教材,讨论着某一篇的译本是不是不如之前的好,或者商量着明年向政府申请怎样的补贴,还有剩下的资金如何运作。
荆榕打来的钱仍然是大头,五年时间里,荆榕打来了接近一千两百万时尔洛斯币的钱,他们到现在还存着一大半,还在想开源节流的办法。
在这方面,阿尔兰·瓦伦丁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在行,他很快提出了一些建议,引来了崔汀和其他大人的好奇和询问,最后变成阿尔兰·瓦伦丁这个曾经的敌人,低头跟老前辈讨论建筑面积和土地规划。
荆榕无处插话,就在旁边和孩子们一起烤东西吃。田里收上来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今天他们烤了八十斤土豆和十斤茄子,肉菜是荆榕捞上来的鱼和东国产的红烧肉罐头。还有一个汤,汤的内容就没什么新意了,是腌红菜汤。
荆榕把烤得烫手的土豆剥了皮,单独拿了两个,一个捣碎后伴入辣椒粉和蒜末、盐,另一个捣碎加黄油和牛奶,使这个套餐具备了多种口味。
孩子们见他这样做,也开始兴奋地学习他配餐,让这个活动具备了一些仪式感。
出乎意料的,荆榕非常讨孩子们喜欢,甚至可以说到了孩子王的地步。尤其是崔汀在谈话之余,顺便向孩子们透露了这位东国来的神秘先生很会吹口琴之后,孩子们就缠着荆榕,邀请他参加他们的晚会表演。
荆榕看了看阿尔兰的方向,出乎意料的配合。他低头对孩子们说:“先说好,我可只会吹情歌。”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们天真单纯,循规蹈矩,还没有听过什么是“情歌”——这是个独立生词。
“就是贝林莎吹给霍图耶夫斯基的小曲,我想。”有孩子光明正大的讨论了起来,被讨论的对象立刻暴起——少女提着裙摆奔过去,敲了一记爆栗。
贝林莎警告他们:“少说话。不要什么都跟客人说。霍图耶夫斯基有女朋友了。”
孩子们立刻乖乖闭嘴,最会维持气氛的高个少年则提议给客人们跳一支舞,荆榕伴奏。
“去拿你年轻时候的口琴,你有一个箱子在地下室,老头临终前嘱咐留下的。”崔汀在旁边听见了这些动静,她熟练地对荆榕一样发出了命令,“给这些姑娘和小伙子们看看,有些人以前是怎样迷倒一个城的姑娘的。”
荆榕笑了:“老师,您在说我?您一定是记错了。”
执行官突然爆发的求生欲让626也苏醒了过来,它在系统后台发出了大声的嘲笑声。
而另一边,阿尔兰·瓦伦丁已经完全获得了成年人们的尊敬和信任,崔汀开始大讲特讲荆榕的童年。
“这个小子,十四岁敢爬空军总部的基地装甲车,藏了十几公里,一声不吭,最后我们不得不送他去军队了。”
这件事阿尔兰·瓦伦丁白天已经听荆榕亲口说过,他又听一遍,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听他说过。很有趣。”
“他特别招人喜欢,有一副好模样,走到哪里,姑娘们都喜欢他,小伙子们也愿意跟他做朋友,有一年,将军家的女儿在宴会上……”崔汀跟旁边的人讨论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将军家?还是文化部主任家的女儿?但总而言之,很好的一桩婚事,然后阿利克西躲在空军基地不肯出来相亲……”
“兄弟,你怎么还有这一段?”626捕捉到了关键词,兴奋地向荆榕发问。
荆榕刚从地下室取来口琴,也是一脸疑惑,他说:“完全没有印象了。”
阿尔兰认真听着。这一段倒是符合他对阿利克西的刻板印象,虽然他没有料到故事的结局是荆榕为了躲避相亲,主动选择了外派。
“阿利克西这个孩子,没有人可以逼迫他坐不想做的事。”崔汀谈到这个学生的过往,虽然是淘气的过往,但也难掩慈爱,“他就和十四岁那年一样,藏进了外派的飞机里,后来我们再听到他的名字,就是他的战绩见报了。”
荆榕已经在庭院的火堆边坐下,试了试口琴的音色,开始吹奏一首阿尔兰·瓦伦丁从未听过的曲调。
孩子们也没听过这个曲调,但他们熟悉节拍,跟着旋律翩翩起舞。
晚会是前独立国的保留传统,一到夜晚寒冷时,篝火就会生起,熟悉的人们会笑着跳舞和奏乐,还有人会拉起一支古典乐队。
“真怪。”
崔汀只听了一段,语气忽而变得好奇而笃定,“这是首情歌,阿利克西从前吹奏时不是这样的。你们看,这小子一定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闻声望去,却见到篝火旁边,荆榕正好也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方向,弯起眼睛笑了笑。
只有一刹那,并不明显,但他的视线明确往阿尔兰·瓦伦丁这里递来,让后者心脏狂跳。
第115章 轮椅大佬
26
那是一首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听过的曲子。当地的情歌,带着很浓的前独立国风情。
“白雪迷茫,白雪迷茫。
寒夜风雪飞舞覆盖小路上。
沿着小路沿着小路呵,你我并肩漫步你在我身旁。”
“你在我身旁。”
篝火热烈,孩子们的脸被篝火映热,红扑扑的。大一点的孩子们坐在一边说悄悄话,分享对于今晚新来访客的讨论。
他们已经感觉出荆榕的身份地位不一般,而且他一样是来自孤儿院的人
“他有喜欢的人了吗?”崔汀好奇问道,“还是说,他已经结婚了?”
他们将阿尔兰·瓦伦丁视为荆榕的老板和合作伙伴,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但他们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非常有分寸,问话大多自然地集中在荆榕和孤儿院上。
阿尔兰·瓦伦丁思索了一下,看着荆榕的方向,轻咳一声:“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刚认识他几个月。说不定他在别的地方已经结婚了。”
“我瞅那小子,他一定结婚了。”崔汀忽而来了兴致,她在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上保持着几十年来的高度兴奋,她等到荆榕一曲吹罢,立刻把荆榕叫来跟前,对他进行审问:“你已经结婚了吗?”
荆榕被拽来,坐在了阿尔兰·瓦伦丁对面,他笑着说:“以老师的审讯经验,我要是撒谎,是不是会被看出来?”
崔汀说:“小子,我以为你的撒谎技术已经出神入化。”
荆榕说:“自然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的。我确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崔汀说:“怎么个情况?跟老师说说,是哪个国家的女郎这么有魅力,能迷倒我们阿利克西?”
荆榕轻咳一声,他完全没有看阿尔兰·瓦伦丁,但他们就坐在正对面,中间只隔了一张窄桌,两人都不用抬眼,低头就能见到彼此的神情。
阿尔兰·瓦伦丁拿着茶杯,神情特别专注,非常真诚地显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融入了所有人的神情里,一点破绽都没有。
连孩子们也都暗暗集中注意力,他们有的在洗碗,有的在收拾柴火和烧洗澡水,但都不约而同支起了耳朵。
荆榕翘起一条腿,往后靠在椅子上,轻咳一声:“真的要说?还没追到呢。”
就在这一刹那,阿尔兰·瓦伦丁瞥了他一眼,荆榕翘起来的腿,轻轻地碰到他的裤腿,带来一种似有似无的热气。
“什么,没追到?正是如此,才特别要听。”崔汀催促着他,“不要卖关子,阿利克西,说话要干脆利落。”
荆榕说:“是一位美人。”
那么多形容好看的词,他挑了一个最复古的。荆榕眼里带着笑,他看向阿尔兰·瓦伦丁,笑着说:“瓦伦丁先生知道,对方特别好看,也有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像阴天里的灰海。十分高挑,身形偏瘦,有很长很浓密的睫毛。”
全部特征阿尔兰·瓦伦丁都符合,其他人没有察觉出异常,只是在对比着看阿尔兰的面庞,进行着想象。
阿尔兰·瓦伦丁默不作声往后靠了靠,整了整椅子,顺便踩了一下他的脚。踩完后迅速收回。
荆榕又轻咳一声:“脾气比较大,但一般看不出来。我在时尔洛斯遇见的,对方还没有同意我的求婚。”
“为什么?”这个剧情走向一点都不符合其他人的预期和想象,他们都吃惊地看着他,崔汀越听越着急:“快说,怎么认识的?为什么拒绝了你的求婚呢?”
“我在路边吃火锅时见到的,一见钟情。”荆榕说得避重就轻,“是一个又神秘,又可爱的人,非常聪明而且勇敢。”他又想了想,还带着很温柔的笑,“特别特别可爱,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人,而且是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科学家!”
在前独立国的体系里,科学家的身份地位是十分受到尊崇的,其他人都瞪圆了眼睛,崔汀说:“那我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要拒绝你的求婚。”
“为什么,老师?”荆榕往前凑了凑,还是带着笑意,问得格外认真。
“科学家是要献身给事业,为人类进步做贡献的人,儿女情长会耽误他们。”崔汀的神情变得认真,神情也格外郑重,“拒绝你是应该的。而且如果在以后,她答应了你的求婚,你也应当主动带孩子,操持家务,还有下班回家,明白么,阿利克西?虽然你一直是最受女孩儿欢迎的小伙子哦,但我们一向这样教给姑娘们,如果一个男人空有外表,而只会将责任甩给别人,那么这样的男人就是不好的,应该被踹掉。你明白吗?”
荆榕表现得非常乖巧,他给崔汀的茶杯里添上热水,笑着说:“知道,所以您和老师离婚了。”
“对啦,就是这样。”崔汀提起这个选择,仍然感到正确,“如果我不和他结婚,我本有机会成为部长;如果我不和他离婚,我也没有机会接下好几个重要的对外任务。爱情要互不耽误,明白吗?抓住机会,小伙子。”
荆榕笑得眼角眉梢都像是带着光:“一定的,老师,我什么家务都会干,一定照顾好人家,不结婚也没关系,孩子也我来带。”
听到“孩子”这个词,阿尔兰·瓦伦丁又看了他一眼。
荆榕喝了口茶:“我想我们会领养一个孩子,有点黑,毛发比较卷……”
626有点耳不忍听,它爆笑:“哥们,你的小黑猫已经给火锅店打工一个月了,你的孩子回去后还记不记得都是未知数。”
荆榕不理它,只表示受教:“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一定会尊重对方意愿。瓦伦丁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即便时尔洛斯人和前独立国人有许多风俗习惯的不同,但我觉得我还算一个不错的伴侣,你认为对方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这次光明正大地看向阿尔兰·瓦伦丁,眼里都是期待。
特工之间的对决又开始了。
阿尔兰·瓦伦丁手捧着茶杯,本来置身事外,事到如今,不回答也不行,回答的态度异常也不行,他保持着冷静,放下茶杯,十指交叉说:“我想,这是一件难以证明的事情,需要等到人生终结的那一天,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我想,对方一直喜欢你的概率,是比较大的。”说完后,阿尔兰·瓦伦丁冷静慎重的补了一句,他低头注视着面前的杯子,能够克制自己的眼神,却无法控制已经被映红的耳朵尖。
“出于什么理由呢?”荆榕低声问。
“出于……”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神情冷静,表现得十分客观,“大家的看法,因为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这话没错。”另一边,崔汀兴致勃勃接话了,“部长的女儿听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呢……真是可惜,当年你坐在房顶上,对着路口吹口琴,至少有一百个人看你……”
荆榕赶紧又给崔汀倒热水,他镇定地说:“您肯定记错了,我想那次是跟提尔斯打赌,输的人要去路口向军事部长吹《火车上来的傻瓜班子》。”
崔汀大笑起来:“你似乎很怕瓦伦丁先生听见你少年时的风流韵事,阿利克西,我想瓦伦丁先生会保守秘密的。”
“这可说不准。”维克也在旁边听了许久,她笑着问道,“那女孩儿占有欲强吗?强的话,可是一点都听不得。”
荆榕沉思了一下,随后诚实地说:“不知道,回头还要问问本人。你说是吗,瓦伦丁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低调地喝茶,他的耳朵尖还是红着的,但回答问题的声音仍然冷静:“嗯。”
孩子们的晚间活动结束了。因为今天有客人的到来,他们被特许迟一些睡觉。
孤儿院所有的活都是孩子们统一分工承担,大的孩子会帮小的孩子洗澡,小的孩子们则帮忙搬运柴火、清洗用具。
大人们的聊天也就此告一段落。崔汀年事已高,她和维克一家开始负责晚间的带睡活动。荆榕主动申请了明早开大卡车去拿订购的钢材,这样既可以省下一笔搬运费和租车费用,也可以让孤儿院的人不那么累。
“我们要休息了。女士们还有很多活要干。阿利克西,好好招待瓦伦丁先生。”崔汀把车钥匙扔给他,叮嘱道,“这老东西要打两次火,要是路上电机不转了,就重接一下打火线。”
荆榕比了个手势:“没问题,老师。你们休息吧,剩下的都我来。”
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孩子们的宿舍在统一的时间熄灯,在墙外,最初还能听见一些孩子们小声说话的动静,后面就都睡熟了,陷入了寂静。
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还没有动,他们仍然相对而坐,荆榕翘着一条腿,又抬头看着阿尔兰·瓦伦丁笑:“吃饱了吗?困不困。”
阿尔兰·瓦伦丁咳嗽一下,说:“晚饭很好,茶也很好。”
荆榕向他伸出手,阿尔兰·瓦伦丁不知何意,但看了看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上。
周围空无一人,只余他们和篝火。他们坐在庭院长桌的最尽头,没有人能看见他,树影把他们完全笼罩。
“有点凉,先生。”荆榕说,“您想坐过来,离火堆更近一点吗?”
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很正经,发音变得低而沉稳,非常优雅,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他自己推动轮椅绕过桌子,走向荆榕这一边,荆榕也立刻迎向他,把他放在篝火边,随后对他笑了笑:“稍等,我收拾一下。”
他真的开始收拾,把茶壶里的茶叶倒掉,茶具冲洗晾在一边,然后将桌椅板凳擦过后归于原位。
阿尔兰·瓦伦丁也不着急,他喜欢烤火,注视着篝火的中心,看着火焰跳动,热流在手掌中似有似无地穿梭。等到荆榕收拾完毕走向他时,他抬起头,才察觉荆榕手里提了一个老式的碟片播放器。
荆榕介绍了一下:“和口琴一起在地下室找到的。”
“还能用吗?”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周围没有电源。”
“可以接货车的电线,我拿过来。”荆榕说了声稍等,片刻后拿来了一个电机和几条复杂的线,一通捣鼓后,他打开播放器的面板,接上了电。
“上个时代产的东西有它的好处。”荆榕说,“大量的生活用品,至少都使用同一个电压配置……虽然这也是后来它们被淘汰的原因。”
播放器开始转动。
阿尔兰·瓦伦丁说:“低效率和低能量的工具也有其特殊的意义。”
荆榕调试了一下,随后放进去一张碟片,侧头停了停。
沙哑的女声开始播放。
阿尔兰·瓦伦丁即便并不怎么听流行音乐,却也能知道这是上世纪时尔洛斯最流行的一个古典曲调,他低声问:“《朗日之春》?”
“是的,时尔洛斯女歌唱家萨拉的作品,十年前,我们这里不被允许播放任何时尔洛斯的音乐,这张碟片是我从废弃仓库里淘来的,它可能属于一个已经阵亡的士兵。”
荆榕回忆着那些碎片式的记忆,“那时候没有人敢听,会遭处置。但我很喜欢,我会一个人带着唱片机去野外听,像今天这样,接车辆的电源。那时我们有一辆摩托车。”
“原来如此。”阿尔兰·瓦伦丁说,“很优美的曲调。”
荆榕说:“是的。”
他放好碟片,调整了音量,让它足够清晰,又不会打扰其他任何人,随后,他走过来,再次对阿尔兰·瓦伦丁伸出手。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仍然习惯性把手递给他。
“来跳一支舞吗,先生?”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怔了一下,随后握着他的手,站起身:“可以,不过我……我没有学过舞步。”
他一直是情报人员,并不是高级官员,时尔洛斯的那些盛装舞会,他也不曾出席,更不可能对跳舞有什么兴趣。
“没有关系,我们的舞步,其他人也都不会。”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站起身,被荆榕轻轻拉过去,护住腰背,扣住手,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格外的近。
阿尔兰·瓦伦丁的心跳已经平静,他们已经有过了更深的亲密接触,虽然不知道阿利克西接下来想做什么,但他也自信,自己的心绪不会再被他轻而易举地牵动。
直到荆榕带着他轻轻地旋转起来。
歌曲很舒缓,节奏很慢,荆榕护着他的腰和背,步伐也轻巧缓慢。阿尔兰·瓦伦丁渐渐察觉到,这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华尔兹,这是一种完全由主导方带领的舞步,步伐回旋,意气飞舞,夹杂着捉摸不透却别有韵律的错拍。
枫叶舞。
前独立国人用枫糖做点心,用枫叶舞求爱,书上写,前独立国的男人会将恋人拉入秋日的林间,握着她们的双手一圈一圈旋转,这是婚礼时跳的舞蹈,只跳给心仪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他所学的知识并没有欺骗他,这样的舞蹈真的存在,并在他眼前化为现实。
荆榕带着他跳,在篝火旁边,两个人越贴越近,最后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身体贴着身体,两个人贴在一起轻轻摇晃。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对方乌黑的眼睛,心跳快得几乎听不见,在他的腰和背还没有感到疼痛之前,荆榕就很轻的带他回到了轮椅前,随后双手都握着他的手,继续带着他在原地绕着篝火旋转。
“他们……会看到吗?”阿尔兰·瓦伦丁轻轻问。
荆榕低下头,在他颊边印下一吻,“没关系,看到了他们也不会问的。而且他们看不见。我从小就喜欢这棵树,因为在这棵树下做什么都不会发现。”
“那么你经常在这颗树下玩吗?”阿尔兰低声问。
荆榕说:“不,我只是常常想,我要带我以后的爱人来这里跳舞,在这里求婚。”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
荆榕慢慢紧扣他的手,仿佛在说悄悄话:“今夜我已和我的爱人在前独立国境内,诺夫耶茨的白桦树边结婚。”
第116章 轮椅大佬
27
仿佛是梦境,也仿佛是天意,在阿尔兰·瓦伦丁听见这句话的下一秒,林间倏然起了一阵微风,吹动得树叶们沙沙摇动,仿佛此刻这片人们手植的林子已经听见了荆榕的誓约。
荆榕垂下他的眼,仍然是乌黑的,看进他心里:“等回到你那里,怎样做都好,不过在这里,我们已经结婚了,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出话,他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以至于让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好半天后,他才回过神,回应了荆榕,只不过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手很轻地拉住他的手。
荆榕就拉着他,靠在枫树下坐着。
阿尔兰·瓦伦丁听得出,荆榕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男人对结婚的定义与世俗不同,只要此时此刻他陪同他在这里,那么他都将永驻对方心间,一个完全独特的位置。
阿尔兰·瓦伦丁完全理解,完全明白,身边此人现在正在做的一切。
荆榕重新吹奏起口琴。口琴声要比碟片播放的声音大,但荆榕不在乎——在前独立国,人们对音乐的容忍度远高于其他一切,小小的枫树林间开始回荡清幽低沉的曲调,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已经有爱情发生。
直到午夜,荆榕收起口琴,将阿尔兰·瓦伦丁抱回轮椅上,笑道:“该休息了,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顺从地跟他回到小房间,等荆榕取来存好的热水,两人洗漱之后一同睡下。
孤儿院的床实在是太窄,这回无法一次睡下两个人。荆榕睡在了阿尔兰·瓦伦丁的上铺位置——说是上铺,实际上是在空的床架上临时搭建起的板子,往上放了一个旧床垫。
孤儿院很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温暖的烤土豆香气,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荆榕起床时,阿尔兰实际上是有印象的,但是太早了,阿尔兰·瓦伦丁看见荆榕轻手轻脚翻下床,看见了窗前透入的丝丝晨光,下意识想要起来:“什么时候了?”
荆榕的回答是:“五点半,先生。清在我们的家中多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手探入被子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在他颊边落下一个早安吻,随后荆榕用挡板把窗户封严实了,不让晨光打扰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又睡了三个小时,随后在孩子们的晨歌声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翻身下床,挪开窗户外的挡板,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排成队伍在院子里捧着课本读书的孩子们,其次就是横停在大院门口的厢式货车,货车舱门是完全打开的,荆榕穿着一件陈旧的夹克,正站在那上面,往下卸钢材。
崔汀不在,维克的丈夫正在底下帮忙接,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孩子们中年级比较大的少年们正等在底下,挨个传递新来的钢板。
天已经很亮了,晨间的日光将枫林和麦地都照得明媚苍翠,日影随着风摇动,令人心旷神怡。
阿尔兰·瓦伦丁穿戴整齐,来到庭院里,荆榕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笑起来,拍拍手跳下货车车厢,下来跟他说话。
“睡好了吗?饿不饿,我们马上开饭。”荆榕摘下手套,给他递来一个鲜亮的红苹果,“吃个苹果?”
阿尔兰接过来。苹果已经洗好了,微凉而甜美。
阿尔兰·瓦伦丁吃着苹果,看见孩子们也是人手一个,他们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等待着锅里的食物煮好,大点的孩子们则蹲在旁边,等待着荆榕教他们补床板,还有安装窗户玻璃。
“阿丽莎不想念书了,先生。”荆榕在这边和阿尔兰坐在一起,另一边就有大孩子押着小孩子前来求助,“她说她想学开车和修理窗户,希望您和新来的客人能帮忙说情。崔汀老师不同意,因为她的成绩很好。”
过来了一个穿着妥帖,但眉目比其他男孩都要更加英朗的女孩子,眼睛里写满了坚定与恳求。
“哦?为什么?”荆榕问道。
阿丽莎说:“我不喜欢念书,念书让人感到烦躁,我想早一些学会有用的生活技能,我比所有人都更会加固窗户和修理物品,而且我很有力气。”
“是吗?”
荆榕站起来,没说别的什么,只招招手:“那么跟我来,我和谢利安先生正在挑选今天帮忙修理窗户和床板的人选。”
荆榕看了一眼阿尔兰,后者则对他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并不需要某人的随时陪同——虽然他曾经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什么孱弱的病人,但阿利克西看起来仍然对此充满忧虑。
阿尔兰·瓦伦丁指了指另一边的几个孩子:“昨天我答应了他们,为他们补习通用语。先生。”
“那我们待会儿见,先生。”荆榕说。
“嗯,待会儿见。”
他们上去了。
五十四个孩子的床都用钢板进行了加固,另外,孤儿院内还有十二扇破掉的窗,荆榕订购了新的玻璃,全部换上。原本的墙漆已经剥落,他们换了新漆。
除此以外,在阿尔兰·瓦伦丁的建议下,他们更改了种植的树种,下午有人送来了山茶花和橘子树的种子,比起原本的树种,这两样的生产结果可以卖更高的价格,而且会吸引游客。
崔汀年事已高,但她有她的计划,他们深知孤儿院的运作模式无法长久,他们打算招聘教师,办起一个学校。学校里除了教授文化课以外,还会教授电焊、汽修与纺织加工。
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的到来,给孤儿院带来了许多新的改变。
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天,他们基本都在帮忙忙上忙下,修理东西、规划未来、挑选课本,还有给孩子们提供帮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荆榕买完票,才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去战士公墓看了看已经故去的情报大师的坟墓。
公墓本身不让外人进入,是崔汀动用了一些关系,给他们开了通行证,他们可以在墓地呆上三个小时。
和别人不同,荆榕没有买花,他买了最烈的伏特加和一整箱“猎鹰”牌的香烟,那时战时的硬通货,人们最爱抽的牌子,等到了战后,这个牌子已经逐渐销声匿迹。
记忆跨越了太久,连荆榕本人,已经都不能再回忆起更加强烈的情感。这一方墓碑带来的并非记忆,而是对战争的怀念与祭奠。
“‘枫’鼎盛时期,成员一共二百三十人,传递的情报换来了五十多场战役的胜利,至少挽救了三千万人的生命。其中有六十三人是老师手把手培训带出来的。”
荆榕说,“如今‘枫’活在世上的人只有八人,加我一起。他们大部分都死在战后,一部分死于战前,死在战前的那部分,他们的勋章被当局追回过,后来又重新发放。”
阿尔兰·瓦伦丁静静的听着。
荆榕把烟打开,自己点上一支,说:“世界就是这样。”
阿尔兰·瓦伦丁说:“世界就是这样。”
他看着荆榕点燃另一支烟,俯身蹲下,放在墓碑前面,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带我过来,有别样的用意吗?”
荆榕回头看他,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想。”
阿尔兰·瓦伦丁盯着他一会儿。
因为他们两人都太过相似。
他们都曾在战火中为自己的国家献出一切,又在战后被当局清除。他们曾有世界上最好的一群同伴,如今他们只是落日的残辉,勉活于世,惟有孤独。
阿利克西·谢林加耶·多波维奇会缠着他,将他引来这一条从未踏足的寒地之路,是因为他看见了他继续理想的信念,和孤独一人的死志。
阿尔兰·瓦伦丁一直怀念战场,一直梦想自己死于未竟的事业之中,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能看清他身上这复杂的气质,藏于口中从不轻易说出口的思量。
世界就是如此。这是从前他认为的。
如今他仍然这么认为,只是他看到了另一条不再孤独的路——继续他们的理想事业的同时,还有人与他产生链接,世间仍然有人在认真地活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荆榕说:“我胸无大志,先生,我的愿望只有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所以我的爱人的生活理念,也决定了我的生活理念。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先生。”
阿尔兰看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事已至此,他完全明白荆榕的意思,于是他没有说多余的话。
他仍然说:“好。”
等烟燃尽,他们离开了公墓,没有等满三个小时。
他们搭乘出租车去城区内逛了逛,买了一些纪念品,荆榕买了三个更加巨大的行李箱,又买了一些桐油,阿尔兰·瓦伦丁订购了一些临别礼物给孤儿院。
一个下午的时间,无所事事,很快就到了傍晚。
孤儿院的人们知道他们预订离开的时间,也明白两人事情繁忙,于是并不多挽留,只是疯狂地给他们的行李箱里塞东西——前几年的种植树木收成后,孩子们亲手做的木雕;刚摘下来的田里的青麦,已经用火烤熟了,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门口的酸樱桃。
荆榕提前做的准备并不错,单是这些东西就已经装满了两个行李箱,他和阿尔兰的随身物品堪堪在最后一个行李箱中放下。
崔汀显然希望他们再多留几天,但理智让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感性,她只是反复叮嘱,要他们确认好出发的时间,还有要带的行李物品有没有落下,以及——她拿出一本爱情诗,要荆榕收下:“阿利克西,你要争口气,每天拿这本情诗里的句子念给你喜欢的人,只要你有恒心,再高傲的女孩儿都能被你打动。”
荆榕忍俊不禁,当着阿尔兰的面收下了这本诗集,并保证道:“好,我一定每天给他念一首。”
他们仍然选择凌晨出发。
一方面是早晨的航船人员会比较少,他们可以选择喜欢的舱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劳动其他人,为他们送行。荆榕一早约定好了车辆,直接将他们送往二十公里外的码头,如期登船。
过去的这两周时间恍若一梦,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难以轻松简单地拼合在一起,他们在沙漠中躲避过极端反对党,转眼间也在不知名的乡间小村落探寻过溪流的源头。
这一整段时间,都可以概括为“和阿利克西在一起”。
前独立国边境港口到时尔洛斯港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停留在贵宾舱室,基本没怎么出门。
阿尔兰·瓦伦丁继续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只要上了船,他就能够用船上的通讯设备连上自己的全球通讯编码,所有他想要联系的人都可以联系上,他因此迅速恢复了工作状态。
荆榕则比他闲得多,他跑遍了全船,找陌生人们借来了一些书籍,有的好看有的难看,他看完后就还给对方,不过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还是给阿尔兰·瓦伦丁念情诗。
这个人说到做到,崔汀送的那本情诗很厚,里边起码好几千首,阿尔兰·瓦伦丁执笔写计划时,他就在旁边低声念给他。
“我多么草率地踏入你身后;你的冬天”
“这里锈迹斑斑;满是荒芜”
“你的名字穿过荒原林野;是倒吊的铁网;丛生的铁剑”
“今夜我留在此处写信”
“我向你告诉;我就留在这里,就留在冬天”
念完后,荆榕就关闭书页,在阿尔兰身边坐下,捉住他一只微凉的手。而阿尔兰另一只手沙沙书写着,并不停留,但表情会由面无表情变得柔和。
回到时尔洛斯,两人都有些恍如隔世。
阿尔兰·瓦伦丁家中已经放满了上百封信,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意外,他立刻开始坐下来,挨个处理,荆榕则负责做饭和清洁工作。只有吃饭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才会有歇口气的功夫,一边喝荆榕制作的气泡冰饮,一边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牛排出锅。
这天阿尔兰在信封里找到了一封特别的,他拆开后看了看,随后对荆榕说:“特工先生,你的填字游戏中奖了。”
荆榕:“?”
他已经几乎要忘了这件事,直到他放下锅铲,走过来瞧了瞧,看见了收信人的名字:瓦伦丁喵。
这是他们还在修兰时,他在阿尔兰的办公室里无聊玩的填字游戏,那天他还食物中毒,发了高烧。
随手完成的结果,还真给他中奖了。
阿尔兰·瓦伦丁确定这件事没有任何来自他的权利干预——因为他已经提前叮嘱过,不要用后台作弊的方式破坏他这种浪漫。两人都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没有想到偶尔寄出的一封信,真的能开花结果。
荆榕读完信,察觉牛排快糊了,火速回做饭台前抢救——他一边解开围裙,一边用锅铲将牛排送入阿尔兰面前的盘子里,说:“奖品是一支纯金的笔,他们说半月后寄到。”
阿尔兰·瓦伦丁:“恭喜你,特工先生。”
荆榕:“感谢你,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把另一封信递给他:“这里是孤儿院寄来的信,孩子们寄来了一些晒干的山茶花。”
“ 好东西。”荆榕抖落信封,让带着香气的纸页飘落在地上,信纸躺在桌面上,上面写满了问候。
“敬爱的阿利克西先生”
“尊敬的阿尔兰·瓦伦丁先生”
“这里有一些我们新种出来的花和种子……”
阿尔兰·瓦伦丁忽而想起一件事:“那个名叫阿丽莎的女孩,你替她说话了吗?”
荆榕说:“说了,崔汀老师有些犹豫,但她说如果她十五岁时还是这个想法,就同意她去学汽修和驾驶。她离十五岁只有两个月了,胜利在望。”
“莫迪蓝老人也寄来了信,他说他们已经夺回了港口,正在派人为过往船只护航。”阿尔兰·瓦伦丁说,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荆榕,“我过阵时间会再去一趟,他们需要一些新的武器协议,我要过去控制情况。”
荆榕想了想:“需要保镖吗?”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微笑着摇摇头:“先生,这次将是非常和平和安全的行动,而且不方便在场。”
他还是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些高兴,他建议道:“你可以吃火锅,我在时尔洛斯城建规划部提了一句,他们会修游戏城和图书馆,就在这条街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我。”
荆榕“啊”了一声,随后看着他,笑意越来越深:“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听起来我想去太空,你都会同意。”
阿尔兰·瓦伦丁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说:“航天部目前技术力不足,但是二十年内应当有机会建造空间站,到时候可以……”
荆榕打断他,笑意更深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先生。”
“不必再为我准备什么。”荆榕指了指他身后的沙发,“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比如带回来的两条毯子,我会用这个时间做成沙发毯和地垫。”
“小黑猫还没接回来,我约定了下午去接。”荆榕的安排显然相当周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显然还有无数待做事项,“鸟巢戒指盒也还没有用桐油泡韧。”
阿尔兰·瓦伦丁赞扬了他的计划:“很丰富的生活,先生。”
“其他事情,我想我能做的还有很多。”荆榕歪歪头,对着地图数了数,“新的发电厂要进入修兰地区,需不需要有人保护财产,从中斡旋?”
阿尔兰·瓦伦丁张了张嘴,然后继续看着他说。
“前几天的植物基地遭遇大暴雨,需不需要有人替你去看情况?”荆榕喝了一口桌上的牛奶,笑意盈盈的,“找我的话半价哦,魔法小猫,还送床上服务。”
阿尔兰·瓦伦丁:“…………”
他确实需要。
荆榕一副计划通的样子,显然也对目前的场景早有预料。经过他这么一说,阿尔兰·瓦伦丁的确察觉眼前人可以帮助自己很多事情。即便以前他也一直亲力亲为,尽在掌握,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否则他也不会去黑市上重金招聘狙击手。
荆榕说:“要不要?三、二、一,成交。”
阿尔兰·瓦伦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荆榕就对他勾了勾唇,擅自拍板了:“成交。”
阿尔兰·瓦伦丁又宕机了几秒,他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拒绝他的理由,只能任由荆榕把他抱起来,往卧室中带去。
两个人好几天没有身体接触,阿尔兰·瓦伦丁抓着荆榕的手臂,尽量保持镇定:“你——做什么。”
荆榕的声音很温柔:“履约。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于是不说话了,他仍然抓着他的手臂,直到几小时后,荆榕的手臂上被抓出了熟悉的红痕。
他们在床上缠绵,在窗台前,在阳台上,在微凉的地板。轻微的疼痛仍然游走在脊椎附近,只是已经变得平常。
阿尔兰·瓦伦丁抱着荆榕的肩膀,颤抖着呼吸着,他眼前是男性滚烫的身体,嘴里谈论的却是每一天平凡的计划和生活。
“想吃火锅吗?等你回来那天,我们回一趟那边街区,好不好?”
“好。”
短促的一个音节——因为阿尔兰无暇再得体地发出更长的回复。
“我买下这一层的公寓好不好?全部打通,只加一道隔离门,猫在我这边养,随时欢迎你来。”
“嗯……”
同样是只有一个音节,但代表着这个计划有待推敲,还需要更周密的审视。
“毯子喜欢蓝色还是紫色?”
“蓝色,要蓝色。”阿尔兰·瓦伦丁尽量压着声音和气息,同时死死地抓着荆榕的肩膀,他呼出一口气,费力地说,“你、别,说话了,我,受不了。都、可以。”
荆榕于是笑一笑,亲吻他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安抚地碰一碰他的脸。
这是太过平常的一天,平常到和从前不同,因为拥有了明天及以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因为阿利克西不留在别处,他就停留在这里。
——本世界完———
第117章 从小养成
28
小学外。
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来,从学校大门往里望去,是整齐明亮的教学楼,窗下的学生们穿着老式的运动校服,认真听老师们上课。
天还不算黑,黄昏还没有从更远的地方涌来,天很明净,空气更干净,门口已经等了许多来接孩子的家长。马路边停着许多老式自行车,一切都像是打上了过去的滤镜,但眼前的一切却都无比鲜亮。
荆榕坐在林荫道边的马路牙子上,看着陆续下课涌出的学生们。
626正拿着系统望远镜四处张望:“哥们,你老婆真的在这里?”
他们并不常来千禧年之后的时间线,这还是第一次。
荆榕说:“执行官之印这么显示。”
626说:“哥,你老婆不会还是小学生吧。”
它可以保证,它已经贴在学校后操场的职工列表看了半天,起码老师的名单里边,看着也不像有执行官老婆的样子。
荆榕沉吟片刻:“不排除这个可能。”
对于找老婆这件事上,执行官仍然显出了绝对的耐心,他晃了晃手边的矿泉水瓶,将最后一点饮尽后扔进八米外的垃圾桶,随后拍拍手站起身来,“还很小也没关系。我来看看他。”
626说等得抓心挠肝:“这一次,不知道我们的时间够不够。”
荆榕说:“不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看了看左手腕的手表。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人的好奇的视线。
荆榕极高,这样的身高和外表出现在世界里,总是引人注意的,更何况他这一身上下的确不平常。
他手腕上的表很奇异,全黑表面,里边没有刻度和时间表,而是放满了一种类似于磁粒的东西,这些磁粒正在无规律地滚动,那种暗蓝色的涂装材料明显异于市面上能见到的任何一种材料。
磁粒现在四散分开,无规律地动作着。这种混乱代表了一种安定——一种维度层面的安定。
荆榕随口说:“世界永在变化,命运混乱无常。”
626听过这句话,这是执行局里的一句老话,常常在他们对世界进行观测之后说出。
他们现在所身处的世界就是如此。
此刻离那场大异变还有二十年。
这个世界看起来十分平常,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就在二十年后,世界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异病毒降临,感染者出现,末世到来。
没有经历过末世到来的人,在和平生活的时候,通常难以想象和相信这样的变故发生——那不是天方夜谭么?
626:“末世世界并不可怕,可以说有很多世界都是通过末世降临来重新进行文明的重启,但这个世界的不同在于,它的能量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往外逸散,如果置之不理的话,这个世界将跌落出主世界,里边的灵魂、智慧、文明运行的结晶,都会彻底消失。”
对于大世界来说,物质是价值最低的东西,但灵魂却是重中之重。
荆榕看了一眼任务报告:“上一次出现这种世界,还是很久以前。”
626说:“兄弟,我没有做过这种任务,想想还有点心潮澎湃呢。这个任务好做么?”
荆榕说:“还行。”
这也是执行官的任务之一,他们需要找到这个世界能量逸散的原因(通常是次元壁的破坏),随后用高维材料进行修补。
“只是完成的时间难以确定。”荆榕说,“找到裂隙后,我可能需要返回执行局完成修补方案。中间会耽误多长时间并不好说。”
本身荆榕在休假中,这种任务他可以不接,但世界裂隙级别的任务别人难以接手。
而发现这个世界有执行官之印,也是来了之后才察觉的。
626开始计算:“那,如果你老婆现在还在上小学,这一段你可以陪他多久?”
“你是说回去之前的时间?可能三十年,也可能是一个下午。”荆榕双手插兜,想了想,“次元的裂隙可能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找起来很费功夫。这样的世界不能重启,重启会加速它崩塌的进程。”
同理,他也不能使用太过分的能力,执行官之杖那种东西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
他通常并不多管闲事,也并不主动加班,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也并不知道执行官之印会在此显现。他来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玦的名字一直都不在大世界的名单里,所以他可能也来自一些已经崩溃的世界。
有回收灵魂、修补裂隙的人,他喜欢的人的灵魂才得以保留。故而当他有空余的力量时,也会尽力帮助修补其他的世界。
或许有别的人也在找老婆,也有人在等待一个消失了万年的名字。
626开始祈祷:“希望你和你老婆可以顺利相见,而且等你离去的那段时间里,不要有什么事情。要是找到了,怎么办?”
荆榕说:“看看他。”
“就是看看他?”626对于这个答案表示意外。
荆榕说:“只要他平安健康,就等任务结束后回来找他。”
这个打算是最稳妥、万无一失的。每一次,他的要求都并不高:对方健康、平安地生活,就好,而相聚的重要性要排在那之后。
放学的铃声响起,低年级、高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有秩序地回家了,荆榕站在校门口,和626看了很久,每个孩子的脸看过去,都没有看到特别印象深刻的。
626是个喜欢孩子的小系统,它眨着眼睛:“真可爱啊,这些小花朵。兄弟,你喜欢小孩吗?”
荆榕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喜欢。”
626:“。”
它又差点忘了,执行官根本就不喜欢人。这一条是执行官离群索居生活多年之后,大家统一得出的结论。
荆榕穿着一身夹克和牛仔裤立在街边,面无表情时,神情称不上亲切和蔼,频频有人注意他。
不过直到人流散去,他和系统都没有找到目标。
系统说:“或许我们看漏了,兄弟,也或许他是教职工的儿女,已经从校内坐车走了。”
荆榕又看了一眼粒子表,随后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只能多待几天看看了。吃炸淀粉肠吗兄弟?”
话题转得飞快。他已经看到路边开来了一辆卖炸淀粉肠的小推车,这种食物哪怕是在大世界都要卖高价,而且一般还有打包卖的组合:学校门口的嘈杂声、夏夜的晚风。
626:“吃!”
一人一统站在街边吃淀粉肠,直到学校里走出来一个保安,关闭了学校的推拉门,黄昏彻底降临。
路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路边买菜的大妈大爷盯了荆榕很久,似乎是认为他可疑。
荆榕是不会挑战大妈大爷的战斗力的,他顺着街道往外走,绕了个圈子,来到学校的后门,从后墙翻了进去。
他翻过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中学学校,自然也能翻一个小学的墙顶。
校园里回荡着零落的打篮球声。
黄昏已经降临,荆榕绕路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后墙至少两米高。
他刚翻上去,在墙头站稳时,忽而听见一道声音:“这里不能翻墙。”
是童声,稚嫩中透着清亮,但语调却透着一种老成和冷静。
荆榕回过头,望见了一个背书包的小孩。
发色偏浅,一双大眼睛,很漂亮的一个小孩,只是神色看起来十分内敛,鼻梁上贴着一枚创可贴。细眉,凤目,瘦削,他没有穿校服,只穿着不合时宜的灰色毛衣和灰色裤子。衣物都特别旧,但都是干净的。
他的眼睛极亮,极稳,好像能照见所有人的内心。
荆榕怔了一下,几秒后从墙上跳了下来,笑意先慢慢出现在他眼里,像盛起星光的湖。
荆榕随后微微俯身对他说:“好,对不起,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翻墙。”
他说完,对方眼底的警惕似乎少去了几分,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成年人会对他道歉。
他抬头望了望那面墙,又看了看荆榕,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上面没有玻璃吗?”
他说的是围墙上的玻璃渣,主要是为了防止孩子们逃课,令人闻风丧胆。
荆榕说:“没有,或许是因为这堵墙高。他们不觉得有人能翻进去。”
孩子又看了他几秒钟,随后不再说什么,他低着头,换了个方向走去。
荆榕叫住他:“稍等。”
孩子于是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离得近了,他鼻梁上的那枚创可贴更加清晰,仔细看,他的眼角还有一点淤痕。只是快要散了,不明显,只变成了眼角的红印。
荆榕说:“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又盯了他一会儿,没什么表情说:“时玉。”
“时玉。”荆榕咀嚼着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一个人回家吗?我送你回家。”荆榕说,“太晚了,在外面不安全。”
时玉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你看起来比较不安全。”
荆榕说:“是吗?那我改请你吃东西,可以吗?”
他说得很随意,神情也绝不勉强人,时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视线落在沿街开的一家面馆里。
这是一家很火爆的面馆,放学后的家长孩子要是没有其他着急事,就在这里解决晚餐,小店里烟火缭绕,香气四溢。
时玉盯着他,似乎还在消化发生的事情。
一个陌生男人在路边翻墙,而他路过劝止了,随后这个男人要请他吃饭。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都是一件爆炸性的奇遇。
时玉注视着荆榕,不知道在想什么,荆榕说:“我不是人贩子,请你放心。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请你放心。”
时玉又开始打量他。不论在哪个世界,他都有一双奇异的冷静的眼睛,好像能看破一切谎言。
他的确没有感受到谎言的气息,而且他不屑于保持过分的警惕,于是时玉跟着荆榕,穿越了马路,在面馆里坐下。
面馆里仅余下一个两人位的小桌子,桌面上泛着一层很浅的烟熏火燎熏出来的油光。
菜单也有些油腻,但面的香味货真价实。
“有推荐吗?”荆榕看了一眼菜单,随后翻转过来递给时玉,时玉没有用手碰菜单,只是视线落在有图片的雪菜肉丝面上。
“两份雪菜肉丝面。”荆榕看了他一眼,向老板点了菜,随后问道,“喝饮料吗?”
时玉摇摇头,显然没有再要更多东西的想法,他小声说:“我的书包里有水。”
荆榕说:“好,你稍等一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荆榕将外套随手放在座椅边,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指了指:“就在旁边便利店,三十秒,要是面先上了,可以请你帮忙加辣椒油和醋吗?”
时玉看着他,显然还处于不知道他想干嘛的阶段,但他点了点头。
面馆人来人往,全是大人带一个孩子的配置,有的也是一家三口。不论如何,这个环境都是非常安全的。
时玉看着门外,等了一会儿,片刻后,把书包放在一边,随后从里边抽出一本练习题,拿出铅笔慢慢地写着。
几分钟后,荆榕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听瓶装的凉豆浆,还有一包全新的湿纸巾。
这个年代,湿纸巾还是一个精致的舶来品,大部分时候里只有女士用,而且价格也很昂贵。时玉没有见过。
他放下练习题,看到荆榕抽出一张,用它擦净他面前的桌子,随后又递给他一张,让他擦了擦手。
做完这一切后,荆榕才收回手,将自己面前的桌子也简单擦拭了一下。
时玉问:“这是什么?”
荆榕说:“湿巾。”
时玉不确定地看着这兜湿巾:“为什么买这个?”
“你很爱干净。”荆榕用眼神示意,看了看他的手,时玉连作业都不放在桌面上,应该是担心带上油污。“这么多人里,只有你的袖口一尘不染。”
时玉不说话了,好像被陌生人随口称赞了一下,有点害羞,但这种害羞决不会表现出来。
面碗很快端了上来,两碗雪菜肉丝面鲜香四溢,热腾腾的。
时玉动作很慢,他仍然在观察荆榕,但荆榕已经开始低头吃面了。
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秀,甚至可以说是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像老电视剧中的演员,行动举止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气质。
他不抗拒这个人。他对自己讨厌的人有一种敏锐直觉,但这个人不属于这个范围。
“你为什么请我吃饭。”半晌后,时玉说。
“作为你制止我爬墙的谢礼。”荆榕说,他想了想,随口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上辈子我认识你。”
时玉:“!”
有些令人瞳孔地震了。
626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哥,你跟小孩哥搭话的方式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荆榕说:“上辈子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来看看你这辈子是不是一样厉害。”
时玉:“!!”
荆榕双手撑着头,带着很淡的笑意看着他。
时玉震惊了一会儿,随后鼓起勇气问道:“你……没有精神疾病吗?”
荆榕面对这个问题镇定自若:“没有。”
时玉的表情开始有点挣扎,他停下了吃面的筷子,目光复杂地说:“那我……陪你去三院……看看?”
三院是本地的一个精神病院,这个地址常常被孩子们提起。
荆榕:“倒也不必。”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时玉才顾及场面,继续低头吃面:“哦……那也……好吧。”
626说:“哥们,看得出你老婆小时候十分的古道热肠,心怀众生。”
荆榕没有说话,他吃得比小朋友要快,够时间往后靠一靠,慢慢吸着冰凉的豆浆。他的视线往下看,还停留在时玉挽起的袖子上,伶仃的手腕上也有一道青紫的淤伤。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世界了。
时间线上难以概括这次的CP类型,不知道怎么说,请看——
感谢大家支持!
第118章 从小养成。
29
他的注视并没有耗费很长时间,只短暂停留了一下,并不引起时玉的注意。
时玉正在大口吃面。这家雪菜肉丝面做得很好,面条劲道柔韧,浸透汤汁,肉丝的鲜香和雪菜的柔软,一同构成了令人格外舒适的烟火气味。
吃完了,连汤也要一口一口喝掉,因为烫,他默不作声喝得急,被烫到好几下,烫到也不说话,直到荆榕替他打开冰豆浆的盖子,给他插上吸管,递到他手边。
时玉双手捧着豆浆瓶,似乎觉得有些可疑,不是很有信心喝下去,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荆榕也并不在乎,他转而说起自己的正题:“我是一名海外归国的投资人,想要找一所学校进行投资,所以需要找人了解一些情况。”
他这番话果然引起了时玉的兴趣,那双乌黑的清锐的眼睛里开始显出好奇。
荆榕说:“你知道,找成年人问情况的效率很低,他们不一定说实话,我想直接找在这座学校里念书的孩子了解情况,我想这样会更直接。你看,相逢即是有缘,刚好是你把我劝下来,我请你吃一顿饭,问你一些问题,这个交换是不是还不错?”
时玉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觉得这个理由真的是非常的合逻辑。
他点点头说:“好,你问吧。我可能不了解全部的情况,但我有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嗯,不用紧张,也不用太严肃。”荆榕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还真叫他翻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银色折叠原子笔——还是从执行局顺来的。
他这支笔一拿出来,时玉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银面设计的笔,虽然是折叠的,但看起来完全是一体式,看不出丝毫的衔接,清冷中透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质感。
小朋友总是喜欢酷东西的。
“时玉小朋友,我想聘用你为我的情报员。”荆榕将便签本压在桌前,想了想,“每天放学是,跟我随便聊聊学校的事,我请你吃饭,可以吗?条件是不能声张,不能让别的大人知道。”
时玉:“!”
荆榕察觉了他对手里这支笔的喜欢,他笑了笑,银色的笔在手里转动起来:“我们先合作看看,等第一阶段合作结束,我把这支笔送给你。”
时玉:“!!!”
他立刻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可以说,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这个任务来的有点太梦幻,太离奇了。
时玉稍稍认真起来,他望着他,说:“你想了解什么?”
“从你身边的事情说起。”荆榕拿着笔,在纸面上写下他的名字,“你多大了?今年几年级。”
“九岁,三年级一班。”时玉说。
他的神态很冷静,在桌面下握着双手,起初有一些隐隐的不安,不动声色探头往荆榕这边望。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似乎确认了,荆榕的确是在如实填写信息,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插了吸管的冰镇豆浆就在嘴边,他不自觉地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嗯,学校都是下午四点半放学吗?”荆榕问到。
“平常是这样,周末是三点。”时玉说,他很认真地在搜寻自己知道的情报,“六年级后会延长到五点半。”
“嗯,明白了。”荆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半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刚放学?老师留堂吗?”
“老师不留堂。嗯……我有,一些特殊的,私人原因,不便透露。”
时玉说完,荆榕就勾起嘴唇笑了笑:“好。”
时玉的眼睛里仍透着慎重,但是荆榕没有继续追问,这也让他平静许多。
“喜欢这所学校吗?在学校开心吗?”荆榕问道。
“学校只是一个念书和考试的地方,谈不上喜不喜欢。”时玉迅速给出了一个冷静沉稳的结论,“还可以。”
“嗯。”荆榕像是十分有兴趣,他连“还可以”这三个字也一并认真记录下来,眼底带着一些细碎的微光,“老师和同学对你好吗?”
“老师挺好的。”时玉想了想,说,“同学也不赖。这样的回答是不是有点太官方了?”
“会有点。”
荆榕很会接他的话,他的笔顿了顿,“那么换成打分制吧。十分制,老师同学都能拿多少分?”
“平均八分。”时玉这次的回答也同样迅速,他喜欢精确的数字,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重视他的意见,他说,“扣掉两分,有一分是班主任不肯承认他出错了题,他让我去最后一排罚站,另一分是扣班上一部分人,他们并不好,但其他的同学都还挺好的。”
“嗯,你很宽容。”荆榕记下这两个分数,“也很公平,只给他们扣很少的分。老师经常不承认他出错了题吗?”
“嗯,不经常,他是个水平还不错的老师。”
时玉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视线转了转,又低头吸了一口冰豆浆,说:“或许他有别的原因。因为他要找个时机对我发脾气,好把我踢出奥数班。”
“嗯?”荆榕问道,“他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呢?”
时玉认真地说:“我不背后揣测人。”
荆榕摸了摸,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给他:“调查采访,是需要一些揣测方向的,请说。”
十块钱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无疑是一笔惊天巨款。
时玉收下十块钱,随后说:“我想可能是因为预选赛只要一个人,而第二名的家长可能会给他的评职称出一些力。”
荆榕想了想,赞同道:“原来这样,很有道理的一个推测。”
时玉还没有遇见过这么不烦人的大人,他看着荆榕,又解释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没有那么多理由,他是还不错的人。”
荆榕点点头:“放心,我只是用作参考,非常感谢你提出的看法和意见。”
“嗯,没关系,这些事情你问谁都可以。”
时玉的口吻仍然老成稳定,只不过他的话要比初次见面多了,那样肩膀内收,瘦削沉敛的气质也散去一些,“还有要问的吗?”
荆榕收起便签本:“嗯,这些先不着急。我们每天碰面一次,你说一说在学校的情况,见过的人,开心不开心的事,随便什么都行。”
他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时玉又有些惊讶:“给我吗?我现在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嗯,有种东西叫工资预付。”荆榕用手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事情交给你这样的小朋友,我很放心。”
时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又犹豫了一下,随后收下了这支笔,点点头说:“好,我会努力完成你的工作的。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我没有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时同学?”荆榕说,“天很晚了。”
“没关系,我每天都这个时间回家。”
时玉将练习册收回书包,将书包背回背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对话的结束:“谢谢你请我吃面。”
“不客气小朋友,谢谢你阻止我翻围墙。”
荆榕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见,可以吗?”
时玉看着他,似乎在脑海里过了一些事情,好像时间安排会有冲突似的,随后他点点头,说:“嗯……应该可以,但或许会晚一点,好吗?”
“不着急。”荆榕说,“我每天放学时都会来这里吃面,你时间方便的话,就来跟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在他那里是不行的。
时玉很快有些高兴起来,他和荆榕一起站起身离开面店。
他的书包看起来很沉,荆榕顺手往上提了一下,说:“很沉啊,小朋友。”
时玉又用他那双有点冷静,又有点高兴的眼睛望着他:“这已经不算沉了,我不带课本回家,里面都是图书馆借的书。”
“这么厉害。”荆榕特别自然地接上了,他的手轻轻垂落下来,顺手很轻地在他头顶上一抚,没有碰到他,只是顺了顺他头顶的呆毛,“明天见了,时同学。”
这一次荆榕没有提议送他回家,因为荆榕察觉出,时玉对外人的防备心很强,而且并不是很容易获得他的信任。
这是个很好的习惯,他也无意这么快就打破时玉的边界。等到三分钟后,荆榕跟在了时玉身后两百米远的地方,默不作声地送他回家。
时玉回家的路很长。
学校在市区中心,先走过一道大天桥,随后过两个街区,穿一路窄巷子边的林荫地。现在是夏天,夜晚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树林影影绰绰,慢慢的往外延伸,延伸到并不是很发达的老城区里。
规划整齐开阔的大路被七拐八弯的零落小区和胡同路口所代替。
时玉走进了一个老楼里,顺着老旧声控灯的痕迹,上了八楼,是最高层的尾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灯光是暗的,很久也没亮起,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才有人打开了灯。
626说:“哥们,接下来怎么走?”
荆榕看了一眼楼上,接下来确定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先弄个身份,找地方安顿下来。”
执行局给他在这个世界开了一个无限的账号,他可以随意取用。执行局在本世界并没有更多的资源给他,但钱的无限已经是一个巨大的BUG了。
这个年代的东国正在高速发展的前夕,什么都缺,尤其缺钱。
荆榕早已看好目标,走近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了一个写着“办证”的电话,随后就走进了不远处办假。证的场所。
“都要什么证?身份|证?”老板同时经营着彩票店,牙和皮肤一样黄,他看过来,似乎诧异这种年轻人怎么会来办假证。
“嗯。”荆榕简单利落地说,“您先关店,业务会有点多。”
“什么意思?”店老板歪头打量着他,不确定这话是否是一种威胁的预警,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门口的卷闸门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了下下来,头顶的摄像头也爆掉了,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荆榕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撬棍。
还是黑手党世界的那根。
“您别慌,先坐下。”荆榕将一沓钱放在老板面前,声音温和,“道上混的,不爱留把柄。这活好办。”
老板看着他,面色逐渐变得肉眼可见的恐惧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开始颤抖。
626:“。”
626:“他妈的哥们你怎么又领了这种角色啊——”
荆榕:“我不是很会别的手段。”
626:“。”
也是。
不是人人都是阿尔兰·瓦伦丁,可以足不出户控制天下,执行官的风格还是这样简单粗暴。
五分钟之后,老板还没有完全相信荆榕不会杀人灭口,但他已经开始按照荆榕的意见开始工作了。
一般人也就是伪造一个身份,但荆榕要的东西很多。
一个海外基金会的主理授权书,一个老牌名校的友好信函,驾驶证……等等,涵盖所有。与此同时,荆榕借用了另一台电脑,626完成了跨洋的身份入侵。
现在荆榕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位神秘的亿万级富翁的继承人,他从海外归来,想要投资父亲念过的中学,同时在家乡发展一些事业。
至于父亲是谁,就再随便编一个。
这种店本身就在灰色地带,他们不敢报警,凌晨三点时,老板完成了荆榕的所有任务要求,并得到了一万的酬金。
荆榕当着老板的面,把卷帘门重新挑了上去。
老板的背心早就被冷汗浸透,此刻凉飕飕的夜风吹进来,终于让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他背上随身的背包,坐在彩票店的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一公里外那小区,有个叫时玉的小孩儿,他家您熟悉吗?”
老板擦了擦汗,咽了一下口水:“有照片吗?附近孩子可多,我记不清了。”
荆榕说:“没有照片。头发有点棕色的一个孩子,九岁作用,平常都比较晚回家。嗯,您别紧张,他是我家的小朋友,我见他身上有伤,想弄清楚。”
老板显然还是没印象,但是他急中生智,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老婆在供电局上班,她有附近小区的名册,她都知道,您稍等一会儿,我去叫她起来。”
“好。”荆榕望着外边的夜路,进入了安静的等待,“您最好快一点。”
*
十五分钟之后,荆榕拿到了这一整片小区的住户资料,彩票店老板娘显然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只有老板用手肘戳戳她,低声说:“这人给一万。我验过了,不是假钞。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荆榕翻着这一份老旧的供电局资料。
805室,三口人,贫困户。
“您问时家?我认识那个小孩子的,是不是瘦瘦的,挺内向的,很漂亮的那个时玉?”
“他家里很穷的,男人是残疾,女人长得漂亮,她老公残疾那年跟人跑了,跑了几年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跑了回来,生下这个小时玉。”
“男的现在躺在家里,好像无法工作了,政府每个月给一百元补贴,还给安排工作,但是他不去。”
老板娘这么一说,老板也想起来了:“噢!他有时候下楼买啤酒,还会来买彩票,不过没中过。”
“那女人跑了几年带回来的时玉,用脑子想一想都知道不是她男人的种啊,但没办法,自己动不了,只能靠别人。好在儿子不是亲的,但以后会给养老吧?他们家小娃娃长得是真漂亮,你见过就知道了,很出挑的那种好看,不像是谁生的……你是他……哥哥?”
他们看着荆榕,揣测种都带着一点敬畏。
年纪很轻,看着不像当爸的,但是虽然很俊秀,眉眼却不像。
“嗯,我是他哥。”
荆榕大略翻完资料,站起身来说,“多谢。”
*
夏天的影子很长。
黑夜也是这样的漫长,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疼的。
“过来。”身后传来木板轮椅的沙沙响声,两三秒没有回应,立刻变成了惊雷一般的暴呵,“你个贱种,给我滚过来!”
这种吱嘎摩擦的轮椅声是时玉每个噩梦里出现的声音,小时候他常常害怕惊醒,但现在他已经不害怕了,他找到了应对的方式。
他走过去,低下头,说:“爸爸,我在写作业。”
“写作业就聋了,是吧。啊。”男人在轮椅上发出气到极点的抽气声,浑身都涨红了起来,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淡森严,“跪下。”
时玉不跪,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后面的流程。
“不跪是吧?儿跪老子天经地义!你跪不跪?!”
男人一步步靠近,就在他快要抓到时玉时,时玉猛地躲过了第一下,但没能躲过第二下——他太小了,即便是一个残疾的男性也能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扯着他往墙上撞,“你,跪不跪?嗯?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啊,学校里的第一名,用鼻孔看人了,看你爹,是不是,嗯?”
撞得并不重,男人打他时会避免留伤,女人则不在乎这个。
时玉低声说:“我错了,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沉闷的响声仍然在进行着。时玉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他想要在疼痛中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但生理性的眼泪并不好控制。
因为太痛了。
不能哭,不能往女人的方向看。
因为女人在视若无睹地做饭。他不能在她面前哭,不能叫妈妈,不能看向那双凄苦婉转的眼睛,否则他会得到更疼痛的责罚。
“别装了。”
“哭什么哭?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你有我疼?”
“能有多疼?”
“你都不知道你上学多贵,学费多贵。”
要昏过去,见血时,不能再出声的时候,他们才会满意。
时玉已经很擅长装晕,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会尝试还手,但不是现在。
他还是个小朋友,现在只是向疼痛蛰伏,留得一线生机。
夏天的影子很长。
时玉喜欢夏天,因为夏天的夜晚总比冬天要短。
凌晨一点半,时玉得以爬起来,自己默默地洗漱,吐出几口血沫,随后打开水龙头,将一切冲洗干净。
他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手电筒。
他感觉身上已经不太疼了,于是用头顶起被子,将光照在被子里,很小心地抽出在图书馆里借的书,开始翻看。
他什么书都看,爱情,历史,人文,悬疑,但最爱看的还是幻想小说,他可以看两小时书,一直看到清晨来临,随后等学校开门。
他会找老师请假,谎称自己需要在家照顾父亲,随后就离开那里,去任何一个地方,一个离家极远的地方,闭着眼睛睡在楼梯间看不见的角落。
等到了下午,他再回到班级中,写完一天的作业,交给老师。他总是拿满分,全级的最高分,很多人喜欢他,隔壁班的男生们总是等他一起踢足球。
他今天原计划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和看书,就这样度过一整天,不过他很快摸到了兜里的十块钱,想起了和那个陌生人的面店之约。
其实他没什么可说的,他根本不常去学校,而且知道这对夫妇不会继续供他上初中。
时玉蹲在楼梯间,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拭掉鞋面的灰尘,随后攥在手心,丢进垃圾桶。
他的伤全在背上和肋间,外人看不出来,只有走路的时候会闷着疼。
他走了一段路,本想往学校的地方走,但是很疼,他在路边看见了一个长椅,他低头坐了上去,缓了缓。
他有点想喝水,但便利店在十米外,走过去太困难了。
直到一瓶水递了过来。
递水的那只手很修长,他昨天已经见过,这只手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暗蓝色的手表。
荆榕说:“放学了吗小孩哥?”
他在他身边坐下,动作很随意,也比昨天亲近一些。
时玉看了他一眼,没接这瓶水,他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是九点。没有学校会在这个点放学。”
荆榕说:“有啊,我念书的学校就这样,学校不就应该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吗?”
他笑意盈盈的。
冷面男士笑起来通常都很震撼,时玉昨天虽然已经见过,但又被震撼了一下,他顿了顿,随后说:“你是不是在模特学校念书?”
“那倒不是。”荆榕拧开瓶盖,把水递到他手中,这次时玉接了,很勉强地喝了起来。
喝几口后会呛住。时玉咳嗽了几声,很快发展为更剧烈的咳嗽,他换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但语气保持着稳定:“谢谢。”
“身体不舒服吗?”荆榕问道。
还没等时玉编出借口,荆榕就笑着站起身,说:“打篮球还是踢足球?”
时玉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荆榕的话说了下去:“嗯,踢足球。我被人滑铲,撞在了一起。”
“嗯,我明白,我也经常受这样的伤。”
荆榕笑着,用一种温柔随性的声音说道,“你支持你请假,小朋友。带病坚持上课,精神更不容小觑,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药给你。”
时玉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张开嘴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荆榕步伐很快,已经向药店走去了。
他看不见的地方,荆榕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626说:“该死,真该死啊!怎么会对小朋友下这么重的手!邻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打孩子!”
或许是有意遮掩过,也或许是因为时玉根本不喊疼。他们的调查晚了一步,不知道在此之前,时玉在家中还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荆榕没什么别的话,他快速选购了一些应急药品,随后直接将钱包扔在柜台,拎着袋子跑了出去。
时玉很安静,也很听话,真的还在原地等他。
时玉看着他走近,看看他手里的袋子,惊讶道:“你买了好多药。”
荆榕看他。
时玉认真地说:“给我创可贴就可以。我想我只需要创可贴。”
第119章 从小养成
30
“需要什么需要由专业的大人来判断。”荆榕在他面前蹲下来,但仍然带着微笑,他伸出手,拿出一枚创可贴在他面前晃一晃,“不过,给你创可贴。”
时玉脸上的伤痕没有增加,但鼻梁上的创可贴已经有点旧了,时玉接过创可贴,但没有立刻用,只是揣进了兜里。
他说:“等脸上的贴不住的时候再换。”
荆榕没有勉强,他伸出手,晃了晃自己拿出来的消痛喷雾,说:“来喷一喷。”
时玉把袖子撸上去,触目惊心的淤青出现在荆榕眼前。
更大的伤荆榕也见过,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有说话,他动作很利落,两三下帮他喷好后,让他放下袖子。
“身上还有哪里痛吗?”荆榕问道。
时玉有点迟疑,但并不忸怩,他说:“肋骨和背有点疼,但没关系,一般过几天就好了。”
他自己想办法在家里的墙壁上贴了一些软的泡沫贴纸。那两个人对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是女人看见之后,主动带他下楼吃了一顿饭。
于是那些泡沫贴纸一直存在于那里,也给了他许多冲击的缓和。
“不能大意。”荆榕站起来,说,“走,我们去看医生。”
时玉又看了看他,并不动,他说:“不用了,我很好。”
他为了证明自己没什么事,坐在椅子上动了动腿,又活动了一下身体,表示自己能够正常使用自己的四肢,而且他又想了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而且我得去上课,后天有一场全年级的考试。”
“这和你受伤没什么关系。”荆榕勾了勾唇,轻描淡写地说道,“走,正好看看你们校医院的水平,看完请你吃饭。”
时玉望着他:“那你……会告诉我的老师吗?”
让他迟迟不动的是这个理由,他们学校的老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如果他因为受伤而请假,那么电话会打给男人。
男人会打他打得更惨,这并不划算。
荆榕挑眉:“你看我像是会告老师的人吗?”
时玉又看了他一会儿。
冷面男士长了一张像是大明星的脸,同时穿衣打扮也很时尚——小孩眼里的时尚,就是短夹克,深色牛仔裤,这样的打扮总让人觉得,还差一辆会突突突的摩托车。
不如说很像黑|道打手,会把胆小的小孩子吓哭的类型。
时玉并不胆小,他摇摇头说:“不像。”
“那你相信我,我们拉钩。”荆榕说,“我怎么会出卖我的情报员呢?时同学,对你的老板保持一点基本的信任。”
时玉跟他拉了钩。
这下他终于站了起来,同意跟他往学校走。他站起来还是很疼,步子有点慢,表情会很小地变一下,随后视线看着地面,等痛感过去之后再抬起头。
荆榕说:“你们学校的医务室还不错,和隔壁医科大学共用一个门诊部。之前去过吗?”
时玉缓慢地摇了摇头。
“好。”荆榕说,“那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水平。”
时玉看着他表情轻松地带他往里走,小声问:“你能进去吗?上课时间,外人不敢进校的。”
荆榕:“你就等着看吧。”
时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没说什么,跟他往里走。
他们离校门口就几百米,不过荆榕走得特别慢,时玉还没有见过走得这么慢的成年男性,但这方便了他,让他身体感觉不那么疼。
到了校门口,荆榕熟练地跟门卫打招呼:“您好,我起床晚了,送我家孩子上学。”
门卫大爷瞥了他一眼:“你是他哥吧?迟到这么晚了,回头多上点心。”
“一定一定。”荆榕顺手递了根烟过去,带着笑意,“老师说要请家长,我跟他一起进去,这不就是来接受教育的。”
“您家孩子几年几班的啊?”门卫大爷把烟转了转,看见了商标后,满意地背起手。
“三年级五班。他们班主任厉害吗?”荆榕严肃问道。
“得,是黎老师,挺厉害的,够您消受了。”门卫大爷慢腾腾地开闸机放人,似乎乐不可支起来,“你家孩子看着挺乖的,怎么还请家长啊?”
“孩子没问题,老师说要找我谈谈早上总晚来的事。”荆榕对大爷颔了颔首,随后心情很好地叫时玉,“走了,时同学。”
时玉走在他旁边,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可真厉害,就这么混进来了?”
荆榕说:“总不能带你翻墙,小朋友。”
时玉想了想,没说话,但明显比刚刚高兴了起来。准确来说,是刺激。
校医院门诊部就在操场边上,这个点所有人都在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透着一种肃穆的寂静,时不时又没课或者巡逻的主任路过,会看他们几眼,但荆榕主打一个从容随性,他们竟然完全没有被盘问。
这个时候的门诊部也很清闲,荆榕带着时玉过来后,医生很快开始了检查。
“浑身是伤,这孩子怎么弄的?”医生检查了时玉的腹部和背部,锁定荆榕问道。
荆榕说:“踢足球,和人撞了。”
“是有点问题的。”医生用手套隔着按了按,时玉很快闷哼一声,“要拍个片子,家长先去交费,小朋友过来,跟我去拍片。”
“好,我马上回来。”荆榕看了一眼时玉,说,“我很快回来。”
荆榕交完费回来,时玉已经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
医生说:“身上有很多软组织挫伤,还好骨头没问题,但这么多挫伤,也疼,我们的建议是开些外用药,好好养几天。”
“那您帮忙开个证明,我去找他班主任请假。”荆榕说。
时玉在病床上瞪圆了眼睛,随后就见到医生把证明单拿了出来。医生问:“请几天?”
荆榕征询时玉的意见:“几天?要不七天?”
时玉有点被吓到了,他说:“三天,三天就可以了。”
“五天吧。”荆榕轻描淡写地拍板了,“耽误不了多少。”
医生睨他一眼:“您家孩子不怕耽误课?”
“是第一名。”荆榕低调地表示。
医生立刻不说话了,麻利地开好单子和药,递给了荆榕。
626:“妈的,好爽,兄弟!帮小孩哥请假居然是这么爽的事!”
十分钟后,时玉就和荆榕站在了教学楼外。
时玉说:“其实我一般不用特别请假。我可以不上课的,老师都知道。”
荆榕说:“为什么?”
他问得平平淡淡,时玉踌躇了一会儿后,说:“因为我不会念初中,他们都知道。”
荆榕“嗯?”了一声,说:“不想念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时玉跟着他往楼上走,过了一会儿说:“有一些比较现实的理由。你知道,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不如人意。”
这是时玉对目前的人生发出的一些小感慨。
他说完后,发现荆榕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冷面男士面对他,转身,随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
很奇妙,这个男人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嘲笑他的幼稚。
荆榕说:“我知道。”
他声音低沉,很温柔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摸了摸他的头,再带他继续往上走。
“是那间吗?”荆榕说,“你在外面稍微等一下我。”
“那个。”时玉踌躇了一会儿,叫住荆榕,“能不能不要说我受伤了。”
小朋友的自尊心让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处境。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他家中的情况,对他处处照顾,但如果再得知他受伤了,他们都会知道伤口怎么来的。
这样连这个陌生男士,也会知道他家中的情况了。
荆榕没有多问,他说:“嗯,我不会说的。你等一会儿我,这个给你玩。”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翻盖式的,也是银色,掀开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叮”的清音。
执行局复古款翻盖打火机。
这种玩具对小学生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时玉接过来,目光复杂地目送他进去了。
时玉并不是一个害怕学校和老师的孩子,应该说,他从小就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他玩了一会儿翻盖打火机,研究了一下它的点火原理,随后就走到门边往里看。
这个点的老师们都有课,办公室里一共就几位老师,谈话声特别清楚。
荆榕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嗯,他现在跟着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关时玉的事情,您之后直接联系我。”荆榕说。
“嗯,我看您还挺年轻的。”班主任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来,显然掩饰不住好奇,“您是时玉的哥哥?最近才来本市工作?”
“嗯,是的。”荆榕说,“准备找些工作了,不过先把孩子的事办好,之后才能放心,您说是吗?”
“那肯定。”班主任的目光上上下下来回扫——视线里充满了不确定。
一个阅人无数的人,第一次碰到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类型,自然是不确定的。不论如何,荆榕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是好说话,他身上有着特殊的气质。只有这种气质是他们敏感的。
那是无数权力和金钱都喂不出来的从容。
因为他太不关心其他的事情,反而让人想要多说些事情来加深交流,班主任准了假后,想到什么似的,对他夸赞道:“时玉他的成绩非常不错,一直都是第一,而且在班上可听话了,根本不给老师添麻烦的一个孩子,对了,他家里可是……”
“不好意思老师,暂停一下。”荆榕无意深入这个话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礼貌地站起身,“我还有点赶时间,先不打扰您了,实在抱歉。”
站在门外的时玉轻轻松了一口气。
荆榕的态度实在是别开生面,他像是并不是很熟悉人情往来这一套,离开得也格外生硬,有些让人无法预料他的出招。
荆榕出来后,往楼梯间找了找,没看见时玉,直到时玉从门后走出来。
他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时玉说:“你是不是不擅长和人说话。”
荆榕诚实说道:“是的。”
时玉又问:“那你平常怎么生活?”
荆榕说:“正常生活。”
时玉又惊讶地看了看他,随后露出一副相信的表情:“原来如此。”
他显然已经开始思考长大步入社会的方法了,时玉曾经观察过无数个身边的成年人,想要看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但得出的结论都不太尽人意。
时玉跟着他往下走。他的伤口已经敷了药,冰凉清爽,没有那么痛了。
他悄声问:“你是人。贩。子吗?”
荆榕说:“你看我像吗?”
时玉说:“不太像。”
荆榕要是人贩子,昨天应该就能下手了。而且人贩子不会又请他吃饭,又带他看医生。
时玉不确定说:“那,你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吗?”
荆榕:“。”
荆榕:“我还是要严正声明一下,我还很年轻,不太能生出你。”
时玉:“哦。”
过了一会儿,时玉说:“但是你长得很好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很年轻的时候就很风流,然后有一个在外流落的私生子。”
荆榕说:“听上去不太好。”
时玉同意这个说法:“好像是的。那我撤回这个推论。”
荆榕说:“继续猜一猜,小朋友。”
时玉不猜了,他说:“你不是坏人。”
没有继续猜的必要了。他觉得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嗯。”荆榕说,他随口说道,“你是我家的孩子。”
时玉:“!!!”
这句话显然对小朋友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荆榕想了想。
他这话的确是真的。以大世界的眼光来看,父母和孩子都是独立的灵魂,亲缘关系不过是每个世界的过客而已(亲属灵魂牵绊很深的除外),最后一个灵魂要去往哪里,完全取决于灵魂最后的选择。
一草一木都会有自己最终的选择,一个灵魂最后的家在哪里,并不取决于他们现在的生活。
时玉显然对这个说法很好奇,他又抬起头瞄了瞄荆榕。
荆榕的语气很郑重:“你首先得相信咱俩前世认识才行,小朋友。”
时玉显然再次在这个话题前变得有点警惕和内敛,他想了想,片刻后说:“其实,我并没有不信,因为我有时候能看到鬼。”
荆榕挑起眉。
626:“卧槽!兄弟!”
看见他人滞留的灵魂,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罕见的事,只是一般来说,不是灵异部的人,不会加装见鬼模块。
但这个世界本身就在崩塌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都不奇怪,这甚至可能成为天灾之后的个体异变方向。
荆榕看了他一眼,语气很平常:“害怕吗?”
时玉摇摇头。
荆榕低声赞叹了一下:“好酷的小朋友。”
时玉脸红了一下,但默不作声,他还在回想荆榕刚刚的那句话。
“你是我家的小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习惯问太多问题,因为很多事情他都清楚,是无法从外界获得答案的。
荆榕说:“你养过小动物吗?”
时玉愣了一下,随后缓缓摇头:“没有,但是……”
但是小时候他喂过流浪狗。也把自己的包子分享出去过。
“嗯,那自己买过喜欢的,舍不得扔的东西没有?”荆榕说,“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喜欢它,而且你有钱买它,你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主动扔掉它。”
时玉迅速想了起来,他小声说:“有一件睡衣,我很喜欢。后来……我妈妈说穿不了了,改成了拖布。”
荆榕顿了顿。
时玉随后又想起来一样:“还有我买的手电筒。我觉得我不会换掉它。”
荆榕说:“可能不是那么特别,也不是那么昂贵,但是就是很舒服对么?”
时玉:“嗯。”
荆榕说:“那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家的。你是我家的小朋友,也是这个道理,我只要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家的小朋友,你相信吗?”
时玉抬起眼望他,而荆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意。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只是他说的话实在是太过梦幻,时玉还需要消化一阵子。
荆榕说:“这几天你先跟我在外面住,可以吗?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回学校。”
时玉有点不确定:“住……哪里?”
荆榕说:“还没定,不过大约是在你的学校附近找一家旅馆住着,其他事办妥后换地方。”
时玉又问:“很贵吗?”
荆榕说:“不很贵。”
时玉又开始沉默,显然在思考。
荆榕说:“你父母那边,我会告诉他们我是别的孩子的家长,接你过来玩几天。你可以放学后让要好的同学过来玩,怎么样?”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时玉知道自己有随时拒绝的权利。
他考虑了一下,好像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处境是安全的,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真的不是人。贩。子吗?”
荆榕还是笑:“我不是。”
时玉低声说:“你要是人。贩。子就好了。”
荆榕听完后,又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再说更多。
学校对面就是一排小铺面,荆榕领着时玉过去,转了一圈,先买了一辆摩托车,当场上牌,开出门外。
荆榕把头盔递给时玉,说:“来,戴上这个。”
时玉很听话地戴好了这个过于大的头盔,随后爬上后座,扯住他的衣角,纹丝不动。
“你会开摩托车啊。”时玉惊讶地说。
荆榕笑了一下:“我还会开飞机,以后教你。小朋友,坐稳了。”
时玉:“!”
崭新的摩托车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在街道上冲了出去,毫无顾忌地将一辆又一辆地车甩在身后。
626在荆榕脑海中报地图:“右转,顺着道路一直开,最好的酒店之一就在这里,用给他们的话说,是‘派头’。配二十四小时管家,出行有豪车接送,你想要什么服务都可以,而且是宠物友好酒店。我已经在系统后天为你办了终身会员,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摩托车直接开到他们大堂。”
荆榕吹了声口哨:“谢了,兄弟。”
事实上,昨晚他们一人一统还在睡三十块钱小旅店——主要是为了方便,他们找了时玉上学必经之路的酒店,方便随时截获小朋友。
现在人已经截获了,其他的事情就能如常推进了。
荆榕倒是没有把车开进大堂,他将车停在了停车场附近,将车钥匙顺手扔给迎上来的门童,接着把时玉抱下车。
“您好,先生,有预约吗?”门童还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为了贴合千禧年的主题:国际化。
“没有。”荆榕说,“请给我们一个含儿童房的套房。再送一些吃的上来,中西餐都要。”
“没问题先生。”门童将他的资料双手捧着一路跑向前台,核对片刻后,就已拿出配套的菜单和酒店说明,“顶层套间,没有房卡,您的每次出入都会有专人接送,这是我们终身会员的特殊服务。如有需求,请随时告知。”
“嗯。”荆榕点点头,带着时玉步入专属电梯,时玉正在打量周围的一切,目光好奇中带着平静。
不愧是执行官老婆,小小年级就已经显出了十分的处变不惊。
电梯的地毯是深红色的,软软的,带着芬芳的清洁剂味道,周围的一切都一尘不染,且金光闪闪。
626都有点流泪了:“兄弟,上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还是在上次。这次执行局拨款真大方啊。有钱的感觉真好。”
荆榕表示低调,但他也赞同了626的意见:“是啊,有钱的感觉真好。”
第120章 从小养成
626还在翻终身会员福利:“兄弟,他们全球终身会员也就五十多个人,除了总统套房以外,我们还可以拥有的福利还有全球管家,B市有五个国际马术俱乐部和三十二家高尔夫球场、温泉泳馆免费开放,还可以预约跑车试驾服务,不过当然了,这些都是明面的,背后的,只要我们想要,他们都能帮忙做到。”
荆榕看了一眼华贵走廊的花瓶底标,问了一句:“这家开了多久?”
626火速查记录:“兄弟,在天灾到来之前一直开着,我们还能爽很久。”
荆榕说:“非常好。”
执行官虽然平时爱住荒无人烟的地方,但人嘛,谁能拒绝享受呢?他们在黑手党之都也要住豪华套房!
“这里是儿童房。”管家戴着洁白的手套,以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为他们介绍,“如果需要清场游泳,直接告诉我们就好。”
“好的。”荆榕说,他微微颔首,接引人和管家就鞠躬离去了。
荆榕带着时玉走进房间。
儿童房和主卧在一侧,面对大落地窗,接着外面凉薄的冷阳。
“选一个喜欢的房间。”荆榕放下手里的东西,示意时玉自己挑,时玉走了一圈,显然喜欢儿童房。
很标准的蓝白配色,地毯和墙壁都用了柔软的装饰,里边还有滑梯和海洋球。所有东西都很新。
时玉在小沙发上坐下,手放在膝盖上,他很安静,带着好奇打量周围的一切,然后看荆榕:“这间就可以。”
“好,我睡主卧,就在外面。”荆榕看见时玉还戴着那个过于大的头盔,于是走过去替他解下,放在一边,“这几天在这里暂时住一下。”
时玉说:“这里很贵。”
荆榕挑眉。
时玉说:“我的同学有家里很富裕的,我见过他们谈论这边。”
荆榕说:“住这附近吗?”
时玉点点头:“嗯。”
荆榕说:“其实还好,我是会员,我们住这里是不花钱的。”
时玉很笃定地说:“那么你办他家会员卡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钱。”
荆榕沉默了一下,随后勾勾唇:“你平常都这么聪明吗?”
时玉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这么觉得。”
626发出了爆笑:“怎么这么小就开始管钱了!兄弟!你老婆小时候真可爱啊!”
时玉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来自于他的观察和思索,他那双眼睛好像永远在观看万事万物背后的原理,普通的人是唬不住他的。
荆榕点点头说:“普通人的确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我们不用太担心钱的事。”
“哦。”时玉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深问,他只感受到了荆榕对他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这样已经足够让他感受到一些小小的快乐。
门铃被很轻地敲响了,侍应生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里边是荆榕要来的饭菜,冰桶里还放着一瓶红酒。
诱人的香气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管家将里面的菜一样一样地摆好,其中每一道都是考究的宴席菜,中餐用昂贵的成套瓷器端上来,菜色全部烧得鲜亮芬芳,香气四溢,西餐也摆盘精致,牛排煎得外焦里嫩,切开后肉汁满满,海胆和鱼子酱新鲜空运,盘子里还放着干冰。
酒店很显然明白荆榕的需求,把菜单上所有的昂贵菜品都送了过来,接近四十道菜挤满了中央大餐桌。
荆榕说:“过来吃饭。”
“只有我们两个吗?”
时玉显然终于被震撼了,他凑过来,看着桌上一道又一道从没见过的食品,露出了惊讶和好奇,“好像有点多。”
“嗯,为了庆祝我的小朋友回到我身边。”荆榕给他盛好一碗晶莹的米饭,配一碗雪白的鱼汤,他轻描淡写的话,时玉又瞪大了眼睛。
“怎么,还是有些犹豫吗?”
荆榕把适合小孩口味的菜转过去,放在时玉面前,他看着他,十指交叉,神情有些随意,又有些认真,“我打算抢你过来,使用一些比较激进的手段。”
时玉:“!”
荆榕说:“你要是没有意见,我这几天就去办一下手续,找点办法走流程,可能会多出几趟门。”
他的神色相当平静,不过眼神已经透出了一点:他并没有开玩笑,他已经打算这么实行了,告诉时玉不过是让他有一些心理准备。
时玉震惊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鱼汤泡饭:“怎、怎么抢?”
“嗯,走一些法律程序。”荆榕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提及具体的流程。
在这个世界合法且最快的流程是说服那对夫妇将时玉送养福利院,因为那二人实际不具备抚养一个孩子的条件;而不太合规的一些手段,是荆榕更加擅长的,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只有第一个办法失效时,他才会考虑。
时玉:“!!”
荆榕笑了一下,问道:“离开爸爸妈妈会难过吗?”
时玉往嘴里塞饭的速度慢了一点,但仍然在边吃边思考。
时玉慢慢地说:“我想离开那个家。”
他没有说自己会不会难过,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还很小,没有孩子是对家和父母没有期望的,即便那是哪样一个家。
他很聪明,也不会说谎,只悄悄绕过这个话题。
时玉说:“我准备小学毕业后,去汽修店干活,攒钱。”
荆榕问道:“然后呢?”
时玉说:“然后去很远的地方。”
荆榕“嗯”了一声,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时玉停顿了一下,说:“暂时也没有。”
“好,没有也没关系。”荆榕摸摸他的脑袋,顺手从桌上捞了只饼干扔进嘴里,“我待会儿出门办这件事,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时玉看他,吃鱼汤泡饭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他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荆榕拿起外套,准备出门前,忽而脚步顿住,又回头看了时玉一眼。
“会偷偷溜出来找我吗?”荆榕问道。
时玉又犹豫了一下。
他意识到荆榕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话,他也没有很想隐瞒自己的意思。
时玉说:“会。”
虽然他并不知道荆榕会去哪里,但他想,如果是真的,那么至少他可以回家听一听。
“好,那我等你一起。”荆榕重新坐下来,“你先把饭吃了。”
时玉又震惊了一下:“!”
面前这个大人好说话得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他几乎给他一种感觉,只要他提出想法并和荆榕商量,面前这个人都会同意,而且很愿意和他商量。
“好。”时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这小朋友还没有吃过许多食物,他并没有那么多莽撞的好奇心,只选择谨慎地吃自己面前的。鱼汤泡饭已经够他吃了,加上旁边玫粉色的泡萝卜,他已经吃了两碗半,显得很喜爱。
风卷残云吃完饭后,时玉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向荆榕,佯装若无其事:“我们走吧,这位男士。”
荆榕挑眉:“?”
时玉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可以称呼你什么。”
“我的名字叫荆榕。”荆榕很快回答说,他推开门,带着时玉往外走,“荆棘,榕树,这两个字。”
“那我叫你?”时玉表示自己知道了,征询荆榕的意见。
荆榕又笑了笑,“都行。”
“那我尊称你一声大哥。”时玉做了一个抱拳的手势,一本正经的,“感谢你请我吃饭。”
“别叫我叔叔就行。”荆榕的要求相当低,很快接受了时玉的这个选项,“拿上头盔。我们走。”
时玉于是抱来那个沉重的头盔。
B市这年的收养规则还比较宽松,家庭有特殊情况,且父母双方同意送养的,可以签署同意书,将孩子送养给符合审查条件的领养人。
时玉家里本就贫困,父亲也残疾,条件都是符合的,如果顺利的话,这件事办下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女人白天在街道办上班,男人则在家里待着,这些事情荆榕和626已经调查得很清楚。
他没有怎么问,摩托车已经开始往时玉的家里开去。
时玉的身体在后座慢慢地绷紧。
家是一个白天绝不能回的地方,因为那样他将独自一人面对那个男人。
不论回家的理由是学校提前放假,还是春游中途需要家长补签字,他都会得到一记嫌恶凶狠的眼神,和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雷霆震怒和不由分说的殴打。
风掠过耳畔,道路边蒙着灰尘的树林斑驳照下阳光,阴影处是一排排窄小难以转身的老旧店铺。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可以推荐一下吗?”
荆榕的声音忽而从前面传来。
时玉过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随后他小声说:“我……只吃过,楼下的小炒。土豆丝炒肉丝,放青椒和辣椒粉,盖饭很好吃。九元一份,很贵。”
“好,待会儿事情办完了,我请你吃。”荆榕说。
时玉回忆盖饭的味道,身体的紧张放缓了一些。但他的手脚仍然开始下意识地发凉。
"天气很凉是不是?"荆榕说,“楼阴路段更凉,B市的春天很冷。”
“嗯。比较四季分明。”时玉缩了缩手,一只手抓着荆榕的衣角,另一只手缩回口袋里。
话题莫名其妙又平常地进行了下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荆榕停好车,把时玉接下来,随后握住他的手,带他往顶上走。
“现在是你爸爸在家是吗?”荆榕说,“别害怕,你一句话都不用说,可以跟在我身边。”
时玉点点头。
走到了家门前,他第一次直观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这个才跟他见了第二面的男人,竟然是真的想要把他从家里接走。
顶层的最边户,门口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废旧物品,几乎没有可以腾出路的地方,灰尘上面印着凌乱的脚印,还有看不清的模糊发黑油渍。
荆榕敲了敲门。
片刻后,里边传来一声阴沉的:“谁啊?”
“您好,保障局的。”荆榕说,“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咱们出了一些新规定,有针对咱们家庭的具体条目可以落实,上门来谈谈情况。”
时玉又被震惊了:“!”
荆榕低头,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将他护在身后。
几秒钟之后,里面传来木板滚轮的声音,门被嘎吱一声打开。
男人的面孔出现在门后,他有一双微微外凸的眼睛,和已经强烈变形的身体。从现在的体型中,看得出他曾经很有力量。
“保障局的?”男人问道。
“对,这是我的工作证明。”荆榕说。
男人的视线看了看他,又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的时玉,他目光冷漠,懒于探究更多,只说:“进来吧。”
荆榕走了进去,时玉跟在他身后,稍稍错开一点。荆榕在沙发上坐下,时玉站在旁边,听见男人嘀咕了一句什么,很模糊。
他没有听清,下一秒,男人忽而抬手就砸:“叫你去倒水!”
那是这个家里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时玉已经看见他的手扬起来,就已经缩脖子闭上眼准备挨打,但这一次拳头没有落下来。
荆榕捏着男人的手腕,还带着笑意:“没事,我不喝水。”
他捏得气定神闲,轻轻松松,甚至完全看不出发力的痕迹,男人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接着下意识要挣脱,但被荆榕捏住的那只手腕就是没办法动了,它被强大的力量牢牢地禁锢在原地,甚至没办法有丝毫的动摇。
荆榕还带着笑,但笑意有点凉了:“咱们不打孩子,对不对?来,跟我说,不打孩子。”
荆榕眼底没笑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底部是没有光的,黑洞洞的只沉入墨色,毫不夸张地说,足以令人瞬间毛骨悚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表情了。
而越是滥用力量的人,越对这种气息感到害怕,男人居然宕机了,他有些艰难地、木然地跟他重复了一下:“不、不打孩子。”
“对了,这才对。”荆榕说,“能联系下您夫人吗?这件事需要您家庭里所有人在场。”
男人居然显出几分局促的神态,他左顾右盼着,随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小灵通手机,随后往沙发上一扔,“你,你给她打,我叫不回来她,那是个贱|
货,生了个小贱货……”
他嘀咕的声音很小,但荆榕还是跟着抬起头,他还没有出声,男人蓦地停住话头,就是硬生生戛然而止了。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荆榕的身份可能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胆子继续查证,他只低头瞄了一眼荆榕放在桌上的证件。
证件很旧了,照片是清晰的,上边的职务写着局长。
“我恐怕这电话要您打。这是成年人之间的事。”荆榕把小灵通递回去,用动作制止了时玉想要上前的举动,他很平静,“我们不着急,要是不方便,等您夫人回来也行。”
男人很少被人这么呛过,他一时间甚至像是不知所措似的,接回手机,拨打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女人在那边同意了,说是会很快赶回家。
电话挂了,室内又沉寂下来。
时玉还在旁边站着,荆榕坐在沙发上,姿态很悠闲,看起来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趣。
男人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说:“我老婆就这样,她那个班不如不上,你是知道的吧?她以前跟男人跑了,给我戴绿帽子,那个班还是居委会看她可怜,给她找了一个……”
时玉站在旁边,低下头,指尖轻轻地攥起来。
“嗯,今天不聊这个。”荆榕站起身,把角落一个小凳子拿来,牵着时玉让他坐下。
和在老师办公室一样,他简单直接切断了话题,“看会儿电视吧。”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时玉也:“?”
626赞叹了一下:“兄弟,你的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啊。”
不过626理解,它觉得自己要是执行官的位置,再聊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动手,以物理的方式剥夺时玉监护人的存在。
电视被打开了,荆榕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按着老旧的调控器进行换台,调了几下后,将节目定格在老版《西游记》。
时玉果然很爱看,而且应该一直希望看,他很快将目光移到了电视上。
三个人在诡异的沉默中看起了《西游记》,中间插播评书,给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的老人听原书,很老派的演员在上面滔滔不绝:“却说美猴王荣归故里那一集……遂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
小猴子们安营扎寨,屋里暗得出奇,只有电视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模糊不清。
荆榕的脸是清晰的,利落的,他并不看电视,而是低头理着带来的文件。
时玉看了一会儿电视,又抬头看荆榕。
门后的楼道里响起清脆的半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是钥匙旋转,插入锁孔开门的声音。
女人出现在门后,她本来一脸疲惫漠然,但看见家里有客人之后,才换上相对体面的表情。
她给荆榕倒了水,随后和男人一起坐在荆榕对面,听他说。
荆榕将几份文件递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市里调查了您家的情况,您家可以接受点对点的国外资助,在现在的保障金的基础上增加每月两千的不贴,但要求家庭成员数量不超过两人。”
“两千?”
“两千!”
男人和女生几乎是同时出口,他们面面相觑。
现在这个年景,连地方颇有地位的国企高等职员,也只能拿两三千出头的工资,这已经是非常难以想象的巨款了。
荆榕说:“国外汇率不一样,对外汇率一比十,两千在他们那里也就是二十块。”
626擦了擦汗:“哥,你真能扯啊。”
这种话显然骗不过时玉,时玉已经递来了疑惑的眼神,但显然,这种话在时玉父母耳中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什么汇率,什么国外一比十,说得越专业,越能唬人。
“但是……你是说,只能两人是么?”
男人和女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女人开口,男人就先冷笑了一下,“怎么了,想跟我离婚是吧,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签的,签了不便宜你了么?你就能跟你外边的野男人在一起,带着你的小野种……”
“当别人说这种话你疯了?”女人毫不示弱,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铆足了力气,“谁跟你过啊?废物东西,老子废物,儿子也废物,我当年多风光啊,被你们父子俩拖垮成这样!那会儿有市里领导的儿子追求我呢!”
男人更不甘示弱,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砸,一场谈话很快裂变为家庭矛盾,荆榕站起身挡在二人中间,先把东西挡住,随后制止了女人的动作。
他毫无停顿地接了下去:“有一个新的方案,是你们家的孩子领养出去,如果找到合适的领养人,每个月加两百块补助。我们内部商量的结果,是很推荐二位选这个结果的,加上来年政策可能会变,三人家庭领取基础保障的申请条件,可能会增加。”
“就是说,孩子你们拿走,是吗?”
男人迅速理清了思路,女人也理清了思路,回头看了一眼时玉。
时玉低着头,回避着他们的视线,指尖勾着指尖。
他很安静,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也不吭声。
“就要孩子,不要别的?”男人追问道,“能发多久呢?”
“每年核验一次家庭总收入,发到储蓄和工资水平离开贫困水平为止。”荆榕编得毫无破绽,口吻也格外公事公办,“您二位可以稍微讨论一下,要是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程序我们会去跑,以后时玉就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了。”
女人明显心动了,但她有所犹豫——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愧疚和残存的责任感:“那他会去哪儿?”
“会跟着我们,我们可以把他照顾很好。”荆榕说,“这一点不用担心。B市也有四家比较好的福利院,想了解一下吗?”
他作势要抽出更底下的资料,男人和女人同时摆摆手,表情变得尴尬。
荆榕顺势站起身:“我出门抽根烟,您讨论讨论吧?我也来问问孩子情况。”
他对时玉伸出手,时玉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男人和女人。他小声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嗯,可以。”
荆榕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时玉只是想现在呆在这里。
他目送着荆榕走出去,这个空间只剩下他和几十年来熟悉的父母。
和以前一样,他们眼里没有他的存在,男人和女人迅速地化干戈为玉帛了,他们在某一瞬间好像建立了某种利益共同体,一下子就达成了共识,接下来讨论的就是一些细节了。
谈话到了很后面的地方,女人才想起来时玉,但她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只是问他:“你跟学校请假了没?”
时玉说:“请了。”
屋里更暗了,还是没有开灯,只有一些微黄的落日透进来,将时玉脸上的伤痕照得更清楚。
女人仍然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就好。以后注意啊。”
注意什么,女人也没有说,两个大人凑在一起,迅速签了字,随后开门请荆榕进来。
荆榕真在抽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吸烟,这次在外面抽了半支就掐灭了。
“我们已经签好了,您看——”
女人把签好的文件递出去,没说完的话似有深意。
荆榕看了几眼,随后点点头说:“好,资料审核通过后,会有人通知您。”
时玉在屋里抬起头。
“孩子我先接走?”荆榕指了指时玉,笑了一下,“有一些资料还得孩子在场才能跑,要不您这边就请几天假。”
“没事,没事,让他跟你走。”女人四下找了找,没找到时玉的小书包,于是进房间随便抓了点玩具和睡衣外套,塞给荆榕,表情有点殷勤,“他,我们家时玉很听话的,小时候都不哭,摔倒了都不喊疼。他有什么不懂事的,你尽管打。”
荆榕将玩具和睡衣收入怀中,表情一瞬间冷淡如冰,“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