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了乾元山。
金光洞前,那棵樱桃树还在,不是开花的时候,深绿的叶子底下,缀着星星点点的红,熟透了,沉甸甸地压弯了细枝。
太乙真人跟在他身后,没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徒弟的背影,像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
哪吒走到树下,抬头。阳光透过叶缝,刺得他眯起眼。
他记得,记得她踮着脚,指尖小心地碰那些朱红的小果子,笑着说“咱们把种子带回去,等到了乾元山种下,没准到时候还能酿酒呢”。
当时他嫌她动作慢,一把扯下好几颗塞进嘴里,红的混着青的,酸得龇牙咧嘴,被她气恼地捶了好几下。
他伸出手,不是去摘,而是砸在树干上。
树身剧震,熟透的樱桃暴雨般砸落下来,噼里啪啦,滚了他满头满肩,溅开鲜红的汁液,有些砸碎了,黏腻的果肉混着汁水糊在他脸上、脖子里,像血。
他没躲,任由那些熟透的果子砸在身上,留下黏糊糊甜得发腻的红痕。
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连泥带果,看也不看,狠狠塞进嘴里。
牙齿用力嚼碎,果核硌得生疼,甜腻的汁水和泥土的腥气在口腔里爆开,又被他粗暴地咽下去,像在吞咽什么仇敌的血肉。
然后,他开始摘。
动作近乎粗暴,不管熟没熟透,扯断细枝,拽下果实,连叶子一起揉烂在掌心。
那些他曾嘲笑她“小家子气”才一颗颗小心摘下的果子,此刻被他成把成把地抓下来,红的、半红的、青的,混着泥土和碾碎的叶汁,被他粗暴地塞进树下松软的泥土里。
他跪在树根旁,用那双沾满泥土和樱桃汁,还带着天道啃噬后留下黑气的手,疯狂地刨坑。
指甲很快翻卷,指缝里塞满湿泥和草根,他也不管,把手里揉烂的樱桃,连同那些掉落在地,沾了尘土的红果,一股脑地埋进去。
埋掉那些说过的酿樱桃酒。埋掉那些等熟了。埋掉树下她洗樱桃时,水珠溅到他脸上时他嫌弃的鬼脸。埋掉她笑着给他绑上发带时,指尖的温度。
“埋了。”他声音嘶哑,对着那个小小的土堆,更像是对着自己,“都埋了。”
土堆很简陋,只隆起小小的一包,底下埋着的是腐烂的幻梦,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哪吒站起身,脸上糊着干涸的樱桃汁和泥土,混着冷汗,狼狈不堪,混天绫无精打采地垂着,也沾了泥点。
哪吒径直走向金光洞深处。
那里,莲花池依旧。池水清澈,几朵莲花半开着,粉白的花瓣映着天光。
他走到池边,低头看着水面。倒影里,是他自己那张疲惫的,戾气未消的,又被天道印记啃噬得泛着黑气的脸。
哪吒扯下那条褪色的,沾着灵山金刚血和樱桃汁的红发带,指尖摩挲着上面金线绣的莲花纹路,几乎要抠烂。
然后,他松开手。
发带无声无息地落入水中,像一片枯叶,缓缓下沉,红色的缎子在水里散开,金线的莲花在水波中扭曲变形,最后沉入池底淤泥,再也看不见。
水波晃动,倒影破碎。
哪吒最后看了一眼那破碎的水面,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她的影子,也没有发带。
他转身,再不看那莲池一眼,大步走出金光洞。混天绫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在他臂间扭动了一下,绫身泛起一层微弱却执拗的红光。
“走。”
他对自己说。
“去还债。”
去把那些啃她骨头的,吸她血的,连皮带骨,烧成灰烬。
·
伐纣的大旗终于插上了朝歌城头。
城破了。纣王于鹿台自焚。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震天,西岐将士们沉默地清理着废墟,搬运着同袍和敌人的尸骸。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硝石的味道,残阳如血。
哪吒站在坍塌的宫门前。
火尖枪拄着地支撑身体,战甲早已破损不堪,露出下面布满伤痕,透着诡异黑气的皮肉。
混天绫无精打采地缠在他臂上,颜色暗红,偶尔传递来一丝悸动。
每一次嗡鸣,都在提醒着他,她在受刑。她在被天命和苍生的苦,一点点碾碎吞噬。
“三太子?”一个年轻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递上水囊。
哪吒没接,也没看他,他的目光穿透烟尘和残破的宫墙,投向西方。
灵山。
士兵被他身上散发的死寂和戾气慑住,不敢再言,默默退下。
封神台在岐山建起。
高台巍峨,香火缭绕,金碧辉煌。
无数战死的英魂、归顺的神祇,其名姓将被镌刻于封神榜上,从此各司神职,运转天道。
将士们饮酒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功德圆满,有人说继续建功立业,有人说要回老家看看良人孩子。
哪吒的营帐里,却只有一片死寂。
太乙真人坐在一旁,看着徒弟,哪吒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像是在调息。
杨戬掀帘进来,带来一身崭新的绣着金纹的元帅战甲。
“姜师叔命人送来的,”杨戬把战甲放在一旁,“封神大典,诸神归位,你身为先锋元帅,当列首位。”
哪吒眼皮都没抬一下。
“元帅?”他喉咙里滚出嗤笑,“谁封的?天道?还是姜子牙?”
杨戬沉默片刻:“此乃天命所归,亦是众望所归。”
“天命?”哪吒终于睁开眼,“那玩意儿啃我的骨头,啃得爽吗?”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背上凸起的,被黑气缠绕的血管。
“我的骨头快被啃光了。”他声音平静,“正好。就用这点渣子,这点恨,去给它送份‘大礼’。”
他站起身,没看那身崭新的元帅战甲,而是弯腰,拾起了靠在角落的火尖枪。
枪身冰冷,残留着无数亡魂的气息,和灵山石阶的粉末和金刚的血。
他拖着枪,一步一步走出营帐,混天绫垂落在他身后,微微飘动。
营地里的声音在他经过时,低了下去,将士们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恐惧,更多的是不解。
这位杀穿了整个伐纣之战,最终攻破朝歌的先锋元帅,此刻身上没有半分胜利者的意气风发,只有一种行将就木般的死气。
这情形,谁都知道那位三太子失了良人,苦苦寻了十余载的人,找着了,结果呢,人家出家了,换谁谁不疯?
黄天化搂住身边一位将士,继续灌酒,不满道:“这家伙疯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来!继续!”
哪吒走向岐山,走向那座香火鼎盛,金光万丈的封神台。
封神台近在眼前。
高台之上,姜子牙身着八卦仙衣,手持封神榜与打神鞭,宝相庄严,台下,众神肃立,仙乐飘飘,祥云缭绕。
哪吒停下脚步,抬头。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姜子牙身上,也没有看那象征无上荣耀的封神榜上。
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香火与金光,死死锁定了封神台最高处,供奉着封神榜核心阵眼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但在哪吒的感知里,在那片看似神圣的空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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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着苦难和怨念的气息。
它被层层禁制包裹,被香火供奉,被天命加持,像一颗被精心供奉在神坛上的,腐烂的心脏。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黑气缠绕的伤口,在封神台的金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
他握紧了火尖枪,枪尖斜指地面,拖行着,一步一步,朝着那香火最盛,金光最耀眼的封神台顶端走去。
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
每走一步,脚下坚硬的白玉石阶,都留下一个带着粘稠黑气,散发着苦涩血腥味的脚印。
去讨债。
用这身被啃噬的渣子,这点烧不尽的恨,去撕开那虚伪的神光,砸碎那供奉苦难的莲台。
把她,抢回来。
封神台上,金光如瀑。
姜子牙的声音响彻云霄:“敕封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
神光倾泻而下,将哪吒笼罩其中,那光芒本该纯净神圣,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与体内翻涌的天道印记剧烈碰撞。
哪吒浑身颤抖,却站得笔直,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上浮现神纹,剧痛从身体深处蔓延,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发出一丝声音。
“孽障!”云端传来一声怒喝,“既受神位,还不跪谢天恩!”
“跪?”
他猛地抬起火尖枪,枪尖直指苍穹。
“我跪你祖宗!”
整个封神台瞬间死寂。
就在这凝固的瞬间,他的四肢突然不受控制地僵直,火尖枪掉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仿佛有另一个意志正试图接管这具身体。
“不……”他额头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但身体已经违背他的意志,缓缓跪了下去。
“李哪吒,谢恩。”
他的嘴巴自动开合,发出陌生的声音。
哪吒在识海中疯狂挣扎,他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那枚代表神位的金印。
“很好。”云端的声音满意道,“从今日起,你当恪守神职,护卫天道。”
哪吒的意识被挤压到识海角落,他看见自己站起身,脸上挂着陌生的恭敬神情,朝众神行礼。
那个顶着哪吒皮囊的东西,正在用他的声音说:“谨遵法旨。”
他拼命撞击着那道无形的屏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控着完成封神仪式。
仪式结束后,众神散去。
占据他身体的那个存在,驾着风火轮云返回天庭为他准备的神府,府邸金碧辉煌,门前立着“云楼宫”的牌匾。
夜深人静时,那存在终于松懈了对身体的掌控,哪吒的意识抓住机会,夺回控制权。
他踉跄着冲到铜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眉心的朱砂变作红痕,连黑瞳都变作金色,与梦中的元帅逐渐重叠。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痛,神纹金光大盛,天道的力量再次碾压而来,哪吒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地面。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压制时,他突然笑了,带着疯狂和决绝。
“好、很好……”他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要玩……那就玩个大的……”
他艰难地爬向床榻,从枕下摸出一物,一枚樱桃核,他在乾元山埋下又挖出的那颗。
当神纹的金光再次笼罩全身时,哪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樱桃核狠狠按进了自己胸口那道天道留下的伤口中。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嘴角却挂着笑意,樱桃核沾着他的本源,卡在伤口里,如同埋进沃土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