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安一边迅速穿好外衫,一边跟着王二丫娘往外走:“婶子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阿春,你留家。”
谢阿春:“我也要去!”
谢平安跟她对视片刻,谢阿春一点不让,谢平安无奈,只好随她去。
三人步履匆匆地赶路,王二丫娘絮絮道:“你叔上县城今天没回来,我带着你弟弟妹妹刚睡下,就有人来拍门,震天阶地响,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来了歹人,谁想到是铁柱,火烧眉毛似的和我说,他娘不行了,你说说,这邻里邻居的,我两家离得又近,哪有不帮的道理?我衣服没穿好就去了,到那儿一瞧,亲娘嘞!出气多进气少,这可咋办!”
谢平安道:“婶子病了有些时日了,家里没有救急的药?”
王二丫娘苦着脸道:“药都喂不进去呀,眼瞧着是个要不行的光景,村头老徐那个赤脚大夫刚刚也在,看了直摇头,要铁柱准备后事,铁柱这孩子性子也倔,把人打出去了,说要上城里找大夫,这深更半夜的,上哪儿去找大夫?就是要找,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放心……”
什么不行?什么后事?谢阿春跌跌撞撞地追在二人身后,越听越心慌。眼前飘起方才梦里漫天的白纸,谢阿春想叫谢平安走慢点,喉咙却像被堵住,喊不出一丝声音。
今夜没有月亮,星子黯淡的光照不彻村里入夜的黑暗,谢阿春从没觉得去王二丫家的路这样难走,一路磕磕绊绊,等终于看到亮光时,一个高个子黑影正往院外走。
“铁柱!”王二丫娘马上叫了声,李铁柱却像没听见一样,脚步一刻不停,直直撞上了前来阻拦的二丫娘。
“铁柱,你上哪儿?”王二丫娘推了他一把,根本没推动。
“婶子,你别拦我。”李铁柱开口了,声音很奇怪,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人一样嘶哑,又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在胸口,说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力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二丫娘使劲推搡他,“这么晚了,你进哪门子的城?路上叫土匪劫去,你娘怎么办!”
李铁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根铁做的柱子,僵硬地杵在那里,他背着光,谢阿春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好像看到有一滴反光的水渍,掉进了他的衣襟里。
“铁柱,你不能挡在这儿,”谢平安望着李铁柱的眼睛,缓声道,“就算要进城找大夫,也不用你去,先让我们进去看看你娘,兴许没到那地步。”
谢阿春一直觉得,谢平安的声音有一种叫人不由自主安定下来的力量。他说完后,李铁柱又站了片刻,终于往旁边挪了一步。
“阿春,你留在这里陪铁柱。”谢平安嘱咐完她,跟着二丫娘一起进了里屋。
谢阿春看了看一旁垂着头的李铁柱,这次没有异议。
“李铁柱。”
今夜太安静了,连螽斯都不叫,谢阿春没话找话:“你还好吧?”
李铁柱不动,也不答,就那样低着头,总是鸡窝似的发髻更加乱蓬蓬,几簇头发斜楞着,谢阿春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等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头。
掌心下的头发粗粝,硬茬茬的,有些扎人,和李铁柱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
李铁柱浑身一僵,谢阿春忙收回手:“对不起……”
李铁柱没有生气,反而抬起了头,屋里洒出的烛光照亮他侧脸,谢阿春清晰看到他眼里遍布了红血丝。
“我没事,”李铁柱看了一眼屋里,“吵到你和你哥了,本来该睡觉的时辰。”
谢阿春和他不对付久了,突然这么和谐,有些不习惯:“没事啦……你娘……婶婶她病多久了?”
“挺久了,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月前我爹过世后,就更差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阿春后悔得想抽自己嘴巴,怕再说错话,干脆闭上嘴。
这会儿功夫,谢平安已从屋里走出,言简意赅道:“家里还有的药,先给婶子用上,灌进去多少是多少,等下王婶去水牛家问问,他爹常上山挖药材,家里应该还有人参,先借来煮点参汤……我现在就进城。 ”
谢阿春一听急了:“你真要进城?这么晚,怎么去?”
“我走水路,打渔的陈叔就住渡口边,他要是不想去,我就借他的船,水路快,一来一回三个多时辰,等我回来,天也该亮了。”
谢平安安排得井井有条,谢阿春恍惚回到了林婶和谢叔走的那两年,那时谢平安还小,但已经和今天一样,能熟练地照顾大人,甚至给他们办丧事。
林婶走的那一年,谢阿春还瞧见过谢平安背着人偷偷掉泪,等谢叔也去时,他已经不哭了。
谢平安说完就动身,谢阿春追着他走了几步,只叫了声:“谢平安!”
谢平安回头一笑:“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陪着铁柱照顾李婶,不要乱跑。”
谢阿春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目送着谢平安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
二丫娘很快从水牛家去而复返,却空手而归。
“水牛爹这几日下雨腿疼,都没上山,”她叹了口气,“他说山南瀑布边好多山参,城里的大夫都说那是吊命的好东西,可惜他前不久刚卖了一批,家里一个也不剩……”
李铁柱坐在床边喂药,床上的女人面如金纸,盖着厚被子也是薄薄一层,毫无血色的唇边都是喂不进去的浓黑药汁。
李铁柱一咬牙,忽然站了起来:“我去挖。”
王二丫娘瞪眼:“你、你去挖?你知道在哪儿吗?”
李铁柱把碗塞给她:“劳烦婶子给我娘喂药。”迈开步子就往外走,二丫娘在后头直叫,“这么黑,你摔山沟里可怎么办,铁柱,听婶子的话——”
“那我就干坐着,等我娘咽气吗?”李铁柱几乎是吼出了声。
“李铁柱!”谢阿春皱眉,“你乱发什么火?”
李铁柱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直冒,他抹了把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什么别的水渍,闷声道:“对不住。”而后一头扎进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谢阿春跟着追了出去。
“哎哟,阿春,阿春!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二丫娘急得直跳脚,又追不上两个小孩,看看身后床上的病人,又看看越跑越远的两人,连声哀道“造孽”。
李铁柱脚程极快,谢阿春不过晚了片刻,他已经走出老远,谢阿春奋力倒腾两条腿,两人间的距离却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远。
“李铁柱,等等我……啊!”谢阿春只顾着看他背影,没看脚下的路,狠狠摔了一跤,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又追上去。
这次终于赶上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谢阿春呼哧带喘地跟在他旁边。
李铁柱一点眼神都不给她:“你回去。”
谢阿春嗤道:“那你别等我啊。”
李铁柱僵了一下,脚步又重新加快起来,谢阿春“哎”了两声,又趔趄着追了上去。
清溪村就在会稽山脚,若是走得快,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腰。谢阿春和李铁柱两个一路走一路拌嘴,等到山腰时,云破月出,照得山道亮亮堂堂,李铁柱的心情也舒缓不少。
他走在谢阿春身前,手里拿了一根路边捡的树枝,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山道两边草丛。
“你见过蛇吗?”谢阿春有阵子没上山,这会儿也新鲜,踩李铁柱的影子,一蹦一跳地走。
李铁柱答道:“不仅见过,我还吃过呢。我爹还在的时候,经常烤蛇肉给我吃。”
谢阿春奇道:“你爹是做什么的呀?”
“打铁的,山阴县城有名的铁匠。”李铁柱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几分骄傲。
谢阿春道:“那你家一定很有钱吧。”
李铁柱:“有没有钱又怎样,匠籍比奴籍也好不到哪去……不过爹还在的时候,我也是上学堂的。”
“你?”谢阿春故作惊讶,“没想到啊,李大侠,你不是要闯江湖吗,还念书干嘛?你应该去学武呀。”她跳到李铁柱身前,挥拳踢腿比划了几个架势。
李铁柱晲她一眼:“谁说大侠不念书,大侠不念书,行走江湖不叫人笑话吗?”绕开谢阿春继续往前走。
谢阿春在他身前探头探脑:“我知道了,你想当那种,穿个白衣裳,拿把扇子,‘唰’一下飘着出场的大侠,再摘几片叶子,嗖嗖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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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全倒了,然后你就开始念诗——”
李铁柱受不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谢阿春眨巴着眼睛看他,唔唔地说着:“怎么啦,李大侠?”
李铁柱忽然烫着一般收了手,闷头直走,谢阿春笑嘻嘻地跟上:“我说真的,李铁柱,我看那些话本子,大侠都穿白衣服,你也换一身吧,乌漆嘛黑,看着就不像好人。”
夜色里,李铁柱的耳朵尖露出点错觉一样的红,闻言学着她刺道:“你?你还看话本子?认识字吗?”
谢阿春立刻搡了他一个趔趄:“喂,说谁不识字,我也是读过……读过一点书的!”
李铁柱像发现了某个破绽,“哦”了一声:“读过什么?”
谢阿春憋了半晌,努力搜刮那些林姨谢叔还有谢平安跟她念过的诗文,却越着急越想不起,恼羞成怒道:“要你管!我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不会背书有什么要紧?”
李铁柱这下真的惊讶了:“你想当官?”见谢阿春不似作伪,故意道,“可当官的都要会背书,那些中正官可不会举荐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的粗人。”
谢阿春哪里想过做官,不过是日前见过邓姨威风八面的样子,又听她说了些当官之类的话,不知怎么记在了心里,这会儿脱口而出罢了。
谢阿春不想被他看扁,却难免露怯:“什、什么中正官……”
“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想做官?举孝廉呀,现在都这样做官,要有中正官的评点,一看你德行,二看你学问,你以为随随便便谁都行呢?”
谢阿春茫然了,做官居然这么麻烦?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郁郁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李铁柱:“你想用什么办法?”
谢阿春眼珠转了转:“比如,谁聪明谁来?”
李铁柱乐了:“你挺自信啊。”
谢阿春道:“那是,你就说之前的赌约我是不是赢了你?”
李铁柱哼了一声。
谢阿春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会背书呢?依我看,会背书的人不一定能当好官,就比如山阴每年夏天都涨水,动不动淹田,谢平安说有当官的在管,管到哪里去了?我看就是只会背书,脑子都傻了!”
想了想,又公报私仇地添了一句:“要我当了官,我就下令全天下的人都不许背书!”
“那你光当官可不够,你得当皇帝,”李铁柱嗤道,“我说,你还是别想这么多了,不说燕朝二百年没出过一个女子为官的先例,就说你一没家世二没门第,那些中正官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上哪儿当官?”
谢阿春走得有点饿,想起怀里还有陶清远给她的梅干,便掏了出来。
李铁柱目光移到她手上:“你那个娇娇弱弱的少爷朋友,想当官才有些可能。”
谢阿春手以为他想吃,把装梅干的袋子递到他眼前:“来一个?”
李铁柱冷笑一声转过头:“我才不吃他们的东西,恶心。”
谢阿春奇道:“你怎么好像很讨厌陶清远,他是娇气了一点,但人不坏,你和他玩玩就知道了。”
李铁柱听得更气闷:“谁说我讨厌他了?所有家里有钱,有权有势的人,我都讨厌!”
“这些人成日里过得快活,赋税可以不交,徭役可以不服,特别那些世家子弟,要是想当官,就算人是头猪,都能捞着个一官半职!凭什么?”
“苦日子都让本来就苦的老百姓过了,你没听那个姓陶的今天说,他家在山上有园子?王二丫爹原本是打猎的,你知道吧?就是因为这些富户动不动占山圈地,山上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了,要都归了他们,普通猎户往哪儿活?”
谢阿春不料他一下说了这么多,还都是她过去不知道的事。谢平安很少和她说外头怎样,她虽也听人提起过几年前世道多乱,但到底没经历过,骤然听了这些,不禁有些发愣。
“你怎么知道……”
李铁柱哈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见过!几个月前,我爹为了躲徭役,想故意摔断一条腿,他确实躲过了,因为他伤得太重,没多久就病死了!你敢信吗,他就是这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