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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心酸

作者:珍珠不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君心殿外廊下,鎏金宫灯在暮色里晃出细碎金光。


    君景珩玄色衣摆扫过丹陛时,周公公哈着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刚要开口问“皇上是回乾元殿还是——”


    周公公的话头被截断在穿堂风里。


    君景珩头也不回,袍袖翻卷间掷下冷硬的尾音:“去皇后宫里。”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阶下值夜的宫女们垂着头,却见那明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极深的印子,转瞬又消失在九曲游廊尽头。】


    坤宁宫内,鎏金兽首香炉正浮着袅袅沉水香。


    皇后执银匙的手顿在琉璃碗上方,碗里的百合莲子羹泛起细碎涟漪。


    她望着窗外渐渐浓稠的暮色,指尖慢慢收紧,胭脂点过的唇瓣动了动:“嬷嬷,如今这中秋佳节……皇上都不愿过来了么?”


    崔嬷嬷正在整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闻言转身时眼底掠过痛色。


    她放下手中的绢帕,走过来轻轻按住主子发凉的手背:“娘娘何苦作践自己?皇上这月里连着批了七日奏折,昨儿还在御书房歇到子时……”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宫人唱喏声:“皇上驾到——”


    琉璃碗底与紫檀桌沿相撞发出轻响,皇后猛然抬头,鬓边珍珠步摇晃出一片碎光。


    崔嬷嬷手中的青瓷瓶险些跌落,慌忙扶住博古架,却见自家娘娘已站起身来,月白罗裙扫过满地梨花瓣,指尖还在轻轻发抖。


    皇后脸上满是高兴,却是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开口询问道:“……你、你听见了么?”


    崔嬷嬷喉间发紧,忙不迭帮主子理了理坠着东珠的披帛,声音里却带了颤音:“是皇上的步辇声,错不了的。娘娘且放宽心,皇上……到底是惦记着您的。”


    殿外廊下响起宫人屏息的动静,鎏金屏风上映出明黄身影时,皇后忽然伸手按住心口。


    崔嬷嬷看见她耳后薄纱下透出的绯色,想起三十年前选秀那日,十六岁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红着耳根,攥紧了帕子说“愿得一心人”。


    皇后轻声,声音有些急促:“快……快把暖炉换成新炭,再去把皇上爱喝的云雾茶……”


    脸上带着几分着急,指尖突然勾住博古架垂下的流苏,翡翠珠子在掌心滚出细密的汗痕。


    她盯着鎏金屏风上晃动的光影,忽然抓住崔嬷嬷的手腕:“本宫的螺子黛是不是偏了?快帮我瞧瞧……”


    崔嬷嬷被拽得踉跄半步,却看见自家娘娘眼尾的胭脂晕开淡淡水痕。


    她忙从妆奁里取出象牙篦子,轻轻梳理皇后鬓边碎发,檀木梳齿碰在珍珠步摇上发出细碎轻响:“娘娘且看这烛火,把您的脸照得比月初的白海棠还俊。皇上见了,保管……”


    话音戛然止住。


    殿外传来明黄靴底碾过梨花瓣的声响,皇后猛地转身,腰间玉佩与香炉相撞,沉水香突然腾起一缕急烟。


    崔嬷嬷看见她发间东珠坠子剧烈晃动,像极了那年暴雨夜,娘娘抱着失宠的诏书在檐下站了整宿时,眼角未落的泪。


    话未说完,殿门已被宫人轻轻推开。


    君景珩跨进门槛时,正看见皇后转身时遗落的绢帕——那是他去年赏的蜀锦,上面还绣着半朵未完工的并蒂莲。


    鎏金烛台上,第三根蜡烛已经结出泪斑。


    皇后垂着指尖,替君景珩解下明黄缎面龙纹大氅时,袖口坠着的珊瑚珠不小心勾住了他腰间玉带。


    她慌忙抬头,却撞进君景珩微阖的凤眼——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没有半分温度。


    “皇上今日可乏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帕,轻轻抖开他中衣的盘扣时,指腹触到他心口旧年箭伤的薄痂。


    那是她亲自替他敷了三个月金疮药的痕迹,如今隔着一层细棉,触感凉得像殿外的青石板。


    君景珩任由她褪去外袍,忽然抬手按灭了床头三盏烛台。


    殿内骤然暗下来,唯有墙角鎏金香炉漏出一线暖光。他侧身躺进锦被里时,袖口扫过她膝头,声音含着几分疲惫:“睡吧。”


    皇后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攥着他换下的玉带銙。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


    她望着床榻上那道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五年前中秋,他也是这样揽着她在御花园看烟火,龙袍上还沾着她撒的桂花糖。】


    “皇上明日……”她轻声开口,膝头的铜鎏金暖炉传来渐弱的温度,“可是要去椒房殿用早膳?”


    帐中响起绵长的呼吸声。


    君景珩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她,腰间玉佩滑出被角,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皇后数着香炉里沉水香的烟圈,第七个烟圈散去时,她轻轻掀开锦被躺下去,脊背与他之间隔着能容下一人的距离。】


    “娘娘……”崔嬷嬷在帐外轻声唤,“可要添碳?”


    皇后盯着头顶绣着并蒂莲的帐幔,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笑:“不用了。”


    指尖慢慢蜷进掌心,触到掌心血玉镯子的冰凉——那是今早她特意换上的,他曾说这颜色衬她腕子白。


    更声又响了一次。


    君景珩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皇后却睁着眼望着黑暗。


    忽然有夜风吹过窗棂,吹灭了最后一盏残烛。


    她听见自己对着无边的黑轻声说:“中秋的螃蟹……该用姜茶祛寒的。”


    身侧的人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意识昏昏沉沉的,渐渐的也睡着了。


    ——


    卯时三刻,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蛛网般的碎光。


    君景珩已经坐在妆台前,任由周公公替他束发,皇后猛然惊醒时,看见镜中映出的明黄身影,鬓边玉簪撞在紫檀床头发出清响。


    “皇上……”她慌忙掀开锦被,月白寝衣滑下半边肩膀,露出颈间淡青的淤痕——那是昨夜她辗转难眠时掐出的印子。


    指尖刚触到他冰凉的袖口,却被他侧身避开。


    “不必。”君景珩望着镜中自己眉间的朱砂痣,任由金丝蟒纹玉带在腰间收紧。


    周公公捧着龙靴的手顿了顿,看见皇后悬在半空的手慢慢蜷成拳,指节泛出青白。


    “臣妾习惯了……”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朝珠,珊瑚珠子在掌心滚出温热的凹痕,“皇上今日要见哪位大臣?可是要穿那件绣着十二章纹的……”


    “嗯。”君景珩突然起身,腰间玉佩扫过妆台,翡翠笔洗里的清水溅在她裙角。


    他望着铜镜里她惊惶的眉眼,喉结滚动两下,转身时却撞翻了她昨夜放在案头的姜茶盏。


    青瓷碎片迸裂声里,皇后看见他袍角沾了茶水,忙蹲下身去拂拭。


    君景珩后退半步,靴尖碾过碎片时,瞥见她发间那支羊脂玉簪——是他登基那年赏的,簪头还雕着她最爱的并蒂莲。


    “皇上龙体贵重……”她的声音闷在裙裾间,拾起碎片时划破指尖,血珠滴在他明黄靴面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君景珩瞳孔骤缩,伸手要扶,却在触到她发顶时猛然收回。


    “退下吧。”他转身走向殿门,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盖住了她膝头的碎瓷。


    周公公捧着御玺跟在身后,听见皇上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殿角飘过的风:“把库房里的东阿阿胶……送去坤宁宫。”


    崔嬷嬷慌忙进来搀扶时,看见自家娘娘正用帕子仔细擦拭那片沾了血的靴印,像在擦拭一段早已干涸的旧梦。


    “娘娘的手……”崔嬷嬷掏出金创药,却被皇后推开。


    她望着晨光里渐渐淡去的龙袍剪影,用染血的指尖抚过案头那盏冷透的姜茶:“原来皇上……还记得臣妾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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