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芳接过了许文林递来的粉末，轻轻捻起一点让它从指尖滑落回去。
他睨了一眼许文林，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炼制失败的青矾啊，还能是什么？”许文林皱眉道，“你可看好了，这全是不成型的粉末，那青矾分明炼成是丹药模样，怎么会是粉末？”
飞光从沈宗芳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插嘴道：“二公子，你这炉子都炸飞了，丹药炸成粉末有什么出奇的。”
许文林怒道：“怎么炸能炸到这么散碎！你少消遣我，七王爷，我问你一句话，你承不承认这不是青矾？”
沈宗芳指尖捻动，看着许文林先是微笑，然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他毛骨悚然。
“对，这不是青矾。但它可不是什么‘炼制失败的青矾’。”
沈宗芳一面捧腹大笑，一面指着许文林道：“许二公子，你很有些制药的天赋啊。你可没有炼制失败，而是大获成功了。”
“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吧！想来你一定听过它的名字。它叫——‘碧梧霜’。”
许文林只觉得这名字颇为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是什么。
身后的秋兴倒吸了一口凉气，尖声道：“碧梧霜不是那延年散——”
许文林瞪大了眼睛一回头，又惊慌失措地看向了沈宗芳。
“是啊，延年散的主要成分。二公子听着耳熟么？你们家最后的这个方子，它没有做出青矾，是因为它做出的是青矾改良而成的碧梧霜。”
许文林咽了口唾沫道：“碧梧霜——延年散之事，只在我二叔身上，这是早有定论的……”
“你真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沈宗芳对他笑得甚至有些慈爱，“李公公揭发的是什么，还记得么？你们许家以青矾先后毒害端慈皇后和先帝。”
“而你拿着你家炼制青矾的方子，炼出了碧梧霜。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沈宗芳的脸上仍是带着笑，那笑却血淋淋的，有种终于能吞噬一切的凶猛快感。
“代表着你证明了你们家，从多年以前开始就一直在研究同一种毒药，就是延年散。”
“代表着你们家先用试验中的青矾毒害了端慈皇后和先帝，又将它做成了延年散兜售获利。”
“代表着多年前断云岭之败，就是你们许家里通外国、勾结大黎逆党的一出好戏！”
沈宗芳每说一句话，便往前迈一步。许文林想要站稳和他对峙，却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直到他冷汗涔涔地撑在墙上。
“青矾就是碧梧霜，这件事没人告诉过你，你也从来没想到过为何福安公主青矾中毒的症候和延年散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对吧？”
沈宗芳的笑意越发明媚：“许家有你真是许家之幸。”
一句话，许文林犹如五雷轰顶，苍白着脸呆立当场。
沈宗芳打了几棍子落水狗已经心满意足了，若非许文林实在配合得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甚至懒得和许文林计较。
他转向飞光挥了挥手：“这静室和这药粉就是铁证，给我搜。”
秋兴手忙脚乱的想要上来拦他们，但又不敢当面和七王爷对着干，连连喊了好几声：“二少爷！”
许文林这才回过神来，软着手脚喊了几声“住手”，自然没人理会他。
飞光敲了敲墙壁，对沈宗芳道：“王爷，这墙有问题，是空的。”
沈宗芳点了点头：“砸开。”
许文林大感不妙。无论那墙里有什么，特意做了个空心墙壁一定不能让它漏出来。
他快步上前就想拉开飞光，但还是晚了一步。沈宗芳带来的侍卫齐齐上前，三下两下把墙砸了个大洞——
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陷入一片死寂中。
那洞里，分明是一具白骨。
-
“那白骨应当是匆忙砌进墙里的，衣物都尚且完整。身边还掉落了一个小包裹，他们猜应当是从白骨的衣物里掉出来的。”
“那包裹里不是别的，正是青矾……这下，许家也算样样都坐实了。当年的青矾、后来的碧梧霜、延年散，原来都是一条线。”
“这也算铁证如山了，那许大人可招了？”明蘅问道。
倾海迟疑了片刻：“听说对延年散之事供认不讳。他们早年就和大黎的逆党沆瀣一气研制这毒药，果然那逆党手下的兵士就是吃了青矾，才打得金羽卫大败……”
但同时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患，最后才被宁莲舟一网打尽。
明蘅没有错过倾海的迟疑：“这又什么不好说的？”
倾海越发扭捏起来，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
“倾海，无论是什么事我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到底怎么了？”
倾海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道：“那白骨……许大人说，是……太太。”
“什么太太？”明蘅一时没听懂，怔愣着问了一句。
但看着倾海那再也说不出口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
是许氏。
许远山是在说，那白骨是她的母亲许氏。
“不可能！”
她陡然起立，不知撞在了哪里发出了一声闷响，她也顾不得查看，甚至挥退了赶紧上前来的流霞只盯着倾海。
“怎么可能？我娘？”
自打容三爷帮她找到了张车夫以后，明蘅心里对母亲的生死已经没有太多期待了。
他们一直没放弃继续追查，但比起追查许氏是不是还活着，更像是在追查……许氏出了什么事死了。
任是明蘅怀疑过身边所有与母亲有关的人，也绝没有想过她竟然就这样被砌进了舅舅家的静室之中……
她母亲是许远山的亲生妹妹！
他们怎么能连让她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她怎么——许远山到底是怎么说的？”明蘅长长的指甲用力嵌进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话已出口，倾海就不再迟疑：“有些话打听不到。我听说，王爷拿了太太身边那包青矾去见许大人，他就笑了，说什么‘天意如此’。接着就把这些年许家的谋划都说了。”
“但王爷走了以后，许大人对周遭的人说……”
“说那是我娘？”
倾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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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还说……还说王爷早就知道了。”
明蘅不知是不是冲击太大，总觉得今天倾海的话她都听不太明白：“王爷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许大人说，要查也是查他的书房、库房，谁会去查静室的墙壁？可见王爷是有备而来，早就知道太太陈尸于此了。”
明蘅张了张嘴。
她想说“这不可能”，但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快速飘了过去，说着，“当真不可能么”。
许文林在静室炼药、沈宗芳恰巧出现这事，本就是容梦溪和他们一同谋划的。
如果沈宗芳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去查那静室——是为了将她娘的尸骨和当年的青矾一同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让许家无可抵赖呢？
倾海见她神色不好，连忙飞快地说道：“这也是许大人一面之词，说不定就是偶然呢？当真说来，太太死在他们许家才是头等大事，王爷‘有备’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啊……但他可以先告诉她。
而不是让她的母亲在死后以这样难堪的方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小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告诉你，你会同意么？”
流霞在一旁劝道：“娘娘，我看许大人就是想让你和王爷生出隔阂才故意这么说的，你可别上他的当。”
倾海也说：“娘娘不如去问问王爷，总要听听他怎么说。”
明蘅点了点头，知道她们说得都有道理。略微收拾了衣装就朝沈宗芳的书房去了。
如今明蘅和刚嫁入王府时不同，府中众人都知道她不可轻视，书房外头几个内侍见她来了要去通报，明蘅摇摇头让他们不必出声，他们也就应下了。
明蘅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悄悄走进来，但她就是这样做了。
书房里沈宗芳似乎在和丁凤声说话。她走近了几步，举起了手，却没有敲门。
她听见丁凤声道：“许远山这么一说，如今城里可传得沸沸扬扬了，王爷用不用和娘娘解释几句。”
她屏住了呼吸，但或许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沈宗芳立刻便回答道：“不必。”
丁凤声像是叹了口气：“王爷，那毕竟是娘娘生母……”
“百年之后都是枯骨罢了。我不告诉她，她横竖不知道，我告诉她，她难道还能点头让我把许氏这样挖出来？”
丁凤声“啧”了一声：“娘娘心里有些准备，总好过这样得知。”
“那都是自欺欺人。有些事你要么不做，要做就没什么不同。哄骗她也没什么意思。”
“王爷，你又不是没哄骗过娘娘，做多做少哪有什么两样……既然如此，你怎的不告诉娘娘当初是韩长生救的她？”
明蘅的呼吸一重。
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发出了什么声音，但沈宗芳就是鬼使神差地听见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过来，打开了门。
他隔着一道门框看着明蘅，问她：“你要进来么？”
有一瞬间，明蘅想转头就走，就当做她今天没有来过。
但她仍是深深地看了沈宗芳一眼，一步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