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山的确是如沈宗芳所说这样想的。想法子杀了李谨并非不可，但若是能借此将遗诏之事摆上台面，许家也可以趁势追究下去。
李谨落在许家手里那几年，他们也算是把李谨能查的都查了个底朝天，他除了那胎记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算他说出些先帝的秘辛许家也有话说——既然是秘辛，那如何分辨是真是假？
所以听得沈宗芳这么说，许远山虽有一瞬动摇着想是不是漏算了什么，又立刻掩下了心中的不安道：“七王爷何必危言耸听呢？”
沈宗芳却没有回答他，说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大景开国太祖皇帝曾留下一块蟠龙青玉璧，传于历代太子，象征‘天命所归’。此事各位想是知道？”
这就算不得什么秘辛了，不说这些高官王爵，就是民间也是人人皆知的事。
“这块玉璧曾经不慎被先帝摔破过，各位知道么？”
许远山心中咯噔一声，刹时生出了不吉之感，开口道：“此事无凭无据——”
“许大人，难道你还能比皇上更清楚此事真假么？”沈宗芳笑着一摊手，“先帝幼时淘气，把玩这块玉璧时不慎将它摔做了两半。这玉璧贵重，先帝不敢让人知道，故而从不曾提及。”
许远山道：“七王爷难道要说这‘李谨’知道此事？不错，李谨从小伺候在先帝身边，知道这事并不出奇，但既然王爷都能知道，有人将此事告知了此人又有什么出奇？这可算不得什么凭证。”
沈宗芳笑到：“是啊，这可算不得。许大人知道那玉璧是怎样摔开的么？”
“我无从得知。”
“那玉璧从中心那蟠龙的尾部裂开，倒也算齐整。所以先帝命心腹匠人用金丝掐花将玉璧补了，好在它平素并不示人，倒也瞒天过海。”
沈宗芳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轻声道：“不过这玉璧自然不是齐齐整整摔做了两半，在它跌落到地面时，有那么一小块碎片飞了起来……”
“嵌进了看到先帝摔倒来扶他的李公公右臂中。”
许远山脑中“嗡”的一响，厉声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沈宗芳风轻云淡地笑着，“世上有很多巧合，许大人不知道么？”
“比如一壶滚水巧合地落在需要它落下的地方。”
“或者一个死人在死人堆里活了过来。”
许远山咬着牙看着李谨展示他手上那块伤疤——如今是早已看不出它和其他伤疤有什么不同了。
但太医切开了那伤口，当真取出了一块细小的碎片。
“当年先帝既不敢让旁人知道他摔碎青玉璧之事，李公公就当做皮外伤拿了些寻常药材，多年里这伤口不见异样，索性就不管了。”
沈宗芳用一根金簪轻轻拨弄着那块碎片：“陈年旧伤，做不得假。许大人，你说呢？”
许远山要说什么？
在得知李谨当时竟然死而复生，又偏偏被沈宗芳找到的时候，他极为难得的生出了一个想法：这是天意。
他想过李公公任是说出怎样的说辞，他都有法子挑刺，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埋藏了多年的物证……
这难道不是天意如此？
即便如此……
“七王爷，你还没有赢。”他看着沈宗芳淡淡道。
“我不必赢。”沈宗芳同样淡淡地回答他，“我只需要让你赢不了。”
-
在严零榆被“找到”后，明蘅就已经心知肚明许家和福安公主在谋害端慈皇后上联手之事了。
但他们甚至还毒杀了先帝，这实在让明蘅始料未及。
无论如何，许远山出事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明蘅特意去了一片混乱的许家和容梦溪同乐，也看看她最近过得如何。
容梦溪的风寒如今已是痊愈，又生龙活虎起来，闻言就是一阵快活的大笑：“就差一点，就能把许家这些年的事统统清算了。”
明蘅想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竟然敢弑君！当真是疯魔了不成？”
容梦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许家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呢？先帝不是向来都偏向他们么？”
这话问得容梦溪也疑惑起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了半晌，容梦溪往桌上一拍道：“我明白了！按那李公公的意思，许家是知道先帝拟好了诏书的。但迟迟不见先帝拿出来，许家当然怕夜长梦多。”
“就为这个？”明蘅抽了口凉气。
她……不怕掉脑袋地说一句，在她看来先帝远远算不上什么贤德明君。但先帝对许家也算百般偏爱了，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也是教人唏嘘了。
不过她也没心思为他唏嘘太久。
“如今许家大势已去，想来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容梦溪展颜一笑，又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倒是觉得许远山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许远山不过是看管起来，并不能定罪，许文岭还在外头呢。”
明蘅听说如今福安公主和许远山各执一词，福安虽然把许家抖搂了个干净，奈何许家做局在先，现在硬说是福安找上他们对端慈皇后下手。
至于先帝之事，许家更是一概不认。李公公不过是道听途说，怎么能算证据？
那青矾只能证明和端慈皇后之死有关，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全在狡辩。
偏偏这些狡辩有不是全无道理，没有更明确的证据，又不可能对许远山贸然上刑逼供，只怕要僵持一阵了。
这时间里若是许家再生出别的事端……
“许大公子现下如何了？”
容梦溪托着头道：“半死不活。人是醒过来了，但他身体底子太差，寒冬腊月的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请了好些大夫都说损耗太厉害了。如今许家样样都指望他，我看迟早耗到油尽灯枯。”
明蘅奇道：“怎么听着你还挺可怜他的？”
容梦溪听着就叹气：“唉，说来到底是救了我一命，人情债欠着难免说不出来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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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话。况且我去探望他几回，次次看他为许家拿命熬，说可怜也有可怜之处。”
“不过想想他是为了许家煎熬，那点儿可怜就来得快去得更快了。”
这话并不是她糊弄明蘅，有时她和许文岭说上几句，觉得此人性情平和，谈吐文雅，比起草包许文林实在强上不少。
她甚至有时听得出许文岭对许家也有许多无奈之处——他未必对许家的行事样样赞同，但他身为许家嫡长子，却不得不为家族效力。
这样的无可奈何容梦溪并非不能共情，但她没有多放在眼里。
坏事都做尽了，说自己无奈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许文岭这沉疴病体怎么也是和救她脱不了干系，她也没有为这点儿共情和许文岭多有往来的意思。
去送明蘅的锦奴拿了个盒子走进来道：“三老爷捎来了这个药丸，听说是温补的。”
虽说容许两家深仇大恨已是解无可解，但容梦溪的命确实是许文岭救的，她此前托浔阳侯府替许文岭找了几回药，他吃着也有些成效，侯府便时不时再找了送些来。
容梦溪看了看天色尚早，就拿了盒子给许文岭送去。
论理说她应当把东西转交给明芩，而不是自行去找许文岭。但如今许文岭俨然已经是许家最后的掌舵人，去这一趟说不定还能顺便打探些消息。
许文岭和明芩没说什么，容梦溪就乐得装糊涂。
说来也怪，平日里就算许文岭要静养，他院中比别的地方都要清净些，也没有今天这样清净的。
容梦溪唤了一声许文岭的长随秋成说明了来意，秋成连忙道：“二少奶奶只管去就是了。”
容梦溪见许文岭房门紧闭，迟疑道：“当真？你们主子这不是闭门谢客么？”
如今许家诸事不顺，许文岭身体又病痛难愈，再好的涵养都消耗殆尽，连秋成也提心吊胆深怕触了他的霉头。
容梦溪送药来压一压许文岭的火气，秋成那是求之不得，连忙道：“大少爷特意说了的，不许我等拦着二少奶奶，您请，您请。”
这话说得就有些怪了。
但容梦溪懒得多想，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敲了几次门不见许文岭应答，便说了声：“那我进来了？”
又不见许文岭阻拦，她偏了偏头，试探着推了推门，倒也打开了。
但一进门就吓了她一跳：许文岭紧闭双眼倒在桌前，两手还紧握着什么东西。
她险些以为许文岭没挺过去已经驾鹤西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一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到底没有气绝，容梦溪才松了口气。
就要叫秋成进来的那一刻，她一眼瞥到了许文岭手里的东西，以及他身旁的火盆。
看来他是在销毁什么的时候昏了过去……
容梦溪看着看着，眼前便是一亮。
她抽出了其中几张纸，又扔了一些到火盆里。到底不好耽搁太久，见烧得差不多了她连忙推门喊道：“秋成，大少爷昏过去了！快去找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