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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野草劲生

作者:江河归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广播里的音乐还在走廊上回荡,江随意才刚走出来,就见陈诺神情慌乱,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意意,不好了出事了,林老师把程瑶她爸妈找来了,现在里面吵得可凶了,我都不敢进去。”


    她们是同寝室友,对程瑶家里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阿瑶爸妈?”江随意的心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她甚至来不及细问陈诺更多细节,转身就往高二段班主任办公室方向狂奔。


    她见过程瑶的父母,或者说,他们根本称不上是父母。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程瑶父母那番令人心寒的议论像淬了冰的刀子,明晃晃地悬在空气里。


    程瑶就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又被强行展平的纸。


    办公室里死寂了一瞬。


    程瑶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步跨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线,也堵住了程瑶下意识想后退的路。


    “反正是捡来的败家玩意儿,早就说你这书读不起来,现在就滚回去嫁人。”


    话音未落,那只沾着烟渍的手已经高高扬起,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气味,狠狠朝程瑶苍白的脸颊扇去!


    “啪——”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是一掌——


    江随意猛地从后面冲出来,硬生生撞开了程瑶父亲,巨大的冲力让她撞上了旁边的桌角,疼痛瞬间从腰间炸开,但她依旧站稳身子挡在了程瑶前面。


    “你干什么!”不顾腰侧的钝痛,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像只炸毛护崽的兽犬,死死瞪着眼前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你凭什么打人!”


    办公室彻底乱了。


    “简直是没天理了,就你们这样的还配做父母吗?”林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程瑶父母,声音都还在发颤,“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程瑶母亲见程瑶父亲被江随意撞开,又被林燕指着鼻子骂,也恼羞成怒地上前拉扯:“又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赶紧滚开!我们教训自己女儿关你屁事!”


    “就关我的事!”江随意半步不退,腰间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


    走廊上闻声赶来的几个老师和保安终于冲了进来。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架住了暴怒的程瑶父亲,另一个老师则拦住了激动的林燕。


    “放开!你们这样信不信我去教育局投诉你们!”程瑶父亲还在挣扎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请你冷静!这里是学校,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就要报警了!”保安厉声喝道。


    那男人被架着,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睛依旧不甘地瞪向江随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林燕被同事半扶半劝地安抚着坐下,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就你们这样的还配为人父母嘛?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真是遭了大罪才遇上你们。”


    那对夫妇最终骂骂咧咧地被架出了办公室。劣质烟草的气味随着他们的离开在空气里慢慢变得稀薄,却留下一种更深的污浊感。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燕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刚才的怒气和震惊褪去后,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教书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家长,却从未见过如此凉薄粗暴,甚至将女儿视作交易筹码的父母。


    林燕很后悔,如果在接班之前有多多关注这些孩子的家庭状况,今天就不会将程瑶的父母请来。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僵立在原地的程瑶身上。


    程瑶依旧维持着被江随意护在身后的姿势,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左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微微肿起,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小草,脆弱得随时会折断。


    “程瑶......”林燕的声音沙哑又沉重,站起身走到程瑶面前。她伸出手,想碰碰程瑶红肿的脸颊,又觉得不妥,最终那只手只是轻轻地、安抚性地落在了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没事了......孩子,没事了。”林燕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痛惜的温柔,“是老师......对不起。”


    程瑶一直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林燕的手下抖得更加厉害。


    江随意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腰侧,看着这一幕,鼻腔酸涩得厉害。她默默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程瑶冰凉的手腕。那只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凸起的腕骨硌着江随意的掌心。


    “老师,”江随意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先带程瑶回宿舍休息一下。”


    林燕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点点头:“去吧程瑶,今天下午的课先不用上了,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来找老师。”她又看向江随意,“你好好看一下她,你们陈老师那里我会去说的。”


    “我会的,老师。”


    程瑶像个被抽走了线的木偶任由江随意牵着手腕,机械地迈着步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她脸颊上的红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


    江随意腰侧的撞伤也在一跳一跳地疼,但她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程瑶冰凉的手。


    早上窗帘忘记拉开,宿舍里光线昏暗。安静的空间反而让刚才办公室那场激烈冲突的余震更加清晰地回荡起来。


    江随意扶着程瑶在床边坐下,又去拧了一把冷毛巾。拿着毛巾走回床边时发现程瑶正低着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她一遍又一遍地撕扯着手背上那张边缘翘起的创口贴。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


    江随意用冷毛巾轻轻地贴在程瑶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手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疼吗?”江随意抬头看她。


    过了好几秒,程瑶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安静昏暗的宿舍里,却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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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千钧的重量。


    江随意擦拭的动作忽然顿住,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


    “我和你撒谎了。”她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


    “很小的时候......大概刚会走路吧?我就被扔在村口的垃圾堆旁边了,是我爷爷捡破烂回来的时候听见哭声,然后把我捡回去的。”


    程瑶的声音更低了些:“也是他用米汤一点一点把我喂大的。后来我爸妈,就是刚才那两个人,他们生不出孩子就把我抱走了。爷爷拦不住......他们给了爷爷一点钱,很少的一点钱。”


    她顿了顿,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加深了一点:“大概...比今天的彩礼钱少多了吧?”


    像是无法忍受创口贴边缘那最后一点粘性,程瑶用力扯开,然后把它狠狠攥在手心。仿佛那不是一张创口贴,而是她无法挣脱且被标价的人生。


    “意意...你不知道,我一直...一直......”程瑶哽咽住,“一直在偷偷羡慕你,甚至有时候会嫉妒......”


    江随意蹲在她面前,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程瑶平静的叙述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腰侧的撞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此刻那些疼痛在程瑶轻描淡写揭开的身世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难怪她总是那么拼命,那么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因为她的根,从来就不在那对把她视作“赔钱货”和“彩礼来源”的父母脚下。她像一棵从石头缝里挣扎长出的野草,唯一的养分和依靠是那个用米汤将她喂大却无力保护她的爷爷。


    “阿瑶。”江随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双手轻轻覆上程瑶紧紧攥着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做得够好了!程瑶,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现在爷爷病了,需要很多钱,但他们不肯出。”


    “姑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我得自己挣。”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江随意,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读书考大学,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改变点什么的路。”


    程瑶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轻轻碰了碰江随意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热的泪水。


    “别哭啊,意意。”她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江随意腰侧,“撞疼了吧?谢谢你刚才挡在我前面。”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江随意校服外套下可能淤青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


    江随意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程瑶。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但很快那僵硬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一双手臂也轻轻地环住了她的后背。


    程瑶将脸埋在江随意的肩窝,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意意,你是除了爷爷以外,唯一还会护着我的人。”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碎呜咽。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江随意的肩头,而她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住,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程瑶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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