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如墨的天空骤然被闪电撕裂,一道闷雷惊响。眼瞅着要下大雨,还在嬉闹的三人快步朝家跑去。几滴雨珠啪嗒一下打落在地上,随即而来的雨水又急又烈。
江随星一脚踩进水坑里,溅起一滩,他又跺了几脚,停在原地大喊:“哥,阿姐,要来一场紧张又刺激的踩水坑小游戏嘛?”
雨水从头冲刷,江随意看着浑身湿哒哒却要在水坑里蹦跶的弟弟顿时想拉过来痛揍一顿。
“你属乔治的吗,江随星!”
小孩格外兴奋:“那你要一起吗,佩奇姐姐!”
“哥,我可以揍小孩吗?”
江随意抹了把糊在睫毛上的雨水,象征性问了一句,然后就上前抓住江随星的后衣领,他像只被提溜住后颈的猫崽般扭动起来。
江随和并未阻拦,家里小孩皮实得很,最近确实欠收拾了。
江随星最后是被哥哥姐姐押回家的。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被子中间鼓起来一块地方,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句委屈的声音。那时收拾干净后的江随星,眼泪汪汪的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任由谁喊都不肯出来。
“要是平时那种小雨就算了,你爱怎么踩都行。”江随和用力一掀却没扯动,底下的小朋友死死拽着不肯撒手,他浅叹一口气,又道:“星星,听话,那么大的雨淋生病了你又要好长一段时间难受。”
被窝里竖起的耳朵动了动,却依旧不肯撒开手,过了好一会儿,见外面没声了,他才悄悄探出一个脑袋来,只见江随意抱胸站在床边。
她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看得江随星屁股隐隐作痛。
他姐下手是真的狠。
这样想着,又迅速缩回头想把被子盖上,不料江随意快他一步将整个被子掀了下去。这回不止屁股痛了,连后背都感到凉嗖嗖的。
江随星更委屈了,眼泪哗一下就涌了出来。他瘪着嘴,小声抽泣着。
上一秒还一脸凶样的江随意顿时手忙脚乱去给他擦眼泪,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糖来。
“哭什么,又没骂你。”
抽泣声戛然而止,江随星挂着鼻涕泡偷瞄姐姐,带着哭腔控诉:“可你揍我了。”说罢,又很自觉地拿走那颗糖果,剥开糖衣扔进嘴里,“但我原谅你了。”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天上炸开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
“又不是没踩过水坑,非要这么大雨玩什么!”她低头又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声音陡然低下去,“都没打两下能有多痛......”
“那不一样。”江随星立马爬起来下床,“你们又没有和我一起踩过,可是你和哥却有!”
“什么?”
小朋友的个子不高,仰着头,眼里又开始蓄泪。
“老爸说你小时候老爱玩水,哥哥就陪着你一块玩,你俩还一起在泥巴地里滚呢,我都没有......”
江随意伸手掐了下弟弟的脸。
“就因为这个?”她笑着,“你只要开口,我们也可以陪你玩,但不是今天这么大的雨。等明天雨小了,再出去踩好不好?”
江随星轻轻哼了一声,抽着鼻子把脸埋进姐姐肩窝,潮湿的睫毛扫过颈侧,江随意低声笑着,然后又摸了摸他顶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
“阿姐,不许笑,说好等雨小了。”
“还有你和哥掉是怎么掉进泥坑里的,老爸每次讲一半就不说了......”
“笑不笑都放一边,先出来喝汤。”门外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江随和端着姜汤斜倚在门框上。
窗外的雨声渐渐的变得粘稠绵密,那些听烂了的故事突然长出了新的枝桠。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歇了。
晨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漫进来,江随星顶着头乱翘的短发扑到窗边。院子里的树坠着水珠摇晃,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泛着粼粼微光。
江随星今日起了个大早,爬在窗台上望着外边,兴奋大喊:“没什么雨了诶,但是那里积了好大一滩水哇,我要去帮阿爷扫一扫。”
他像只撒欢的幼犬般冲进院子,故意重重跺脚,水花溅起来,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星星,”江随意喊了一声,突然发力把人按进浅水洼,溅起的水珠淋身了裤脚,“当年江随和就是这么把我推进泥坑里的——”
厨房的门被推开,江随和端着一大锅粥走出来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发梢还沾着煮粥的热气,闻言挑眉:“明明是某个小哭包自己摔进去,非拽着我裤腿不让走。”
石桌上的水已经被阿爷擦拭干净了,他正坐在一旁调试自己新修好的收音机。
“滋滋——”
“本台记者为您发回最新报道:受持续强降雨影响,我市各区县昨日......今日凌晨1时许,江河县境内跨江大桥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据应急管理部门最新通报,事故已造成三名驾乘人员不幸当场罹难,其余七名伤者紧急送医后,其中两人经全力抢救无效离世......目前交警部门已对事故路段实施交通管制,医疗团队正全力救治其余伤员......”
“这么严重吗?”江随和替阿爷舀了一碗粥,听见收音机的播报不禁皱起了眉头,说着又瞧见阿奶端着几盘小菜出来,赶忙上前去帮忙。
“昨夜那雨确实下的突然,不过算算日子,接下来进梅雨季了,怕是还要下好长一段时间。”阿爷朝姐弟俩招手,“等会儿再闹,先来吃点东西。”
收音机的天线被拉的长长的,里面仍旧持续播报着新闻。
“......本台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在此特别提醒广大市民,暴雨天气请谨慎驾驶,注意出行安全。”
这场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星期之久。
夏日的蝉鸣声犹在耳畔,六月的栀子花香就此漫过课桌,黑板上的未知数X得出了无数种可能。
江随意摩挲着准考证边缘毛糙的折角,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震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刚跳过8:59,她咽下第三颗薄荷糖,舌尖凉意炸开的瞬间,又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手中的汗。
群里的消息不断闪动着。
【我的天,我竟然超常发挥了,加上独生子女证,正好超了三中一分!!!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呜呜呜呜】
【这次县一是不是江随意啊?】
【那必然是,我们小江力压群雄,勇夺第一,A中稳稳的!】
【可是她都没参加A中跨区县提前招啊,那得考到710以上才能上A中吧......】
【少管】
【小道消息,县一好像是顾橖河,北江那边已经要放炮了。】
江随意迟迟没有按下查询键,她靠在椅子上,刷过一条又一条消息,直到看见江随和的消息弹了出来。
【H:701,A中。】
江随意盯着那个简洁的H字母头像,拇指无意识蹭过手机钢化膜边缘的裂痕。空调冷风扫过后颈时,她突然想起去年深冬的傍晚,江随和弯腰往她书包里塞保温杯时说:“意意,哥努努力,明年咱俩一块上A中。”
班级群还在疯狂刷屏。
【我发小在北江,他说顾橖河715分,就算不参加提前招他也能进实验班......】
【我的天,那江随意多少?】
新消息提示音突然密集如暴雨,江随意手指悬在查询键上方微微发颤。
考完之后,她就已经估过分了。中考前那段时间,她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尤其是英语的成绩怕是要比平时低上十来分左右。
Z省一向是教育发达地区,别说市里了,就江河县这个小县城,父母都非常重视孩子的读书学习,在这上面投入的时间精力可不少。
课外补习班是必不可缺的,各校的周考月考联考也是连着进行的,大家的成绩也都是紧追不舍。别说少了十分,就是低个半分都要甩开一截排名。
书桌上还粘着去年贴上的A中历年分数线,而屏幕上的成绩赫然映入眼帘——
总分696,县排名37。
南江中学,拟录取。
江随意指尖骤然发麻,仿佛有细密的电流顺着指甲盖窜上来。喉咙口突然发紧,紧紧盯着屏幕上鲜红的数字,心脏的跳动压过了空调的嗡鸣。
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句‘中考榜上见’,那根松懈掉的弦又一次紧绷。小腹传来隐隐阵痛窜上全身,江随意疼得直不起腰,只好蜷缩成团,冷汗浸透了额发,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意意,意意......意意你怎么了?”耳边似乎传来妈妈惊慌的呼声。
屏幕上红色的字样开始变得恍惚起来,脑海中不断闪过和哥哥的约定以及许多人期望的眼神。
意识模糊的那一刻,江随意却在想——
这一次怕是没办法把名字写在一起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机场,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结束后再过去”叶桐正在窗边回电话,她尽量放轻了声音,时不时往床上看去。
江随意做了很长一段梦,她梦见自己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在妈妈说出对她感到失望时,她忽然惊醒。
那些混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来,小腹疼得像是缠绞在一起。
“意意你醒了,现在怎么样,肚子还疼吗?”叶桐见她醒来,立即朝床边走去,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指节上,手机还在床头柜上震动。
“妈妈......”喉间发涩,她干哑着嗓子:“难受。”
她一贯贪凉,尤其是现在天热了,没人看着吃冰就不节制。每每来月经时就会格外难受,有时候痛到甚至止疼药都不管用。
叶桐带她去医院调理过一段时间,也起了效果,却不想今日竟然痛晕了过去。
桌上的电脑没有关机,屏幕上的成绩单赤裸裸摆在那里。江随意的呼吸一滞,紧张地攥住手,“妈妈,你都看到了?”
叶桐掖被角的动作顿了顿,暖宫贴的热意正缓慢渗进小腹。“先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下午我带你去医院让苏大夫再给你开点中药调理一下。”
没有梦里那样失望的表情。
江随意有些错愕,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就连之前选择放弃提前招,妈妈也没有责备过自己,可她知道对方生气了。
叶桐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指腹在女儿手背上摩挲的节奏乱了。
“意意你先喝点红糖水,妈妈去接个电话。”
叶桐在阳台压低声音说话时,江随意听见行李箱轱辘碾过的声响。去年期末考结束,妈妈也这样攥着手机在客厅里谈论许久,说好的家长会最终变成视频电话里模糊的像素点。
但好在,她的座椅上还有爸爸。
喉间苦涩,江随意又躺了下去。
“意意,你再歇一会儿,妈妈出去一下。”
“好。”她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一声,直到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又道:“妈妈你这次去哪里出差?等会儿到了记得报平安。”
叶桐开门的手一顿,意识到江随意理解错了,解释道:“没有出差,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去菜市场买点,吃好了下午还要带你去医院。”
“真的?”江随意把头露了出来,有些欣喜地看着叶桐,说话间不禁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妈妈,我想吃冰镇酸梅汤了。”
叶桐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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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记性三个字你是不会写了吗?”
江随意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小腹虽然还难受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午后的医院浸在冷白光里,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因为是工作日,下午医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
叶桐牵着江随意穿过空旷的候诊区,大理石地面映出母女交叠的影子。
“你好,麻烦帮我预约一下中医门诊苏大夫的号。”
叶桐将医保卡轻轻推向护士。
护士正在整理血压仪,闻言指尖顿了顿,抬头时睫毛在眼底轻轻颤动,迟疑地问道:“是苏韵苏大夫吗?”
“对。”叶桐礼貌笑着,“之前都是找苏大夫看的,今日有点突然没来得及提前预约。”
护士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和身侧的人对视一眼,又开口:“你不知道苏大夫一个星期前去世了吗?”
叶桐一怔,就连在一旁的江随意也僵住了身子。
“怎么回事,这么突然的吗?我上个月还带我女儿来看过......”
护士惋惜道:“前段时间不是连着下了好几天暴雨吗,江河大桥上面出了很严重的交通事故,听说苏大夫一家人都在车上。”
江随意想起了那天收音机里的报道。
但望着诊室门口电子屏上陌生的医生名字,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辛辣刺鼻。她伸手去摸衣服口袋里的薄荷糖,却触碰到一片濡湿——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浸透了布料。
叶桐的手机在包里持续震动,屏幕上“刘乘”两个字明灭闪烁。江随意瞥见母亲将手机倒扣在膝头,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病历本边缘。
“请江随意到308号诊室——”
诊室里的老中医戴着玳瑁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江随意泛青的眼睑。
“小姑娘最近是不是总熬夜?肝气郁结得厉害。”粗糙的手指搭在腕间,江随意感觉皮肤下流动的脉搏仿佛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刺穿了。
“平日里还贪凉吧?”
老中医的笔在药方中唰唰落下,叶桐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江随意望着妈妈绷直的脊背,突然发现她深棕色的发根处钻出几根银丝,在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像蛛丝般发亮。
等在取药的窗口时,她忍不住开口道:“妈妈,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先走,我拿完后会自己回去的......”
“没关系,妈妈会处理的。”叶桐截住她的话头,接过装药的塑料袋时手腕一沉。
医院长廊的穿堂风卷来叶桐身上淡淡的香味,江随意望着妈妈被风掀起的衣角,忽然觉得很安心,而后听见她说:“考试已经结束了,南江也很好。”
她愕然转头,发现叶桐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中考前那两个月,你每天五点半就起来背单词,天亮一点还要出去晨跑练习八百米。”温暖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是妈妈太忙了,没关注到你。”
“但是意意,你本可以更好。”
江随意低下眸子,应声道:“我会的。”
离开时再次经过导诊台,正给病人讲解完的护士一转身又看见了刚才那对母女,想起苏大夫的事,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而江随意也察觉到了护士的神情,直到走出医院,江随意仍有些难以置信,明明上个月还温柔地叮嘱她的医生,好端端的怎么就因车祸离世了。
公交车碾过水洼的声响由远及近,叶桐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世事难料。”
回去后,江随意给江渐明那边回了消息。
江随和在知道成绩的那一刻是松了口气的,可在等待江随意的消息时却慌了神。
想起上回她说自己没有好好考试,江随和抿了抿唇。
A中在市区,距离江河县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上A中是两个星期放一次假的,这代表着他们见面的机会又少了。
“也不要紧,大不了请假回来。”他如此安慰着。
说是江随意黏着哥哥,但其实他也舍不得离开妹妹,大概是在妈妈肚子就形成的习惯。
尤其是当初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总是会担心江随意。
等了许久还不见妹妹的回复,江随和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江随和见到江随意时,她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反手掩门时特意放轻了力道,却还是惊动对方。
“好点了吗?”
江随意刚听见声音就迅速翻身坐了起来,起初还扬着笑,下一秒就又丧着脸。
“哥,我没考上。”
江随和走到床边,将热乎的馄饨放到床头柜上,安慰道:“只要人没事就好,我们意意去哪里读书都是最厉害的。”
江随意那双透亮的黑眸忽然就湿了,一把扑倒哥哥怀里,把头低低埋下去,小声道: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前段时间怎么了,就是脑子抽抽了。说好要一起上同个学校的......哥,要不你骂我两句好了,这样我还好受一点。”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脑子真的坏掉了。”
本来还有些心疼的江随和却被她逗笑了,捏着她的脸说:“那接下来就努努力,把丢掉的再拿回来,不在一个学校又怎么了。”说着,他又忽然想起最近江随意的表现,继续问:“只不过意意,妈妈是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吗,你最近......”
江随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段时间,自己好像没来由的就出现了岔子。
程瑶以前说过,她就是个别扭的人。
也许这并没有错。
她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只是又问:“这次县一是不是顾橖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