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起!”
“觉来因记梦,醒去不成眠!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还让不让人睡了。”朱翊钧卯时便被人唤醒,愀然有不乐之色。这清早的嚷闹真非常人可比,小皇帝此时迷迷糊糊、躧袜登褥、坐于锦铺,被人撮弄着擦脸、换衣、梳头、穿戴,渐渐地才苏醒过来。
“皇爷爷,今儿十九日,要御门听政。”小宦官孙海一头收拾,一头悄悄提醒道。
御门听政,因是常朝,遂不用着礼服,只穿天子常服、戴翼善冠即可。伺候皇帝穿衣服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皇帝的衣服有很多,却不是由着性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光种类就有冕服、通天冠服、弁服(皮弁服、武弁服、燕弁服等)、常服、道袍、盔甲等,这些衣服还有不同的配饰,在不同场合穿着,这是‘礼’。穿错了可是大事,最起码在皇威不振的小皇帝这儿算是个不小的事故。
当然,如果是太祖朱老皇帝那儿,自然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朱翊钧是继承来的江山,就要守先人的规矩,这就是礼法。
朱翊钧穿得这件四团龙黑色常服,金线团龙补圆领袍,胸背升龙,双肩降龙;腰束红色金镶宝革带。乌纱折上巾,即翼善冠,上加双龙戏珠金饰。由冯保陪着驾临太和门。
京城路上熙熙攘攘,车马行驶缓慢。新皇帝常朝,文武百官自然不敢懈怠,乘轿坐马车的高级官员,尚有机会在轿内、马车内整理冠带,前有幡伞导引、节钺开道。那些徒步的低级官员,寅时(凌晨三点)起就要徒步从外城赶赴皇宫,路途遥远,抵达京城午门时喘息未定。
卯牌时分(凌晨五点),午门城楼上鼓声响起,宫门大开,文武百官们列队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上等候,皇帝驾临奉天门(太和门),百官一跪三叩首,齐聚一堂,向皇帝报告事物。
百官已经按照文东武西于太和门前站立,勋贵之臣在西上,不与百官同列,文武勋臣基本按品服高低列队,独翰林苑殊绝,翰林七品在小九卿六品之上。
武臣中本该都督列队第一,不过自世庙始,接连两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和朱希忠都备受皇帝重视,且陆都督兼三公重爵,此后锦衣卫指挥使列队于都督之前,此时武将第一便是成国公朱希忠。
大汉将军鸣鞭开道,鸿胪寺卿唱入班,“皇帝升座——!”天子升殿,净鞭三下响,文物两班齐。
“请皇上圣躬安!”张居正一身仙鹤绯袍,排班列于众臣之首。
朱翊钧尊礼道:“朕安,诸位臣工请起。”
百官行一跪三叩首礼,朱翊钧被这肃穆的气氛给震慑住了,锦衣卫夹陛西立,六科给事中分侍左右,御史分班面北而立,负责“序班纠仪”。
冯保上前一步,甩下浮尘唱:“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礼毕,大朝会有片刻寂静,按照礼制,此时该有皇帝玉音垂训,只是皇帝毕竟年幼,张居正身为元辅,私下里另有准备。若是皇帝不能亲答,他亦有应对方法,他暂时不动声色,是想看看小皇帝是否自己应对这个场面。
朱翊钧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御音传示:“朕以幼冲,获嗣丕基,夙夜兢兢,若临渊谷,所赖文武群臣,同心毕力,弼予寡昧,共底升平,亟欲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气浊,朕告诸臣,从今以后,其尚精白乃心,恪恭乃职,若或沉溺故常,坚守旧辙,以朝廷为必可背,以法纪为必可干,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
一篇话,朱翊钧说得响亮流利,虽然是张居正事先写下的,可自己背下来也整整用了一天。众大臣自是心知肚明,虽然这不是小皇帝的亲笔,但是由首辅拟定、皇帝亲谕,这就是最高的行政指令。
一时间太和门前针落可闻,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动,皆被这些话中透出的凛然杀气所惊。张居正缓缓松开握紧的手掌,见小皇帝玉音嘹亮、神情大方,并没有被大典的庄重气氛惊吓到,心下顿时轻快起来。
“纠仪官!”朱翊钧猛得站起来,静静环视大殿。
纠仪御史赵耀上前一步,高声答道:“臣在!”
“今日早朝,有无失朝之人,纠仪御史并鸿胪寺如何不行纠奏?”朱翊钧先声夺人。
赵耀恭敬地出列,另一位侍班御史王恩民与序班御史王宗乐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三分震惊,齐齐将目光瞥向前排的张居正,心中不由掂掇起来,这首辅的三把火,是要烧到早朝上来啊!
此行与皇帝早朝诫谕群臣之语交相呼应,真是杀机毕露!观这位新首辅行事,提人就像往上拽,踢人就像往下扔,怎能不让人望风披靡!?
侍班御史赵耀的手都颤抖起来,常言道: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侮人还自侮,说人还自说。这一刻他手中的册子系着得便是一群官帽子,简直堪比阎王爷的生死簿,天子初初登基,又恐拂其意,赵耀咽了咽唾沫,声音异常艰涩道:“十九日庚子,查文武官员失朝,有、有新宁伯谭国佐等一百一十九员!”
朱翊钧却笑了笑,还朝列班在第一排的张居正眨了眨眼,口中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朕幼冲初继大统,不承望众臣属怀私以罔上,持禄以养交,人心松懈,职业渐隳。怕是朕德薄无以压重、威芟无以服膺,以致此一百一十九员栋梁之才沉溺安乐、坚守旧辙,以朝廷为必可背,以法纪为必可干,坏我祖宗宪典,此朕之过也!”
好像谁还不会用手段钳束人似的?!虽然自己背不下全套《大明会典》,没办法辄呼下属随机抽查,但是谁还不会查个纪律了?元辅手下那些精明强干的大白鲨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呆鱼还能漏网?!没可能的!
皇帝这话简直太过于吓人,明晃晃地指责大明朝臣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朱翊钧这一闷棍,不止打得朝上众人心里直哆嗦,连带着张居正亦是背后一紧,随即缓缓放松下来,越班跪于前,奏道:
“诸官员苟应故事、理政荒疏,臣身为首揆不能规范下属,有愧于圣上信任。
夫人臣事君,夙夜在公,乃其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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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皇上以冲妙之年,每日戴星而出,不朝即讲,臣等待罪辅弼,惟兢兢业业,勤慎恭肃以侍上,不敢于一刻偷安。此等臣僚,乃高卧私家,徜徉偃仰,于心独安乎?
臣请将失朝此一百一十九员,通送法司,问拟应得罪名。或原其初犯,估量加罚治,以后如再怠肆不悛,容臣等请旨重处!”
“张先生请起!”朱翊钧一个眼色,冯保忙上前将张居正扶起,朱翊钧仔细将张先生的话在心里砸么了几遍,难怪人家是首辅呢!
第一句先揽下责任、消弭上司气愤的情绪,然后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汇报工作,情绪层层递进,既不动声色地夸奖了皇帝,又贬损了失朝的官员,还连带夸了一下自己的勤奋,最后给出了两种方法以供选择,顺道轻描淡写地求了情,一举多得、一箭多雕,真难为他如此机敏。
这要是换成朱翊钧,就是把这回禀事先写出来,背也要背上一个时辰。朱小皇帝在心里长叹一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没的道理。
“若非先生求情,这些失朝官员必重治!新宁伯谭国佐等一百一十九员,姑且罚俸三个月,各衙门堂上官,都要照例身率所属,精勤修职,昇散须有定时,若有下回,定然重处!行了,朝参吧,朕冲龄德薄、不通政务,江山社稷要紧,先生每要尽忠为国,多劳先生了。”
“臣不胜惶恐之至!愿苟利社稷、嫌怨不避,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也。”张居正忙行礼俯身奏对。
先前举行京察,五品以下的由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四品以上的责令自陈,众人上自陈不职疏,皇帝若用,则恩免留任,若不用则随之罢黜,好一个恩出于上、责归于下!
吏部尚书杨博率先出列,恭敬呈上自陈起罢疏:恐妨贤路,遂奏乞骸骨归田养老。并吏部左侍郎魏学曾、吏部右侍郎刘光济的自陈起罢疏一同交给冯保,另外还有其他人的自陈,如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左佥都御史陈省、工部尚书朱衡一干人等。
朱翊钧接过奏疏,看看冯保,又瞅一眼张居正,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没人给自己任何提示啊?
刚刚熟悉明朝政务的小皇帝尚不太了解朝廷典例,明朝中枢是二元制,吏部尚书的地位本在内阁大学士之上,即使在入阁就相当于拜相的今天,天官之权也始终不曾落于内阁之下,吏部尚书即使路遇大学士,也照例不避道的。
这种情况下,杨博的去留,张居正是不能置喙的,小皇帝只好清一清嗓子,道:“杨太宰硕德之臣,朕冲龄践祚,朝中正需要卿等老成持重之人,卿年齿未衰,岂宜退位?此奏疏不准。”说罢点点头,表示自己说得对,就该是如此。
张居正暗暗挑一挑眉,这话听起来好生耳熟,他记得自己曾说过:“今以幼主当阳,而朝多长者,岂非盛世乎?”主上与自己心有灵犀,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骄傲、又有些自豪、还有些许洋洋得意,十分美妙。
杨博出列恭敬奏曰:“臣虽菲才,既蒙圣恩,自当竭力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