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玠只暼了一眼,便就缓缓垂下了眼眸。
眼前青年是个生面孔,他穿着粗葛布布袍,二十年岁的样子,应也是个读书人,裴玠以往从未见过此人。
站在他一旁的张伯见状,先为出声道,“这位要见公子您,说是您的友人要他带话给您。”
裴玠闻言,轻轻抬眸看了张伯一眼,尔后又看向来传话的男子。
“您就是裴公子了,孙朗孙公子是您的好友吧,他今日和朋友宴饮,在席间上喝多了酒水,他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来和公子知会一声,希望您能过去接一下他。”
“多谢你前来,可否告知我……他此刻具体在哪儿?”
他和孙朗上午一道去了趟南湖,但从南湖回来后,他们二人便就已经分开了。
临近乡试,裴玠以为孙朗会回府看书,让他没想到的是,白日里他才和自己一道看完南湖风景,到了晚间,他竟还应邀去参加宴席。
更甚之,孙朗他还喝多了酒。
“孙公子他,在千味楼。”听了话,身前人温声回道。
似是怕他寻人不方便,男子想了想,于是又多说一句,“他们的宴席,是在二楼的一个雅间中。”
“好的,我知道了,今日这事,真是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毕竟是收了他的银钱,做好这些事,都是我的本分。”
“孙公子的话……我已经带到,此刻时辰也不早了,若公子你没什么想问的,那我就先离开了。”
“行。”
裴玠听了,轻轻的应了他一声好。
透过支开的窗扇,裴玠看着张伯将男子送走,小院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仿佛这个月夜,不曾有人扣响过木门一般,短暂消失的虫鸣声,又渐次响起。
裴玠轻扫了一眼博古架上的沙漏,他起身整了整自己微皱的衣袖,俯身吹灭长案上的暖黄烛火,尔后抬手推开木门,提步跨进了夜幕之中。
……
月上柳梢,夜如浓墨。
街道上乍起的晚风,吹得一排排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随风轻轻晃动。
“公子,今日的事夏蝉感激不尽,若非你,我爹他肯定也要将小妹给卖了。”
灯笼光照不进的深巷里,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谈话声。
“不必感激,我帮你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帮你,都是有代价的。”
“这些我知道,公子有什么地方,是夏蝉可以帮你的吗?”
裴玠赶来千味楼的路上,恰经过这一处深巷。
夜色下,先是一窈窕身影的女子出现在这僻静的巷子里,紧接着,墙后又跟出了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裴玠轻暼了一眼,他没有多想。
方才俩人低语谈话声,他隐约听到了些,虽不知具体谈了什么,但他知晓,那两人相识,紧跟女子其后的那个男人,并不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而瞧她女子的衣衫着装,深夜里还在街上闲逛,想来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出了深巷,街道上的人渐变多了起来,虽不如白日里那般喧闹繁华,但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也是三五结伴而行,来来往往。
也是在走出深巷的那一刻,裴玠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他猛地止住脚步,浅浅思量,终于意识到了那处不对,方才那男子的声,他似在哪儿听过一般。
晚风还在继续吹拂,裴玠抬眸看向前方的阑珊夜景,感受着风从指间悄悄拂过时的凉意。
这一路上,裴玠没再想方才的事,直到到了千味楼门外,无意间暼到那站在街对面的那道背影时。
须臾间,裴玠终于明白,方才深巷里,他为何会觉着那个声有些熟悉了。
不久前,他暼到的那道男子身影,原来竟是他?
酒楼里的伙计见来了客,忙满面红光,热情满满的笑迎他进内。
“客官,你看看本酒楼特色菜品,你可想要……”
“我是过来寻人的。”伙计的话还未说完,裴玠便轻声打断了他。
伙计的听了,也没失落,脸上依旧挂着一幅笑颜。
“那客官您,可知道您的朋友在几楼?”
裴玠抬眸朝二楼看了眼,尔后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我自己过去寻他就可以。”
“好嘞,那劳烦客官您,小的就不亲自带你上去了。”
说罢,裴玠便转身,沿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去。
不疾不徐的走动间,裴玠眸光不动声色的暼了眼街道斜对面,谢韫已经没在那儿了。
裴玠稍敛下颌,他微垂下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说不出的烦躁。
想起接下来还有事要办,裴玠轻抿了抿唇,继续提步向前走去。
五六月的江南,正是多雨的梅雨时节。
这一日,戌时的梆子声敲过后没多久,天又骤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来。
远远的天边,又接着来了几道轰隆隆的闷雷声。
孟府的东厢房中,烛火的光映在一扇扇的窗纱上,一片昏黄。
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的青瓦,和雕花隔扇的窗棂上,却还是遮掩不了从厢房之中传出的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响。
“你说你,真是该说你什么好,既然从晚吟那儿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为何非等不及,要在母亲和外人跟前说出来呢?”
从随从的口中,孟致远已经知道今日傍晚时发生的事。
“这事,我也知是自己错了。”
听着老爷的话,孟氏低着头,紧捏着手中的绣帕,吞吞吐吐道,“当时……我,我也不知怎么个回事,昏头似的就将话说了出来。”
“上回那事,母亲生气了许久,还是因为晚吟,母亲这两日的心情才好了些。结果,你今日……”孟致远话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他轻叹了口气,觉着此刻谈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母亲有母亲的心思,孟氏有孟氏的想法,他知道她们俩人其实都没有错。
只是,孟致远夹在俩人中间,也着实为难的厉害。
他才干平平,也不大擅长处理后宅里的这些事宜,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夫人,想要在中间维持平衡,真是太难的一件事。
他是母亲的二子,他上面原本有个长兄,和母亲一般聪慧伶俐,只是后来因为一场意外,父亲和大哥都在那场事故中去世,母亲身边就只有了他这一子。
见父亲去世,孟氏旁支都想来抢夺他们这一支的财产,但凡母亲怯懦无能一些,主支的一切早被瓜分抢夺的一干二净。
可他的母亲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独自带大他和小妹,还不顾艰难辛苦,料理经营好父亲留下的大小产业。
短短数年间,她不仅稳住了家中的生意,还将家族中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即便旁支的几位叔伯,亦是对母亲的能力佩服得心服口服。
孟氏的家主之位应是由他继承,但他才干平平。
母亲也清楚,以他的能力很难支应起门庭,很早便就将目光放在了他的长子孟邵身上,因为他的缘故,母亲且又多受累了些岁月,直到孟邵坐稳家主之位,她才慢慢放权,终于过上了这悠闲静好的生活。
为了这个家,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孟致远自是很希望她晚年能过得好,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而最近,他们却总是让她生气和难过。
“我知道眼下说这些,有点多余了,明早,我到正堂去看看母亲,然后再和母亲认个错。”
耳畔边,孟氏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站在窗边的中年男子,沉思良久后,他才缓缓出声道,“嗯,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你日后行事也要注意几分了……”
孟致远侧眸看向身边人,轻声说道,“也不仅仅是因为今日的这件事,昀儿他走的是科举之路,若是日后真的当了官,咱们为人父母,说话做事的,都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嗯,妾身知道了。”
隔着微微支开的雕花隔窗,几滴雨水打在窗棂木架,又溅落到她的手上,凉丝丝的。
听了老爷的话,孟氏捻起绣帕擦拭了下手背,随后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
这场滂沱大雨下到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下来。
翌日,庭院两株那泛着淡青黄色的枣花,经过一夜暴风雨,星星点点的落了满地。
府里几个下人,一点一点的清扫着廊庑下的落叶。
“今个儿,也不是初一十五,你怎么来了?”孟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搁下,随后眸光淡淡的看向身前的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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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微微低垂的孟氏,她察觉到老太太目光中的审视和打量。
想起昨晚和老爷的谈话,孟氏硬着头皮,缓缓抬起头向孟老太太认错道,“母亲,昨日的事是儿媳不对,儿媳不该目的性太强,故意在客人跟前说出那些话。”
见老太太喝好了茶,一旁的林嬷嬷拎起水壶,给老太太茶盏中添了热水,茶香萦绕。
听了孟氏的话,孟老太太没有立即回话,她视线看着沉浮于沸水中的茶叶,稍顿片刻后,她才摇头叹息道,“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你一片慈母之心,你会这般做,其实都是为了昀儿,怕昀儿受了委屈。”
“我也是个母亲,心里能理解你的做法……许是我做了太多年的家主,便总想让小辈们能听话顺从些,不知觉间,将咱这个家变成了我的一言堂,但凡你们不顺着些我的心意,我便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你们随意置气,这两日,我也冷静的想了想,可能大概真的是我错了。”
孟氏方才道歉时,心中原本还有些微不甘,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和睦,她也认了。
可当听了老太太的这番话后,孟氏没觉得庆幸感动,她心里只有惶恐。
老太太她……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从她新婚翌日,初次见到老太太开始,直到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老太太一直都是孟氏一族的砥柱,因为她,才有了孟氏主支如今的繁盛。
这个时代,皆以男子为尊,她自小学的也是三从四德,女则女训一类的书籍,皆是教导女子要贤良淑德。
直待见过老太太后,孟氏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有如此本事。
曾经被老太太管束的紧了,她自是觉着不自由,觉得自己受了束缚。
可当老太太说出她自己亦有错的话后,登时间,孟氏便觉着这所有都是她的错。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
从未觉得自己有错的老太太,竟然被她刺激的……说出自己做错了的言辞。
“母亲,您没错,这一切都是儿媳的错。”听了孟老太太的话后,孟氏脊背一冷,她忙真心认错。
“儿媳……儿媳是觉得您太疼爱晚吟,所以,就很担心昀儿……””其实,也不只是昀儿,还有她自己。
孟氏磕磕绊绊的说着。
只是,这后半句,她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
看儿媳孟氏这副模样,孟老太太适时打断了她道,“好了,人无完人,只要是人,便就都会犯错,所有人都一样,我自然也是如此。”
“因为晚吟她母亲早逝的缘故,我确实太过疼爱了她一些,因为她从未得过父爱母爱,我就想尽可能的对她更好一些。”
但也不仅仅是如此,她对晚吟的好,不只是她对这孩子缺少父爱母爱的补偿,也是她对她自己的赎罪。
二十多年前,孟氏生意遭遇一场不小的危机。
雪上加霜的是,那段期间又有她得罪不起的官吏侄儿,瞧中女儿的美色,愈纳她为妾。
可恰是那时,正赶上了顾瞻父亲出事……
孟老太太果断和顾府进行合作,让女儿孟婉嫁到京城,成为四品京官的儿媳,以此让孟府和女儿皆度过了那场危机。
也怪她那时思量的不周到,只令人私下查过对方品性,相貌,却不知那顾瞻早已心上有人。
而她的女儿孟婉……
这件事,她从没和儿媳提起过,孟氏自然也不知这其中的因缘。
孟老太太只想了会儿,很快便将思绪收回。
看着眼前的孟氏,她稍顿了顿,接着她又继续道“……不过,待她好这些,应都是我的事,我是不该将昀儿他也牵扯进来。”
“母亲,您方才说的这些……”听了这话,孟氏轻声说着。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正堂的门外走进来一碧衣侍女。
孟氏见着她同许嬷嬷附耳低语,她垂眸轻捻了捻手中的绣帕,想着待会儿定然有事,孟氏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怎的了?”
孟老太太微微抬起眼,看向站在门边上的许嬷嬷。
“老太太,外面有位自称晚吟姑娘的朋友递来一份请柬,门子见来人是个风姿绰约的公子,就让侍女过来和你禀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