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屋檐滴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东方秦兰突然转身,发梢的水珠随着动作甩出一道弧线,正好溅在青年脸上。
“喂!”
她双手叉腰,绣着金线的红绸腰带在雨中格外鲜艳,“你总该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青年被水珠激得眨了眨眼,长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歪着头思考的样子,像极了山林里困惑的小兽:“不知道,忘了。”
说完竟反过来问道:“你呢?”
“听好啦!”
东方秦兰挺起胸膛,丸子头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方秦兰是也!”
她一把拉过身旁的姐姐,“这是我姐姐东方淮竹,我们可是——”
“小姐她们可是东方灵族!”
小陆突然插话,说完立刻缩了缩脖子,生怕二小姐责怪他多嘴。
“要你多话!”
果然,东方秦兰瞪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得意地扬起下巴,“没错!我们东方家可是赫赫有名的神火世家!”
她指尖“啪”地冒出一簇金色火苗,在雨中依然燃烧不灭。
青年看得入神,只觉得好熟悉,不自觉地伸手去碰,可还没碰到却被东方秦兰一巴掌拍开:“烫死你!”
她凶巴巴地说,却悄悄把火苗调小了些。
“哦。”
青年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又转向小陆,“那他呢?”
小陆连忙摆手,粗布衣袖沾了雨水变得半透明:“这位公子折煞小人了,我只是”
“他就是个跟班!”
东方秦岚抢着说,突然眼珠一转,“对了,你知道什么是仆人吗?”
“不知道。”
青年认真地摇头,发梢的水滴随着动作甩到东方秦岚脸上。
“哎呀!”
东方秦岚抹了把脸,气得直跺脚,“你怎么比山里的野猴子还笨!”
她突然灵光一闪,指着青年说:“看你白得像张纸,以后就叫小白了!”
青年——现在该叫小白了——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白小白”
那欢喜的模样,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东方淮竹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走了,小白。”
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呼唤一只迷途的小动物。
油纸伞微微倾斜,为这个新得名的青年挡去漫天雨丝。
小白立刻欢快地跟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
东方秦兰在后面气得跳脚:“姐!你怎么也这么叫他!我随便取的!“
东方淮竹笑了笑没搭理她。
夜幕低垂,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偶尔透出几缕惨白的月光。
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前行,空气中飘来的香气越发浓郁,混合着肉香与酒气,在这荒凉的小镇中显得格外诱人。
“咕噜——”
小白的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声。
他揉了揉干瘪的腹部,眼巴巴地望着前方那栋唯一亮着灯火的二层木楼。
客栈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上书“南通客栈”四个斑驳的大字,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声响。
东方秦兰双手叉腰,杏眼圆睁:“小陆,你去看看里面是人是鬼!”
小陆闻言脸色煞白,双腿打颤:“小小姐,这荒郊野岭的,万一是妖怪设的陷阱”
“胆小鬼!”
东方秦兰跺了跺脚,紫色裙摆如火焰般翻飞,“小白,你去!”
话音未落,小白早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客栈。
他破旧的青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赤足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啪嗒声响。
就在他伸手推门的刹那,木门突然从内打开,一道寒光直取咽喉!
“锵!“
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距离小白喉头仅有三寸。
持剑的是个蓝袍男子,剑眉星目,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冷笑道:“你是人是妖?” “人是什么?妖又是什么?”
小白茫然地眨眨眼,忽然鼻翼翕动。
烤鸡的香味正从男子身后飘来。
他身形一晃,竟以诡异的角度绕过剑锋,直扑厅内摆满佳肴的方桌。
“找死!”
石堂大怒,剑锋回转,寒芒暴涨。
“住手!”
东方秦兰指尖迸射出一道金红色火线,如灵蛇般缠向剑身。
石堂急忙撤剑回防,剑刃与火焰相撞,爆出一串火星。
烟尘散去,东方淮竹已持伞而立。
青绿色长裙纤尘不染,伞面上缀着的银铃叮咚作响。
她冷声道:“这位公子,对凡人刀剑相向,可有助道盟的脸面?”
“败类!”
东方秦兰从姐姐身后探出头,吐了吐舌头,“我看他斩妖时都没这么积极!”
石堂脸色铁青,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剑刃上凝结的寒霜在烛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二位休要胡说八道!”
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只是担心此人是妖物所化!”
他眼角余光瞥见小白已经扑到西门吹沙那桌珍馐前。
少年脏兮兮的手指直接插入晶莹剔透的水晶肘子里,油渍溅在雪白的桌布上,像绽开的污浊花朵。
西门吹沙手中白羽扇“啪”地合拢,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那张俊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石兄明鉴”
西门吹沙起身时衣袂飘飘,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退到邻桌,“此人身上确实毫无妖气。”
他刻意用羽扇遮住半边脸,但嫌弃的目光还是从扇面上方漏出来,在小乞丐般的小白身上扫了个来回。
“啊!这个好吃!”
小白整张脸都埋进翡翠荷叶鸡里,含糊不清的赞叹伴随着食物碎渣从嘴角喷出。
他破烂的青色衣襟上沾满酱汁,袖口还挂着几片菜叶,活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野猫。
“小白!”
东方秦兰一个箭步冲来,纤细的手指精准揪住他耳朵一拧。
“哎哟疼疼疼!”
小白被拎得踮起脚尖,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只蟹黄包,油汁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
红衣少女气得双颊绯红:“饿死鬼投胎啊你!那是别人的”
话未说完,她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小白眼睛一亮,趁机把蟹黄包塞进嘴里,含糊道:“你不也”
“我什么我!”
东方秦兰耳根通红,手上力道加重三成,疼得小白像只被踩尾巴的猫一样原地蹦跳。
“噗嗤——”
小陆连忙用袖子捂住嘴,却在东方秦兰杀人般的眼刀下僵住,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客栈房梁上的灯笼突然无风自动,一道火红身影裹挟着热浪从天而降。
赤霍落地时靴底火星四溅,他金黄色的头发冲天而立好似火焰般跳动:“方才那火焰莫非是传说中的纯质阳炎?”
“正是!”
东方秦兰骄傲地扬起下巴,“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方秦兰!”
这三个字像道惊雷劈在厅内。
石堂的瞳孔猛地收缩,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西门吹沙手中摇晃的羽扇突然停住,洁白的羽毛在空中微微颤动。
赤霍更是下意识后退半步,额前那簇标志性的金发都黯淡了几分,右手不自觉的按住腰间玉佩,那玉佩上“小火神”三个烫金大字此刻显得格外可笑。
三人心头同时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这两个少女,竟是能与道盟之首王权世家比肩的东方家传人!
那可是传承着灭妖神火的古老灵族,神火山庄的威名在修道界无人不知。
西门吹沙最先回过神来。
他优雅地收起羽扇,躬身行礼时雪白的衣袂如水般流动:“没想到竟在此处得见东方家的明珠,在下西门吹沙,久仰久仰!”
他刻意将“明珠”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眼角余光却瞥向始终静立一旁的东方淮竹。
“在在下赤霍”
号称“小火神“的红衣男子结结巴巴地拱手,往日张扬的金发此刻蔫蔫地贴在额前。
“哼!” 东方秦兰一把拉过还在舔手指的小白,“这是本小姐的人!某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连人和妖都分不清就敢出来捉妖?”
她故意提高音量,杏眼斜睨着石堂,“真是笑掉人大牙!”
“你!”
石堂脸色由青转白,寒玉剑“铮”地出鞘三寸,剑身上凝结的冰晶在烛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秦兰!”
东方淮竹轻喝一声,手中油纸伞微微前倾,伞面上暗绣的竹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转向石堂时,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家妹年幼口快,公子海涵。”
“哼!”
石堂的剑尖在空中僵持片刻,终于“锵”地归鞘。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满嘴油光的小白:“管好你们的下人!别像”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饿狗扑食似的,丢尽东方家的脸面!”
“你说什么?!”
东方秦兰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少女双掌“轰”地燃起金红色烈焰,火舌舔舐着房梁垂下的红绸,瞬间将其化为灰烬。
她束发的丝带被热浪冲开,如墨的长发在火光中飞舞。
东方淮竹的油纸伞“唰”地展开,伞骨间流转的符文将热浪隔绝在外。
她素来温婉的眉眼此刻也覆上寒霜:“请阁下慎言。”
石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瞥见西门吹沙已经悄悄退到柱子后,赤霍更是直接躲到了柜台后面。
寒玉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面对传说中的纯质阳炎,他引以为傲的寒冰剑气恐怕连三息都撑不过。
“”
石堂最终只是狠狠甩袖,转身时靴底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快步上楼的身影透着几分狼狈,却在转角处阴鸷地回望了一眼。
待会如果真打起来,他可能还要吃亏!
毕竟这两姐妹可是东方灵族的大小姐,东方家的实力与地位在道盟是有目共睹的,他石家还不是对手。
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俩姐妹实力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且西门吹沙与赤霍肯定不会帮他!
“狗?”
小白歪着头,油乎乎的手指还含在嘴里,“什么是狗啊?”
东方秦兰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一个暴栗敲在他脑袋上:“闭嘴!再问今晚连馒头都没得吃!”
小白抱着头蹲到墙角,委屈巴巴地画着圈圈,却还不忘偷偷瞄向桌上剩下的半只烧鹅。
“掌柜的!掌柜的!”
东方秦兰一屁股坐在靠窗的空桌上,木凳被她撞得“吱呀”作响。
她拍着桌子嚷嚷,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声,在安静的客栈里格外响亮。
对面东方淮竹优雅落座,素手轻拂裙摆,青绿色的裙摆如流水般铺开。
桌下她悄悄按住自己同样抗议的胃部。
腰间玉笛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来了来了!”
里屋布帘掀起,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小跑出来。
他粗布麻衣上打着补丁,枯瘦的手指紧张地搓着围裙边。
“两位仙子有何吩咐?”
老者枯瘦的手指在围裙上不停擦拭,声音发颤,方才透过门缝看到的火光剑影还让他心有余悸。
“掌柜,劳烦准备两间上房,再备两桌酒菜。”
东方淮竹从袖中取出一锭雪花银放在桌上。
银锭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足够买下半个客栈。
他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桌上那锭雪亮银子时瞪得滚圆,布满皱纹的脸皱得更紧了:“这、这可使不得!二位仙子斩妖除魔,护佑百姓,老朽怎敢”
“不,不论我们是何身份,高低贵贱,吃人食物,住人屋檐,付之钱财,天经地义,您必须要收下!”
“再就是,老人家”
东方淮竹指尖轻叩桌面,声音温婉却不容置疑,“萍水相逢皆是客,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她将银子往前推了推,银锭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修道之人更该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老掌柜手足无措地搓着围裙边角,粗布被他揉得皱皱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