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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正邪

作者:邬妖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既然你认识我为什么还救我?”


    梅金凤注意到徐澈的白发上还挂着水珠。


    “都说正邪不两立,你可是正一派天师府天师的高徒”


    她咬着嘴唇,“为什么要救我一个全性?”


    徐澈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凝视着跃动的火苗,抽出身后芷情,指尖轻轻抚过木剑上的刻痕。


    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龙虎山巅流转的云雾。


    “你看这剑。”


    他突然举起木剑横在两人之间,“正手握时,锋芒向外可斩妖除魔;反手握时,剑脊向内,可护心脉。”


    剑身微转,寒光在梅金凤眼前划出一道银色弧线,“你说这剑是正是邪?”


    洞外的雨声忽然密集起来,有山风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进来。


    梅金凤看见徐澈的白发被气流掀起,火光映照下,那张清俊的面庞熠熠生辉。


    “十年前我下山外出,遇群狼围一村妇孺,斩杀群狼,救下一村妇孺。”


    徐澈的指尖停在剑柄处的太极纹上,“回山时却听闻,那些村民因我出手太狠,联名上书说正一派有违天道。”


    “后来师父让我去后山面壁。”


    徐澈忽然轻笑一声,剑尖挑起一块燃烧的松木,“你猜我在石壁上看到了什么?”


    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炸开,映出梅金凤迷茫的脸。


    “三百年前某位祖师留下的刻字——”


    徐澈以剑作笔,在泥地上划出遒劲的篆文,“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


    梅金凤不自觉跟着念出声,这是《道德经》的句子。


    她想起无根生也常挂在嘴边的“大道无形”


    “正邪就像这雨。”


    徐澈忽然收剑指向洞外。


    暴雨中的山峦轮廓模糊,天地间唯余滂沱水声,“落在稻田是甘霖,落在蚁穴是洪灾。”


    “你看这火。”


    徐澈突然将木剑伸进火堆,剑身瞬间腾起幽蓝火焰,“能暖人身,亦能焚人魂。”


    他手腕轻抖,燃火的木剑在空中划出完整的太极图,“当年张道陵天师持剑斩尽八部鬼帅,你说他是正是邪?”


    火焰熄灭时,木剑竟完好无损。


    “所谓正邪”


    徐澈忽然并指抹过剑身,一道金光顺着刻痕游走,“不过是执剑人的一念之间。”


    当金光漫过某道陈年裂痕时,整柄木剑突然发出清越龙吟,惊得洞外夜鸟扑棱棱飞起。


    梅金凤望着剑身上浮动的金光,突然想起无根生说过的“浑圆如一”。


    她下意识摸向一旁小石,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可你们名门正派,不还是对我们赶尽杀绝?”


    “所以我说是&39;执剑人&39;的问题。”


    徐澈突然翻转剑柄递给她,“就像此刻,你若用此剑杀我,它就是邪器;我若用它护你,它便是圣物。”


    闻言,梅金凤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见剑身映出自己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龙虎山巅有株千年银杏。”


    徐澈突然话锋一转,“它的叶子能入药救人,果实却含微量毒素。”


    他指尖轻弹剑身,嗡鸣声中飘落几片不知何时沾上的银杏叶,“你说这树是正是邪?”


    洞外传来山溪暴涨的轰鸣,梅金凤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


    她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还是别的什么,就像分不清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究竟是震撼还是释然。


    徐澈忽然起身走向洞口,白发在夜风中散开如瀑:“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雨丝,掌心渐渐凝出一团旋转的水球,“正邪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看”


    水球突然炸开,化作细雨落回山涧。


    梅金凤听见他最后半句混在雨声中,轻得像一声叹息:


    “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河道。”


    “”


    闻言,梅金凤愣住了,一时间语塞,只觉得云雾。


    这时只见他走回来,取下烤好的野鸡,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她:“饿了吧?”


    梅金凤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


    她红着脸接过鸡腿,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小心烫。”


    徐澈轻声提醒,又递来一个竹筒,“喝点水。”


    梅金凤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进喉咙,冲淡了血腥味。


    她偷偷打量着这个正一天才,发现他的眉宇间藏着说不出的疲惫。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徐澈摇摇头,望着跳动的火焰,许久才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正一也好,全性也罢,不过是不同的选择。”


    “我救的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夜空:“等你伤好了,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梅金凤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徐澈沉默片刻,摇摇头,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


    “那我能跟着你吗?”


    梅金凤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冒失,“呃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你能带我找到无根生掌门吗?”


    但徐澈只是笑了笑:“你想跟就跟,问我作甚?”


    夜风拂过,吹动他雪白的发丝。


    梅金凤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温和的青年身上,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她小心翼翼地轻啃鸡腿,轻声道:“我会报答你的。”


    徐澈回头看她,“话说回来,你咋被追杀的?”


    他用木棍拨弄着火堆,一块烧红的木炭“啪”地炸开几点火星。


    “呃……这个……是掌门派我和夏柳青出来采购食材,结果就遇到了夏柳青的仇敌,然后我们就被追杀了”


    梅金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沾着泥浆的裙角扫过地面,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


    “采购食材?”


    徐澈忽然轻笑,剑尖挑起半截焦黑的松枝,“全性什么时候改行当伙夫了?”


    松枝在他手中转了个圈,精准地落入火堆中央,惊起一串跳跃的火星。


    梅金凤低头摆弄着衣角。


    她右脚的布袜破了洞,露出被碎石划伤的脚趾,此刻正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苔藓。


    “还不是因为你掌门说说最近各派盯得紧,让大伙儿都收敛些。”


    她忽然抬头,被火光映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倔强,“前些天我们在襄阳的据点,就是被武当的人端了才暴露的。”


    “没想到还有我的事,那夏柳青呢?”


    “不知道,可能已经死了。”


    “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为他担心的样子?”


    洞外传来山泉暴涨的轰鸣,徐澈起身往陶罐里添了把车前草。


    药香混着潮湿的水汽在洞内弥漫,他擦拭木剑的动作突然顿住,剑身倒映出少女脖颈处的瘀青,像片凋零的桃花瓣。


    “他如果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去年,夏柳青杀了豫章铁匠铺全家七口。”


    梅金凤突然开口,声音像被雨水泡发的棉线,“就为抢那把新打的九环刀。”


    她扯下束发的红绳,凌乱的青丝垂落肩头,“三岁的孩子被挂在房梁上,血顺着虎头鞋往下滴滴了整整一夜。”


    闻言,徐澈点了点头。


    药罐突然沸腾,咕嘟声里,他看见梅金凤将红绳一圈圈缠在手腕上,勒得皮肉发白。


    “那天我就在隔壁街的酒楼。“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比洞外的夜枭还凄厉,“听着百姓们咒骂全性不得好死,突然觉得”


    缠着红绳的手指向洞外暴雨,“我们就像这雨中的孤魂,连影子都是脏的。”


    “我虽然加入了全性,但我也只是为了跟随掌门才加入的全性,并不是说我可以心安理得的跟他们打在一片,要说打心底的,我其实是十分厌恶那的!”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刹那间的惨白照亮洞壁。


    徐澈看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历代避难者留下的印记。


    最深的那道裂痕里,嵌着半枚生锈的箭镞。


    “既然厌恶,为何不离开?”


    徐澈忽然问。


    梅金凤猛地站起来,发梢扫过冒着热气的烤鸡:“三年前我在湘西被赶尸人围攻,是掌门救的我!”


    她腕间的红绳突然崩断,朱砂珠子噼里啪啦滚进火堆,“而那些名门正派呢?见到全性就像闻到血腥的豺狼一样只有他!只有他会问我&39;疼不疼&39;!”  “原来如此。”


    燃烧的朱砂爆出幽蓝火焰,映得洞壁鬼影幢幢。


    “而且,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很舒服


    “呵呵”


    闻言的徐澈笑了笑。


    无根生毕竟是先天的灵体灵根,跟着他身边的人自然会觉得很舒服,都快赶上唐僧肉了。


    “剧毒与解药,往往同根同源。”


    徐澈摇摇头笑着说了句。


    话音落下,山洞忽然陷入死寂。


    唯有药汤沸腾的咕嘟声在石壁间回荡。


    梅金凤怔怔望着陶罐里沉浮的草药。


    看见当归与断肠草在旋涡中纠缠不休


    紧接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徐澈的侧脸,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跳动,映出一片温暖的橘红。


    “我感觉你跟掌门好像”


    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可具体哪里像我也说不出来”


    “咔嗒”一声,徐澈手中的木柴被折断,火星四溅。


    他转过头,眉梢微挑:“真假?”


    突然绽开的笑容让梅金凤呼吸一滞,“那我岂不是也能当全性掌门了?”


    “呃”


    梅金凤张着嘴,手中的草药包“啪”地掉在膝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白发青年——


    天师府的高徒,正一派未来的栋梁,甚至可能是领袖!


    此刻居然在跟她开这种玩笑?


    梅金凤的瞳孔在火光中微微扩大。


    她看着徐澈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恍惚间竟真的与记忆里无根生戏谑时的神情有着些许的重叠。


    洞外恰巧滚过一道闷雷,震得石壁上几粒碎石子簌簌落下。


    “你”


    她捏皱了膝头的衣料,指节泛白,“天师府的高徒说这种话,不怕被逐出师门么?”


    话音未落,一滴雨水从洞顶钟乳石坠落,正巧砸在她鼻尖,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徐澈手腕轻转,木剑挑起她之前身穿的褪色外衫架到火堆旁烘烤。


    潮湿的粗布在高温下腾起细密水雾,将他的白发染得朦胧。


    “怕啥,我还我偷喝师父的贡酒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木棍拨弄柴火的动作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顽劣,“只是被发现后跪在祖师殿前背了三天《度人经》。”


    “师兄们替我求情”


    徐澈忽然用木棍拍灭一缕蹿高的火苗,“然后,祖师殿前就多了他们三个,陪我一起背了三天《度人经》。”


    梅金凤噗嗤笑出声,随即又捂住嘴。


    她想起去年无根生带他们劫了青城山的贡品。


    大伙儿分食供果时,掌门也是这般盘腿坐在供桌上,边啃蟠桃边讲当年如何被正派追得跳崖的糗事。


    洞外雨势渐歇,有月光透过云隙渗进来,在积水坑里碎成银鳞。


    梅金凤抱着膝盖往火堆前凑了凑,湿发梢蒸腾起淡淡白气。


    “真有趣”


    她盯着火焰中扭曲的光影。


    火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破碎的光影。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如果我当年没遇到赵明川”


    手指突然攥紧衣料,指节发白,“以我的炼炁天赋,说不定现在也和你一样拜入一方名门正派吧”


    徐澈眉梢微动。


    他侧过脸,火光在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投下细碎的金芒。


    “赵明川?”


    看向她,一副请讲出你的故事的表情。


    从徐澈口中重复的听见这个名字,梅金凤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这个名字是根扎进血肉的刺。


    洞外一道闪电劈落,刹那的白光映出她脖颈上淡化的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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