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什么人？”守城的侍卫正对进城的妖怪进行细密的盘问。
这里是赤鸾山脚下的一座小城，也算赤鸾与外界相通的唯一入口，城里挤满了来往的妖怪和术士，大多是商人。与其他族群进行交易时，赤鸾就会关闭城门，清退闲杂人等，派出护卫队前往十里之外的营城交易，那里有一支驻扎在前线的精英队伍。
赤鸾与羲光乃敌对势力，原本晟昀是进不来的。她摸了摸身上的鸟羽，那是一层淡蓝色却闪烁着微微金光的翎羽，从前在薄徕山的时候，她从江思身上偷偷拔下来一根，没想到会在此时用上。
她使了一点幻术，用屏障把江思和自己的气息掩藏起来。应付守卫的检查，那一根鸟羽的气息已经足够用了。
她往赤鸾山顶处望了一眼，此时日光正好，白羽泛出金色的光芒，将半个山头都照耀着，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羲光的鸟羽才能散发出来的、独有的光彩。
那两只赤鸾鸟妖说的是真的，赤鸾当真抓了一只羲光的鸟妖。羲光王室的小辈已经所剩无几，不知道这回是谁遭到毒手。
思及此，晟昀越发觉得心冷，不知这回赤鸾又要逼迫昭厦答应什么样的条件。
想不出万全之策，她决定今天观察一遭，然后再外面寻一个隐蔽之处等着，若是羲光派人来做交易，她好在暗中帮忙，也可以趁此机会将兄长的羽衣送回。
正想着，城门的守卫突然发起戒严信号，巨大的鸟鸣声响起，震耳欲聋。晟昀不得不将耳朵捂住，四周的精怪开始寻找躲藏的地方，她也跟着东躲西藏。
上方突然多了数十位身披红羽的鸟妖，正化形在上方盘旋，似乎在寻找什么。
“戒严！有敌情！”
晟昀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立即警戒，上方的赤鸾鸟妖多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小城的上空覆盖。他们与城中的鸟妖不同，全都带着红色的面具，尖利的鸟喙突起，像是时刻准攻击。
她四处躲藏，一边寻找低矮的建筑，一边靠近外墙，准备找机会溜走。突地，她听见墙外有细微的声响，心里一惊，赶忙将耳朵贴上去。
墙外是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很显然，他们在准备包围。
抓谁？
晟昀紧张地张望，却猛然想起挂在赤鸾山顶的白色翎羽的光辉。
是羲光的鸟羽，诱捕的自然是羲光族。
谁是这里唯一的羲光族？
是她！
晟昀猛地化形冲出去，身后的赤鸾鸟妖立即追上。她一边奔逃一边观察地势，左边是大片湖泊，走左侧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活捉，右侧有群山掩护，但她一个人，想要甩开数十只赤鸾精锐十分吃力，而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密林。
又是密林，对于羲光来说，密林是个极佳的掩蔽地。
因为易燃。
耳边风声呼啸，红羽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她回过头，密集的红羽犹如天网朝她突袭而来。
佯装翅膀被红羽刺伤，晟昀将羽翼卷起，缠裹在身上，往下俯冲。
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有羽翼做缓冲，地上碎石少，她没受什么伤。
追上来的赤鸾鸟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追着她坠落密林中，并且抢先占据四个方位，形成包围圈，让她无法找到突破口。
包围圈渐渐收紧，晟昀额头起了冷汗，心跳在耳边震耳欲聋，她掌心蓄力，静等时机。
交错的树影后人影绰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紧贴地面，感受着耳边传来的轻微震动。
等到他们足够靠近，即将发现她时，她掌心贴地，瞬间爆发。滔天烈火自脚下的土地开始蔓延，湿润的泥壤被瞬间炙烤成焦土，大地皲裂，火焰自裂口处迸发，将整个密林变成烈焰火海。
反应及时的鸟妖化形飞速上逃，却被烈火缠身，转瞬就烧成一堆白骨。而有的即使化形逃脱，可身上沾了火焰，无法自行熄灭，大火逐渐蔓延至全身，翅膀灼伤后，便掉入林中，被火海吞噬。
晟昀这才爬起来，她仰头望去，赤鸾的鸟妖不肯放弃，在上空盘旋。于是她掌心聚火，无数火刃从林中窜起，她紧盯上方盘旋的黑羽红喙，找准时机直接打落。
见追捕无果，且不断有鸟妖重伤坠落，赤鸾的追踪者这才被逼退。
眼见上方没了动静，晟昀这才稍微松口气，林木快少被烧光了，她聚起火，化成一柄长剑，将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鸟妖一一清除。
一只半个翅膀被烧成黑骨架的鸟妖靠坐在烧焦的树干上，看着来人走近，却没有反应。
晟昀站在他跟前才发现他的右腿被火刃穿透，留下两个大窟窿，没有血痕，伤口的血肉被火刃烧焦，已经成了焦炭状。
这是最后一个，晟昀不着急将他了结。
她伸手摘下鸟妖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一张极为稚嫩的脸，看样子还不过百岁，对于鸟族来说，他跟刚断奶的孩子差不多，放在太平时候，他这会儿应该在学堂念书的。
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看不到害怕，是空洞的，没有绝望没有惊恐甚至没有求生的渴望，完全空洞着的一双眼。
晟昀看着却有些心惊，她想起羲光的小辈们，在被外敌杀死之前，是不是也露出这般眼神？
战争没有胜利者。
她垂下眼，尽管心情沉重，她仍旧举起剑，一刀砍断少年的脖颈。若今日放了他，日后他的屠刀一定会砍向她的族人。
她转过身，却骤然碰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披着一身白羽，翎羽流出羲光特有的光彩。那张脸她似乎在那里见过，只觉得熟悉却无从记起，他身上没有她熟知的味道，甚至都不是鸟妖，而羲光鸟羽正好替他挡过了火海的灼烧。
“你是——”
她还没问出声，面前突然垂落一根红羽，那红羽刚碰到她的鼻尖就化成一缕灰烟。鼻尖萦绕着令人沉醉的香气，让她一瞬间感觉恍惚。
身体开始像被抽了气的皮套，瘫软无力。袖中那根淡蓝色的鸟羽落在焦土上，被余烬燃烧。
在倒下的前一刻，她终于想起眼前的人像谁了。
像东阳的国师，那个玄青巨蟒，可那眼神却像极了富桂，麻木又冷血。
这一次的昏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晟昀的意识清醒，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被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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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传来刺痛，耳边铁链的声音很远，像是被隔绝在屏障之外，而她被困在了屏障里。
紧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沉闷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令她熟悉又惊惧的脸——余忱。
晟昀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恐惧的化身，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想让眼前的余忱从自己脑海里散去。
“这是假的，你不怕他，他在郦郡山，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深吸一口气，她给自己洗脑，比起余忱，她还是更愿意面对江思，“等我睁开眼，面前的人就会变成江思。”
“三、二、一——”
她微微睁开眼皮，面前的人不但没有变成江思，余忱那张脸反而却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气正透过自己脸皮上的毛孔刺进骨头缝里。
“这是假的，这不是余忱，这是赤鸾的幻术，对，肯定是那根红羽在作怪...”
她越惊恐，嘴皮动得越快，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听对面一声嗤笑，熟悉的声音和语气，让她陡然止住了声。
“余...忱？”
“你还记得我，真是难得。”
余忱的神态和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脸上像常年覆盖着冰霜。晟昀只看了一眼就立即低下头，这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妖怪，要说真正的令她恐惧的，只有余忱一个。落到其他妖怪手里，她尚且还能思索如何抓住一线生机，可落到余忱手里，她连应对的理智都没有。
“你怕我？”他的视线像是能穿透她的脑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为什么是我？”她抬头，“天底下有那么多妖怪，为什么是我？”
余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灼痛，她看见蓝色的翎羽印记开始泛红发烫，接着，那一片皮肤开始腐烂，里面开始长出嫩芽，无数触须从腐肉处迅速生长，裹住她的手臂。脖子被勒紧，急迫的窒息感传来，她不得不长大嘴巴，而那些触须像是看到了机会，疯狂钻进她的嘴巴里，在体内乱窜，却与她的经脉交叠，控制住她的心脉和四肢百骸。
触须逐渐爬到眼皮上，余忱的脸被一条一条的细线遮蔽，最终，她陷入另一曾黑暗。
脚下没有实地，她身处于一片虚空之中，而正前方，无数触须正重重缠裹着一个人。脑中闪过不好的回忆，是她不小心饮下水缸里的水时的幻想。她那时以为是自己因兄长死去而产生了心魔，可现在，她不那么认为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触须因为她的靠近慢慢退去，里面光洁苍白的脸露出来，是她那传言死在战场却找不到尸体的兄长。
她想将兄长的身体拉出来，可双手捧上兄长的头颅时，他的脖颈连接着细细密密的长须，身子已经消失了。
紧接着，上方的长须也退去，她看到了无数个长在长须上的头颅，最上面那个，是她的父王。
晟昀吓得连连后退，脚下骤然踩到异物，将她绊倒在地，她仰起头，看见长须爬过来，覆盖在她身上，重重缠裹，极致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她睁大双眼，喉咙却因为窒息而被堵住，无法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