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鹿秋喝了口温水：“没有，前面和教授他们开了会，说得有点久。”
她大病初愈，盛涵中不是很相信：“开个视频我看看。”
挂断电话接通视频，盛涵中却是先看到睡裙的细带，荀鹿秋摆正镜头，对他笑了一下。
盛涵中默了一阵：“你前面是穿这个衣服开会？”
“语音会议，要我盛装出席也可以。”荀鹿秋笑得更深，“不是说离了床，你就不管我吗？”
他摇头解嘲：“什么会需要这么晚开，赶紧休息吧。”
“可你在打电话之前，没想过我会在休息？”
有时候，他会希望她没有那么聪明。
但从结婚到现在，她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预想背道而驰，却也在无形中，一步步接近他未曾开放的领域。
她清清嗓：“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嗯了声，半开玩笑般：“就想让你看看我住在哪里。早晨你的问题，这样算不算澄清？”
听他这么说，荀鹿秋不禁哑然。
虽然这些天心态起伏，但既然她当时掐掉了他的手机，就是摆明了，她相信他。
并非是自信到认为两个人这么走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开小差。
而是相信就算真心出走了，他们也会坐下来开诚布公的那份妥帖安定。
想是这么想，可荀鹿秋昨晚叛变的嘴巴，今晚也还是没能招安：“可你先在外面办完事，再回到酒店摆拍，也不是不可以啊？”
盛涵中笑了声：“原来还可以这样，学会了。”
“那你好好复习吧，我要睡觉了。”
“你不在，我怎么复习？”
“复习为什么要我在场？”
“不是想在外面办事？”
荀鹿秋没好话说了，他这人在外事业有成光风霁月，随便开个玩笑，他恐怕都要冷脸。
私下里的这副样子，说出去都没人信。
但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
她喜欢他偶尔流露出和她相似的某些特质，它们无法被规则驯化，永远死性不改。
荀鹿秋坐正了身子：“不和你玩笑了。前面和研究室开会，下周我就要出发跟队了。”
盛涵中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有事随时联系。”
荀鹿秋像是茫然：“随时联系，你就会来找我吗？”
果不其然，盛涵中顿了几秒：“工作不忙的话。”
她猜到他会这么说：“嗯，我也是。不忙了就联系你。”
抗震设计的修复案拖延不休，研讨会一直开到了十月初。
问题的最终判定，是动峰值加速度的取值偏差。数值修正后又要召集地震局专家，再配合结构工程师演算。
盛涵中热衷亲力亲为，后续修正优化这样只需他签字的步骤，他也会从头跟进到底。
喜欢浑水摸鱼的，早就熬不住走了。能留在团队的，都是绝对认可他作风的。
因此熬夜加班，临时开会，无论新老工程师都没有抱怨。反正领导发现工时超了，都会勒令轮休。
年终复盘结算，大家也是多劳多得，乐在其中。
十月下旬，抗震问题总算宣告解决。
但由于前期延误太多，紧接着又是一系列的备案考察，施工照片。
直到桩基施工下去，大家才来得及松口气。
放了三天假，回来参加的复盘会的每个人都收到一份补贴礼物。
刚入职没两月的设计师小柳本以为是些茶点咖啡，打开盒子，不敢相信地捂着嘴，偷偷问身边资深顾问：“我没看错吧，H扣的珐琅手镯？”
“别高兴太早了。”资深顾问心想老板不知又买了什么包，这么多配货，见怪不怪地说，“等年终奖发了，你不得美晕？”
小柳现在就美得不行了，手镯戴在手上左看右看，不免感叹：“老板一天忙到晚，又不爱笑，我都不敢看他眼睛。没想到背后这么贴心。”
“小事，我被他训哭过几百回。”顾问笑了，“但你想多了，老板哪有时间准备礼物，还都是些女人喜欢的小东西。”
小柳很好奇：“那这些礼物是谁买的啊？”
顾问讳莫如深：“你说呢？”
小柳虽然入职事务所没多久，但老板已婚，就算没人说，看到他手上婚戒也知道。
但听顾问的语气，这礼物又似乎和老板的太太无关。
说起来，他们的项目跟着时代风向走，老板一年到头满世界跑，从没听过他太太有陪着。
而且这种工作性质，里头一个家外面一个家，也是司空见惯。现在成熟稳重的青年老板越来越少，英俊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就算他没想找，也多的是人怂恿他上轿。
小柳不禁猜测，莫非老板身边，养着一位擅长处理闲务的情人？
不过这种事，他们员工也不好多问。
小柳沉浸在想象里，无限同情着老板蒙在鼓里的原配，外面忽而噔噔噔传来跑步声。
项目管理部的经理撞开门，上气不接下气：“老板，太太、你太太来了。”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滞。
几秒后，老员工之中爆发哀鸣：“我靠，不是吧！”
“刚来上班就给我整这死出？”
小柳也立刻紧张了：“天呐，老板太太来抓小三了？我们是不是要帮忙打掩护啊？”
顾问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要么别当建筑设计了，改行去写剧本吧。”
小柳更是不明就里：“那为什么大家这个反应啊？”
跟在项目经理后头上楼，晚他几步到达会议室门前的荀鹿秋，此刻也是一脸懵。
看到荀鹿秋的装扮，小柳的脑电波都快□□出来了。
和想象中小香风挎手袋的贵妇风全然不同，眼前女人的面孔意外年轻纯净，红马甲，施工帽，因为临时从现场被叫过来，工具包里还露出了一方小型手铲，尘土蒙蒙的。
要说这身全武行抓小三，放到剧本里，还真挺有创意的。
但放在建筑团队面前，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这下子小柳也完全明白了——必然是施工现场一铲子下去，铲到什么古迹，把考古队给招来了。而老板的太太，竟然就是考古队的负责人。
那么事务所前期努力了这么久，项目又要不定期延后。
无怪老员工唉声震天，顾问的暗示也一言难尽。
荀鹿秋本来跟着裴教授一行人，在北魏石窟遗址做文字复原的收尾工作。
两天前，团队刚听到关中那边工地挖到了坚硬异常的土下结构，当地大学紧急派人初步勘察，确认是五代时期墓葬的夯土台基。
关中离她所在地不远，作为全国前列资质的考古团队，他们理所当然地被召来救火。
而走进会议室前，荀鹿秋真不知道该工地就是盛涵中事务所负责的项目。
盛涵中出发前，她还是没有问。就算开口问了，大抵也只会问城市名字。
一个城市同时动工的土地不下数十，哪能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
但这么巧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认识荀鹿秋的都是些在事务所干了七八年的老建筑师，面对此情此景，有人不由得感慨：“老板太太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在场有些新来的不知道啊，他们两个第一次认识，就是这么个情况啊。咱老板一铲子下去，把媳妇铲出来了。”
盛涵中淡淡眄来一眼，说话人心头微震。但稍微想想，老板竟然没叫停。
荀鹿秋却是个好相与的，笑着摘下满是泥土的手套，很捧场：“赵工好幽默，说得我像埋了万年刚出土一样。”
那是荀鹿秋硕士二年级的事情了。
当时全运会所在城市新盖射击馆，规划方对古迹的敬畏心很深，每寸土地都用探坑法人工排查，所以早在法定勘探阶段就发现了甲骨堆积层。后来有些企业为了压缩勘探成本，用地质雷达草草糊弄，现场管控阶段一个工程大桩砸下去，漏掉的文物想救回来也难了。
多亏那份敬畏，沉睡了三千年的古迹保存得异常完整。
裴教授乐得睡不着觉，大喇叭把所有弟子喊来急吼吼地就出发了。
但有收之桑榆的，就有失之东隅的。
盛涵中设计的射击馆依地势而建，改址就要改设计，算得上出师未捷身先死。
两方交接过后聚了个餐，赵工和考古队抱怨：“事是好事儿，但还是希望咱们往后再也不见吧，哈哈。”
考古队这边都在笑。
对面的盛涵中依旧面色端肃，指节轻轻反叩桌面：“吃饭。”
赵工立刻噤声。
荀鹿秋的目光流转到了始作俑者身上。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好意思仔细看他，成熟英气的眉压眼，却配了个冷清仙感的驼峰鼻，帅得毫无脂粉气。
她不免心生感慨，有的人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
那就祝福他老了也还能这么帅，不至于让人在背后光说他的坏话。
谁知再次见面，就是两家人的相亲饭桌上。
时至今日，就连他们分别工作都能撞个正着，她只能说服自己，确实是天意弄人。
大家说说笑笑的，直到盛涵中轻叩桌面示意，在场瞬间安静。
“把考古领队请来，是和大家对一下之后的工作交接。”
他是绝对公私分明的，荀鹿秋也很快进入角色状态：“我们已经通报过文物行政部门，接下来会进行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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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发掘，初步预估四十到五十天，需要贵事务所一起保护现场，并配合我们划定隔离区范围。”
盛涵中目光转向其中一人：“这点结构工程师配合。”
工程师迅速应了。
荀鹿秋跑了一天，嗓音有点哑，正想找杯水喝，就听盛涵中继续吩咐运营部：“ 调整方案后复工的可能性较高，原址回填的预算可以先做。但新址迁移的工期评估，和周围村落修缮计划，回头也打个报告给我。”
将事项一一交代完，假期之后的这个会就散了。
对事务所挺沉重一打击，赵工对此做了结语：“安心啦各位，不管大楼还能不能盖，反正老板和太太盈亏互补，账平了，项目奖金没少了咱的就行，是不？”
大家笑着打趣，纷纷离开。
小柳抚着腕上的珐琅手镯，不留神，下楼时撞到一个人，反倒被对方稳稳扶住。
小柳定睛一瞧，说话都磕巴了：“太、太太。”
荀鹿秋在内在外都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低着头，还是笑：“这手镯挺衬你的，喜欢吗？”
小柳念及自己先前荒唐的想象，此刻面对送礼物的人，羞得不知怎样好：“特别喜欢。”
双方都不知道，自己的胡思乱想，曾和对方想一块儿去了。
荀鹿秋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好。”
离开交接会，荀鹿秋去就近的招待所冲了个热水澡，便又回到工地现场。
裴教授还在石窟遗址，师兄师姐又去了埃及考察，考古队便交给了她来带。
这次来得很赶，搭建正式工棚的轻钢材料还在路上。这几天秋寒深重，时不时还下冻雨。匆匆打好的两个防雨棚，也是用来做临时文物暂存库。
测绘记录员是个大四的男生，说又搭好一个简易帐篷，让荀鹿秋进去避寒。
她插兜摇头：“我没关系，这个帐篷可以摆下操作台吗？”
“应该可以。”
“留给文保组，先对出土文物进行清理。”
晚上六点半，工地陆续支起了户外灯。
微光中的雨线时断时续，直至缝合出夜幕。
带着考古队赶了一天路，到了现场又要勘察又要开会，荀鹿秋却不着急回招待所休息。她就着现场光源看建筑方提供的图纸，在地下墓室的标高旁打了个问号。
下午搭帐篷的男生很兴奋地跑过来：“领队，轻钢建材到了，比预计早了两天。”
荀鹿秋把针管笔旋进笔帽，眉毛轻抬：“这样啊。”然后又笑起来，“辛苦你了。你……”
“耿现，领队又忘了我的名字啊，真是白忙活了哈哈。正式工棚明天就能搭好，你就不用吹风啦。”
“那也等明天再说，你们先回招待所。”
“领队，一起啊。”耿现支支吾吾的，“这边是郊区，队里就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荀鹿秋被他后半句的称呼逗笑了：“我比你大五岁。”
耿现不屑：“大多少岁也是女的啊。”
这话让人不太舒服，荀鹿秋解开头盔，却也只是调侃：“别小瞧女人。”
耿现琢磨刚才的话，确实有歧义：“领队，我绝不是看不起女生。现在讲求平等，讲女权，我都懂。但你不能否认，男女生理上就是有差距的啊。”
荀鹿秋没想着否认，目光却偏向工地之外。
耿现顺势看过去，眼皮一掀，像是看到什么可以佐证自己的说法：“你看嘛，那边黑灯瞎火站一男的，那身板，要动了什么心思，真走过来，大伙儿合起来可能都打不过。”
话音一落，那男人当真走了过来。
耿现头脑当场宕机，连喊人都给忘了。
其实刚才听说建材提前运达，荀鹿秋就猜出了大概。
不是不能开口向盛涵中求助，只是婚姻以外的联系，她不想牵连得那么紧。
男人撑伞步出黑暗，走到灯下站定，牵住荀鹿秋的手。
一径摸到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他神情冷肃，声音却是独属秋夜的温柔：“很晚了，走吧。”
荀鹿秋点头，抽出手脱下红马甲，又换上外套，很自然地同男生介绍：“这是我先生。”
耿现倒吸寒气——从没听说领队结婚了。
恍惚间他又听见一声“辛苦了”，面前两人已经消失在渺茫的灯影里。
一辆深空灰的迈凯伦停在工地外头，盛涵中是要在这长线工作，助理把他私人用车都开到关中来了。
黑灯瞎火的，他竟也没开车内照明。
荀鹿秋坐进副驾，因为对这车很熟悉，摸黑也能找到安全带。
正要将金属锁片扣上，手忽然被握住。
旋即身子也往主驾一带，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